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森羅入夜,漫天星鬥,冬季星空燦爛溫柔,從樹海的天穹橫亙而過。來自東海的風吹上岸,在泰山腳下迂回而過,吹拂樹頂飛葉,沙沙作響。

符晨曦那天從青丘來森羅後,便感冒發起了低燒。如果可以選擇,他實在是半點也不想來森羅觸黴頭。但曹靖霏再三力保,隻要森羅見到此人,決計不會再找符晨曦的麻煩。符晨曦便隻得姑且信之,讓步光與麟嘉先回雁蕩山去,雇了一輛奔雲的馬陸蟲車南下,第二天過銀瀑鎮二十裏地後,轉乘森羅派飛螳螂,再找了森羅弟子,將在青丘水潭深處找到的人帶回樹海來。

剛到森羅,六名青女便得知消息,當即全部出動,把那昏迷不醒的男人帶了回去,並安頓符晨曦住下。這次果然再也沒有任何人提到公司派的事兒了。

“這人究竟是誰?”符晨曦躺在**問。

曹靖霏拿著濕毛巾給符晨曦敷額頭:“二十年前,森羅與伏明有過一樁舊案,正是因為這個名喚‘卿玨’的弟子。”

“你又知道他就是什麽‘卿玨’了?”符晨曦問。

“我猜的。”曹靖霏沉吟,而後解釋道,“仙家弟子,極少會出現有人莫名其妙失蹤的情況。除卻參天、錐隱等素來行蹤不定的門派,像伏明、青峰這種大派,但凡有人失蹤,是叛教還是被暗殺,終歸要有個說法。這些年裏,從未聽說過伏明有弟子失蹤,想來極有可能就是他了。”

符晨曦想想,說:“他究竟做了什麽?”

“我曾聽師父說過,這人在二十年前,與一名森羅的女弟子私奔了。”曹靖霏說。

“哎呀,婚姻自由嘛,兩派掌門腦子被門夾了嗎?”符晨曦說。

曹靖霏歎了口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生在世,哪有這麽自由?要真自由,我也不必逃婚了。”

符晨曦恐怕又勾起她的傷心事,忙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伏明與森羅的關係每況愈下。”曹靖霏說,“卿玨一事之前,蒼霄兩大派便已交惡,到得卿玨與常瑤私奔之時,矛盾終於就此爆發。”

“最終兩人失蹤,誰也說不清在誰那裏,伏明說,是森羅將他倆送走了,森羅則認為是兩人在伏明掌門的逼迫下自殺殉情了。”

“殉情?!”符晨曦說,“這也太誇張了吧,大家都是仙人,跑路也好啊。”

曹靖霏說:“跑哪兒去?整個九霄都會通緝他倆,私相授受,這是僅次於欺師滅祖的大忌。”

符晨曦心想:咱倆成天私相授受,不也沒什麽事嘛。但他半點不敢說,正生著病,免得被曹靖霏打成重傷太不劃算。

“哦,我看尉遲晰不像這樣的人啊,他自己也吊兒郎當的,然後呢?”

曹靖霏說:“那時尉遲晰還不是掌門呢!後來伏明派內鬥甚劇,一眾長老逼迫掌門下台,掌門內外交困,不得不請辭其位,遁入後山修煉。而副掌門子車鴻又聯合長老榮炆,將其他長老以叛教之名逐出了伏明,再私下買通錐隱會,前去暗殺三名長老。”

符晨曦:“……”

“接著就當大家都以為,首徒尉遲晰會請自己師父回來當伏明掌門時,尉遲晰卻當仁不讓,自己坐上了那個位置。”曹靖霏說,“所以我一向不喜歡伏明派,麵子上光明正大,實際做的都是些齷齪事。”

“這小子挺有心計嘛。”符晨曦說,“以後與他打交道,可得千萬當心點兒。”

“而且我聽我爹說過,伏明當年擴建本派,購買法寶,讓奔雲賣他們的銘符時,還欠著奔雲不少錢。”曹靖霏說,“總之……”

“其實你應該先將卿玨帶回伏明去。”符晨曦說,“這畢竟是他們的人。”

“我隻是想讓大家都得到信服的真相。你想,隻要卿玨回了伏明派,那麽無論他說什麽,森羅都絕對不會相信的。這個時候把他交給尉遲晰,不是明擺著讓他倆串供麽?常瑤下落不明,隻有他醒來時第一個見到的是森羅青女,當年的這樁案子,才能真相大白。”符晨曦點頭,突然覺得伏明派的前掌門倒也挺可憐的,與自己師父幾乎不相上下,都是有冤無處申的主兒。

“要是追日派還有人活著就好了。”符晨曦說,“說不定也能帶回青峰去。”

曹靖霏歎了口氣,想到那黑氣,又說:“說不定他也很快就能沉冤昭雪了!雖然現在尚不知這黑氣是什麽,但我總覺得咱們距離黑氣,隻有一步之遙。”

夜深人靜,曹靖霏讓符晨曦躺好,給他蓋上被子,說:“你好好睡一覺吧,這些天也累了。”

符晨曦十分疲憊,這時候也沒空與曹靖霏開玩笑,腦子裏嗡嗡嗡地響,鼻子堵著,隻得點頭睡覺。曹靖霏出外,關上門,符晨曦睡得不甚舒服,總覺得似乎想

起了什麽。

黑衣女,追日派……前天在青丘擊敗了黑氣,釋放出卿玨後,符晨曦想把她留下來,然而那窈窕女子卻不知為何,就此消失了,臨走時遠遠地瞥了符晨曦一眼,似乎意味深長。不會是又有一個女孩兒愛上我了吧……符晨曦哭笑不得,追出青丘時,隻看到一隻躺在過道裏,睡得四仰八叉還打呼嚕的熊貓,當即肺都被他氣炸。看來以後不能讓熊貓放風,實在是太懶了……

追日派,黑衣女……怎麽看上去這麽熟呢?用弓的黑衣女,射出來的箭還會拐彎……符晨曦越想越覺得不對,驀然坐了起來。靈牙先前是不是說過一個“身材曼妙,戴著兜帽遮頭的窈窕女孩”?

“好像還在哪兒見過……”符晨曦自言自語道,“是哪兒呢?是……追日派?追日派,不對……畫像!”

他從包中抽出一年前,在追日派中找到的那張祖師畫像,上麵正是一個持弓女子的側麵。

媽呀!這是追日派的創派之祖,元素之戰的女英雄羽林!符晨曦徹底傻眼了,一千多年前的人?!還被我親了?這怎麽可能?!

靜謐暗夜中,曹靖霏快步進入木精殿,海棠正在躬身查看卿玨。

“醒了嗎?”曹靖霏說。

海棠搖頭道:“沒有,楊思特地給他看過一次,你看他的手。”

海棠示意曹靖霏看昏迷不醒的卿玨全身,他的手指已變得木質化,並泛著些許象牙黃。他的全身被樹木根須固定,捆在一個巨大的樹樁台上,四周點著燈,燈光在風裏微微搖曳。曹靖霏翻開他的眼睛,黑色的細絲已逐漸退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海棠說,“今天來了以後,你還沒解釋經過呢。”

曹靖霏道:“叫上他們,大夥兒一塊聽吧,至於他……”

曹靖霏又看卿玨,海棠答道:“沒關係,我讓他們在門外守著,一有動靜隨時叫人,楊思已經通報掌門了,他正在泰山東嶽廟中閉關修行,明天下午就會回來。”

曹靖霏與海棠並肩離開了木精殿,海棠轉身關上門,吩咐守衛在門外守著,又在門上加了一個萬物生長的森羅封印。

安靜的殿內,三丈方圓空間中,卿玨躺在樹樁台上,胸膛微微起伏。他的身周,散發出墨似的濃重黑氣,如同流動的水一般,沿著地麵流淌開去,注入門縫,蔓過窗台,開始朝外不斷發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