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名身穿黑衣的旅人穿過雪原,朝著遠方的那道光緩慢地走著。

參天塔已在眼前,他解下鬥篷,露出剛毅的臉龐,並掏出一具陳舊的手套,戴在自己的右手上,抬頭,雙目望向天際閃爍的極光。

那是赤將子暝,他的側臉上多了幾道傷疤,麵容也顯得十分疲憊。

風雪之中,他久久屹立,在這浩瀚而廣闊的天地間,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在這長明暗夜的燈塔前,顯得如此的渺小,如同一張遼遠地圖上,細微不可見的小黑點。

參天塔中,會議後符晨曦被安排到一間臥房內休息。

“我不能留在這裏。”符晨曦在房中踱步,說,“我必須回去。”

曹靖霏眉頭深鎖,說道:“胭脂大師說了,你現在回去是沒有用的。你是天命者,一定有什麽事情,大家都還沒有想清楚。而且現在你若再死,法寶已經無法再承受了!”

符晨曦說:“我的天命就是戰鬥,不然我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魔族即將入侵蒼霄,你讓我躲在參天派當縮頭烏龜?!”

“伏明派已經擋住他們了!”曹靖霏焦急道,“我爹正帶著黃巾力士前往雲夢澤馳援,你怕什麽?雁蕩山不會失守的!”

“那我回雁蕩山,和待在這裏有區別嗎?”符晨曦反問道。

曹靖霏一時語塞。

符晨曦定定地看著曹靖霏,突然問道:“我怎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曹靖霏側頭避開符晨曦視線。

“你把許多信息,未經我允許,都告訴了參天。”符晨曦說,“但你一定還有什麽瞞著我。”

“我別無選擇。”曹靖霏說,“你看,要不是大學者他們,你根本無法知道其中的內情!”

符晨曦在床邊坐下,歎了口氣,說:“好,這個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告訴我,伏明派是不是淪陷了?”

曹靖霏隨之一震,睜大了雙眼,隻是這麽一個瞬間符晨曦便捕捉住了她的表情細節,顫聲道:“什麽時候?現在魔族軍隊到哪裏了?”

曹靖霏向來不會撒謊,表情都寫在臉上,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發著抖說:“符晨曦,你聽我說,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

“回答我!”符晨曦一聲怒吼,曹靖霏頓時臉色煞白。

“就在大學者們開內部會議的時候。”曹靖霏說,“蒼霄來信了,兩天前。門下弟子都提前安全撤離,但雁蕩山被魔族侵占了……”

蒼霄大地,伏明主殿上心燈已被摧毀,前線一度推進到武陵山,伏明成為第六個魔族的據點,朝天噴發出滾滾黑氣巨柱。

尚未有一個淪陷門派如此靠近鈞霄,就連不周山洛邑,都能清晰看見武陵山巔衝向天際的滾滾黑雲。

大軍幾乎馬不停蹄地侵入了雁蕩山,幸而麟嘉先一步帶著門下弟子撤出公司派,逃往蒼霄最東麵的森羅。

雁蕩山則成為第七個魔族據點,麵朝東方,敞開了峽穀的大門。黑潮經過此處,浩浩蕩蕩,進入蒼霄平原。東南麵門戶大開,森羅派中聚集了所有從前線撤下來的仙族百姓,門派弟子。

幸而曹錕的軍隊終於趕到,在樹海外組成了防線,蒼東平原,也即符晨曦擊落禦雷天尊之地,成為雙方大戰一觸即發的戰場。

符晨曦怔怔看著信,曹靖霏安慰道:“大學者們正在開會討論,盡量在他們發起決戰前,找出一個解決辦法。”

“死了多少人?”符晨曦的語氣異常平靜。

“聽我說,符晨曦。”曹靖霏道。

“你聽我說,曹、靖、霏。”符晨曦沉聲道。

曹靖霏感覺到了一個與平常截然不同的符晨曦,竟是後退了半步。

“你覺得等到這一切結束後,我還會留在這兒麽?”符晨曦反問道。

曹靖霏說:“現在雖然戰況吃緊,但仍未及當初元素之潮般危急,胭脂大師推測,一定有什麽是咱們沒有想通的……”

“蒼霄有我的朋友、門人,那裏是我的家!”符晨曦怒吼道,“我再不回去!他們就要完了!承認吧!靖霏!在參天的眼裏,根本不在乎哪裏死了多少人,隻要最後能贏!”

曹靖霏:“……”

符晨曦喘息道:“比起來,現在死的人可真不多,是不是?哪怕整個九霄都毀了,隻要洛邑還在,參天還在就沒問題,大家的性命都不要緊,是不是!”

“可你的性命我在乎!”曹靖霏眼裏帶著淚,大聲道,“我不想冒這個險!”

符晨曦聽見這句話時,陡然靜了下來,曹靖霏抽泣起來,哭得很醜,哽咽道:“他們說,不管怎麽樣,完成了你的天命後,要麽會被送回你的世界,要麽你會死。因為這個世界的命運裏沒有你,天輪上也沒有刻著關於你的因果,所以老子才從九州將你召喚過來……”

“什麽?!”符晨曦這才意識到,原來曹靖霏與大學者們都並未將所有的事坦誠相告。

然而就在此時,房外突然傳來嘈雜聲與腳步聲,似乎發生了什麽迫切的事。

符晨曦馬上抬起頭,側耳傾聽,緊接著一聲玻璃碎裂,嘩然聲響。

“有入侵者!”弟子倉皇喊道。

符晨曦馬上拉開門,衝了出去。

第四十六層的觀星平台上,赤將子暝手持巨劍,漫不經心道:“事態緊急,擋我者死。”

大學者們仍在閉門開會,弟子們異常緊張,符晨曦與曹靖霏奔來,站在觀星台前,符晨曦嚇了一跳。

“赤將子暝?!”符晨曦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我找到你的天命了。”赤將子暝屹立風中,眼裏隻有符晨曦一人,仿佛其餘弟子都是螻蟻,淡淡道,“來不來?”

符晨曦:“……”

曹靖霏說道:“赤將子暝!你好大的膽子!”

“九霄快完了,待這座破塔倒塌後,誰想來還不是說來就來。”赤將子暝語氣帶著掩不住的嘲諷,“以為躲在世界的盡頭,就能避過魔族的殺戮麽?”

“天命是什麽?”符晨曦顫聲道。

“須得先讓你看一樣東西。”赤將子暝說,“走吧,局勢有變,多留無益。”

正在此刻,腳下一陣震蕩,第四十二層中,發出一陣金鐵交鳴,仿佛有什麽遠古巨獸覺醒。符晨曦馬上感覺到了危險,赤將子暝卻驀然轉頭,緊接著,遠方的海平麵不斷升高,瞬間已來到平台前!

整座參天塔在天地間發生了異變,空間猶如被切成方塊般扭曲,唰的一聲高塔頓時解體,紛紛升起,而第四十六層飛快下降,海水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瘋狂上漲!

那一幕極其詭異,刹那參天塔四十六層以下盡皆成了波浪滔天的怒海!而在這怒海中,一頭巨鯤悍然抬頭!

“當心!”符晨曦吼道。

這一定是參天的鎮派古獸,那巨鯤朝著赤將子暝怒吼並當頭咬下,說時遲那時快赤將子暝飛身閃開,符晨曦衝上,抖開刀劍。曹靖霏大聲阻止,參天弟子紛紛發出呐喊,場麵一片混亂!

在那混亂之中,符晨曦化作虛影,分身同時揮出刀氣、劍氣,卻進一步激怒了這古獸,曹靖霏喊道:“鯤神手下留情——!”

巨鯤一擺尾,頓時天搖地動,參天弟子已用不著出手,隻見巨鯤口中噴出洪流,曹靖霏卻雙手一推,星光閃爍,抵擋住巨鯤噴發的浪濤,符紋飛閃,保護了赤將子暝與符晨曦。然而那巨浪當頭壓下,符晨曦頓覺這自然的恐怖力量根本不是仙族能抵擋的,當即氣血激蕩,朝後摔去。

“走!”赤將子暝一手拖住符晨曦,朝後跳進了冰冷的海水中,兩人朝黑暗裏沉去。

“曹靖霏!你在做什麽!”

“赤將子暝有參天手套,禁了他的符文!”

一聲怒斥,胭脂與眾大學者們終於被驚動並趕到,老者戟指怒喝道:“留下他們!別讓赤將子暝逃了!”

曹靖霏不住喘息,轉過頭時,胭脂卻喃喃念誦咒語,手套中發出光芒,巨鯤在她的麵前一定,再仰頭怒吼,倏然間化作無數藍色光點漫天飛散。

各大學者同時祭起法術,海水立即一掃而空,符晨曦在冰冷徹骨的海水之中胸腹劇痛,突覺海水刹那消失,方才種種,竟如幻覺般就這樣沒了!

兩人

頃刻間墜向上百丈高的大地,赤將子暝禦起全身靈氣,正要飛翔時,胭脂帶著一眾大師已追了出來。與此同時,塔頂那巨大的陰陽燈朝著兩人轉了過來。

胭脂口中喃喃念誦咒文,身後巨鯤再現,然則巨鯤一聲怒吼,倏然化作千萬肋生雙鰭的黑色飛魚,刹那間鋪天蓋地,飛射向二人。

赤將子暝手腕一抖,抖出一張法網,隨著他的施法而飛速擴大,那網頓時朝著飛魚群射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燈塔的光束飛速掃向赤將子暝與符晨曦二人,光芒一照,霎時所有的法術都失去了效力,兩人身上出現了黑白兩色光點。赤將子暝全身靈力渙散,與符晨曦不受控製地墜向大地。

眼前一片黑暗,符晨曦大喊一聲,抖開翅膀,在空中一個旋轉,抓住了赤將子暝的手,展開翅膀滑翔,射向遠方,然而剛滑出沒多遠,兩人便摔進了雪原之中。

“我……用不了法術?怎麽回事?!”符晨曦發現翅膀幾乎沒有靈力,不受控製,隻能滑翔,急道,“不是隻有塔裏的法術才會被幹擾嗎?!”

“燈塔的光有古怪,施不了法!”赤將子暝吼道,“跑!”

符晨曦:“這身上的光點,怎麽散不掉?!”

符晨曦還沒思考怎麽好好地離開參天派,便被綁上了赤將子暝這條瘋狂的賊船,兩人快步在雪原上奔逃。繼而聽到一聲老者怒斥:“赤將子暝!你這狂徒!”

“你殺我啊!”符晨曦回身大喊,“不是怕我死了嗎?”

刹那間雪原上一片靜謐,符晨曦倒退著走了幾步,心中盤算這下應該是抓住了參天派的軟肋。

他接著又喊道:奔雲商會會長要走了啊,不必相送,別傷兩家和氣哈,我不是吃素的!”

赤將子暝:“……”

符晨曦算準了對方不敢置他們於死地,當即拉著赤將子暝,再次開始飛奔。

“必須盡快離開此地。”赤將子暝倒拖黑色大劍,說道,“暴風山方圓千裏,都是參天派的地盤。”

“你怎麽來了?”符晨曦凍得發抖,外套還在參天派,忘了帶出來。

赤將子暝沒有回答,符晨曦見他滿身是雪,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赤將子暝眉頭一皺,看著符晨曦,意思是你笑個屁!

“你居然也有今天呐,赤將兄。”符晨曦樂道,“封神大陣裏來去自如,單挑木甲、參天全派麵不改色,怎麽今天這麽狼狽?”

“受了傷。”赤將子暝答道:“強行催動……重創木甲,已是力有不支,封神大陣再傷我筋脈。”

赤將子暝呼吸沉重,腳步蹣跚,走在符晨曦身前,竟一時透出些許落魄形狀。

“那你還上參天來。”符晨曦嘲笑道,“不是送死麽?”

“要成事,總要有人去死的。”赤將子暝答道,“我活得也夠了。”

符晨曦:“……”

“不能讓他們走!”曹靖霏在參天派高塔露台上,麵朝一眾大師道。

眾人俱沉默地注視曹靖霏。

“讓他們去吧。”胭脂答道,“既留不住,又何必強求?”

曹靖霏喘息良久,轉身飛出高塔。

雪地之中,符晨曦看著赤將子暝的背影,發現這家夥從認識的那一天開始,就在孜孜不倦地追查魔族,簡直是用盡了整個生命的氣力。無論是什麽,隻要與這一目的有關的,他都會竭盡全力去做。無論是什麽,隻要阻礙了他的前進,都將被不擇手段掃除——

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真是個執著的人呐……符晨曦心想。

“你要給我看什麽?”符晨曦說。

“現在就帶你過去。”赤將子暝答道,“決戰已迫在眉睫,你從參天處得到了什麽有用的訊息?話說回來,南方之行,經過如何?”

符晨曦跟在赤將子暝身後,邊走邊說,將自己這一路上的經曆,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次。赤將子暝隻是安靜地走著,符晨曦說完後,天地間唯餘二人深一腳,淺一腳踏過雪地的“沙沙”聲。

“喂。”符晨曦說,“被驚著了?說點什麽。”

“不是沒有夢境的啟示。”赤將子暝說道,“也不是不告訴你所謂的天命是什麽,老子早已顯聖過,隻是不在你的夢裏。“

“什麽?”符晨曦驚訝道。

赤將子暝停下腳步,回頭朝符晨曦看了一眼,目光十分複雜,那一刻,不知為何,符晨曦驀然想起了在塗山的高崖上,赤將子暝給自己看的那個夢境。

“祂給了你啟示。”符晨曦喃喃道。

赤將子暝再次沉默,符晨曦停下腳步,怔怔看著赤將子暝。在那個夢中,赤將子暝被羅睺的長刀穿透胸膛,而自己化作一道白光,摧毀了戰場上所有的魔族……那就是這場浩劫的結局。

所以烙印中積聚的能量,將他變成了一個炸彈!法寶“極”隻是一個載體,穿梭九州人間與九霄的過程,乃是為這個炸彈注滿能量!

“這不對……”符晨曦顫聲道,“可是,祂怎麽能確定,我最後就會出現在戰場上呢?萬一……”

“所以祂先選擇了你,後選擇了我。”赤將子暝淡淡道,“在你的身體裏有一股強大的能量,你的‘天命’,是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與他們玉石俱焚,是你最後的歸宿。而我,則成了你的領路者。”

符晨曦:“……”

他們就這麽站在風裏,不發一語,沉默地看著對方。

“還走麽?”赤將子暝說道。

符晨曦沒有說話,從赤將子暝眼中看出了複雜的意味。南北鬥的神諭、參天的線索,赤將子暝的夢境……一切的一切,終於在這最後被拚湊起來,朝他顯示了這最終的天命。

“所以‘天命’,就是讓我去死。”符晨曦喃喃道。

“是的。”赤將子暝彬彬有禮道,“你我的天命,唯死一途,別無選擇。終點已經就在眼前了。

符晨曦:“赤將兄,恕我直言,你願意用死來拯救這個世界嗎?”

赤將子暝淡淡道:“不願意。”

符晨曦:“……”

赤將子暝:“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魔族不會放過任何人,逃避與躲藏,不是我。”

符晨曦突然道:“如果我不去呢?”

“隨你。”赤將子暝依舊沒有任何喜怒,“你現在想回參天也無妨,我自己去就是。”

“還是走吧。”符晨曦終於說道,他一直有股強烈的預感,這個世界終歸是不屬於自己的,如今當一切水落石出後,反倒猶如落下心頭大石。

符晨曦歎息道:“我隻是有些……放不下……但你說得對,我放不下的。魔族不會放過他們,我應該直麵於天命,逃避與躲藏,同樣也不是我。”

赤將子暝聽完以後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又轉身朝著峽穀的出口走去。符晨曦則舉步跟在他的身後。

半晌後,他下意識地找起話說,希望打破這靜謐。

“現在我們去哪兒?”

“女魃在雪狼村中等待接應我們。”

“為什麽不讓她一起來?”符晨曦又問。

赤將子暝顯然有些煩躁,被他問得不耐煩起來。

“因為她不是仙族。”

“參天派對妖怪應該也不會……”

“她是原初製造出來的生命。”赤將子暝如是說,“我不想參天派看見她。”

“什麽?!”符晨曦目瞪口呆道,“她是機器人?”

“機器人是什麽?”赤將子暝反問道。

符晨曦:“……”

符晨曦本想向赤將子暝做名詞解釋,但又覺得不對,有太多的話要說,為什麽莫名其妙地開始糾結一個機器人。想到此處,符晨曦又覺得十分好笑,當即笑了起來。

赤將子暝以一種“你有病嗎”的目光打量符晨曦,符晨曦忙擺手,正要詢問過往之事時,突然赤將子暝停下腳步。

峽穀出口近在咫尺,但就在那狹窄的出口前,飄揚的風雪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曹靖霏安靜地立於風雪裏,靜靜地看著符晨曦與赤將子暝。

“符晨曦,你就這樣走了,不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嗎?”她的聲音無比平靜。

符晨曦驟見曹靖霏,心頭如同遭

了巨錘一擊,頓時揪痛起來。

“他是奔雲的新任會長。”赤將子暝冷漠地說,“肩上負有的責任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多,小姑娘,人生有許多事,是不能去勉強的,你應該早已懂得這個道理才對。”

“對啊。”曹靖霏黯然道,“我就是太喜歡勉強。”說著她抬起雙眼,注視符晨曦,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苦澀與無奈,緩緩道,“但事到如今,我還想勉強,符晨曦,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努力陪我一起,很久很久。”

赤將子暝冷冷道:“讓開吧,曹靖霏,我不想與你動手。”

符晨曦一手放在赤將子暝肩上,示意他來處理,緩緩經過他的身邊,走向曹靖霏,來到她的麵前站定。

“你願意跟著我走麽,靖霏?”符晨曦如是說。

曹靖霏一震,稍稍仰頭,定定地注視著符晨曦的雙眼。

“跟著我走,從現在這一刻開始,陪在我的身邊;陪我上戰場,直到我在你麵前死去的那一刻。”符晨曦認真地說,“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我隻知道我注定是會離開的,也許就在明天,下個月……”

曹靖霏眼眶裏淚水滾動,卻強忍著不哭出來。

“天命是什麽?我覺得天命就是,我活得越久,九霄的浩劫就會越久;越早完成我的天命,這場災難就會越早結束。”符晨曦微笑端詳曹靖霏,曹靖霏卻不住抽泣,轉過身去,背對符晨曦。

“別哭啦。”符晨曦笑道,從身後環住了她,答道,“認識你,是我生命裏最美好的一件事。”

曹靖霏:“……”

他們就這麽佇立於風雪呼嘯的峽穀出口,符晨曦眉毛、頭發上滿是細碎的雪花,呼吸著曹靖霏頭發上的少女芬芳。

“我不會原諒你的……”曹靖霏哽咽道,“你都答應過我了,你這個騙子……”

“你會的。”符晨曦溫柔地說道,“在我死後,你總會記得我對你的好,忘了我的不好,你這人就是這樣,你會有更好的人生。我走了,靖霏。”

他緩慢地放開了雙手,眼望峽穀的出口,晦暗天空下,峽穀盡頭透出隱隱約約的白光。

然而下一刻,她咬著嘴唇,強忍著眼淚,猛地轉身,一掌切在符晨曦側頸上,符晨曦一怔,他瞪大雙眼,眼前一黑,頓時昏死過去。

赤將子暝登時大驚,快步衝來,曹靖霏卻放下符晨曦,轉過身麵朝他,雙目通紅。

“我不會讓你們離開這裏。”曹靖霏帶著怒意、淚水與執著。

“你入了自己的心魔。”赤將子暝沉聲道,“曹靖霏,你為何不尊重他自己的抉擇?”

曹靖霏緩慢喘息,答道:“師父說了,人要變得更強大,就是為了不再去麵臨取舍與抉擇……”

她緩慢擺開施法架勢,左手握拳前探,右手翻掌按在左手腕上,沉聲道:“念在你身上帶傷,我讓你,我不用任何法寶!今天你若能勝得了我,我就讓你們走,前情往事,一筆勾銷!若你輸了,我要將符晨曦帶回參天派!”

赤將子暝傲然立於風雪中,緩緩道:“自打在雁蕩山中見你的第一麵起,我就知道這一戰終將會來。今日便領教弘大師的真傳,請——”

說畢赤將子暝拉開步子,右手翻掌前伸,左手並劍指回拉,那架勢竟是將她視作旗鼓相當的對手,給予曹靖霏最大的尊重。

兩人對視數息,曹靖霏一聲暴喝,在漫天大雪中化作一道疾風,飛身半空中,展開雙臂,整座山穀中的積雪瘋狂旋轉,湧向天空,再化作肆虐洶湧的雪龍,朝著赤將子暝瘋狂衝來!

赤將子暝怒喝一聲,身周散發氣勁,離開參天派後,法術已不再被扭曲,封印也漸漸消失,當即雙手平掠,在身側猛地一抬!

地麵瞬間隆起、爆破,化出漫天蝗群般的尖銳飛石,朝著空中的曹靖霏席卷而去!

暴雪的颶風與飛石群相迎,驚天動地,發出連聲碎響席卷了整座山穀。曹靖霏左手前按,竭力穩定住即將崩潰的天地靈氣,戴著手套的右手卻緩慢回伸到胸前,掐起指訣,喃喃開始念誦咒文。

“我是天目,與天相逐……”

大地上,赤將子暝雙手淩空控製那飛石群,雙眼陡然睜大,瞥見半空中的曹靖霏發出萬丈光芒!

“曹靖霏!”赤將子暝咆哮道,“住手!”

“睛如雷電,光耀萬物……徹見表裏,無物不伏。”

曹靖霏身後光芒暴漲,全身煥發金光,身體仿佛引入虛空,成為金光靈體狀,那一刻充沛的天地靈氣從四麵八方朝這狹窄的山穀湧來!

風雲際會,天地異變,北方大地的極光刹那全部淡去,閃爍群星於黑暗天穹上盡數消失,方圓百裏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唯獨曹靖霏全身散發著金光,如照耀天地的一枚星體。

這是上古威力至為強大的禁法——九曲黃河陣。相傳乃是被封為正神的三名女神雲霄、碧霄與瓊霄集天地造化之力所創。

赤將子暝發出連聲怒吼,瘋狂催動亂石風暴,要趕在這禁咒發動前將她攔截住,然而業已太遲,金光四射的曹靖霏緩慢閉上雙眼——

“以我之靈,請降三霄……九天十地,山海洪荒,皆為我陣,峰巒萬仞,黃河九曲……”

——在她的背後,天音震響,道符環飛,幻化出了三名光體組成的女神,正是雲、碧、瓊三霄!緊接著,曹靖霏嘴唇微動,卻不聞聲音。那符咒轉化為三名女神響徹天際的齊聲吟唱——

“失仙之神,消仙之魂……”瓊霄嫵媚笑道。

女子婉轉之聲如百鳥朝鳳,柔和齊唱,天際烈日萬丈,四麵八方呼嘯湧來的強大靈能衝向天空,再掉頭朝著大地滔滔不絕流淌而下。山巒被盡數扭曲,一道肆虐的洪流如龍軀般旋轉環繞,圍抱了群山。

“……陷仙之形,損仙之氣……”

碧霄之聲蕩起若有還無的呻吟,赤將子暝的瞳孔微微擴散,山川接連倒塌。現出一望無際的荒原。

“喪仙之本,損仙之體……”

雲霄淩厲之聲響徹蒼緋!

荒原高空中三名發光的女神離開了曹靖霏,飛向赤將子暝,異口同聲道:“神仙入我陣而成凡,凡人入我陣而絕。”

曹靖霏緩慢睜開雙眼,一身燦爛光輝無法直視,左手抬,右手按,呈陰陽掌,沉聲道:“赤將子暝!”

刹那天際洪流朝著赤將子暝翻湧而來,赤將子暝反手亮出黑色大劍,爆出一身暗淡火焰,迎著衝向自己的三霄飛射而去!他在空中揮出黑色的火焰劍氣,奈何三霄卻不住飛舞,避讓。

三霄女神顯靈之時,萬縷極光化作五彩繽紛的綢帶,一瞬間朝著天際翻飛而去。在這光芒的照耀下,赤將子暝發出痛苦的咆哮,身軀變得近乎透明,五髒六腑清晰可見,一顆心髒不斷起搏。

三霄掉轉方向,環繞在赤將子暝身畔,同時伸手,溫柔地探向他的胸膛,那手掌竟是毫無障礙地伸入了赤將子暝體內,握住了他跳動的心髒!

赤將子暝:“……”

距離曹靖霏還有不到十丈,赤將子暝陡然遭到這泯滅因果的一式,瞳孔劇烈收縮,全身僵直,左手仍下意識地回收,放開巨劍,摸向腰畔乾坤囊。

曹靖霏眼中帶淚,在空中顫抖,五指**,隻要她五指一收,三女神就會同時發力,毀去赤將子暝的心髒,一切就此結束。

隻在這麽猶豫的頃刻間,赤將子暝已抓到了一件威力極為強大的武器,爆出璀璨的強光。

隨之一道大閃光在空中爆開,三霄女神陡然遭受衝擊,刷然四散。曹靖霏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那閃光掠過時,照得她眼中盡是殘影,無法直視,九曲黃河陣在這閃光的衝擊之下瞬間崩毀!

峽穀中引發了滔天的雪崩,山巒積雪一瞬間朝著中央塌下。

赤將子暝左手按住心髒,不住喘息,曹靖霏則一身金光被衝散,於天際劃出一道弧線,落向山穀外的平原。

赤將子暝咬牙拖起符晨曦,將他負在背上,踉蹌地衝出了峽穀,背後雪崩如同瀑布般傾塌下來,將整座山穀一並掩埋。

雪狼橇飛馳而過,女魃喊道:“主人!”

赤將子暝將符晨曦扔到雪狼橇上,發著抖道:“走!”

女魃駕馭雪狼撬飛馳,離開了暴風山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