第十七章 浩劫初至

(一)

冬夜裏,風雪欲來,樹影婆娑,狂風嗚嗚作響。

“……以上,就是我們在青丘經曆的,整件事的經過。”曹靖霏認真道。

薛荔、秦娟、鄭嵐、姚沐、海棠五名青女俱徹夜不眠,聽完曹靖霏所述。而當卿玨被送到森羅派時,楊思便已馬上動身出發,前去泰山找回掌門曆明青。

眾青女聽過之後,俱是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殿內燭光在風裏不住搖曳,光線忽明忽暗,森羅聖殿中央的創派祖師呂嶽像俯麵睥睨眾人。

“楊思若要知道此事,說不定得氣死。”海棠一手扶額,說,“你怎麽與符晨曦一路了?”

曹靖霏臉上微紅,眉目間帶有些許忿意,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薛荔,青丘發生了這麽詭異的事,你們就沒有什麽看法?”

“赤將子暝我認得。”薛荔緩緩踱步,抬眼看眾人,說,“掌門剛繼任時,我跟在他的身邊,便已見過赤將子暝一麵。”

“什麽?”曹靖霏大感意外。

“那時乃是陪同掌門前往洛邑,眾位姐妹不在,是以不知。”薛荔沉聲道,“當時他所說的話,無非是什麽九霄終將毀滅,天地有終……一類的話。”

曹靖霏眉頭深鎖,答道:“你們都不相信他?”

秦娟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靖霏,你要知道,本派與奔雲商會自元素之戰後……”

提及奔雲,薛荔臉色便不大好看,一個眼神製止了秦娟再說下去。事實上森羅派與奔雲商會兩派爭端已有千年,奔雲為何始終無法在蒼霄銀瀑鎮以東設立驛站,開辟商路,正因為此。又因奔雲與伏明關係匪淺,多年來,森羅與伏明、奔雲兩派關係日漸惡化,直到那日曹錕親自上門索要愛女的一刻,交惡終於達到了頂峰。

任憑你是誰,都須得顧忌別派尊嚴,除非上門挑釁滋事,否則都絕不能在對方主殿範圍內動手。然則曆明青是出了名的軟骨頭,一眾青女都對他多有不滿,在曹錕欺上門來時竟以避是非為由,不欲出麵,放任曹錕以落寶金錢連敗兩名青女,折了己方顏麵,事後曹錕竟一聲“得罪”便施施然而去,足見其囂張。

而若追責,收留曹靖霏的楊思更是首當其衝,眾青女再見曹靖霏時,心中俱不同程度地生出不滿來,隻是顧忌昔年參天大學者弘對己派有恩,方並未發作。

殿內一時肅靜,尷尬不已,許久後,曹靖霏方泫然道:“我爹逾矩之舉,我替他賠個不是,生在曹家,我亦全無辦法,更脫不開此責……”

“曹小姐言重了。”海棠冷冷道,“是我們學藝不精,方折在令尊手下,你又何過之有?”

當日被曹錕以一枚落寶金錢打落鎮派之寶的人正是海棠,海棠過後越想越氣,現在來道歉,早做什麽去了?當初逃婚來避難的是你,事到臨頭一走了之的也是你。

曹靖霏知道森羅眾青女已對自己不滿,交好的楊思又不在,也不抗辯,隻得說:“但此事關乎蒼霄存亡,更關乎九霄安危,還請諸位三思。”

“卿玨之事,我已心中有數。”薛荔說道,“這些天裏,你可在本派先住下……”

“明天還是問問符晨曦。”

“不必了,靖霏。”薛荔的語氣嚴厲了不少,明顯地帶著排斥情緒,“森羅伏明兩派舊怨,參天插手其中,已是逾矩。你將人質帶回,令當年之事極有可能水落石出,敝派上下,同感恩德,就不勞煩外人了。”薛荔先是稱“本派”,後又稱“敝派”,更明顯地看不上符晨曦,覺得他不過是個混混。曹靖霏聞言知道再說下去,也是沒趣,隻得點頭。

“你累了。”秦娟溫和說道,“先去休息吧,有什麽動靜再叫你。”

曹靖霏一瞥眾人,心道:老娘一番好心被當驢肝肺,大局不清,心胸狹隘,活該你們被我爹揍得滿地找牙……不對,我怎麽會這麽想?都是符晨曦那混賬把我帶壞了……想著想著,曹靖霏隻覺一股怨氣憋著,半晌出不來,隻得恨恨地回去睡下不提。

而另一邊,符晨曦則冒著寒風起來,四處找曹靖霏想告知她自己的重大發現,奈何生平第一次來森羅,裏頭七拐八繞,如迷宮一般,拖著鼻涕,轉了半天,還迷了路。“有人嗎?”符晨曦喊道。曹靖霏為免森羅的人來找符晨曦麻煩,特地將他帶到距離聖殿最遠的一個角落居住,畢竟這家夥可是讓楊思吃了大虧,顏麵無光的男人。符晨曦尚不知森羅上下,最煩的人除了曹父,就是他了,仍然四處亂走,想找個守衛問問路。夜間冬季的森羅派冷得要死,還開始下起了小雪,符晨曦忽見一處房屋前有溫暖燈光透出,當即大喜,心想得救了,忙快步上前去。

參天氣根垂落,一座以中空巨樹挖出的殿堂裏,四麵窗戶透出的燈光,照耀著漫天細碎的小雪。一名身材瘦小,身穿靛青色法袍的男人一路東張西望,走過濕漉漉的雪地,走到門前,抬起一手,手中綠光煥發,強光之下法術力量猶若催動冬夜裏萬物生長,欣欣向榮。隻見那殿門上綠光隨之一閃,某個封印頓時被解開,朝著大門兩側退去。

“哎!”符晨曦眼見那瘦小男子走進殿內,一時好奇心發作,便追了上去,一邊心想瘦子雖然不能擋風,但總比沒有的好……符晨曦跑到殿門外朝裏張望,驀然發現殿內有一人躺在樹樁台座上,正是卿玨!而那小個子男人則安靜地站在台座一旁,伸出左手去觸碰卿玨脖側大動脈。

符晨曦緩步走進殿內,小個子男人馬上把手縮了回去,卻不說話,背對符晨曦,抬起雙眼,另一隻手輕輕握住係在胸前的皮帶,從皮帶上的套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你在做什麽?”符晨曦問。

小個子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將匕首又推了回去。“哦,我受人之托,特地前來看看。”那小個子男人抬起手指,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去。

小個子男人比符晨曦矮了足足一個頭,轉身時抬眼與符晨曦對視,符晨曦一瞥之下,“啊”的一聲,詫異之極。“怎麽?”男人皺起眉頭,眼中充滿警惕。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符晨曦奇怪地問道。

“我很確定沒有。”小個子男人左手握拳,覆於右掌上,行禮道,“初次見麵,未曾請問高姓大名?”

符晨曦忙抱拳躬身回禮,通報姓名後,小個子男人說:“我名喚呂山,乃是參天派特使,過來查探這黑氣的情況。”

“特使嗎……”符晨曦注意到他手上戴著參天派的手套,便不虞有他,點頭說,“森羅的人怎麽說?”

“他們不知道。”呂山答道,“去把門關上,此人至關重要,我已尋找了他很久很久。”

符晨曦關上門,呂山又抬起一手,釋放出繚繞的綠色流光,射向大門處,還原了先前的封印。符晨曦不禁驚訝,說:“這是森羅的法術?”

符晨曦曾經從曹靖霏處得知,參天派弟子行走九霄大地,許多門派的法術或多或少都略窺門徑,但森羅用來封印這殿堂大門的,一定是高階秘法,這呂山居然能使出,可見修為不低。

呂山的表情頗有點不自然,說:“不值一哂,讓我看看……”

他把手按在了卿玨脖頸上,又問:“你用什麽辦法,驅逐了他身上的魘疫?”

“魘疫?”符晨曦預感到此人一定知道許多內情。

“我一直這麽稱呼它。”呂山解開了卿玨胸膛上覆著的短衫,說,“一場夢魘形成瘟疫,黑氣就像一種瘟疫,在水中、空氣裏不斷擴散,沾染上它的人,都將被噩夢所支配,內心深處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最終被徹底吞噬,失去理智與人性。”

“據你所知,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符晨曦問。

“最早有記載的時間,乃是玄霄妖獸異化,產生暴動。”呂山解釋道,“就在帝江畔的冷水村。而後又過了將近十年,追日派被滅門,這股魘疫再次擴散……”

呂山的分析恰好與那夜赤將子暝所言完全對上,這下符晨曦再不懷疑。

“我在青丘驅逐過黑氣。”符晨曦說。

“用的什麽辦法?”呂山抬眼看符晨曦,兩人對視時,符晨曦嘴唇微動,呂山卻仿

佛有些突如其來的尷尬,挪開了目光。符晨曦將青丘之事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一次,呂山則以手在卿玨臉上摸索,時而閉著雙眼,仿佛在記憶什麽。

正當符晨曦覺得他心不在焉,根本沒在聽時,呂山卻停下了動作。

“琴嗎……”呂山從腰包中取出一片軟銀,以修長的手指開始捏出造形,自言自語道,“伏羲以琴驅逐夢魘,守護太古之初人族,失算了,先前竟不曾想到。”

符晨曦問:“是琴產生的作用嗎?”

“也許。”呂山淡淡道,“太古創始之初,神話傳說中不周因龍獸相鬥傾崩,天塌地陷,世間悲傷與痛苦孕生,於暗夜之中吞噬人心。伏羲製琴,以琴音驅逐夢魘,五根琴弦暗合五靈輪轉之道……”

說話間,呂山已將那軟銀捏出了卿玨的臉形,符晨曦怔怔看著他,說:“隻要是琴聲都行?”

“當然不行。”呂山說,“須得朝琴弦中注入靈力,我尚不清楚這一觸發機製,你能驅散夢魘,極有可能是陰錯陽差。”因為我彈了一首生日快樂?符晨曦心想。

“把它戴上。”呂山冷冷道。

“做什麽?你幹嗎自己不戴?”

“我要施法!這件事隻能由你自己來做,少廢話!”符晨曦總覺得呂山似乎比赤將子暝還自來熟,初初還客客氣氣的,現在與自己說話,竟是帶著有點嫌棄的感覺,不知道哪兒得罪了他。

“施什麽法?”

“別問了!森羅的人要來了!”

呂山拿著麵具,仰頭抬手,要朝符晨曦臉上戴,符晨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心中一動。

“我一定見過你。”符晨曦說。

“沒有。”呂山冷冷道。

“可是在哪兒呢?”符晨曦自言自語道。

緊接著,呂山猝不及防,將麵具按在了他的臉上,一陣冰涼感隨之而來,整個麵具開始發光。符晨曦生出極其怪異的體驗,仿佛自己有兩個軀殼,一個站著,另一個躺著……這是什麽法術?!

符晨曦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耳畔聽見了呂山如環回立體聲般的嗓音:“準備好了,注意你所看到的一切。”緊接著,他抽出腰畔一枚月長石打磨出的尖刀,猛地朝著昏迷的卿玨身軀一紮,刺進了他的心髒!卿玨的身體倏然爆發出濃重的黑霧,瞬間睜開雙眼,發出嘶啞的叫喊!那一刻,符晨曦瞪大眼睛,視線與卿玨重合,一瞬間被拖到了萬裏之外的陌生之處!無數念頭湧過腦海——這個麵具能讓符晨曦短暫地接受卿玨的五感六識,感覺到他意識中所發生的一切!

視野被倏然拉遠,墜入一片黑暗中,仿佛在頃刻間掠過九霄的萬裏之遙,升上天際,緊接著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得直飛出去!

(二)

視線掠過山川河流、蒼霄、陽霄……乃至炎霄,那些符晨曦認得、認不得的區域裏,許多坑穴如同點綴在大地上的井,不住朝外散發著黑氣!他的神識脫離軀體,在一個又一個黑氣井中來回轉折,最終視線一閃而過,岩漿、火蛇、浸泡在熔岩裏受盡折磨,痛苦不堪的骨龍……

……無數景色撲麵而來,山石嶙峋,散發著高溫的熱氣,符晨曦下意識地抬手抵擋,轟然穿過一道巨門,眼前瞬間大亮。刺目的紅光霎時穿透了他的靈魂,那是一片寬闊近乎無邊無際的地底岩漿湖,岩漿湖中無數黑煙繚繞,如同一個個凝聚著黑霧的球。

岩漿湖中央,有一個平台般的島嶼,島嶼中央有個祭壇,祭壇呈杯狀矗立,卻隻有台座。台座頂上空無一物,仿佛有什麽原本應在那裏,卻不知何時已消失了。

台座下方有兩名青年男子,一個在這炎熱的地底穿著一身毛皮大氅,溫文儒雅,靜靜站立。另一個則吊兒郎當,一手支頭,手肘擱在膝上,側坐於台座下。“……你不了解我們的敵人。”那儒雅的男人說道,“仙族脫胎於九州人族,其曆史比我們更為悠久古老……”

“誰在那兒?!”吊兒郎當的男青年倏然起身,朝符晨曦所在的方向走來。

符晨曦:“……”

儒雅男子似乎不曾料到,此地竟會有外人的意識介入,當即喝道:“有外敵!”

所有的黑氣同時暴漲,一個聲音怒吼道:“我抓住你了——!”

符晨曦的感知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是尖叫聲、哭喊聲、怒吼聲,痛苦與恐懼向他襲來。

“快救我出去!”符晨曦大喝道,“人呢?!”

他不知道呂山的法術要用什麽辦法才能解去,而自己已陷入了絕望之中。

這感覺好難受……我要死了……符晨曦的意識在黑暗裏大口喘氣,負麵情緒一層層地朝他湧來,就像把他浸入了刺骨的冰水中。那一天在青丘寒潭裏,所有的恐懼與絕望逐一再現,符晨曦又一次經曆了被自己內心折磨的痛苦,不住顫抖。緊接著,他的意識被拽進了更深層次的黑暗裏,這一次不再是他的悲傷,而是另一個陌生人,毫無征兆的憤恨與絕望!是卿玨!

“別碰我!讓我回去!”一個女聲尖叫道。

“晚了!已經晚了!”低沉渾厚的男聲壓抑著憤怒,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如今整個九霄都已知道你我私奔之事,森羅與伏明亦因此流了血!死了人!你現在想回去,讓我如何交代!”

“跟我走,好不好?卿玨?”符晨曦認得那男人的聲音,正是被黑火操控的卿玨!

“不行……決計不行!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裏半步!”

“你讓我如何向我死去的同門交代?!”

“交代?要什麽交代?!麵子上仙風道骨,底子裏盡是惡毒齷齪的畜生!他們早就爛了!裏頭已爛光了!想當年,我在伏明派中所受的欺淩與折辱!如今你讓我向誰交代去!”

“我必須回去!卿玨!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為我而死,這樣勢必將引起整個蒼霄的大——”

“放開她!”符晨曦感覺到意識中的另一個自己,緊緊地掐住了對麵那女孩的脖頸,不由得怒吼道,“放開她啊——!”

他的眼中溢滿淚水,從內心最深處不住戰栗,最終慢慢放開了意識中的雙手。

“常瑤……”卿玨沉重的聲音哽咽道,“常瑤,我究竟做了什麽……常瑤!”

愛人之死的痛苦徹底吞噬了符晨曦,然而在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仍有兩點光芒,猶如兩道岔路,在黑夜的盡頭裏,等待著符晨曦。

“符晨曦……”

“符晨曦!”一枚光芒如同天際五色的極光,步光的聲音在那極光下響起。

“從此天上地下,後會無期。”

“步光?!”符晨曦停下腳步。

而在另一條岔路上,則亮起了淡綠色的光芒,曹靖霏的聲音溫柔傳來:“我想你了。”

“靖霏?!”符晨曦停下腳步,他一時間茫然無比,再次轉身,朝著那綠光飛奔而去。第二條岔路的盡頭春暖花開,乃是一個碩大的花園,如同仙境。而曹靖霏則站在萬花盛開之中,朝他展顏一笑。白光閃爍,符晨曦的意識飛快回到現實,五感六識刹那間回到體內,他猛地摘下麵具,大罵一聲,喊道:“呂山!”木精殿內卻發生了極其詭異的一幕,卿玨的身軀內爆發出強烈的黑氣,繚繞著纏上了呂山的全身。呂山在黑氣中劇烈震顫,無法掙脫,似乎已失去了意識。

“呂山!呂山!”符晨曦伸手去搖晃呂山,想將他拉開,黑氣卻仿佛有生命般朝著他纏了過來,他忙躲開那黑氣。

“曹靖霏不過是編了個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故事。”薛荔在門外說,“就是想給這件事找個理由……”

“她自己也不確認。”秦娟的聲音道。

海棠不悅道:“她的話中,明顯有引導之意……”

符晨曦聽到幾個陌生的女聲在外交談,馬上知道有人來了,當即焦慮無比。

“誰在裏麵?!”薛荔聲音一變,厲聲道。

“快來人!”符晨曦已顧不得被發現一事,跑到殿門前,大殿發出刺眼的白光,刹那洞開。

就在殿門開啟的一刹那,符晨曦背後,躺在台座上的卿玨驀然睜開雙眼,發出一聲嘶吼。符晨曦猛地轉身,隻見卿玨從台座上

慢慢飄了起來,懸浮在空中,一手前探,手中發出萬頃黑氣,纏繞著呂山。呂山緩慢抬頭,雙目猙獰恐怖,朝外噴發黑火。

“是你,殺了我家人,毀了我的門派……”呂山的聲音嘶啞恐怖,“毀滅你們,討回所有的不公!”

“呂山!你冷靜點!”符晨曦吼道。

卿玨發出狂吼,催動手中黑氣,如同扯線木偶般的呂山被徹底控製,爆發出滔天的黑霧,朝著符晨曦轟然卷來!大門洞開的一瞬間,薛荔尖叫一聲,刹那間被黑霧所淹沒。黑氣鋪天蓋地,從木精殿中狂湧而出。符晨曦一聲呐喊,全身冰冷,無數痛苦與悲傷再次接踵而來。

我不能被噩夢控製……給我滾出去!符晨曦的意識在呐喊,然而呂山在卿玨的控製之下,雙手回攏,頃刻間射出帶著黑氣的暗青光束,朝著四麵八方射去!

“什麽人膽敢在森羅撒野?”海棠一聲怒喝。眾青女在這混亂中法術齊出,然而呂山卻釋放出強大的力量,射向木精殿周遭的樹木,頃刻間樹木瘋狂生長,冒出滔天黑氣,朝她們揮來!黑暗的藤蔓、樹枝,四處交織,夢魘瘟疫進一步擴大。

“符晨曦……”

“符晨曦——!”曹靖霏焦急的呐喊再次將符晨曦的意識拖回了現實之中,這次卻真的是曹靖霏趕到。

“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符晨曦大喊道,“呂山被控製了!”

“呂山是誰?!”

卿玨控製著呂山,飛出了木精殿外,深夜之中四處俱是黑色霧氣,伸手不見五指,符晨曦退到黑屋邊緣,全身冰冷,不經意間抓住了曹靖霏的手腕。

“快走!”曹靖霏喊道。

符晨曦吼道:“那幾個女孩兒還在裏頭!”他依靠最後的聲音來處再次衝進了黑霧中,尋找海棠等人的下落。卿玨的目的卻似乎不在於殺人,而是離開這裏。

“到這兒來!”曹靖霏喊道。木精殿周遭,不斷蔓延的黑霧令樹木發生了異變,符晨曦剛一衝入霧氣中,樹木便朝他抽來。緊接著曹靖霏雙手一推,尾指上懸圃之淚刹那間發出萬道綠光,在那綠光的照耀之下,樹木頓時朝後退去。

符晨曦手裏抱著一個,肩上扛著一個,氣喘籲籲地將薛荔與海棠帶出來,又回去救秦娟。

黑霧進一步擴散,已有不少森羅弟子在黑夜中覺醒。符晨曦抱出秦娟,曹靖霏喊道:“往這邊走!”曹靖霏與符晨曦帶著三女,衝進了盤根錯節的森林深處的小道,符晨曦一路喘氣,一路告知曹靖霏事情經過。“參天?呂山?”曹靖霏說,“沒有這個人!”

黑霧沿著樹根往外不住蔓延,在這暗夜中,森羅的保護神,樹海中的龐然巨樹全部被黑氣侵擾並黑化,紛紛拔根而起,踩踏聲驚天動地。留守主殿內的鄭嵐尚不知發生何事,喊道:“外敵入侵!別慌亂,準備禦敵!”曹靖霏與符晨曦衝進了主殿內,符晨曦喘著氣,讓三女躺下,翻開海棠眼皮,果不其然,瞳孔中出現了像龍母眼中一般的黑線。

“呂山他戴著參天派的手套!”

“方才那法術,分明就是森羅派的!而且若不是森羅中人,怎麽解得開萬物生長封印,進得了木精殿的大門?!”

“我不知道!”符晨曦說,“我隻覺得似乎認識他……”

符晨曦一路描述了呂山的長相與服飾,就連曹靖霏也隱約覺得似曾相識。

“等等。”曹靖霏說,“我怎麽覺得這麽像他?”

曹靖霏取出一本書,翻到其中一頁讓符晨曦看。《九霄眾英錄》第二十七頁,上麵赫然是一名身材瘦小,身穿法袍的中年人——森羅創派祖師,呂嶽。

符晨曦:“……”

曹靖霏:“……”

符晨曦終於想起為何說他似曾相識了,雲夢澤的雕像!他在雲夢澤見過呂嶽像!

兩人此時恰好就身處聖殿內,同時膽戰心驚地抬起頭,看見聖殿中的呂嶽巨像,麵容恰恰好就是方才闖進木精殿裏的“呂山”。

“見鬼了……”符晨曦頓時魂飛魄散,說,“這是怎麽回事?!死人複活了?!”

曹靖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突然間外頭一聲巨響,仿佛是那團黑霧與森羅弟子正麵杠上了。

“我去看看!”符晨曦說,“你待在這兒,照顧她們仨兒,哪兒也別去!”

又一聲巨響,符晨曦衝出聖殿大門時,隻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森羅外圍的樹木正在起火燃燒。火勢四起,一發不可收拾,火光映照之下,森羅如同末日降臨。

而在那無數樹木簇擁之中,中央有一棵參天大樹,正是木精殿!它拔根而起,散發著濃烈的黑氣,於周遭小樹的包圍下,朝著西麵緩緩離開,在它的背後,拖出了一道火海之路。

森羅全派已徹底驚醒,尚不知發生了何事,螳螂四處紛飛,森羅弟子們各出法術,轟擊一路西去的那龐然大物。卿玨操控著黑化的一棵大樹,在無數樹木的簇擁下,已融合成了巨大的怪獸,咆哮著想離開樹海。黑氣蒸騰,一瞬間爆發出千萬如同流星般的黑火,擊中空中的飛螳螂,森羅衛士如同暴雨般被擊落。

符晨曦抖開翅膀,在黑夜與火光中滑翔,飛向那棵巨樹。然而就在夢魘巨樹將追兵全部擊落後,它刷然抖出六根巨大的枝條,所有葉片同時震動,竟帶著泥土,騰空而起!

“哇靠!”符晨曦大叫道,“不會吧!樹還會飛啊——!”木精殿利用寬達五六丈的巨葉飛離樹海,朝著西方飛去,甩開了所有的追兵。留下樹海中無數黑化的小形樹木,正在四處踐踏森羅領地。

周遭飛螳螂再次追上,卻不敢群起而攻之。符晨曦已領教過夢魘的厲害,奈何手中沒有琴,也不知道如何與它對決,隻得貼地滑行,盡量避免引起它的注意力。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木精殿就像猙獰扭曲的黑暗怪物一般,躲避著黎明的到來,疾速衝向西方。它想去哪兒?!符晨曦拖著翅膀,開到最高速,背後森羅衛士追兵被不斷甩開,沿途已越來越少,旭日東升,符晨曦藏身與木精殿下巨大的陰影中,繼而一個旋身,從下至上,飛進了那龐然大物的身體。

夢魘……要怎麽對抗這夢魘?符晨曦反複默念,想一些美好的,快樂的東西!靠,現在想起來,人生裏居然沒多少快樂的事。“呂山!”符晨曦大喊道。他有太多的事情未曾搞清楚,絕不能放任它離開!無數過去飛速在他的腦海中掠過,倏然一句話在黑暗的盡頭閃爍——

“我俯瞰一片繁盛的國土,我看到一隻鷹在盤旋,鼓著青春潑辣的勇氣,一直衝向那金色的光芒,升到永恒的火焰裏去……”

他想起了站在青峰群山上,眺望陽霄大地的美景;想起了雲夢澤畔碧藍寬闊的秋色;想起了雁蕩山冬夜裏的溫暖;想起銀瀑鎮下靜夜中錯落交織的閃光水流……每一次看見這宏大世界,心中的震撼與希望油然而生,填滿了他的內心。他一個轉身,盤旋而起,徑自射進了那團黑霧之中。

木精殿中央,卿玨依舊懸浮於空中,兩手射出黑暗的能量,注入呂山全身,呂山猶如扯線木偶般痛苦嘶吼,仰起頭,雙眼噴發出黑火,全身僵直。他的臉上如同肌膚碎裂,一片片飄飛,現出底下白皙的膚色。木精殿四周,森羅秘法符文緩慢旋轉,每一個符文上都燃燒著黑色火焰。

“在永恒的痛苦中沉淪吧……”卿玨的聲音嘶啞不堪,“你的父親,你的家人,俱已被夢魘所吞噬,釋放你的不甘與憤怒……”

刹那間,一道白光刷然射進了木精殿內,符晨曦猶如利箭般,怒吼道:“放開他——!”

話音未落,符晨曦已雙手一撲,狠狠摟住呂山的腰,帶著他唰一聲從木精殿天窗中激射出去!

卿玨在背後發出怒不可抑的咆哮,緊接著四周所有以呂嶽力量迸發出的符文失去了森羅法術支撐,轟的一聲全部爆炸!黑氣唰一聲飄飛而出,木精殿動力盡毀,朝著大地墜落。

“啊啊啊——”符晨曦縱聲大喊,抱著呂山,飛出了木精殿外,劃出一道弧線,直射向一裏外的大地,砰然墜入草地之中。

木精殿在背後遠處墜落,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一抹日光從東方傳來,照亮了蒼霄大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