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翁的故事娓娓道來,奕雲天隻覺得眼前不停的出現一個個幻影,悲戚的故事,俊秀的郎君,貌美的小姐,一幕幕似真似幻,從他眼前流水般的流過,一直到奕翁開口叫他,才從那幻覺中驚醒過來。

“怎麽了?”奕翁問道。

“是爹爹的故事太好聽……”奕雲天衝奕翁憨厚一笑,“兒子聽的入了神……”

“哈哈哈……”奕翁哈哈大笑,這才覺察腹中饑餓,卻原來是午飯還不曾吃過。

父子倆在歡笑聲中吃著粗糙的菜餅子,奕雲天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人間天倫,不外如此。

傍晚時,奕雲天跟著奕翁往山下家裏走去,快到村落時,卻聽到一陣陣孩童的歡呼聲,村子向來寧靜,雖有頑童,但卻從來不曾有如此如雷動般的呼聲,他不由得驚愕起來。

“爹,村裏出什麽事了?”

奕翁略一沉吟:“嗯,今日應該是我們無湮回來的日子了。”

“無湮?”奕雲天聽奕翁的口吻,也是集了寵愛,喜歡甚至崇拜於一身,感情複雜卻是溫暖,當下對這個叫做無湮的人產生了濃鬱的好奇心,他已在村裏生活了個把月,村中男女老幼皆已知道他是奕翁的義子,也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了,此刻卻突然冒出一個叫無湮的人,如何能不讓他心生好奇呢。

“走吧,我們也快些回去湊熱鬧去!”奕翁竟是童心大發,健步如飛起來,奕雲天簡直是一路小跑,才勉強追的上他。

他們從山路上緊趕慢趕回到村裏時,卻已是華燈初上了,孩童的嬉鬧聲早已停了下來,各家各戶都已吃過晚飯,想是該休息的時候了,可有一處卻是燈火通明,這地方就是村裏的祠堂。

祠堂是孝賢村村民們心裏最重要的地方,供奉著各家祖先,皆因這村裏有三姓,分別是奕、劉、章,幾百年來,三姓人家相處和諧,連那故去的祖先也是合了一處祠堂供奉,平日裏這祠堂大門緊閉,奕雲天從未見那扇門打開過,更不要說燈火通明了,今日卻是奇怪的很,想必多半和那叫無湮的人有關係,想到這兒,奕雲天對無湮的好奇又加重了幾分。

“無湮姐姐,這個紅頭繩真是給我的麽?”一個女童欣喜的聲音從祠堂內傳來,奕雲天心道原來無湮是個女的。

“無湮姐姐,我要這陀螺!”這虎聲虎氣的是個男童。

“無湮,你可算回來了。”奕翁笑嗬嗬大聲道,一邊抬腳進了祠堂,奕雲天猶在猶豫著,這祠堂自己到底是進得,還是進不得,這時奕翁回頭招呼道,“傻小子,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進來!”

奕雲天這才回過神來,心頭暗罵自己道:都已經做了父子,自己卻怎麽還在這裏胡思亂想呢。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了奕翁。

孝賢村的祠堂分了兩進,頭道院子裏有一口古井,井上蓋著一塊平整的石板,井邊還有一棵參天巨樹,威風凜凜的樹立在那裏,好像一個衛士一般守護著祠堂,正對大門的就是供奉牌位的地方了,穿過這間房子,後麵又是一個小小院落,卻是正廳廂房俱備,普通人家模樣,奕雲天跟著爹爹徑直穿過祠堂,來到後院,院子裏,一群孩子正圍著一個白色的身影蹦蹦跳跳,歡欣不已。

月華似水,傾瀉在這小小院落裏,在那群孩童和白色身影身上,竟是恁般的好看。

“無湮!”奕翁大聲喚道。

“奕翁!”白色身影聽到呼喚回轉過身,奕雲天看到那模樣的一刹那,竟是呆的不能再呆了。

這,是他此生所見最美的人,一身潔白的長裙,如黑雲般的長發垂瀉在背後,眉黛如煙,美眸似水,又如星辰一般熠熠生輝,白皙的肌膚似凝脂一般,仿佛一戳就會破掉,隻是那絕美的麵龐,隱隱透出一股冰雪之寒,讓人不敢心生褻瀆,這無湮,竟是一個十七八歲少女。

“嗬嗬,無湮,你可算回來了,這一趟出行,可有收獲啊?”奕翁顯然跟這個叫無湮的女孩十分熟悉,一開口就這樣問道。

無湮微笑著點點頭:“鄉親們所托付的都已經采買回來了,我不在的時日,家中一切可都安好?”

“好,好,好的很哪!哈哈哈!來來來,兒子,見過無湮大師!”奕翁一邊大笑著,一邊拉過呆立在自己身後的奕雲天吩咐道。

無湮,大師?奕雲天還沒回過神來,卻又把魂魄丟的更遠了,這個少女,是大師?

“兒子?”無湮顯然對奕翁這個憑空出現的兒子十分驚訝,旋即又恢複平靜,笑著道,“奕翁老來得子,真乃人生幸事,恭喜恭喜。”

“嗬嗬,說起來話就長了,總之是緣分!”奕翁大笑,“以後還請無湮多多關照我家兒子,這小子太過木訥,太老實了。”

無湮目光在奕雲天身上上下掃了幾下,眼中閃過一絲驚奇,聽到奕翁說話,當即點頭應道:“奕伯伯客氣了,這都是應當應分的。”

“好了,你遠遊歸來,正該好生休息的時候,這些皮猴子們真是叨擾你了,走走走,都給我回家去!杏兒,你娘找你許久了,虎子,臭小子還不快走!無湮,我們回去了啊,明天再來看你……”奕翁一邊驅散頑童,一邊就帶著奕雲天離開祠堂,隻是他沒注意,走在回家的路上,奕雲天臉上的表情尤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直到吃完飯的辰光,奕雲天尤是雲裏霧裏不能自已。

“這孩子,怎麽了?三魂不見了七魄的樣子。”奕婆一邊往兒子碗裏夾菜,一邊好奇的問老伴。

奕翁“滋”一口喝下一盅小酒,望著奕雲天,微笑著回答:“今日裏,無湮回來了。”卻是答非所問。

“難怪外頭那般吵鬧,孩子們都是喜歡她的。”奕婆聽到這個消息似乎也是開心的很,又往奕翁碗裏夾了一筷子菜,望著兒子和丈夫香噴噴吃飯的模樣,她一臉幸福洋溢著。

奕翁伸手在奕雲天的眼睛處晃動兩下,嘖嘖道:“這孩子,怕是把魂兒丟在了祠堂了。”

奕婆聽到丈夫這話,若有所思。

翌日。

孝賢村祠堂。

奕翁帶著義子奕雲天站在無湮的小院裏。

“我這兒子是個苦命的孩子,撿到他時,他正渾身是血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奕翁低聲道,“雖說我有些祖上傳下來的歧黃之術,但是終究是治標不治本,他寒毒入骨,這正是我一直擔憂的事情,無湮你法力高深,還求你救他一命。”

無湮看著神情迷茫的奕雲天,眼神中又是掠過一絲驚異,聽了奕翁的話,略沉思一下,旋即應道:“如此,那我便教他些強身健體的功夫,說不定對他體內的寒氣也有抑製作用。”

“如此甚好,甚好!”奕翁忙拱手,連連道謝。

“不必如此客氣。”無湮抬手攔住了正要行禮的奕翁,淡然說道。

而此時此刻,奕雲天仍舊沉浸在那一眼中,昨夜那深深的一眸,竟使他沉淪至此,對外界事物,仍是不知不覺,就連做了無湮的徒弟,他都不曾有所覺察。

“天兒,還不快磕頭拜師!”奕翁扯了扯兒子的衣袖,低聲喚道。

奕雲天哪裏能聽得到這聲音,感得到這拉扯呢,他的全副魂魄,都凝在了那白色的身影中了。

無湮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眸中憂慮漸深:“奕翁,他這是怎麽了?”

“唉,昨晚從祠堂回家之後,他便是這副樣子了,咳咳……”奕翁咳道。

“不如您就把他留下,我來幫他查看一下。”無湮道。

“那真是多謝了,小老兒還要上山采藥去呢!”奕翁說著,把兒子往前一推,“天兒,要好生跟著無湮大師學習本領啊!”說完,急匆匆就告辭離去了。

“你是叫做奕雲天麽?”遠遠的,奕雲天隻聽到一個聲音猶如天籟,從天空雲端傳來,竟是那般的悅耳。

“我是……”奕雲天喃喃道。

“你可知你是如何受傷的?”那聲音問道。

奕雲天迷茫的搖搖頭:“受傷?”

“在奕翁救下你之前……”

聽到這話,奕雲天渾身一震,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天橋下地動山搖的一刻,仿佛又回到那日,山脊上師徒永別的刹那,他啊啊叫著,十指竟是鑽心的疼痛,他低頭,竟看見鮮血汩汩從指尖流出。

“醒!”一聲叱喝,奕雲天感覺自己的魂兒被人拉扯了一下,瞬間竟是恢複了正常,這才窘迫的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來到這祠堂,而他眼前站著的,正是那個身穿白衣猶如仙女般的無湮,無湮大師。

“我……這兒……”奕雲天喏喏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臉上卻是通紅一片,如火燒一般的感覺。

“不要緊,若是一時想不起,慢慢來就是,你把右手伸出來。”無湮的聲音雖是平淡,但是那平淡中卻透著一股讓人心生溫暖的感覺,奕雲天瞬間竟又似失魂落魄般,不知不覺就把手伸了出去。

無湮手指搭上他的脈門,替這個少年診脈,臉上竟是一連串神情變換,一時差異,一時狐疑,一時又是說不清的顏色,隻怕是當時當刻,就連無湮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心裏究竟是個怎樣的想法吧。

片刻,無湮放開了奕雲天的手腕:“你先隨我做功課吧。”說著,徑自往外走去,走到門旁,從那裏撿起一柄斧子,回頭對奕雲天道:“你也拿一把。”

奕雲天依然跟上去,拿起一把斧子,那斧刃上,已經處處斑駁,有些地方更是卷了刃,可見已用了許久了。

“我們……我們去哪兒?”奕雲天憋足了勇氣終於是開口問道。

“隨我來就是。”無湮淡淡的道,頭也不回,帶著奕雲天出了祠堂大門就往山上走去。

奕雲天心中有許多的疑問,比如他怎麽會身在祠堂,無湮又為何要替自己診脈,本該帶著自己采藥的爹又去了哪裏,不過此時此刻,所有的問題都抵不上前麵那神仙一般的身影,他癡癡的望著那影子,霎那間竟有一種此生足矣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