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雲天走在無湮身後,看著那襲潔白在前麵走著,一時之間竟是覺得,如果這一輩子都能夠這般走下去,該有多好啊。山路陡峭,無湮帶著奕雲天,往大山深處走去,愈走愈遠,不多時一灰一白兩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樹影密林中。

“那個……我們要去做什麽?”看看時間,他們走了已經有半個時辰了,這周圍樹木越來越茂密,林木參天,整個日頭都被枝葉遮蔽住了,光線漸漸暗淡下來,及至他們停下時,竟已是如同黑夜一般了。

“你不知道麽?”無湮淡淡道,“你父親把你托付給了我,要我替你治病。”

“治病?”奕雲天啞然,除了近來經常感到體內一股火熱流動之外,他絲毫沒有感到有什麽別的地方不舒服,而那些外傷,早已痊愈的差不多了,他現在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自我感覺好的很。

“嗯。我的診療方法就是一個——固本。”無湮說著,伸手一指,“從今往後,你就要在這裏砍柴了,每天都砍,把自己體魄練就了,想得病也難了。”

“砍柴?”奕雲天更是驚訝,這四周的樹木,最細的恐怕也要三人合抱那麽粗,他看看那粗壯的大樹,又看看自己手裏已經卷了刃的斧頭,一股苦澀湧上心頭,這得砍到何年何月才能砍斷啊,眉頭也禁不住皺了起來。

無湮望著奕雲天,目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停了一會,她又說道:“若你覺得辛苦,大可以不必跟我來修行,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不……我砍……”奕雲天慌忙擺手,挽起袖子,舉起斧子,往掌心啐口唾沫,掄起斧頭就開始砍了起來,他本以為這樹再怎麽粗壯,也不過是塊木頭而已,一點一點磨下去,總有斷的一天,可誰知這第一斧下去他就覺出不對味來,這斧子磕在樹幹上,竟似砍在了堅硬的岩石上,當啷一聲,不但擦出些許火花,竟也把自己的手臂給震得麻木了,這一下他真是驚訝了。

“無……無湮大師,這是怎麽回事啊?”奕雲天驚訝的問道。

“嗯,這就對了。”無湮淡淡的說,“這片林子,叫鐵木林,這裏的樹並非尋常所見之樹木,山腰的村民們一般都不會到這裏來砍柴,因為這裏的樹木堅硬如鐵,也因此叫做鐵樹。”

“哦……”奕雲天若有所思。

“你隻要在這裏堅持的砍伐,當有朝一日可以輕鬆的在兩個時辰內將一棵樹砍倒,你的體質也就鍛煉出來了,到時候你體內的毒也許就不藥而愈了。”無湮說罷,轉身往樹林外走去,走了兩步,停下頭也不回的說道:“每天隻砍兩個時辰,一刻不許多,一刻不許少。”說完她便緩緩離去,丟下奕雲天一個人在這漆黑的鐵木林裏獨自麵對這些樹木。

望著無湮消失的方向,奕雲天歎了口氣,他心中還是不甚明了,這個少女口中所說的治病、診療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有那寒毒,若當真是中毒,又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他細細的回憶著,在遇到那個師傅以前,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乞丐,不會有人把昂貴的毒藥或者什麽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之後便遇到了現在的父母,他們對自己簡直視如己出,疼愛都來不及,更不會害自己,何況這對老人實在是善良至極,那麽就隻有一個人會給自己下毒,可是,真的是他麽?

奕雲天腦海中浮現出那天的情形,漸漸的他又搖了搖頭,不,不會的,雖然跟師傅隻是萍水相逢一麵之緣,但是俗話說的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師傅怎麽會平白無故的害自己這樣一個小乞丐呢,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鐵木林外傳來一陣嗬斥:“你在愣什麽?還不快砍柴!”聲音如雲似霧,端的是好聽,穿透了林子鑽入奕雲天的耳中,竟是無湮。

奕雲天吐了吐舌頭,這懶是萬萬偷不得的,於是認認真真一下一下的砍了起來,斧頭每次落到那鐵木上,都將他的手臂震得發麻,沒幾下,他感覺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被震散了,虎口也隱隱作痛,短短一段時間內,竟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了,聯想起無湮之前所說的話,難道自己真的是體質虛弱麽?如此說來,當真要好生鍛煉了。

咣咣咣,斧頭與鐵木的撞擊聲回蕩在整個鐵木林裏,四周寂靜無比,似乎這樹林裏除了樹木,就隻有奕雲天一個活物一般,連蟲鳴鳥叫都不曾聽見。

不知道這樣砍伐了多久,奕雲天整個身子都已麻木了,就在他努力重新掄起斧頭準備又一次砍下去的時候,一道微弱的光亮從外麵閃了進來,他木然的轉頭看去時,卻是無湮,正提了一盞小燈籠站在鐵木林入口處。

“今日時間已到了,你回家吧。”無湮站在那裏,並沒有打算進來。

就著那點微弱的光線,奕雲天往這兩個時辰來他不停揮斧的地方望去,那鐵木樹幹上,竟是連一絲絲的劃痕都不曾有,自己這兩個時辰砍的,居然全是無用功,他歎口氣,心中微微有些泄氣了。

“走吧,你父母也許在等你吃飯呢。”無湮的語氣淡淡然,仿佛這天地間沒有什麽可以讓她驚心,也沒有什麽可以影響到她的思緒一般。

“可是我……”奕雲天望了望那鐵木,又看了看無湮,愧疚的低下了頭。

“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無湮對那樹幹連看都沒看一眼,似乎她早已知道了結果一般,說完,轉過身去,再次離開了鐵木林,奕雲天愣了愣,趕忙收起斧子追了上去,這一拔腳才驚訝的發現,自己保持一個姿勢太久,那腳竟似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般了。

出了鐵木林,刺目的陽光傾灑過來,奕雲天不由得拿手遮住了額頭,現在居然隻是中午時分,自己居然像是過了幾百年一樣漫長。無湮走的很快,他愣神的一刹那,山路上已不見了她的蹤影,再尋著望去時,竟在下一道山路上發現了她的影子,奕雲天趕忙跳了跳,跺跺腳,忍住萬蟻噬骨般的麻木疼痛,往前追了上去。

回到家中時,奕婆早已做好了午飯,而奕翁也已早早的回到家中,老夫婦倆端坐在飯桌前等著兒子的歸來,一見到奕雲天,奕婆忙起身迎上去,拉住兒子左看右看,甚是心疼的問道:“怎麽樣?辛苦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奕雲天強打起精神,衝奕婆笑道:“娘,沒事,我好的很,就是有點累。”

“好了,快來吃飯吧。”一直沒有說話的奕翁喚道,於是母子兩個分別在桌前落座。

吃飯的時候,奕婆不住的打聽:“今日裏無湮大師教你做了什麽?”

“砍柴。”奕雲天猶豫半天,還是決定告訴父母,自己一上午都在鐵木林砍柴。

“砍柴?”奕婆聽到這個回答顯然十分吃驚,張大嘴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你這個老婆子懂什麽?”奕翁顯得比奕婆有見識的多,他夾了一口菜,抿了一小口酒說道,“無湮大師讓他去砍柴,自有她的道理了,她在我們村子裏這許多年,你什麽時候見她做過壞事錯事?”

“唉,話是這麽說不錯,可你看看天兒,都成什麽樣子了?”奕婆一邊埋怨著奕翁,一邊心疼的給兒子碗裏夾著菜,“天兒,多吃點,吃飽飽的。”

此時此刻,奕雲天雙手不住的發抖,他從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的那刻起,全身就癱軟了下來,此刻竟連筷子都是拿不動了。

“爹,娘,那個無湮,她不是我們村裏的人麽?”奕雲天問道。

奕翁呷口酒,咂咂嘴巴說道:“無湮怎麽會是我們村裏的人呢,她是一個修道高人,沒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孝賢村的,在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十六七歲的少女了,當我長大娶妻生子後,她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這些年來,正是無湮保著我們孝賢村的周全,亂世之中方有我們的安樂日子過啊。”

聽了這話,奕雲天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竟是無法合攏了:“她,有那麽大年紀了麽?”

奕翁笑眯眯的看了兒子一眼,說道:“是啊,所以,天兒,你的那點心思,怕是不成啊,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輕後生喜歡上無湮,也有那大膽的,敢上前表白,卻都是吃了閉門羹,後來漸漸的,大家對她就多了幾分敬畏,都感覺她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奕雲天聽了父親這話,臉上竟登時通紅起來,低下頭夾著菜,喃喃道:“爹,您說什麽呢,我不明白……”

“嗬嗬嗬……”

“不過說起來,這無湮大師對我們孝賢村,當真是恩重如山哪!”奕婆幫丈夫添了一碗飯,感歎道。

“是啊,當初若不是她即使出現,隻怕我們就要被那隻妖怪給滅族也說不定。”奕翁接過老太婆手裏的飯碗,竟也不往嘴邊送,眼睛隻顧望著門外天空,竟漸漸的出神起來,“據說,很久以前,有一隻很厲害的妖怪來到了我們孝賢村,原本我們有將近四百口子人,就是那一次災難,滅掉了十有六七都被牠給禍害掉了,後來,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女從天而降,幫我們降伏了這隻妖怪,並把牠封印在深山之中,這少女便是無湮大師,而後無湮覺得我們這孝聞山孝賢村人傑地靈,是修行的好所在,索性就在我們這裏住了下來,每隔一段時間除外雲遊一番……”

奕雲天癡癡的聽著父母的談話,父親口中的話仿若神話一般,如真似幻,讓他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他看向門外,祠堂的方向,那個白衣的婀娜身影,真的是一個修行的世外高人嗎?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當真已經有幾十歲甚至上百歲了麽?想到這裏,奕雲天禁不住搖搖頭,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