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之不以為然:“什麽欽命要犯?就是一群農夫罷了,你也太緊張了。別說都關籠子裏了,貧道敢說,就算你放開他們,也沒人敢跑。”

官員當然知道,這些所謂的欽犯隻是群農夫。

當初他得到金家莊有人謀反的消息,先是被嚇了一大跳。謀反這種事,不管成不成氣候,隻要是鐵了心造反的,官府對他們的威懾力就沒了,那些家夥可能最後會被鎮壓,可伏法前殺起官來,一點壓力都沒有。

他區區一個知縣,可指使不動軍隊。僅憑縣衙裏那些個衙役,恐怕不是反賊的對手。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所謂的謀反幾近於鬧劇,隻是一群農夫瞎胡鬧罷了,而且還是過去式。

官員鬆了口氣的同時,狂喜也浩浩****湧上心頭。

你管他是不是鬧劇,又是不是過去式,隻要敢自稱皇帝,任何一個帝王從來都是零容忍。

官員當即帶上縣衙所有衙役,殺奔金家莊,一戰而定乾坤,將金家莊男女老少全部抓捕歸案。

好吧,事實是金家莊的人見到衙役立刻就懵了,根本沒人反抗。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平時隨便見到一個衙役還得跪下來口呼老爺呢,何況是知縣親臨?

既然是謀逆大案,這事兒就隻能皇帝裁決了。

知縣深諳為官之道,這是一件天降大功,自己不動用軍隊就把欽犯擒獲,說起來固然威風,可如果不把功勞分潤出去,那是絕對不妥的。

不說別的,要是哪天真來了戰爭,武將們攛掇陛下讓自己這個“平叛能手”領兵,那時哭都沒地方哭。

因此知縣立即上報密州府,由知州出麵,和駐軍將領很快達成協議:知縣明察秋毫發現謀逆,又在駐軍和上級領導的大力支持下,運籌帷幄,將反賊一舉拿獲。

密州府馬知州鴻運當頭,人在家中坐,功勞自己就找上門了。

做戲做全套,現在押解欽犯入京的,並非衙役,而是密州府駐軍,人數倒不多,一個隊五十人而已。

看來駐軍將領的臉皮終究沒文官厚,沒好意思煞有介事的派一個“都”(十隊為都)五百人去押解一群農夫。

“道士不可亂講,欽犯就是欽犯,是否農夫有何關係?”官員沉下臉,“衝撞囚車,那是要犯死罪的,看你小道士氣宇不凡,還是快快離開吧,免得被官兵當作欽犯同黨拿下。”

秦行之並不想管金家莊的閑事。

所謂功德,這玩意兒純屬見仁見智,誰知道老天爺用什麽標準判斷哪些是功德,哪些又是凡人瞎操心?小道士都不能修煉,談功德還遠著呢。

再說了,以前無所謂,如今皇帝是秦行之的朋友,從立場上來說,他也得向著孫蒙。無論誰想做皇帝,天然就是孫蒙的敵人,自然也是他秦行之的敵人。

於是秦行之聳聳肩笑道:“貧道走就是了,多大點事兒嘛。”

官員點頭:“如此甚好。”

小道士見了自己這個知縣毫無懼色,你可以說他是方外之人不畏權貴,當然也能懷疑他上麵有人,京城畢竟是藏龍臥虎之地。

正在這時,前麵忽然一陣騷亂。

有人大叫:“契丹人來了,快跑啊!”

轟的一聲,圍觀欽犯的京城百姓四散奔逃。說來也挺神奇的,本來熙熙攘攘人擠人,走動都不容易,結果一眨眼工夫,百姓全都跑沒影了。

秦行之嘖嘖稱奇:“不愧是本地人,這速度……不過貧道就奇怪了,契丹人來就來,他們跑什麽?”

答案立刻揭曉。

契丹使節團人人騎在馬上,沿著大道飛奔而來。

這是外城,平時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可看那些契丹人的架勢,根本就不在乎撞個人出個交通事故什麽的。

契丹是遊牧民族,離不開馬,但內城規矩大,他們盡管蠻橫,也不敢把馬騎到內城。外城就不一樣了,都是老百姓,官府本著“尊重民族傳統”的指導思想,也不願惹契丹人。

因此每次契丹人來京城,外城百姓就倒了大黴。

所謂倒黴,是指即使百姓被撞了,官府也會盡量息事寧人。

這種情況下,不怕的都是傻子。契丹人一到京城,大道邊擺攤做生意的都少了,來往的百姓更是隨時支愣起耳朵,一聽有人喊契丹倆字,馬上回避。

眼看就要到達囚車位置,仍不見契丹人減速。

押送欽犯的士兵們一個個臉色慘白,嚴重點的甚至雙腿都打哆嗦,秦行之懷疑,要是有人帶頭,他們很可能會一哄而散。

“這還算軍隊嗎?”秦行之忍不住吐槽,“就算你害怕,至少把兵器舉起來啊,這倒好,跟老百姓沒兩樣,光知道發抖了。”

李奉常表情嚴峻,顯然對士兵的表現也不滿意。

他是方外之人,但首先還是大齊人,不說嶗山就在大齊境內,李奉常又不是秦行之這樣的孤兒,整個家族都在大齊生活呢。大齊軍隊差勁,他心裏當然也別扭。

官員倒是讓人刮目相看,雖然臉色也發白,還是壯著膽子拍馬上前,大喝一聲:“朝廷兵馬在此,來者止步!”

為首的耶律乞買一抬手,契丹人齊齊收緊韁繩,將戰馬停在囚車前麵。

官員厲喝:“城內百姓眾多,為何放馬狂奔?”

注意,這不是質問,而是個單純的疑問句。然而已經不錯了,要知道很多官員甚至連問都不敢問。

耶律乞買瞥了一眼官員,笑道:“遛馬唄。我們契丹人一天不跑馬都不自在,可你們又不準我們出城,說什麽怕泄露軍機,我呸,契丹人打仗用得著那些?這大街挺寬敞的,遛馬正合適。你要覺得不妥,行,你給我們找個地方遛馬吧。”

官員頓時啞口無言。

秦行之輕飄飄轉到前麵,看著耶律乞買笑。

耶律乞買一愣,訕訕道:“小道長也在?”

秦行之似笑非笑:“據貧道觀察,耶律使節氣色不錯,屁股的傷全好了吧?”

耶律乞買立刻臉憋得通紅,還不能發作,他在小道士的符咒下吃了虧,殺先生也沒占到便宜,手下的契丹武士更是損失不小,他是從心底對小道士打怵。

“呃,多謝小道長關心,全好了。”

官員詫異的看了眼秦行之,心說這小道士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他到底是誰,囂張的契丹人見了他,為何忽然變得這麽溫柔了呢?

秦行之欣慰的點頭:“那貧道就放心了。耶律使節也是幸運,陛下親自給你治療,這種榮譽一般人可沒有。”

耶律乞買心說,榮譽個屁啊,你怎麽不說還是他下旨讓人打得呢。不過他不得不承認,挖坑符雖然(對旁觀者來說)惡心了點,效果確實挺好。

秦行之掃了一眼其他人,發現殺入聖也在其中。這位恨天宮弟子別看跛腳,騎馬技術卻十分嫻熟。

“耶律使節,你自己傷是好了,可也得考慮一下別人吧。你瞧瞧你那些手下,缺胳膊少腿的,既然殘疾了那就多休息,你也忍心拉他們出來溜。”

契丹人集體怒視秦行之。

有些契丹人注意到,小道士今天沒帶上次那個可怕的“女護衛”,不由得蠢蠢欲動,心想隻要耶律大人一聲令下,大家頃刻間用戰馬踩死他。

理由都想好了,絕非故意殺人,而是意外事故,原因是小道士長得太醜,驚了戰馬……

作為一個合格的外交使節,耶律乞買需要為大局考慮,普通契丹人當然想不了那麽多。

麵對契丹人殺氣騰騰的目光,小道士夷然不懼,把個道門高人形象演繹得異常生動,讓旁邊的官員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景仰之情。

怕才怪呢,假如熊六梅戰鬥力是一百,李奉常至少有十萬,熊六梅在禦風符加持下碾壓契丹人,李奉常出手,那幹脆就是蒸發呐。

秦行之還能借用他的法力,契丹人真敢動手,小道士樂得親自裝一回逼。這回有嶗山道長撐腰,就算殺光契丹人,朝中大臣也隻能捏鼻子認了,乖乖準備和契丹打仗去吧。

耶律乞買擔心的回頭看了看殺入聖,心說殺先生千萬別再衝動了。你恨道士,老子其實也恨,可當街殺大齊禮賓使,咱們還想不想活著回契丹了?

殺入聖平視前方,根本不拿正眼看秦行之。

耶律乞買鬆了口氣,對隨從們揮手:“今天這馬也溜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衝秦行之抱拳:“告辭了,改天請小道長喝酒。”

秦行之聳肩:“慢走不送。”

不打架總是好的,小道士不怕挑起戰爭,不等於熱衷於見到兩國交惡,這是兩回事。

官員和士兵們也鬆了口氣。

囚車裏的金三胖急了,開口大叫:“救命!”

耶律乞買皺眉看了一眼金三胖。

金三胖為了活命也顧不上許多了,開始滿嘴跑火車:“這位契丹好漢,你必須救我,因為……因為我其實是契丹人啊!老鄉,老鄉,咱契丹人被抓了,你不能見死不救。”

秦行之樂了:“金三胖,你什麽時候成契丹人了?”

金三胖斷然道:“我就是契丹人!”

“呸,契丹人有姓金的?”

“你怎麽知道沒有,契丹有姓蕭的,就不能有姓金的?”

“你是胖子。”

“我……胖子怎麽了,我就不信契丹沒胖子。”

“三胖子,不就是個死嗎,有點愛國情操行不?就算現在人家同意你加入契丹國籍也晚了,大齊可不講外交豁免權。”

“說得輕鬆,敢情不是你死……這位契丹爺爺,隻要你救了我,我們全家給您做牛做馬。您看我姐,長得多富態,一看就是旺夫相,送給您了!”

耶律乞買下意識看了一眼胖女人,臉色微微一變,心說是夠富態的,可我們契丹人也不以肥為美啊。

裏正忽然歎了口氣,幽幽道:“其實三胖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