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也劃開了,此時的劉向金看上去就有點搞笑了。

“沒發現什麽問題。”李法醫最後得出結論。

“傷口也沒有?”章墨奇怪。

“沒有。至少我看不到任何傷口;要麽,就是傷口太小,肉眼看不見。”李法醫抹抹頭上的汗水。

章墨就有點蔫了,眼巴巴看著高勝利。

“頭不打開嗎?”侯二指著劉向金肥大的腦袋。

“沒必要,不會是腦溢血,外部也沒傷口。”李法醫頓頓,“如果你們認為有必要,可以對頭部做個X光檢查。”

李法醫收拾好工具箱,打個招呼,走了。

現在的年輕人。高勝利心裏歎口氣。

緊接著就回局裏匯報。

在車上,章墨提出回法醫處,他想起李法醫說的話,想把劉向金帶去做個X光檢查。

高勝利點點頭,章墨就回了法醫處。

天已經黑了,法醫處的燈又不太亮,章墨心想這陳眼鏡也真是,還真會製造氣氛。

心裏想著,就感覺好象白布覆蓋下的那些屍體都要掙紮著坐起來,心跳得慌。腳步便有些雜亂。

突然衣服被扯住了,很重,還有“咳咳”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頭皮一下炸了,麻起膽子回頭一看,一具屍體的腳拇指勾住了警服帶子,自己一走,連帶著把推車也帶動了,怪不得會那麽重,會有聲音響。

章墨深呼吸幾口氣,向劉向金走過去。劉向金就像一個剖開的豬,不但嘴巴在笑,整個身體都在笑。

“很詭異啊。”章墨心想,同時想起陳眼鏡的謊言,一狠心,推著劉向金呼啦啦往門外跑,要到門口了又刹住,回去抱了幾個瓶瓶罐罐,裏麵裝著劉向金的器官,一股腦兒裝進劉向金碩大的肚皮裏,出了冷藏室。

關上門的那一刹那,章墨感覺到冷藏室的鐵門似乎被震動了一下,發出沉悶輕微的一聲——“啵”。

“開門!開門!”章墨剛呼出一口氣,就聽見門後麵響起令他駭然的聲音。

停屍房裏居然有“人”叫開門!

章墨突然搞不清楚了。腦子裏都是陳眼鏡流血的脖子。

“開門啊。快開門。”屋裏的“人”似乎急了,似乎腳踢**,無奈厚重的鐵門紋絲不動,依然發出輕微的聲音。不過那聲音在章墨聽來無異於青天霹靂,也許是冷藏室放大了音效。

章墨兔子一般跳起來,飛快地跑出門去,殯儀館空蕩蕩的場地上連個鬼影也沒有,空氣裏有烤肉的味道。道別室裏有家人在默哀,燈火昏暗。

章墨想去找個人,但是很快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警察,嚇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他又挪著腳步進了法醫處。

劉向金頭歪著,看著鐵門,章墨拿起櫃子上一把手術刀,側耳傾聽門裏的動靜。

沒有聲音。難道剛才自己聽錯了?

章墨用刀柄敲敲鐵門,裏麵很快有了反應:“有人嗎?快開門。”

“你是誰?”章墨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快開門,我難受。”

“我心裏更難受。”章墨心想,“裏邊冷冰冰的,光天化日放著,是難受。要不怎麽說入土為安呢。”

“你是誰?”章墨不敢確定裏麵是人是鬼。這深更半夜的,誰沒事跑停屍房玩?而且自己剛才進去的時候就沒見別人,裏麵就隻有屍體。

“我不能呼吸了。”聲音微弱下去。

章墨想起冷藏室密閉性好,長久在裏麵是有窒息的可能。既然“他”說他要窒息了,應該是個人吧。

雖說章墨依然疑神疑鬼,但是處於救人的本能,他還是打算把門打開。“要真是個人,恐怕得出事。”他這樣給自己壯膽。

哆嗦著拿鑰匙開了門,卻不敢推開。門紋絲不動,章墨就這樣死死的盯著。

過了良久,才看見門打開了一條縫,一隻手扶在門沿上,門慢慢被拉開,章墨心咚咚直跳,生怕裏麵湧出一群批白布的屍體,張牙舞爪向自己撲過來。

然後是一張臉,一張慘白的臉,嘴唇烏黑,渾身發抖。

是個年輕男子。

男子似乎被凍僵了,走路都不利索,動作僵硬,真有點像詐屍的。不過眼睛有生氣,而且,腳下有影子。

章墨也不知道從哪兒知道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影子的就是活物。現在他倒真願意這樣相信。

章墨走過去,把自己的警服脫下來,批在男子身上。又從水瓶裏倒了點熱水給男子,男子一邊喝一邊暖手。

“你是誰?幹什麽的?”待男子暖和起來,章墨恢複了警察的本能,把男子逼在角落裏,眼光注視著他。把男子看了個清楚。

從身段和皮膚看,男子最多20歲,但是一雙眼睛卻很老氣,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男子的眼睛相對,章墨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小孩,在麵對著一暮年老者。

“說話。”章墨把眼睛從男子臉上拿開,他不能被對方壓了下去。憑眼睛就把自己壓下去,章墨知道自己會處於劣勢。

“我叫瀘羽民,是揀渣渣的。”男子一口鄉村話。揀渣渣,就是拾荒。

“有身份證嗎?”

“沒有,還沒辦。”

“多少歲了?”

“20。”

“怎麽沒辦身份證呢?”

“我辦了沒啥用。”

章墨語塞。

“在裏麵幹什麽?”

“我追一個塑料袋,結果塑料袋被風吹進去了。”瀘羽民看看冷藏室。

“門是關著的,塑料袋能吹進去嗎?”章墨看著那扇鐵門,心想這小子找借口也太遜了。

“門是開著的,我進去後不久你就來了,我怕你當我小偷,所以藏了起來。”

“我看你就是小偷吧。”章墨進逼一步,停屍房裏有些屍體上還有些值錢的飾物。章墨看看劉向金的手指,就戴著一個特大號的鉑金戒指。章墨想進停屍房看看是不是還有屍體上有飾物,有沒有被男子扒了,想了一想,還是沒有進去。

“我不是小偷,我是揀渣渣的。”男子似乎很委屈,大聲說。

章墨從瀘羽民身上口袋裏搜出一塊手表,很貴重的樣子。

“我懶得跟你說,和我回局裏吧。”

殯儀館通往停車場的過道上。一個年輕男子右手戴著銬子,銬子一端鎖在推車上,他還拉著推車;推車上,兩片肉似的的一具屍體肚子抱著幾個罐子,裏麵是他的部分器官;推車後麵,一個穿警服的年輕男子在後麵推推車,不時看看推車上的兩片肉和前麵的年輕人。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和一些死者家屬見了都遠遠繞開,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劉向金被送到醫院做了個X光。有了新發現。章墨很興奮,這可是個重大線索。

高勝利拿著X光片,湊近眼睛,看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揉揉眼睛,把片子遞給侯二,“你看看是個什麽東西?”

片子照的是劉向金的腦袋,李法醫沒有解剖的部分。片子裏,有一根長約七八厘米,細釘子般粗細的的物件被醫生用熒光筆圈了起來。

“醫生說,劉向金就是被這個東西弄死的。”章墨指著那個東西,“這個東西在劉向金腦子裏,破壞了他的中樞神經,導致死亡。”

“醫生沒說是什麽?”

“沒有,說得取出來才知道。我也回來問問,要不要取出來。”

“取啊,怎麽不取,上頭催著呢。”高勝利也高興起來。

“可憐的劉向金。”章墨心裏默念,“可別怪我。”自從陳眼鏡出事後,章墨也有些心虛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通過手術,劉向金腦子裏麵的東西取出來了,是根圓柱型鐵器,8.8厘米長,5毫米直徑,兩頭尖銳,放在手裏能感覺到實沉。

“這是什麽東西?”高勝利用手提著裝鐵器的塑料袋,苦苦冥想。他看著很熟悉,但是真要想明白,卻又像隔著一層紙,有些不明不白。

“有沒有指紋?”

“沒有指紋,醫生都是用鑷子夾出來的。”

“沒有指紋?”高勝利來興趣了。“難道這東西是自己飛進去的?”

侯二在旁邊靈光一閃,“難道劉向金把手伸進自己嘴裏,就是要把這個東西拿出來?”

章墨大喊一聲對啊。劉向金的手勢,除了是要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還可以理解為把卡在喉嚨裏的東西取出來。章墨想起小時候吃魚被魚刺卡了,也想用手取出來,也流了很多口水。劉向金地板上的口水是一個佐證。

“如果假設成立的話,這東西就是從劉向金嘴巴裏進去的。”如果從腦袋裏進去的,劉向金的手肯定是扒拉著自己的頭頂。

醫生再次檢查,終於在劉向金的喉嚨上部找到一個細微的發紅點,大小直徑與鐵器相差不多,計算進去屍體縮水導致皮膚收縮的比率,應該就是鐵器進入腦袋的通道。

“不是自殺?”高勝利在心裏自己問自己。“如果劉向金是自殺的,那麽他完全可以選擇其他更加方便安逸的方式,從劉向金的死狀來看,他死前一定經受了很大的痛苦,他為什麽要選擇這種痛苦的方式;還有個問題,他是怎樣做到在沒有任何工具的情況下把這個鐵器刺入自己的喉嚨,直至深達中樞神經?”

“難道是他殺?”可是現場並沒有搏鬥的痕跡,而且除了向虹的腳印,屋裏再無其他人;向虹已經調查過了,那幾天正在老家給母親做生,有很多見證人,她沒有作案時間;凶手為什麽要采取從喉嚨裏刺入鐵器這個麻煩的方式?

凶手又是用怎樣的方式在劉向金意識清醒,有反抗能力的情況下把鐵器刺入他的喉嚨?高勝利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嘴巴。“很不方便嘛。”他得出結論。

案子一時陷入了僵局。

星期天,章墨沒有回省城,獨自呆在辦公室裏,拿著收集回來的證據仔細觀看。

雜誌,都是一些時尚雜誌,應該是劉向金的情婦向虹看的;幹枯的玫瑰花瓣,證明屋子已經有段時間沒人了;打火機,那種一塊一個的一次性打火機,沒什麽異常。

牙簽筒,黑色,圓柱型,鐵鑄,上麵用浮雕手法刻了幾條蒼勁的飛龍,飛龍較突起的部位都被磨出了生鐵的本色,看來是經常在使用。

章墨把牙簽筒握在手裏,很合適,沉甸甸的。讓人愛把玩。

章墨還沒見過這種牙簽筒,他甚至在之前都不知道這是個牙簽筒,被侯二嘲笑了,他才知道。

“自動型的牙簽筒,一按按扭裏麵就會彈出一支牙簽,牙簽出筒一半時會被牙簽筒卡住,伸手拿時就會很方便。”侯二自己家裏有一個,比較熟悉。

章墨找到了按扭,大拇指一按,直覺很費勁,牙簽筒表麵打開一個小窟窿,從裏麵彈出一根牙簽。

從筒裏彈出來的那根牙簽並沒有如侯二所說一般被卡住,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就擦著章墨的鼻尖,最後碰到了辦公室的木門,穩穩釘進去,發出“篤”一聲悶響。

章墨無疑被嚇了一跳。他在木門上找到了那根牙簽,居然是鐵的,與劉向金腦子裏的一樣。劉向金原來是被牙簽筒殺死的。

“鐵的牙簽,還有牙簽筒這麽強勁的彈簧……”高勝利手裏把玩著牙簽筒,陷入了沉思。“入木三分,何況劉向金的喉嚨。”高勝利自言自語。

牙簽筒是個重要的線索。

牙簽筒的來源。享金公司總經理陳述:去年劉向金開發了一個高級樓盤,在銷售時定做了一批鐵鑄的牙簽筒,作為對看房市民的小禮物發放。劉向金隨意拿了一個自用。

劉向金的習慣。享金公司大部分高層員工以及幾位情婦陳述:劉香金一直有喜歡剔牙的習慣,少有分時間場合;而且因為是地痞流氓出身,喜歡用嘴直接從牙簽筒裏咬出被卡住一半的牙簽。

分析:劉向金按下自動牙簽筒,同時嘴巴張開準備咬出牙簽,結果牙簽彈出,通過張開的嘴巴刺入喉嚨。

疑問:誰見過鐵製的牙簽?誰見過彈性這麽強健的牙簽筒?

章墨調查回來向高勝利匯報:因為是高級樓盤,所以劉向金特地向秘書打招呼,附送的禮品也一定要符合樓盤的檔次。

秘書一共向廠家定製了500個牙簽筒,廠家在牙簽筒裏附送一筒木製牙簽;牙簽筒的彈簧選用彈性適中的5號彈簧,既能保證有充分的彈力將牙簽彈出一半,又能保證牙簽在彈出一半時被卡住,不至於飛出傷人。

走訪了數十位曾獲得贈品的市民,家裏的牙簽筒外表都與劉向金的別無二致,且工作狀態良好,沒發生過牙簽飛出傷人的情況。

廠家鑒定過劉向金牙簽筒的彈簧裝置,是同級別中彈性最強的1號彈簧。廠家解釋自動牙簽筒最多用4號彈簧,隻要是神誌清醒的人,用1號彈簧真是瘋了。

之後調查了所有與劉向金關係密切的家屬、朋友、情人,排除了偷梁換柱和更改彈簧裝置的可能性。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陳市長也沒催得那麽急了,聽說在積極活動往省裏調,估計是暫時沒時間理會劉向金了。

高勝利心情大好,死個把人很平常;再說了,刑警隊裏沒結果的案子多了去了,不必自找煩惱。

章墨就想起了還在看守所裏的瀘羽民。

心裏一緊,不曉得那個小夥子被折磨成什麽樣子了。

果然,聽看守說,瀘羽民一進去就幾乎天天被揍。章墨看到瀘羽民的時候,都不禁想對看守發火。

臉上沒一塊好地方,走路瘸著腿,嘴唇腫得老高,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一見章墨,瀘羽民幾乎哭了,“警官,我再也不偷了,你放我出去吧。”

章墨見瀘羽民那雙成熟的眼睛,心想也是個苦孩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章墨本來想馬上就放了瀘羽民,但是一想得給他個教訓,讓他記牢了,故意歎口氣,“偷了東西,自然要關起來的。你的案子還在審,運氣好的話,過不了幾天你就得進大牢了。”

瀘羽民一聽還要進大牢,眼淚就流出來了,“警官,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瀘羽民見章墨沒回話,上前兩步,“警官,警官,我並不是成心偷東西,我隻是想看看時間……”

“看時間?”章墨明顯不信。

“在裏麵呆久了,又陰森,又孤單,總想著過了多久,什麽時候瞅個機會出去……”瀘羽民解釋。

章墨咂摸咂摸嘴巴,眼前一亮,“呆久了?你在裏麵呆了多久?”

瀘羽民看看章墨,章墨作勢一瞪眼,“老實說。”

“呆了可能有兩三天吧。”瀘羽民小聲說。

“怎麽呆了那麽久?”

“裏麵那個醫生進進出出都在,我不敢跑,總也找不到機會,所以隻好在裏麵藏著。”

“一直沒找著機會?”

“沒有”

章墨回想了一下,那幾天運了幾具屍體,陳眼鏡確實在白天黑夜的加班。

“那怎麽敢讓我開門?我當時不是穿著警服嗎?你就不怕我抓你?”

“怕啊。但是我更餓。”

“餓?”

“恩,我的東西都吃完了,怕你一走再沒人來,我還不餓死在裏麵,所以,考慮了一下,隻好大著膽子讓你開門。”

“嘿,我說你準備還真夠充分的啊,還把吃的都帶上了。”

“警官,你別這麽說,我是揀渣渣的時候看著別人扔了,怪可惜的,順便揀的。”

章墨一聽,心裏一軟。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

“你這幾天在裏麵,可看到了那個醫生是怎麽流血的?”章墨盡量問得細聲細語。

瀘羽民眼睛明顯慌了一下,流露出害怕的神情,章墨也不自覺攥了攥拳頭。

“說吧,說出來我就讓你出去。”

瀘羽民似乎在權衡考慮,他聽見了看守所裏傳出的陣陣哀號,一狠心,說了出來。

瀘羽民還關在看守所裏,不過換了間單人房。章墨倒不是不守信用,而是怕被那小子騙了,所以在得到陳眼鏡證實前,暫時還不能放。

陳眼鏡的紗布已經拆了,脖子下麵是一條肉痕。他看見章墨麵有凝色,神色也凝重起來。

“高隊讓你來的?”

“不是,我自己來的。沒讓他知道。”章墨想這些事情還是暫時不要申張為好。“鑒定報告是怎麽回事?”

“我就知道你是為這事來的。但是我不能說。”

“怎麽不能說?”

“說了,也沒人相信。”

“你先說說。”

陳眼鏡思考良久,支開了老婆,“我被推了一下。”

“被誰推了一下?”

“被推了一下。”陳眼鏡臉上的肌肉在**。

章墨心裏一陣惡寒,他腦中想起瀘羽民的話,“突然那個醫生自己身子就往屍體上撲,然後就看見流血了。”

“然後刀子就劃到脖子了?”章墨努力回到現實中來。

“沒有。是劉向金的手抓的。”陳眼鏡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章墨頹然坐下,嘴裏反複念叨著“劉向金、劉向金。”

“為什麽瀘羽民沒有看見這些?”章墨心裏盤算,“也許是視線擋住了。”

可是,一具死去很久的屍體會抓傷活人?“是不是碰到劉向金的手臂神經了?”章墨用之前一致認為陳眼鏡說謊的話來試圖解釋,並打消陳眼鏡和自己的一種不快的恐懼感。

“沒有。”陳眼鏡說出這句話比任何人都有根據,不單單因為他是醫生,更因為他是親身經曆者,對整個事情無比清楚。

“可是,醫生說是刀傷。”章墨想起醫生說的話。

“劉向金的指甲比刀子還厲害。”

章墨再次看陳眼鏡的脖子,那粉紅色的新肉此時有些令人作嘔。

再次回到看守所,瀘羽民正眼巴巴地等著。章墨還沒從陳眼鏡的話裏緩過神來,見了瀘羽民,還有些呆。

瀘羽民討好地走上前去,“警官,我沒說謊吧。”

章墨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在猜測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是瀘羽民把陳眼鏡傷了呢?比如,瀘羽民怕陳眼鏡發現他偷竊,所以趁陳眼鏡不注意,從後麵推了他一把,想趁機逃脫,而陳眼鏡當時以為冷藏室隻有一個人,所以被推了一把自然想到那方麵去。但是,劉向金的指甲抓傷了陳眼鏡的脖子,既然陳眼鏡那麽斷定,那麽斷然不會是瀘羽民搞的鬼……

但是無論如何,還是應該問問,這是警察的天性,不放過任何可能性。

“剛才問了醫生,他說往屍體身上撲是因為被人推了一把,他認定是你推的。”章墨盯著瀘羽民的眼睛。

瀘羽民愣了足足幾秒鍾,眼睛裏是不相信的神色,他囁嚅著說,“警官,你說話可得有根據,我,我根本沒有靠近那個醫生。”

“冷藏室裏根本就是平平整整的地麵,醫生又沒發瘋,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往屍體身上撲?!”章墨話說的很有力,同時眼睛發威,給瀘羽民施加壓力。

“這,這,警官……”瀘羽民低下了頭。

果然有蹊蹺。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章墨腦門一跳,這話與陳眼鏡說得何其相似。

“你說。”章墨故做鎮靜。

“是一個黑影推的。”瀘羽民長呼出一口氣,似乎輕鬆不少。

“什麽黑影?你說清楚。”章墨的10個腳趾抓緊了。

“是,一個鬼。”瀘羽民抬起他那雙過分成熟的眼睛。

章墨和瀘羽民並肩走在大街上。

章墨找了個飯館,瀘羽民被關了幾天,肚裏本來沒油水,一聞到飯菜的香味就直流口水,狼吞虎咽,章墨坐在對麵毫無食欲,一會兒想起劉向金的眼睛,一會兒想起陳眼鏡脖子上的傷口,一會兒又定定地望著對麵的瀘羽民。

“警官,你還別不信,有人就有鬼,有鬼就有神,世道輪回,千古不變的道理,並不是今天才有的。”瀘羽民似乎在回報章墨的這頓飯,殷勤地解釋。

不過對於章墨這樣一個從小學習唯物主義的新時代年輕人來說,雖然有時候承認一些超自然的現象,但是如果真要全盤相信,他還是覺得太荒唐。

“你是如何知道那是一個鬼的?”章墨忍住後背發涼,待瀘羽民喝口湯的間隙問。

瀘羽民小心地看看四周,“因為我看得到。”

章墨心想這幾天是怎麽了,一個接一個的“驚喜”,都要把自己搞蒙了。

“恩,我確實看得到。”瀘羽民一邊從飯盆裏盛飯,一邊重複道。

想起自己穿著一身警服,小心虔誠地聽一個拾荒的講那些神神道道理論的樣子,章墨不禁啞然一笑,心裏問自己是怎麽了。

“警官,我會讓你相信的。”瀘羽民一邊扒飯一邊認真地說。

“行了,吃完飯該幹嗎幹嗎,你的事就不追究了,以後注意點,再讓我抓著還讓你回監房裏。”章墨付了飯錢,起身要回宿舍。

“你需要證明嗎?”意外的是,瀘羽民聽說“監房”兩字居然沒有慌張,也沒有感激涕零。

章墨起身往門外走,背對著瀘羽民擺擺手。

“門口有人會摔交。”瀘羽民看著章墨的背影。

章墨心想你就咒我吧。

他沒摔,從門口經過的一個中年男子摔了。

章墨站在門口,眼睛都直了。

他想了想,似乎對什麽妥協了,無奈地垂著頭,“你再證明一個。”

瀘羽民很響亮的打了一個飽嗝,“因為有人踩著一條蚯蚓了。”

章墨抬抬自己的腳,沒發現什麽。馬上跑到門口去看,中年男子已經走了,留下一個踩滑的腳印,在腳印的頭部,一條斷了軀體血肉模糊的蚯蚓還在掙紮。

這個季節,蚯蚓都在土裏冬眠,怎麽會無緣無故鑽出地麵;再說了,水泥路麵的大街,方圓幾百米根本就沒有土,這蚯蚓從哪兒來的?瀘羽民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門外,他怎麽知道有人要摔?而且是因為踩著蚯蚓?

章墨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章墨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向來反對用科學理論對那些解釋不清的現象進行一番牽強的解釋;也向來反感把一切不明不白的現象都歸結為輪回報應、仙界地獄。如果要給章墨下一個定義,那他就是個中間派,牆頭草,隻要你證明得了你說的,他就相信。

像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都善於變化。

能讓章墨相信自己,瀘羽民表現地很得意,這讓章墨有一種危機感,所以,他適時地提醒,“你偷手表的事我還記著的,所以你最好老實點。”

瀘羽民氣焰立刻下去了。

“章哥,是這樣的。”瀘羽民說,他祖上幾代人都是看風水的,懂一些風水理論,加上從事這些旁門歪道久了,接觸了諸多的同行,大家互相融會貫通,本領自然見長。

“小時候爺爺為了讓我繼承祖業,特意辦了法事給我開了陰陽眼,所以有時候能看見一些別界的東西。”

“既然你們祖上都是看風水的,那是個來錢的活,怎麽你不幹了,卻揀起了渣渣?”

“風水之屬,一切關乎天命,斷人陽氣,死後多難。我太祖父一代分支人口足有七八十人,之後逐漸減少;到我這一代,隻剩我一個獨苗,我父親怕瀘家斷了後,不準我再從事風水這一行。我從小就沒上過學,都跟著父親定羅盤,看法場,大了也沒個技術,隻好揀渣渣了。”

“聽你這幾句說的,什麽‘風水之屬’,什麽‘斷人陽氣’,倒還真有點風水先生的味道。”章墨嘲笑。

瀘羽民抬頭看了一眼章墨,然後背著蛇皮口袋猛然大步竄前,章墨心裏一驚,“這小子要跑,難道有詐?”條件反射性地跟上去,卻見瀘羽民在前麵垃圾筒旁勾起一個礦泉水瓶子,喜滋滋放進蛇皮口袋,還不放心似的把袋口緊了緊。

興芝公司董事長伍仁剛,眉頭緊皺坐在真皮座椅上,不時將座椅轉一小圈,連桌子上的電話也懶得接。

“董事長,有人找你。”女秘書有些慌張地闖進來。

“請到頂樓小會議室。”伍仁剛臉上有古怪的表情。

興芝公司頂樓小會議室裏,一個人和伍仁剛對麵而坐,誰也沒有先說話。

兩支煙從頭燒到尾,誰也沒有吸一口。

“仁剛,我怕!”那個人被煙屁股燙了手,兩個手指一鬆,煙頭掉在地上,眼睛裏滿是慌亂。

伍仁剛拍拍那人的肩膀。“這麽多年了,就這樣暴露了?”伍仁剛的語氣裏有些失落。

“難道我不來……就不知道?”那人下意識警惕地望望四周,但是臉卻被伍仁剛擋住了,看不清是誰。

伍仁剛點點頭,“既然如此,事情到了這一個地步,再怕也沒用了,我們還是想想怎麽自保吧。”

那人艱難的露出一個苦笑:“自保?談何容易!”

這一天,興芝公司頂樓會議室的燈一直亮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