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新來杭州府,問起京城最近流行什麽,他得到的回答,很可能會是下麵三個字:

新符咒。

一開始,新符咒隻在吃俺一棒符籙店有售,獨門生意,價格定得越來越高,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買起的,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就連有錢人也不敢放開手腳購買。當然,真正的權貴富豪不在乎錢,可人家吃俺一棒符籙店也不敞開供應啊。

後來,人們驚訝的發現,各個道觀也開始提供新符咒。

種類不如符籙店豐富,所有道觀隻提供三種符咒,美顏符、龍精虎猛符,以及神行符。

可這一點關係都沒有,符籙店最暢銷的恰恰是這三種符咒,其它符咒也不是沒人買,例如豐胸符就有愛好者樂此不疲,可論流行程度,都比不了上麵說的三種符咒。

美顏符讓人分分鍾找回青春,雖然隻有十二個時辰,那也足以緬懷往日歲月了。最美妙的是,這東西並非隻對女性起作用,男人用了也會暫時恢複青春。

據說有人甚至拿美顏符代替龍精虎猛符用,京城百姓普遍認為,這人腦子有問題。美顏符再能恢複青春活力,哪有龍精虎猛符專藥專治效果好?

龍精虎猛符,在男權至上的大齊朝,是最暢銷的符咒。這就不用解釋了,上至八十老叟,下至縱欲過度的紈絝子弟,誰敢說不喜歡?

神行符也不錯,這時代的人出個遠門不容易,雇車不便宜不說,速度還不夠快。大齊朝匪患不多,可荒山野嶺多,也確實不怎麽安全。

有了神行符就不同了,健步如飛跟腳上安了個輪子似的,就算碰上危險,自己跑路也方便啊。

不過說實話,在價格不斷上漲後,這玩意兒性價比確實不高,雇個馬車才多少錢?因此,到後來吃俺一棒符籙店的神行符,基本沒了銷路。

那是以前,現在就不同了。

自從各大道觀推出三種新符咒,在人手遠比秦行之充足的前提下,價格越來越趨於合理。

三大符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流行起來。

如今在京城,若有人不知新符咒是什麽,是要被鄙視的。

有傳言說,三大符咒本是吃俺一棒符籙店的獨家本事,後來在嶗山道長的親自斡旋下,才傳給各個道觀,甚至逐漸向外地傳播。

對此,有人半信半疑,這世上連修腳師傅有點獨門手法都藏著掖著呢,這明顯能讓人發大財的東西,誰肯隨便傳給別人,腦子進水都不足以形容。

也有人不這麽想,人家小道長開業的時候就說了嘛,開店不為賺錢,而是為了用符咒造福大眾。如今把符咒公開傳給別的道士,恰恰驗證了小道士確實品德高尚,視錢財如糞土。

當然,大部分人才不管小道士高尚不高尚,而是對各個道觀讚不絕口。獨門生意變成是個道士就會,得益的是咱老百姓啊。

“我就說吧,他們隻會稱讚拉低物價的道觀,對道爺舍己為人的精神根本不屑一顧。李道長,你傳符咒我從沒反對,多傳一道我也能接受,可你故意把最好賣的符咒傳出去,這是故意的吧?”秦行之憤憤道。

此時秦行之和李奉常正從城門往裏走。

今天李奉常邀請小道士,一起去某家道觀“指導工作”,秦行之本來是不願去的,正是因為這些道觀學會了三大符咒,導致他少賺很多錢。

可轉念一想,道爺賠都賠了,再不去裝個逼露個臉,豈不是更吃虧?

結果還算不錯,人家道觀上下對小道士很熱情。

這是廢話,指著小道士的三道符咒發財呢,能不熱情嗎?大家還想著討好一番秦行之,說不定他一高興,腦子一抽,多傳幾道符咒下來。

可偷聽了一些百姓的議論後,小道士就不太高興了。

李奉常微笑:“秦道友,世俗有個道理,叫做寧送兩千,不送一百。就是說,你想求人辦事,最好一次送足好處,足到出乎他的預料,足到他都不好意思不盡心替你辦事。

傳符咒也是這個道理,既然要傳,咱比他們預想的多傳一道,還傳給他們最好的,讓他們無話可說,隻能從內心深處稱讚你。”

秦行之大奇:“看不出來,李道長對人情世故還挺有研究嘛。”

“嗬嗬,貧道也是從書本上學來的。”

“華蓋派還有研究這個的典籍?你家祖師爺牛啊,果然非常人能揣測。”

“秦道友如今又是侍讀又是禮賓使的,薪俸可不低,符籙店生意應該沒那麽重要了吧?”

秦行之嘿嘿笑:“那是,還是當官好啊,工資高,還有人主動送土特產,貧道又經常從胖子那兒順點東西……咳咳,其實少賺錢我並不是太在乎,主要是感覺不好,我這麽大公無私,怎麽就沒人往死裏誇我呢?”

李奉常搖頭道:“世人一向如此,無需感到意外。秦道友要相信一點,舉頭三尺有神明,即便天下無人能知,祖師爺也是清楚的。”

“那更慘,我把符咒傳外人,祖師爺八成不會誇我。”

“此言差矣,都是道祖苗裔,說句不恭敬的話,你我的祖師,都得聽道祖他老人家的。造福道門的事,道祖能不高興?他高興了,你家祖師爺自然也就高興了。”

秦行之大讚:“挺合邏輯。”

兩人說著話優哉遊哉的往前走,一幅方外高人的做派。李奉常不用說了,本來就道貌岸然。小道士逐漸解決了銀子問題,對錢財不像以前那麽重視,身上的貪婪氣息少了,也比以前更有出塵氣質。

前麵有點堵,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兩人走近觀看,隻見十幾輛囚車在大路上排出去老遠,每輛車裏都押了不少囚犯。怪不得擁堵呢,除了獻俘之外,一般出現不了這麽壯觀的場麵。大齊好多年不打仗了,根本沒獻俘一說。

京城人最喜歡看熱鬧,這種熱鬧更是非看不可。

人們一邊看,一邊議論。

“哥哥,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清楚,聽說是謀反。”

“嗯,應該是謀反沒錯,一般的犯人可不用押解到京城,隻有謀逆大罪才必須陛下親自裁決。不過,我看這些人一個個挺老實的,不像是會謀反的樣子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屈打成招,下麵的官兒就這個樣子,最喜歡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秦行之暗笑,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朝廷大臣呢。

京城人都這幅德行。首善之地的居民嘛,骨子裏就有股揮斥方遒的驕傲勁,酒館裏經常見到兩個普通百姓討論國策得失,簡直為朝政操碎了心。

小道士一邊往前擠,一邊覺得奇怪,囚車裏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啊。

直到走到最前麵的囚車邊,就聽一個聲音嘶叫:“小道士,道爺,我的親道爺,救命啊!”

秦行之抬頭一看,是金家莊的金三胖。

裏正也在最前麵的囚車裏,發現秦行之先是眼睛一亮,隨後卻立刻黯淡下來,默默歎了口氣,垂下頭去。這謀反之罪,裏正不認為小道士能幫上什麽忙。

秦行之皺眉看著金三胖:“暴露了?”

金三胖摸著眼淚:“是啊是啊……本來村裏人成天揍我,我覺得生不如死,誰知真被抓了才發現,好死不如賴活著。道爺,你想辦法救救我——不,救救大家吧。整整一個村的人呢,這要是救了我們,你得有多大功德!”

秦行之聳肩:“三胖子啊,你未免太看得起道爺了。我就是個道士,能幫你們隱瞞已經不錯了,哪有本事救你們?”

“你連金冠都不怕,我覺得本事挺大,你就試試唄。”

“本事大那是肯定的,可就算能救,道爺憑什麽要救你?”

“就憑大伯給你師父擺長生牌位……”

裏正抬起頭打斷金三胖:“三胖子閉嘴,什麽長生牌位,根本沒那麽回事!小道長,這事兒您別管了,都是我們自找的。”

裏正人品確實不錯,不承認擺長生牌位,顯然是怕連累秦行之師徒。

囚車裏有人放聲大哭:“我冤呐,三胖子是皇帝,金大伯你還做了陣兒宰相呢,我他麽招誰惹誰了,稅沒少交,也被打成頭號欽犯?”

金三胖一臉幸災樂禍:“活該,誰讓你是皇親國戚的。”

“老子早把你姐休了!”

囚車裏的胖女人不願意了,大眼一瞪:“三驢子你有沒有良心?你倒是寫了休書,可你他麽也沒少往老娘房裏鑽,就事發前一晚你還……”

“都給老夫閉嘴!”裏正怒喝。

胖女人哼哼了幾聲,終究沒敢頂撞裏正。

金三胖的姐姐其實也感覺很冤,她好不容易嫁了人,日子雖說不寬裕吧,好歹也算和美。弟弟鬧了這一出做皇帝的鬧劇,算是把她的好日子給完全毀了。

秦行之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問,此時終究還是把疑惑問了出來:“幾位,能告訴貧道,你們是怎麽暴露的嗎?”

金三胖做皇帝的時間不長,而且僅限於金家莊內部,百花閣是他第一次對外人發難。因此,知道這件事的,隻有百花閣和車馬行的人。

難道是他們泄露出去的?

按說不能,這事兒有多嚴重,是個大齊人應該都清楚,說出去就是害了一個莊子的人命,這孽造得太大了。

裏正張張嘴,尷尬的低下頭不說話。

金三胖頓時暴怒:“老王八蛋,沒臉說了吧!”

“大膽,不準喧嘩!”

囚車旁的官員實在忍不下去了,厲聲訓斥完金三胖,在馬上很不友好的看著秦行之:“道士,此乃欽命要犯,閑雜人等不得和他交談。”

官員了解京城環境,這裏高官顯貴一抓一大把,他好不容易得了一件大功,親自押解欽犯入京,正滿懷升官發財的希望呢,並不想惹到不該惹的人。

秦行之和李奉常道貌岸然,官員摸不清他們是什麽身份,因此一直沒阻攔他們。

可秦行之問個沒完,他就不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