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連心劍01洞庭千裏碧君山一株葩輕微的波浪,拍打著靜悄悄的沙灘,上去又下來,不時濺上一些白色的泡沫!沙灘上有無數的貝殼,在夕陽下,閃閃泛出各種顏色,成群的沙鷗,盤旋在水麵上,時上時下,灰白色的羽翼,張開又合上,你甚至於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兩腑白色的羽毛和黃黑色的長嘴。

這是君山第十二座峰下,前望洞庭,煙波浩渺,水天相連,後顧君山,秀拔千丈,排延數裏之遙,日出時,光燭霄漢,日暮彩雲漫天,岸上沙丘如帶,風光如畫,端的是人間仙境。

一個灰衣獨臂的老人,麵對著湖水,倚坐在一張竹製的靠椅上。

他那隻僅有的右手。

托著一根旱煙杆兒,不時地抽上一口,吐氣如雲!這老人約有八十以上的歲數了,隻是麵白無須,臉上皺紋雖有,卻並不太多,可是卻有種說不出的風塵草莽氣色,尤其是他那一雙細長的眸子,直視著夕陽,雖長時而不稍瞬,象征著這個人,有著超然的定力。

他那直而短的一雙眉毛,眉角削如劍,尾部斜挑,其白如雪,一襲灰衣,長可及地,足下是灰綢麵的雙梁便鞋,紡綢的褲管,用兩根細綢帶子紮著,更顯出一派氣宇不凡。

他這麽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語,良久才把煙鍋裏的灰在鞋底上磕了磕,回頭喚了聲:“大妞!”“來啦!爺爺!”一個麵貌黑俏的姑娘,笑著跑了過來,她一麵跳著說,“爺爺,那個人已經醒了,吐了好多水呢!”老人微微含笑地點了點頭說:“他本來是沒有什麽大病,隻是被水給灌夠了,等會兒一碗薑汁給他喝下去,到明天叫他走就是了!”這姑娘嘟著嘴說:“明天怕不行,我看他全身還發著熱呢!咱們救人要救到底啊,是不是爺爺?”老人冷笑一聲,目光又回到水麵道:“大妞,你知道今天十幾了?”黑姑娘翻了一下眸子,奇怪地道:“大概是十七了,幹什麽呀?”老人搖了搖頭,歎息道:“這麽重要的一件事,你會忘了?”“什麽事?”大妞還是不大明白。

老人忽然站了起來,他用右手扭著那隻空袖管兒,目泛奇光地道:“爺爺這隻手是怎麽斷的?你莫非忘了?”這一句話,頓時把大妞兒給嚇了一大跳,她緊緊抓著老人一隻手,驚奇地道:“啊……是她!水母……”她那雙大眸子,在說到這句話時,竟是充滿了驚嚇之色,全身都為之顫抖了。

“是的廣!”老人說,“四月二十日,這個日子我一生永不會忘記!”大妞兒眨了一下眸子,訥訥道:“那不還有兩天了?爺爺……咱們走吧?何必要與她打呢?”老人目光突地一亮,他氣得身子有些發抖,厲聲叱道:“你說什麽?”少女拉著老人的手,害怕地說:“你可別生氣,爺爺……我怕!”老人嘿嘿一陣冷笑,朗聲道:“虧你還是我秦冰的孫女,我這十年以來,日夕苦練功夫為的是什麽?好容易盼到了今天,你居然勸爺爺走!哼!你可真丟盡我秦氏門中的臉!”言罷兀自怒容滿麵,他孫女被這番話,罵得低下頭幾乎要哭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道:“孩子,這也不怪你……唉!我們進去吧!”說著他就轉身直向沙灘那邊行去,那姑娘垂著頭在他後麵跟著,不時地用足尖點地,去踢地下的沙,這一切顯示,她隻不過是一個孩子。

在山峰上,有幾間用木板釘成的房子,雖是不十分漂亮,看來卻整潔結實。

那個叫秦冰的斷臂老人,單手推開了屋門,大步走進去,並且回頭問:“他在哪裏?”姑娘趕上來,悄悄地用手指了一下說:“就在那一間,爺爺!”她臉上紅了一下,忸怩地道:“他身上沒穿衣服……脫下的還沒有幹!”老人怔了一下,頓了頓才道:“你快找一套我的衣服去。”

說著他就推開了另一扇門進去,隻見萬斯同平躺在一張竹**,臉色較前已略為紅潤,隻是身上卻微微地顫抖不已。

看見老人進來,他用力地坐起來,才發現**的上身,不禁又尷尬地躺了下去,老人走過來,把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皺眉道:“小朋友,你不要客氣,你在水中過久,中寒太深,暫時還不宜勞動!”萬斯同隻覺得全身戰抖不已,訥訥地道:“謝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我太失禮了!”老人隨口道:“不必客氣!”他說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眯著眼微微笑道:“其實救你的倒不是我,是我那頑皮的孫女救你的,等你好了後,再謝謝她吧!”斯同這時隻覺得牙關喀喀有聲地相磕著,他覺得冷得厲害,聞言隻勉強地點了點頭,口中卻連連道:“謝謝……謝謝你們祖孫二人……”老人見狀,眉頭微皺地走過去,在他額上摸了一下,吃驚地道:“想不到中寒如此之深……這……”萬斯同咬牙苦笑道:“老丈不必擔心,容我歇一日也就好了!”秦冰搖了搖頭道:“不行。”

他說著,遂高聲喚道:“大妞,你快把我房內的藥酒拿來……再多拿一床被子來。”

室外答應了一聲,須臾,那個俏秀的黑妞兒,就進來了,她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花衣裳,手中抱了一床被子,一隻手提著一個紅漆的小葫蘆。

她先朝**的斯同瞟了一眼,羞澀地點了一下頭,把東西擱下,轉身就要走。

老人卻喚她道:“先別走。”

他指著她對斯同道:“這是我孫女秦小孚,就是她把你救回來的。”

萬斯同撐臂想起來,想到了自己沒穿衣服,隻得又躺了下去,口中連道:“謝謝姑娘救命之恩!”秦小孚嫣然一笑,露出細白的一口牙齒,結結巴巴地道:“你不要客氣,這算不了什麽!”說著她羞澀地笑了笑,又問秦冰道:“爺爺,這位相公該吃點東西了吧!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秦冰白眉微微一皺道:“飯是要吃的,隻是他現在寒火未退.卻進不得食。”

說著又微微一笑,打趣道:“丫頭,你既救人,自然要多分點心,今夜我看你是不是別睡了?”秦小孚把身子背過,那條黑亮的發辮,就像一條蛇似地動著,她小聲說:“我知道。”

說著回眸瞟了萬斯同一眼,就低著頭走了。

萬斯同不禁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正要開口說話,老人卻對他擺了擺手,含笑道:“你不要多說話,你的情形我全知道,不用說,你的船是遇見了早上那陣子暴風雨了,是不是?”斯同點了點頭,老人歎息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稍頓遂又問道:“你還是一個練武的人吧?”斯同正要開口,老人卻搶著道:“隻要點頭,不要開口說話,你現在中氣不足,我知道。”

斯同隻好微微地點了點頭,老人麵上微現出些喜色,他哼了一聲,說道:“沒有錯,你身上帶著一把劍,你不是本地人吧?”斯同搖了搖頭,老人這時把葫蘆中酒,徐徐注人一小瓷杯中,一麵走到他身前,伸出他那隻斷了大半截的左臂,把斯同身子向上一托,說:“來,小兄弟,先喝了這一杯暖和暖和!”萬斯同隻覺得他那隻斷臂,竟是力大無比,自己身子為他輕輕一托,即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他不禁心中動了一動,方一開口,卻為老人就手把杯中酒咕嚕的一聲灌了下去。

也不知這是一種什麽酒,人口微甜,並不帶絲毫酒味,甫一入腹,即刻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酒熱,萬斯同隻覺得身上一連打了幾個寒戰,牙關愈發地戰抖起來,他顫抖地說道:“老伯……我……我冷得很厲害!”老人眯著眼笑道:“這是必定的現象,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說著,又把另一床被子,為他蓋在身上,一邊推門出去,一邊道:“我馬上就來。”

萬斯同見被子上有一套幹淨衣服,想是他祖孫二人拿來給自己換的。

當時也顧不了許多,就跳下床去拿,誰知當他才一跨下床,才發現敢情自己竟是一絲不掛,不禁羞了個俊臉通紅,由不住心內通通一陣急跳。

他匆匆把衣服換上,覺得衣服大小倒挺合自己的身,這一刹那,已冷得他雙眉連聳,奇怪的是,才吞入腹中的酒,僅攻入腹時奇熱無比,這一會兒卻反倒不怎麽覺得了。

他蹣跚著又重新上床,蓋好了被子,想到了方才赤身露體的樣子,還禁不住臉紅。

他心中想,這裏隻有他們祖孫二人,看方才那老人,既是斷了一臂,自然不會是他為自己脫衣解褲了,那麽是誰呢?“一定是那個黑姑娘了……”想到此,他真有些無地自容的感覺,禁不住沁出冷汗。

暗忖,自己這一生也真是多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於是就聯想到,在溺水亡命時,花心怡下水救自己的情形。

她是從那艘花船上,縱身下水的,原來那艘跟蹤了自己一路的小花船,竟是她啊!這麽看起,那個在波心寺每夜看護自己的癡心女子,也必定是她無疑了!萬斯同這麽想著,更不禁愁腸寸斷,花心怡這麽降格來求,對於他來說,那倒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她這是何苦呢?這可真是一個謎,在昔日的印象裏,心怡較心蕊冷得多。

她對自己是談不到什麽特殊感情的,想不到原來她內心是這麽熱情,竟是這麽癡心的一個姑娘……所奇怪的是,她怎麽會離開了黃山,怎麽會找到了這裏,花心蕊到底如何?那紫蝶仙花蕾又如何?這麽多的疑問,真把他頭都弄昏了。

可是他又想到了,花心怡下水救自己,自己既是落得了如此下場,可是她呢?她會不會喪生了?這麽想著,禁不住眼角滲出了熱淚,內心充滿了憐惜與同情。

昔日自己一直是錯認了她,而這種無法表達的歉疚傷心愛慕等諸般情緒,卻隻能自己消憂,而可憐的花心怡,也許她的屍體正陳在湖邊的野草沙堆裏……斯同一個人,想到了這些傷心的問題,更是悲從中來,不禁發出長長的歎息之聲。

忽然,門被推開了。

秦氏祖孫一並走進來,斯同忙坐了起來,卻為老人趕上,又按得躺了下去。

老人在他臉上看了看,微笑道:“怎麽樣,現在好多了吧?”一言提醒了萬斯同,使他突然覺出身上,已不如先前那麽劇寒了,隻是口幹難熬!他苦笑了笑,說道:“老伯姑娘大恩,萬斯同沒齒不忘,唉……我真是兩世為人了!”秦冰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來著?萬什麽?”斯同正要報名,卻見秦小孚小聲在一邊插口道:“萬斯同……”說著又瞟了斯同一眼.問:“對不對?”萬斯同連連點頭道:“咦!你怎麽知道?”秦小孚笑推了她爺爺一下:“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我又不聾。”

秦冰嗬嗬大笑道:“好丫頭,你這是罵你爺爺耳朵聾是吧?”那黑姑娘背過了身於笑,望著他祖孫二人這種天倫之樂,萬斯同不禁暫時忘了悲痛。

他臉上也帶出了一絲笑容,老人望著他道:“你不要笑話,老朽就這麽一個孫女兒,是我寵壞了她了,不過她倒是為老朽打發了不少暮年的寂寞!”斯同說:“令祖孫天倫之樂,令人羨慕!”秦冰臉上飄過了一層微笑.卻又為一個新的淒慘笑容所取代了。

他搖了搖頭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用不著羨慕……來!小兄弟,你把身子翻過來。”

斯同聞言忙在**把身子翻了一個轉兒,秦冰目光望著那黑俏的姑娘道:“姑娘,你用我秦氏門中的大推手,給他有力推拿一番!”斯同俊臉通紅地回過臉來道:“姑娘……我看不必了吧……謝謝……”秦小孚挽著袖子,聞言咧嘴笑了一下,又把嘴繃住,現出一副很正經的樣子。

她一步走到了萬斯同身前,寒著那張小臉道:“萬先生,你可要忍著一點兒,我的手重!”斯同連連點頭道:“姑娘偏勞了,請下手吧,沒有關係!”秦冰見狀也笑了,他對小孚道:“下手重,你不會放輕點兒嗎?”秦小孚這時,雙手已經搭在了斯同雙肩上,聞言瞟著爺爺,咧嘴一笑,說道:“人家已經說受得住嘛,你老人家又要多口!”老人大笑了兩聲,遂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去,邊道:“好!好!算我多口!”說著忽聽萬斯同“哎喲”了一聲,秦小孚嚇得忙收回了手道:“怎麽啦?”萬斯同一時不注意,因秦小孚所抓之處,正是肩頭兩處大筋,奇酸無比,一時不禁脫口呼出,此刻見狀,不由漲紅了臉,訥訥道:“沒有……很酸!”秦小李忍不住咧著嘴笑了,一麵又道:“誰叫你說沒關係嘛!”秦冰在一邊也笑了,低聲叱道:“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沒有禮貌?人家這是在病中,要不然,就憑你那兩手,還差得遠呢!”秦小孚目光視向斯同,似感驚異地問:“原來萬先生也會武啊!”斯同汗顏地苦笑道:“幸免不死,雖會幾手花拳繡腿,卻不敢妄自托大,老伯,你實在是過於抬舉我了!”老人冷冷一笑,對小孚道:“姑娘你可聽見了,大凡是武功精湛之人,最忌諱的是鋒芒外露,應是藏銳含鋒才不致遭遇大敵,這就是我平日一再勸導你的原因!”萬斯同窘道:“老伯你會錯意了…弟子實在……”老人嗬嗬一笑道:“小夥子,你不要再掩飾了,你的一切,瞞不過老夫這雙眼!”說著又笑了一聲道:“中國武術一門,講求內外之分,這其中真是五花八門,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斯同不禁靜心地聽下去,他開始發覺出,這斷了一條臂的老人竟是大有來頭。

“由南往北算起……。”

老人如數家珍地道:“有青城、峨嵋、嵩陽、淮陽、少林、天南、武當……真的太多了!”他的興趣來了,接下去道:“這麽多門派,雖各有標新立異之處,可是據老夫看來,其實也都是殊途同歸,那就是一句話老人咽了一口氣道:“一句話,無不以練氣為主!”他微笑了笑,一雙瞳子炯炯有神地看著萬斯同道:“無論是內功也好,外功也好,輕功也好,如不先養好這口氣,都是徒勞而已!”斯同感歎道:“老伯所言極是,由此證明老伯也一定是……”秦冰卻插口說道:“小兄弟,你雖是多喝了幾口水,卻是掩不住你的內在精華!”萬斯同心中大為欽佩,一時反倒不好說什麽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我初見你時,已發現你一雙太陽穴較常人突出,再細看你眼神,黑白分明,小兄弟,如果我猜得不錯,你還是內功的高手呢!”萬斯同被老人這麽直言點破,不禁一時啞口無言,當下訥訥地道:“這麽說老伯你是……”他坐了起來,驚異地道:“你老人家定是江湖上的奇俠隱士,老伯你的大名是……”老人笑了笑道:“不敢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歎息了一聲,卻岔開道:“你快躺下來,她還沒有為你推拿好呢!”斯同知道江湖異人,最是莫測虛實,故弄虛玄,幾乎已是成了定性。

當時心中雖是失望,也隻好暫時忍下了。

秦小孚在一邊袖手道:“萬先生,你倒是睡好呀!”斯同忙答應著,遂又翻身睡下來,小孚就交替著雙手,在他背後推拿起來。

這時老人卻重新拿起了煙杆兒,用火石打著了紙媒,就口抽了起來,他目光卻注意著孫兒的一雙手,忽然開口道:“血下行,封肩井穴!”秦小孚雙手應聲按在斯同一雙肩井穴上,萬斯同頓時身子一震,就覺得兩團如火的熱力,貫穴而入,一時不禁張開口,要往外吐氣!忽見秦小孚彎下身子道:“閉口!”斯同忙又把嘴合上,隻覺得全身這一刹那,有如寵蒸火烤一般,方才寒意早就消失到不知何處去了。

老人點了點頭笑道:“我們姑娘功夫是大有進步了,小兄弟,這股子熱,你是非忍不可。”

萬斯同點了點頭,他此刻才知道,原來這祖孫二人,果然是江湖俠隱之流。

別的不說,隻看這秦小孚,年歲不過十七八歲,竟然有此純熟內功,方才她注入自己身內那兩團熱力,分明是她素日所熔煉的乾元真力,據己所知,這種功力,有人窮一生之力,也不見得有所成就,而對方年紀輕輕一個女孩,竟有此成就,這如非是自己親身體會,焉能令人置信?他盡管是這麽想,卻不敢開口說話,這時老人卻又抽出煙嘴道:“差不多了,換靈台!”小孚依言在斯同“靈台穴”上按了一掌,仍然和先前一般,隨著她掌心接處,又有一團奇熱之力,直貫了進去,其熱如焚。

萬斯同實在受不了,因那團熱氣,在靈台穴上下轉動,竟像一團火似的。

他忍不住自丹田內,提起一股真力,直向那團熱氣包裹了去。

兩股真力甫一交結,遂化為萬千暖虹,直向五經六脈散開了去。

秦小孚忽然抽回雙手,張大了眸子道:“咦?”老人吐了一口煙,眯眼笑道:“不要管他,我沒有騙你吧,姑娘?”說著遂又對斯同道:“這樣很好,不一會兒你就能覺到全身各處穴門皆開,熱力過處,冷氣自退,你的身子,也就全部複元了!”斯同感激地點著頭,汗水已由他兩額一個勁地淌下來,全身霧氣蒸騰!老人口中此刻連口報著一些穴道名字,隻是這些穴道,皆在他背後,每報一名,秦小孚皆以內力貫入,如此十數穴之後,小孚本人,鬢角也見了汗珠。

萬斯同口雖不言,內心實在把這祖孫二人,感激入骨,現在他更證實了,老人是一宇內罕見的奇人,他那一雙瞳子,竟能由萬斯同的雙目中,明鑒地看出萬斯同血行的部位,這種精湛的鑒定力,真足以驚人!隻是他在心裏反複地細想著,竟是怎麽也想不出江湖上有這麽一個怪老人來,老人既不願把來曆見告於人,自然問也無用。

秦小孚雙手運行著,掌掌部位確定,這時老人忽地脫口說了聲:“鳩尾”。

萬斯同聞言大驚,因他知道自己“精蓄穴”曾為花蕾霹靂指所封,而“鳩尾穴”正和“精蓄穴”前後相接.老人祖孫不悉自己隱疾,貿然以真力貫入,那豈不糟糕?隻是小孚出手奇快,當時再想發言製止已是不及。

那團熱力由小孚掌心方一貫入,萬斯同隻覺小腹一陣奇酸,酸上眉心,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一時冷汗涔涔而下。

秦小孚不由嚇壞了,她收回手,臉上變色道:“怎麽了?”萬斯同這時冷汗如雨而下.渾身抖成一片,竟是張口無聲,狀極痛苦。

這突然的變化,令一旁的老人也是大吃一驚,他慌忙抽出了煙杆兒,叫道:“慢來!”小孚嚇得聲音都抖了,她問:“爺爺,怎麽了呀?不要緊吧?”老人走下位來,隻見他白眉微皺,他右手伸出一指,輕輕點在斯同“鳩尾穴”上道:“痛?”萬斯同經過那陣奇酸之後,此時已較恢複,他咬著牙,道了聲:“酸!”老人疾忙收回了手指,奇怪地問道:“酸?”斯同俊臉漸紅,他歎息了一聲道:“老伯……我前腹酸漲,我是……”老人目光中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他忽然對秦小孚說道:“丫頭,你先出去一會兒!”小孚傻傻地點了點頭,又對斯同道:“萬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斯同汗顏道:“這不關姑娘的事,我是……”說著閉上眸子,又長長歎息了一聲,老人遂揮了揮手,小孚就出去了。

她出去之後,老人道:“小兄弟,你解開前腹讓我看看可好?”萬斯同點了點頭,遂依言而行,他臉上通紅,這是他的隱疾,也是他最感到心痛的一件事,他真怕會為這陌生的老人看出來!老人仔細地查看了一下,當他發現他小腹上那粒銅錢大小的紅色斑點時,這老人麵上的顏色,顯然是大為變動了。

“這是……”老人一邊輕輕地撫摸著那紅色斑點,一麵抬起頭來。

他喃喃地自語道:“啊……霹靂指,孩子!”說著他的目光遲滯地在斯同臉上轉著,歉疚地說:“想不到你有隱疾,你為什麽方才不說呢?”萬斯同哧哧道:“我……”說著就低下了頭。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說道:“這是精蓄穴,孩子,有人用霹靂指力,把你精蓄穴點死了!”他說這一句話時,老人麵上充滿了憤怒和疑惑,他恨聲道:“這種手段,隻是用以對付一般萬惡的賊人的,怎會用在了你的身上?”忽然他麵色一變,倏地挺指彎腰,厲聲道:“萬斯同!這是什麽道理,你要對我實說,否則……”他說話之時,雙瞳中竟逼出極淩厲的顏色,那隻右手之上,青筋暴起。

萬斯同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暗忖道完了,想不到這老人竟誤會我了。

當下不禁悲從中來,長長歎息了一聲道:“老伯千萬不要誤會,這事情說來令人痛心!”說著一連又歎息了兩聲,麵色不勝威愴。

老人憤憤地坐了下來,冷言道:“你說出來。”

斯同本不打算把這種痛心的事再告訴任何人的。

可是對方是救命的恩人,偏偏又遭其誤解,自然不該瞞住他,同時對自己名譽也大有關係!想著就點了點頭,苦笑一聲,道:“老伯,這件事說來話長,隻怕你老沒有耐心聽!”老人怒氣,已漸自臉上退斂,他淡淡地說道:“請恕老夫剛才疾言厲色,不過,這種事,實在太離奇了,我願意聽你說下去。”

萬斯同這時重新睡好,他歎了一口氣,遂把這件痛心的往事,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他足足地說了有半個時辰,才交待清楚,一旁的老人,在聽他訴說的當兒,不發一言,隻是由他麵上的神情來看,他內心是頗有感觸的。

萬斯同在訴說完畢之後,望了一下發呆的老人,苦笑了笑道:“老伯,這些都是實情,當你明白這一切之後,不難想到我如今的處境,所以說,我這條命活著,實在是多餘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然!”他站起了身子,目光看著微黑的窗外,喃喃道:“天下會有這種事?”他猛然回過身來,歎息道:“這麽說實在也很難怪你不想活,不過,你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萬斯同坐了起來,他似乎很憤怒地道,“為什麽?一個失去了健康的人,生活還會有什麽意義?老伯!我不如此,又該如何呢?”老人慢吞吞地說道:“花氏姐妹,一片疾情,委實可憐,不過,你老弟也太絕望了!”他笑了笑道:“以你這種病情,並不就是絕症,你隻是沒有遇見真正的精湛高手罷了!”萬斯同不禁心中一震,他張大了眸子道:“什麽?老伯你是說,這種情形,還會有救?”老人這時卻又悠閑地打著了紙媒,抽了一口煙,吐了一個煙圈,他眯上了那雙原本就很細小的眼睛,內心似在考慮著一件事情。

萬斯同急問道:“老伯,你怎麽不說話呢?”這時候,老人又吸了一口煙,他自言自語道:“還有兩天,還有兩天……”又搖了搖頭道:“怕是來不及了!”斯同怔了一下,他問道:“兩天?什麽兩天?”老人目光在他臉上緩緩一掃,泛過了一片冷冷的笑容,徐徐說道:“我這個人,一生做事,絕不會無緣無故,我不會輕易受人恩惠,但也絕不無故施惠於人,孩子……”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你身上所受的那種隱傷,在我眼中看來,並不算是太了不起的,我可以解救你。”

斯同不禁大喜,說道:“哦……這是真的?”老人接下去,歎道:“隻是我眼前有一步大難,隻怕不易躲過……”他說著在他那堅定蒼老的麵容上,竟帶上了一層惘然之色!老人突然地說出這句話來,不禁使萬斯同大感驚詫,他呆呆地望著老人道:“你老人家這話是什麽意思?莫非是有仇家要找上門來麽?”秦冰微微地笑了笑,目光溫和地注視在他的臉上,半晌才歎氣道:“也可以這麽說。”

萬斯同吃驚地坐起了身子,訥訥地道:“恕我冒昧,我可以知道得清楚一些嗎?”“不必!不必!”老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很斯文地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願人家知道。”

萬斯同聽對方竟如此說,很不好意思,又躺了下來。

他暗暗地為自己遺憾,因為老人的話,似乎已經說明了,自己身上的這種隱疾,他是有把握可以醫治的,隻是因為眼前限於一步劫難,使他自顧不暇,不能分心!萬斯同這麽踏破鐵鞋地到處在江湖上流浪,其目的無非是企圖能覓得一高人,將自己這種羞於啟口的暗疾治好,由於到處失望碰壁,遂心生絕望。

此刻,在憂疲萬般的心情下,乍然間得有人能為自己醫治隱疾,而這人又在自己眼前,他內心的喜悅和驚異,是不難想象的。

偏偏老人說出了這番話來,自己受他祖孫活命之恩尚未報答,這時怎好再厚臉另有所求?何況老人本身眼前尚有大難,自己更是無理由令對方“舍己為人”,因為彼此僅不過是“萍水相逢”。

他是一個很自愛的人,尤其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快樂,加之於對方的痛苦上。

因此,當那希望,像彩虹似地在他眼前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