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回到盛京後,還不曾去見過叔伯家的那些姐妹,倒是從謝溫然那兒回去後,去見了見江以李。

畢竟是嫡親的胞妹,與別人自然是不同的。

除了照例請安時父親的冷淡之外,這江家倒也沒有什麽難過之處了。江潤之與江以李時不時會來煙南院坐一會兒,便這般相安無事地過了大半個月。

這段時日裏,江以桃總是愛站在窗邊瞧著城南的桂枝亭,兩個小丫鬟雖是不明了五姑娘為何這般,可到底是勸不了的,隻好搬了張鋪了鵝絨的太師椅來,放在了窗前。

江以桃便日日夜裏都要坐在那張黃花梨的太師椅上,出神地望許久。

可這大半個月,江以桃也不曾見過那盞從桂枝亭升起的孔明燈。

也是,沒有見到才是應該的。江以桃垂眸歎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問:“這會兒是什麽時候了?”

晴柔與晴佳規規矩矩地站在門邊,等著江以桃入寢,聞言晴佳細想了會兒,才回答道:“姑娘,剛過亥時。”

今日又是坐了這般久。

江以桃輕歎一聲,緩緩起身後又是呆立了會兒,伸手撫著冰涼的窗欞,喃喃道:“陸朝,你現如今……在做什麽呢?”

“姑娘,您說什麽?”晴佳沒聽清江以桃的話,見姑娘滿麵哀愁,擔憂問道。

江以桃如夢初醒,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都下去歇息罷。”

兩個丫鬟見狀很快地迎了上來,伺候著江以桃脫下了外衫,整齊地掛在了衣架上,又仔細地捋了捋。今日這外衫是頂好的綢布,晴柔生怕這綢布明日生了皺,那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效果便是要大打折扣了。

待江以桃睡下後,兩個小姑娘躡手躡腳地出了門,生怕吵醒自家的五姑娘。因著江以桃回來之後總是夜裏入魘,兩人到了門外庭院裏才商量著輪流守夜。

這一夜江以桃倒是睡的十分好,一夜無夢,清早醒來時精氣神都看著要比前幾日好上不少。

連帶著兩個小丫鬟都歡快起來,變著花樣為江以桃束了個十字髻,左右各從腦後梳了一縷烏發來,用兩枚金花簪固定在了發髻處。花簪底部掛著四枚垂飾,行走動作之間這些瑪瑙玉石便碰撞著發出脆耳的聲響。

發髻正中簪著孔雀雙飛小山釵,零碎地鑲了幾顆質地極好的玉石,在陽光下泛著瑩瑩的綠光,眼看著便知十分精致。

裝扮之後,江以桃由兩個小姑娘攙著,緩步穿過枝繁葉茂的江府花園,朝著前廳去進行每日例行的請安。

途中遇上了幾位堂姐妹,雖是依舊會朝江以桃投來探究的眼神,卻也是十分有禮貌地朝她問了安,江以桃也淺笑盈盈地躬身作了福。

“姑娘,你可知那位十三王爺?”晴柔地攙著江以桃,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江以桃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蘇州度過的,她自然是不知曉這位盛京城的十三王爺是何人物,搖了搖頭道:“不知,這十三王爺怎麽了?”

晴柔諱莫如深地咳了咳:“這十三王爺是當今聖上嫡親的弟弟,身子骨不好便不常出門,總是在王爺府靜養著。晴柔近日聽聞這十三王爺,有、有意……”

“什麽?”見晴柔忽然支支吾吾,江以桃奇怪地側眸瞧了一眼。

“有意要娶親了呢,就在今日的花宴上挑選著呢。”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說這話說得滿臉飛滿了紅霞。

江以桃聞言輕笑了聲,眉眼彎彎,軟聲道:“這些個流言你倒是愛聽,左右那十三王爺娶親與我們有什麽幹係。”

晴柔見狀憨笑一聲,也不再說話了,十分仔細地瞧著前路。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江以桃才施施然地到了前廳。江以桃剛進門便瞧見了訕訕站在一旁的江潤之,想著今日請安倒是有些不同。

這幾日對江以桃都不管不問的江禎也忽然轉了性一般將她留了下來,語重心長道:“阿月,這幾日可還習慣?”

江以桃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江潤之,又回眸來瞧著江禎,十分乖順地點了點頭:“謝謝父親關心,女兒不曾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反而覺得到處都順心。”

“順心便好。”江禎忽然也是找不著什麽話可說了,輕咳了一聲,頗有些窘迫地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

江以桃見狀倒是冷漠地勾了勾唇,也想不明白今日這江禎怎麽有空發揮一下自個的父愛胸懷了。

江林氏適時開口道:“阿月,你爹爹十分擔憂於你,瞧著你每日都待在院子裏,想著今日有十分盛大的花宴,讓你的四哥哥帶你一同出去逛一逛如何?”

江以桃又瞅了瞅江潤之,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了晴柔方才那句“十三王爺有意娶親了呢”,隻這一瞬,便像是明白了一切。

江禎點點頭,為自己找補道:“姑娘家的,整日待在院子裏像什麽話。”

“女兒知曉,還勞煩四哥哥帶著我出去逛一逛了。”江以桃擺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江以桃這副乖巧的樣子顯然取悅了江禎,十分爽快地笑了兩聲,道:“不愧是我江家的姑娘,乖巧柔順。”

江以桃不置可否,倒是江潤之瞧著頗有些為難的樣子,抬頭瞧了瞧江以桃又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江林氏也是十分滿意,頻頻點頭。

江以桃心知這兩人算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無意再與他們周旋,含笑著躬身作了個福,道:“女兒先回院子準備一番,勞請四哥哥等我一會兒了。”

江潤之欲言又止地瞧了瞧江以桃,見她一臉溫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點點頭道:“妹妹快些去罷,我在門口等你。”

江以桃明白江潤之要說些什麽,可她也知曉自己的無能為力,最後深深地瞧了一眼江潤之就出了門,就要拐進回廊時,卻聽得裏邊傳來了一聲江林氏的聲音。

“潤之,你要照看好妹妹。妹妹自小便難辨方向,你莫讓她迷路了才好。”

聲聲入耳,皆是真切。

江以桃頓了頓腳步,很快地便緩了回來,神色如常地穿進了回廊,柔軟的裙擺的腳踝邊打了個卷。

方才那一瞬,江以桃有些鼻酸。

這些有關於自己的零零碎碎的瑣事,江林氏好像記得分外清楚,可那些應該在意的事兒,江林氏卻好像從未注意到過一般。

她的母親,好像總是矛盾的。

江以桃挺直了脊背走著,這姿態倒是與江林氏如出一轍。或者說,往日還在盛京時,江以桃的一蹙一笑皆是江林氏親手教導的,與江林氏簡直別無二致。

如果沒有意外,江以桃會成為第二個江林氏。

可意外……

意外便是江以桃遇見了陸朝,那個恣意張揚的山匪少當家。

她好像並不能心甘情願地做一隻被囚禁在盛京城的金絲雀了,她見過了那樣遼闊的蒼穹,見過了那樣肆恣的少年郎,哪裏還願意被關在牢籠裏。

*

盛京城不愧是盛京城,這宴會也不愧是當朝太子所設的花宴。

江以桃屏著呼吸,臉上掛著一抹柔和的笑,注視著眼前來來往往依次落座的人,又不禁去看這廳內懸著的一條條絲絛,看它們在時而漏了進來的風中相互交錯。

這廳內的種種瞧著便十分華貴,一旁擺著的花瓶上鑲嵌的那顆碩大的夜明珠折射出刺目的光,這會兒分明是白日,可這夜明珠泛出的光似乎比日光更盛,刺得江以桃眯著眼移開了視線。

人群大多已經落座,江以桃坐在右邊的女席之上,江潤之則是去了右邊的男席。這些人坐在各自的小桌前,伸長了腦袋正有說有笑的交談著什麽,談笑聲不斷地湧到江以桃身邊,她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

江以桃並不喜歡這些觥籌交錯的宴會,若不是礙著父親母親兩人的遊說,她定然是不回來這什麽勞什子的花宴,左右皆是陌生麵孔,又被這一聲高過一聲的喧嘩鬧得心煩。

忽然間,她瞧見了主位上落座了一片月白的衣角。

江以桃愣了愣,抬眸望去,頓時渾身冰涼,僵在了原地。

那人穿了一身月白的長衫,鬆鬆垮垮地披著一襲同色的披風,他的皮膚帶著病態的蒼白,神色冷漠地坐在那兒,右腿十分隨意地曲著,右手則撐在膝蓋處,食指的指節輕抵著額角。

他的眸色很深,薄唇輕抿著,那雙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揚著,為他這張瞧著冷情的臉平添了幾分魅色。

耳邊喧雜吵鬧的聲音在那一刹那忽然沉寂了下來,江以桃的耳邊安靜得隻有自己心口哐哐作響的聲音,她捂著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

這人……分明是陸朝。

或許是江以桃的目光太過熾熱,那主位上的人也朝她投來視線,四目相對之間,江以桃在心中想了千種萬種可能,卻在那人淡然移開視線後,又盡數推翻。

他的眼神是冷的,像寒冬時節湖麵上結的冰。

江以桃的身體也一寸寸涼下去。

陸朝從不會用這種眼神瞧自己,他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