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謝溫然的院子出來,江以桃迎麵撞上了來見妹妹的謝家二郎。

江以桃與這謝家二郎並沒見過幾麵,仔細地想了想也沒想到這人的名諱,隻好訕訕地側過身去讓了路,躬身作了個福,問好道:“謝二郎安。”

“見過江五姑娘。”謝家二郎神色冷淡的地端著雙手作了個揖,“五姑娘是來見我家小妹的麽,可曾見到了?”

“方才已經見過了,這會兒正是準備回去了。”江以桃淺笑著回答,同時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小步。

這兒雖不是什麽封閉的室內,到底也是個再無旁人的地方,若是被眼拙的下人瞧見傳了出去,活像是兩人來私會似的,定然要越傳越離譜了。

謝家二郎也是注意到了江以桃的小動作,挑了挑眉,輕笑道:“那五姑娘快些回去罷,別誤了五姑娘的時間才好。”

“這是說的什麽話。”江以桃籲了口氣,意思意思客套了一句,便又躬身作了個福,道,“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來登門拜訪。”

“五姑娘慢走。”

江以桃抿唇點了點頭,便轉身施施然走了,她不曾看到身後的謝家二郎,站在原地凝神看了她的背影許久。

江以桃走得慢,還是晴柔、晴佳兩人先遠遠地瞧見了她,起身迎了上來。

劉媽媽也跟在兩個小丫鬟後邊,笑得一臉慈愛,問道:“五姑娘這便要回去了麽,怎麽不再多坐一會兒?留下來與我們姑娘一同用個便飯也是可以的。”

“這便要回去了,改日有空再來找你們家姑娘說話。”江以桃含笑點了點頭。

劉媽媽伸出手去,作了個請的姿勢:“我送五姑娘出去,還請姑娘隨我來。”

謝家這宅子是百年的老宅了,所以這兒的布局是十分典型的盛京城世家宅子的布局,由一條條的回廊將整座宅子串聯起來,院子與院子之間做了一個個小花園,而非像江府一般做了個極大的庭院。

這回廊也修建得十分精巧,薄得透光的帷布整齊地掛在回廊的兩邊,隨著一陣陣的清風搖曳飄**,在回廊的石磚地上晃出錯落有致的光影。江以桃記著夏日裏還會牽上幾條綠蘿來,遮著灼人日光的同時,還平添幾分綠意。

劉媽媽一路送著江以桃到了大宅門前,眼看著江以桃上了車才轉身進了謝府。

江以桃自上了馬車後就發覺兩個小姑娘諱莫如深地瞧著自己,滿臉都是想問又不敢問的好奇之意。江以桃扯了扯嘴角,十分友善地搭起了溝通的橋梁:“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我便好,不必這般眼巴巴地瞧著我。”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晴柔興衝衝道:“姑娘,您竟與這謝家的七姑娘熟識,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我們家姑娘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江以桃倒不曾想過現如今的盛京城,謝家七姑娘到底占著個什麽位置,畢竟有頂上的六個哥哥護著,謝溫然與她終究是不同的。

她思襯了好半晌,才淡淡問道:“與謝家姑娘熟識,是這般令人驚奇的事兒麽?”

“嗐,姑娘您是不知道。”晴柔忽然間想起來自家姑娘是在京外的莊子長大的,對於盛京城的事兒不甚熟悉也是有的,善解人意地解釋起來,“這謝家的七姑娘,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曾經有位羅家姑娘公然在宴會上辱罵謝家姑娘,第二日那羅家姑娘便染上重病,足足有一月餘不曾下床呢。”

晴柔頓了頓,順了口氣後又接著說道:“還有那張家的姑娘、李家的姑娘,皆是如此。有段時間的盛京城裏,流傳著是謝家姑娘給她們下了……”

江以桃聽著卻有些不對味,皺了皺眉頭。

晴柔到底是內宅伺候的丫鬟,雖是平日裏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心思也不可能不細膩。她迅速地察覺到了江以桃的情緒,轉了個話頭才道:“自那時候起,整個盛京城便沒有人敢在背後說謝家姑娘的不是。我覺著這謝家姑娘,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呢。”

晴佳低眉順眼地扯了扯晴柔的袖口,輕聲罵道:“哪有你一個丫鬟在姑娘麵前議論別人的這般規矩,若是被旁人聽了去,仔細點你的腦袋。”

江以桃正皺著眉,思索著方才晴柔說的話,聞言卻開口安撫道:“在我這兒說倒是沒有什麽,隻是小心點別在謝家姑娘麵前說罷了,平白無故地揭人家傷疤並不是件好事兒。”

“輕柔知道了,姑娘。”晴柔訥訥地點了點頭。

“我也並不是罵你。”

江以桃歎了口氣,伸手掀起了帷裳,馬車正徐徐駛過長街,車軲轆滾在盛京的石板路上,發出不算刺耳的聲響,馬蹄一下一下地踏著,卷起一圈圈的砂石。

盛京城畢竟是盛京的都城,因此十分熱鬧,相比於燈州還要熱鬧不少,街道兩旁商戶林立,一座座茶樓與酒樓三三兩兩地穿插在其中,兩旁還有許多擺著攤的小商販。

真要說起來,盛京城與燈州倒是有幾分相似。

江南蘇州就不似這副模樣。

蘇州並沒有這麽寬敞的街道,長滿了青苔的潮濕小巷子倒是多,房屋宅子大多臨水而居,一個個小巷子穿著一座座石拱橋,構成了煙雨朦朧的江南。

“若是有關於謝家姑娘的事兒,無論好壞,都可以與我說。”江以桃就這樣挑著帷幔,靜靜瞧著盛京城的街道,緩緩說道。

兩個小丫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道:“知曉了,姑娘。”

江以桃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又回眸瞧著兩個小姑娘,十分認真道:“回去之後,你們去問一問盛京城如今還算活躍的幾個世家的姑娘郎君,將他們的名諱與在家排行老幾,喚人撰寫一份給我。”

瞧著兩個小丫鬟疑惑的臉,江以桃也懶得過多解釋,又側過臉去瞧著窗外發呆。

隻是想著方才,江以桃竟忘記了謝家二郎的名諱,這隻是私下遇見還算小事,若是今後在什麽宴席上瞧見了,自個又說不出人家的名諱來,想想便是十分難堪的一件事兒。

她離了盛京城已有十年,要她這十年裏時時刻刻記著哪些本就不甚熟悉的人……確實十分難以辦到。

江以桃又歎了口氣,霎時間,她的一個抬眸,瞧見了那茶樓上有一位穿著絳色長衫的年輕男人,他的長發用一頂碧玉冠高束著,餘下一半則十分慵懶隨意地披在肩上,曲起手指撐住幹淨利落的下顎,一雙烏黑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瞧著樓外的街道。

江以桃的呼吸陡然停滯,眼看著那雙眼睛的主人要往自己這兒看過來,她手忙腳亂地垂下了帷幔,僵著身子呆坐在原地,急促地調整著呼吸。

那人,那人是……

兩個小丫鬟被嚇得不輕,連忙起了身跪坐在江以桃麵前,慌慌地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身子忽然不適麽?”

江以桃睜大了眼睛瞧著裙擺上繡的精致牡丹,雙手緊緊攥著裙擺,因用力過度而指節泛白。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再掀開帷幔瞧一瞧,可剛觸到那厚重的帷幔,手指便像遭了雷劈一般僵住,又緩緩地收了回來。

“姑娘,姑娘?”晴柔五指張開在江以桃麵前晃了晃,十分擔憂地又叫了幾句,“姑娘可是瞧見了什麽,受了什麽驚嚇?”

江以桃這才漸漸回過神來,吐出一口濁氣,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意:“無事,忽然間有些心悸,休息一會兒便好了。”

兩個小丫鬟聞言還是不放心,晴佳又道:“回府後我去為姑娘叫幾個郎中來,姑娘這身子本就不好,這下更是要好好地瞧一瞧才好。”

江以桃安撫地朝兩個小丫鬟笑了笑,心口卻忽然間泛起一陣酸澀來。

她不會看錯,方才那人,分明就是陸朝。

她絕對不會看錯。

可……可陸朝又為何會出現在盛京城?

江以桃捂著亂跳的心口,慌慌地覺著或許是有什麽事兒要發生了。

*

陸朝回味著方才那張一閃而過的熟悉的臉,冷冷地勾了勾唇,叫了聲一號:“我讓你查的事兒,你可都查明白了?”

一號點了點,答道:“除了江家的那位五姑娘,那日進盛京城的馬車還有五輛,可是卻沒有一輛是送姑娘家的進城了。”

陸朝聞言笑了笑,左手食指在抹了柿漆的桌麵上輕敲了敲。

一號見狀從善如流地接著道:“那謝家又比江家還厲害上幾分,屬下用盡方法也隻是探查到,謝家確實有一位名叫不言的姑娘。可……”

一號悄悄抬眸瞅了瞅陸朝的臉色,接著道:“可這謝姑娘到底是何模樣,實在是打聽不到。聽聞這謝姑娘並不住在盛京城,也有消息說謝姑娘住在盛京城,可從未踏出過謝府的門。”

“噢。”陸朝十分有節奏地瞧著桌麵,眸光漸冷。

一號噎了噎:“不過、不過屬下還在繼續探查,加之所有暗衛也受到了消息,正在趕往盛京。屬下相信殿下想知道的這些,不日便會有答案。”

“倒是難為你們了。”陸朝轉而執起一個茶盞在手上把玩著,懶懶地耷拉著眼皮,“查一查太子那邊近日有什麽動作,這個總能查到了罷?”

“屬下領命。”一號察覺到陸朝聲音中的冷硬,慌亂地跪下,垂下眸子再不敢直視。

陸朝也不再說些什麽,隻是想著方才那匆匆一瞥,莫名地輕歎一聲。

阿言,你說這到底是我思念過甚,還是你方才當真就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陸朝放下茶盞,又側過臉去,凝神瞧著這盛京城中來來往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