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發文之前還是先說兩句,不是裝模做樣,實在是習慣了羅嗦。

第二部小說開頭都寫了很久,自認為比第一部小說易讀,有趣,人物形象和語言對話也下了功夫,想象力比第一部更加“天外飛仙”,當然情節那也是相當地曲折,懸疑有增無減,應當能讓你上癮。

看過涼皮第一部小說《活墓》的都知道,涼皮喜歡文火燉雞湯,慢慢入味;當然說心裏話,涼皮希望這部小說能牢牢抓住你的心,就像溫水煮青蛙,讓你想跑都跑不掉,嗬嗬。

文中的人物所涉及的職業和語言,並沒有對任何職業的歧視,隻是為了情節設置以及各種閱讀效果。

謝謝支持涼皮的所有筒子,希望你們一如既往的支持,涼皮才有動力繼續下去。當然,對一些默默支持和幫助、引薦涼皮的鬼話老前輩,涼皮實在是一個靦腆的人,謝謝一般都是心裏說,你應該能聽到。

哦,對了,忘了說個重要的事情,大家看了多頂頂,別讓涼皮又無恥地自己頂自己的帖子,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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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胡子,你他媽當我是三歲小孩啊?蒙我!”

“侯二,別看人說你是猴精,在眼力方麵,你差我遠了。”

“不管你什麽火眼金睛,無論怎麽看這也沒有250斤。老子吃了幾十年這碗飯,我看頂多隻有200斤。”

“侯二,今天我就說有250斤,不信我們打個賭。”

“250?我看你才像個二百五。賭就賭,老子什麽時候怕過你?!”

“夠種!侯二,今天我讓你心服口服,待會兒運回去讓陳眼鏡過過稱。這膘肥體壯的沒有250我把他生吃了……”

“咳、咳……”

章墨有些哭笑不得,這什麽時候,兩個人居然這副態度。這刑城刑警支隊就這個樣子?

高勝利和侯二兩人在一個紅木靠椅上清掃指紋,頭幾乎要碰到一塊了,嘴對嘴打嘴仗,聽見章墨咳了兩聲,暫時收了聲。

“侯二,你給老子閉嘴,別影響我們福爾摩斯勘探現場。”

“哎,我說高大胡子,你以為我們福爾摩斯和你一樣身無一技?那是在任何環境下都能專心致誌。人家是警察學院的高才生,別看現在還在實習,過不了兩年,你的位置就得讓給人家了,我說得對不?福爾摩斯。”侯二把眼睛挪向章墨,章墨明知道是諷刺,沒搭理他倆。

侯二討了個沒趣,拿著一把小刷子,仔細在靠椅上掃了一遍,提取了兩枚指紋。

章墨輕輕挪了下屁股,蹲在地上半個多小時了,腳有點發麻。

在他麵前,躺著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屍體,一個男人的屍體。

屍體平躺,右腳前伸,左腳彎曲在了右腳的膝蓋處,右腳的西褲被左腳踢到了腿腕處,漏出一截比大象腿還粗的敦實小腿。左腳皮鞋脫落,白色的純棉襪子緊緊包裹著肉實的腳掌。

滾圓的肚子,在襯衣裏麵隆起很高,像一座小山。男人很胖,剛才高勝利和侯二就在打賭這個男人有沒有250斤。

男人死了,但是眼睛卻沒有閉上,兩隻眼睛在兩腮肥胖的包擠下,顯得異常地小。可是現在這兩個小眼睛卻瞪得溜圓,死魚一樣,卻透出令人不安的光線。

除了眼睛是張開的,男人的嘴巴也是張開的。過多的肥肉擠占了太多的空間,從屍體凝固的表情看,男人似乎極力想把嘴巴張得更開,因為男人的右手兩個手指伸進嘴巴,但是第三個手指伸了一半就進不去了,所以從現在來看,男人粗壯的手指把嘴巴撐得滿滿的,更顯得嘴巴誇張地大。

地板上是死者流出的一灘口水。周圍散落著許多物件,有花瓶碎片,蔫了的玫瑰花,幾本書,一個牙簽筒,還有幾個打火機,等等,似乎是一個櫃子上的,被死者掙紮時劃拉了下來。

門外鬧哄哄的,小區裏的住戶在樓梯間裏擠了一大半。五月小區是個高尚社區,住得都是金領董事,平時個個西裝革履,看上去素質都挺高的,但是一遇到這種事情,骨子裏看熱鬧的根子馬上暴露了出來,都使勁往門裏擠,讓門口派出所的兩個民警好不費力。

這些住戶不怕警察。

隊裏的吳金龍掛著台單反相機哢嚓哢嚓拍了半個鍾頭,基本上把所有看得見的細節都固定了下來。他晃晃手裏機器,對高勝利說:“高隊,我這麵基本上完工了。”

高勝利擺擺手,吳金龍用腳踢了踢章墨的屁股,撥開門口的人群出去了。

吳金龍走出去的口子,兩個派出所的民警沒來得及堵上,門外的住戶趁機湧了進來,都站到了客廳裏,好奇地盯著地上的屍體看。

“媽個B的,看錘子看,都滾出去滾出去。”高勝利突然煩了,對著人群揮手。本來他今天就不想來的,被局長命令著到現場,心裏不爽,終於將火發在了這些高素質的住戶身上。

兩個派出所維持秩序的民警臉上一熱,意識到失職,趕忙從門口艱難地擠進來,又艱難地往門外推人群。

“你什麽人民警察,怎麽動不動就罵人。你警號多少?別看你警服上多幾顆星,我一樣的投訴你。”人群裏一個穿著休閑裝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許是被民警推火了,手指高勝利,擺明要高勝利為口出狂言負責。

高勝利穿的是便裝,但是中年男人卻準確地認定他是這裏級別最高的。擒賊先擒王,中年男人頗有聲勢的質問獲得了人群地一片讚同。平時都是人五人六的,今天卻被個警察嗬斥了,都憋著一股氣。

“哎……”高勝利被氣得不行,心想今天是怎麽了,怎麽都衝我撒野啊?!或許是沒反應過來,插著腰站在原地呼呼喘氣。侯二在後邊偷笑。

高勝利是刑城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刑城刑警支隊支隊長由市公安局負責刑偵的副局長兼著,是個名號。所以刑警支隊副隊長向來在隊裏最大。

屋裏躺的男人叫劉向金,在刑城是個傳奇,也是是市裏的首富。就在七八年前,劉向金還默默無聞,是郊區小村洛水村一個地痞流氓,可是經過十年時間,劉向金現在已經是刑城擁軍模範,十大企業家,紅十字會授予的慈善大使,以及刑城納稅先進個人,其擁有的享金房地產公司是全省納稅先進企業……反正各種稱號該有不該有的都有了,在刑城是個名人,聽說和市裏的領導都有非同尋常的關係。

下午3點半左右,濱河派出所接到劉向金家人報警,說劉向金死在了自己的公寓裏。派出所一聽說是劉向金死了,趕緊逐級上報,最後公安局局長親自打電話要高勝利出現場。

高勝利就是這點窩火,不就是死了一個人嗎?用得著自己出馬嗎?他在電話裏和局長多說了兩句,局長就沒商量地說是命令,口氣強硬,並掛了電話。

電話掛得很重。

“名人,老子也是名人。老子是全國公安係統模範民警,一級戰鬥英雄,老子這個名人的情緒怎麽不照顧?”

在出現場的車上,高勝利猶自氣憤。侯二悄悄指指車後的章墨,解釋說局領導肯定也是得了市領導旨意,“誰讓劉向金和市領導穿同一條褲子?”高勝利從後視鏡裏看看章墨,不再罵髒話。

出了現場,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高勝利更是窩火,強顏歡笑和侯二說說笑,又被章墨打斷了。好,好,雖然你章墨是個實習警察,但是你身份特殊,省公安廳廳長的親外甥,我惹不起。

可連看熱鬧的都找碴來了。高勝利火一下大了起來。

“侯二,把紙和筆給我。”高勝利從侯二那兒接過紙筆。

高勝利撥開人群,對直往中年男人走去。中年男人挺起胸,眼睛盯著高勝利,口裏重複:“你警號多少?恩?你警號。”

高勝利一把捉住男人的手,男人抖了一下,高勝利把紙和筆放在男人手上。

“高勝利,警號XXXX,級別二級警督,現任刑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職務。寫下來嘛。”高勝利眼睛無比真誠看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眼睛閃了一下,在眾人注視下將信息寫在紙上。

“我會投訴你的。”中年男人緊緊自己的領帶,將筆塞在高勝利手裏,有些不相信地走下樓梯。

“站住。”身後突然響起一聲,中年男人強轉過頭來。高勝利還站在原處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屋裏跑出一個人來,是剛才檢查屍體的年輕警察。

是章墨。

“這位公民,請站住。”章墨噔噔噔跑下樓梯,他穿著警服,先把胸口的警號展示給中年男人看,然後掏出自己的警官證,中年男人疑惑地看著麵前的警察展示自己,不明所以。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件。”章墨把自己的證件收好,禮貌地對中年男人說。

“什麽證件?”中年男人推推眼鏡,確認看清了章墨的警號。

“身份證。”

“為什麽要看我的身份證?”中年男人望向高勝利,高勝利依然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猜測是不是他指使手下挑釁。

“因為案情需要。”章墨說得很真誠。

“什麽案情。”中年男人有點心虛了,圍觀的住戶也在竊竊私語,侯二也跑了出來,屋裏隻有劉向金的屍體還睜大眼睛躺著,似乎不相信熱鬧之後突然的冷清。

“對於劉向金的死,我們現在還無法判斷其屬於自殺還是他殺,所以需要進一步調查。”

“你們調查關我什麽事。”

“我們懷疑你妨礙我們執行公務,並且破壞案發現場,我們有理由懷疑你與此事有關聯。”章墨眼睛都沒眨一下。

中年男人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偏著頭看看章墨,又看看高勝利,最後看著周圍的鄰居,手指著自己的胸口,嘴張著,不知道說什麽。

侯二片刻之後從屋裏走出來,用恰到好處的聲音對高勝利說,“高隊,腳印已經提取了,不過人多腳雜,不是很準確。”他想了一下,繼續說,“但是回局裏認真比對,應該能判斷出來。你看……是不是請這位先生和我們回去一趟?”

高勝利沒有說話,回了屋子。

章墨從屁股後麵取出手銬,“這位先生,對不起,請你配合一下。我們也是執行公務,你可以打電話通知你的家人。至於律師,如果有必要,我們會適時提醒你的。”

中年男人看著手銬,手縮了一下,推推眼鏡,“你,你憑什麽說我們故意破壞現場?你,你別嚇唬我,我懂法律的,我照樣要投訴你。我現在就給公安局打電話。”

中年男人手抖得厲害,掏手機時紙條掉了。旁邊有兩個鄰居一看這陣仗,趕忙對章墨說,“這位同誌,你說得太嚴重了。老嚴隻不過是看個熱鬧,何至於這樣?我們都是守法公民。”鄰居一邊說一邊把老嚴推下樓梯,老嚴隔很遠仍然在叫,不過底氣弱了很多。

章墨一直站在樓梯上,拿著手銬,老嚴走遠,他又回過頭看了還滯留在門口的住戶,門口的住戶就都說要接孩子了,要辦事情了,要煮飯了,突然事情多了起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派出所兩個民警憋著笑,侯二哈哈大笑,章墨收好手銬,走進屋子。卻看見高勝利蹲在屍體旁眉頭緊簇。

高勝利75年偵察兵轉業就在刑警隊,到現在已經呆了30多年,業務素質從一開始就比那些半道進公安係統湊數的人強。別看高勝利平是髒話連篇,可對下屬很關心,所以也才能和隊裏的二號人物,57歲的侯二經常開玩笑。

這次出現場高勝利特地帶了章墨來。章墨一月前從警校畢業,托其當公安廳廳長舅舅的福,被安排在了刑城刑警支隊,局長特意囑咐高勝利多帶帶。

所以到現場後,高勝利和侯二都在旁邊無所事事,表麵上是在清掃指紋,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觀察章墨的一舉一動,他們要判斷這個走關係進來的年輕小子有沒有真水平。

剛才章墨已經看過了,所以高勝利要再看一遍,做到心中有數,以便估量章墨肚裏有多少貨。

高勝利直視著劉向金的眼睛,想從眼睛裏看出點什麽。他瞪了足足十分鍾,又把眼光移到了劉向金的嘴巴處。

高勝利把劉向金的手從嘴巴裏使勁拿出來,那嘴巴已經被手撐得毫無血色,空洞洞望著屋頂。

失去了手的支撐,劉向金的頭向旁邊一歪,磕在地板上。一隻蒼蠅從劉向金嘴巴裏飛出來,高勝利嫌惡地躲開了。章墨倒是被嚇一跳,他再看劉向金的眼睛,似乎看見劉向金在對著他壞笑。

章墨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從一般意義上來說,本來不是多大個事,但是一牽扯到領導,事情想不大都難。

現場封閉,派人24小時守侯,任何人不能進入,包括劉向金的家屬;劉向金屍體運回公安局,由法醫進行更詳細地檢查。

高勝利回到局裏就被通知參加案情分析會,出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要參加。市裏主管規建的陳秉坤副市長要到會。高勝利掛掉電話後罵了聲娘,並沒有避著章墨。

章墨在車子後麵寫著什麽。高勝利轉過頭去,章墨舉著本子給他看,是一些現場信息,寫著一二三四,高勝利撇撇嘴,轉回身去。章墨收回來,繼續寫。

車子顛簸起來,本子被筆尖劃爛了幾頁,章墨罵開車的吳金龍,“你狗日的開啥子車,淨揀爛路走。”吳金龍是章墨同學,反而笑了,頭也不回,“你才是狗日的。”高勝利和侯二也笑了,笑得很大聲。

章墨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為打斷高勝利和侯二的玩笑進行了兩次補救。聽見二人笑了,章墨認為自己補救得還不錯。

案情分析會。

會議室裏一片煙霧騰騰,所有人都在抽煙。章墨也夾著一支煙,時不時抽一口,沒有吞進去,馬上就吐了出來。

高勝利自從進了會議室後就完全變了張臉。“狗屁案情分析會,自殺他殺還說不一定呢,就當成個大案來對待。”當然是心裏嘀咕,但是他不是一個能掩藏情緒的人,刑城公安局局長肖文武一看高勝利的臉,就曉得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簡單介紹了一下陳市長,會議就開始了。說是案情分析會,其實會議室裏大部分人連現場都沒去過,劉向金的名號倒是如雷貫耳,可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沒幾個人清楚,所以這個會就成了刑警隊唱主角。

刑警隊自然是高勝利唱主角。

高勝利簡單陳述了一下現場,陳市長就開口了。

“高隊長,依你看,劉向金是何時遇害的?”

高勝利一看肖文武的臉,接話道:“陳市長,這個還不太清楚,我們帶回來很多資料,還需要進一步分析研究。”

案情分析會半個小時不到就完了,陳市長在會上現身,就表示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視,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就是公安局的工作了。

刑警隊內部又開了個分析會。高勝利起了個頭。

“劉向金是本市首富,錢多;和陳市長關係不一般,權多;正室加上情婦可以編成一個排,業餘生活豐富;而且一個多月前才批了一塊地,等這地一轉手,估計他在省裏的排名會大大靠前,而他今年才35歲,正是大展鴻圖的時候,我想不出他有任何自殺的可能。”

“但是現場門窗完好,無撬動痕跡;屋內腳印兩枚,一枚是劉向金自己的,一枚是其情婦向虹的,且無打鬥跡象;小區監控提取的錄象顯示在劉向金進入五月小區之前半個月,以及進入之後直到我們趕到現場,無其他人進入屋內,如果是他殺,凶手是怎麽做到的?”

高勝利的看法基本上就是在座出現場的看法,至少從現在掌握資料看,沒有任何人對劉向金的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不是突發疾病死亡?”章墨望著高勝利,又看看其他人。

“陳眼鏡已經把屍體運回去了,你晚上去看看,順便催

催陳眼鏡,那龜兒子現在辦事越來越拖遝了。”高勝利抽出一支煙點燃,背著手走出小會議室,留下章墨、吳金龍和幾個出現場的麵麵相覷。

章墨簡單吃了盒方便麵就趕往南壽山殯儀館。市公安局法醫處就設在南壽山,起初這讓章墨很奇怪。

“公安局無論如何是個材大氣粗的土財主,難道連個冷藏屍體的設備和地方都拿不出錢?”

“不是錢的問題。咱們什麽時候缺過錢。”侯二雙眼閃爍。“以前法醫處就在公安大樓地下室,解剖屍體啥的也在底樓進行。”

後來有些同誌說晚上值班的時候老是聽見解剖室有響動,而且解剖室燈常壞,屍體經常缺根指頭少塊肉啥的,傳聞就起了。

“幹公安的,還怕這些?”章墨更不理解了。

“這世上的事情,還真說不清楚。”侯二扔下一句話,沉思一會兒,走了。

法醫處現在就隻有陳眼鏡一個人。陳眼鏡是正宗的80年代西南政法大學高才畢業生,從分配到公安局之後就一直呆在法醫處。

法醫處人丁最興旺的時候有兩個人,陳眼鏡,和陳眼鏡的媳婦。

那個時候陳眼鏡膽子好大哦。經常一個人深更半夜對著血淋淋麵目扭曲的屍體左劃一刀右劃一刀,有時候下班了還帶個內髒回去研究。陳眼鏡更大膽的是居然把談戀愛的女朋友帶到解剖室參觀,有時候中途送來個高度腐爛的屍體還讓女朋友幫忙搭把手。

局裏人都說陳眼鏡膽子大,30多歲了談個女朋友居然這樣安排見麵地點。沒想到人家陳眼鏡女朋友還真對屍體情有獨鍾,不多久兩人就在一具無頭女屍的見證下甜蜜初吻,然後就是結婚,然後局裏便招工把陳眼鏡老婆也安排進了法醫處,工資雖然沒有陳眼鏡多,但是卻是法醫處的領導。

局裏有安排都直接找陳眼鏡老婆,說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有具屍體,讓兩口子做好準備。

陳眼鏡老婆在法醫處幹了三年就辭職了。那個時候她懷了小孩,說經常接觸屍體陰寒,對小孩不好;加上局裏人對陰森的法醫處有忌諱,局裏便把法醫處改在了殯儀館,有現成的冷藏設備,解剖完了腸子內髒往肚子裏一扔,直接就送去火化了,方便。

陳眼鏡老婆又說火化場老是飄出烤肉的味道,對孩子也不好。陳眼鏡便又恢複了法醫處的領導職務。

陳眼鏡在殯儀館活得很滋潤,沒事的時候就在家裏給老婆和孩子打毛線衣,做醫生的人,手都很巧;局裏有安排了,提著工具箱就上殯儀館;後來有些來火化親人屍體的看見殯儀館有個法醫處,疑心自己的富翁爸爸是被人毒死的;擔心自己難產而死的老婆是醫院不負責的;想搞清楚是不是自己親兒子的,便陸續找到陳眼鏡解剖。

陳眼鏡也不傻,隻要有人求,刀子往屍體肚子上一劃拉,三五千便到手了。過後隨便找點話搪塞一番,來錢賊快。

不過人說生怕水,熟怕鬼,與屍體打交道久了,陳眼鏡居然變得神神道道起來。

在陳眼鏡即將步入知天命的年紀時,突然不給殯儀館來火化的屍體解剖了,又向局裏提出提前退休。局裏當然不同意,法醫處就你一個人,你退了誰來解剖屍體。

局裏當然知道陳眼鏡在殯儀館賺外快的事情,一個月拿得比局長多,心裏也不舒服,不能總如你願。

陳眼鏡的辭職沒得到批準,就跑到局長麵前哭訴,說晚上睡覺老是聽見有人在耳邊央求,“別開我肚子,別開我肚子……”

局長推一把陳眼鏡,“老陳,你咋變得這副德行了?!”

辭職沒批,又舍不得退休後的工資,陳眼鏡就隻好在法醫處撐著。不過變得很不可理喻,比如局裏送來具屍體,陳眼鏡要先在嘴巴裏念叨一長串,然後給屍體點上兩支白蠟燭,弄一套繁雜的程序,一邊開肚子一邊告饒:“得罪、得罪。”

陳眼鏡還信佛了,打坐,念經,點油燈,把個法醫處整得陰森森的,局裏人更不願去。

即使是這樣,陳眼鏡還是出事了。

那天陳眼鏡又跑到局長室,說局長,有人要開我肚子了。手直抖。

局長開玩笑,“你開了別人那麽多肚子,人家開你一次,有何不可?”

陳眼鏡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垂著頭走了。

第二天就聽說陳眼鏡住院了,是胃穿孔,被拉了一刀。

消息傳到局長耳朵裏,局長手冷了半天。

章墨到法醫處的時候,陳眼鏡正好在。又在為劉向金做法事。

劉向金的屍體在冷藏室裏凍著,章墨給陳眼鏡打了個招呼,就自己進冷藏室了。

冷藏室很大,是屬於解放初期的建築,修得密實、闊大,冷藏室裏有幾具裝著屍體的推車或遠或近的放著,更是顯得空間開闊。

章墨第一次看見這麽多屍體,第一次一個人麵對這麽多屍體。

42號。

章墨想起陳眼鏡的話,開始在冷藏櫃上找劉向金的屍體。

“啪嗒”一聲輕響,在寂靜的空間裏分外明亮。章墨緊張地轉過身,看見本來是掩著的門合閉了,想必是自動鎖,防止有人忘記關門而讓冷氣外斜。

章墨突然有種變成屍體的感覺。

耳朵裏傳來不明不白的“嗡嗡”聲,不知道是過於緊張還是哪兒的排氣扇在轉動。

章墨轉了轉身子,沒有看見有排氣扇。

35、36、37……

章墨的手指劃拉在一個一個的冰櫃上,數字冰冷、凸起,手指觸摸,涼意透骨。

每個號碼就代表一具屍體。

一輛推車橫在過道上。

推車上蓋著白布,凸顯著屍體的輪廓。隻有光禿禿的腳丫子露出來,慘白冰冷。

要麽繞過,要麽把推車推開。

章墨手握著推車,鋼管的寒意透過手掌穿進骨髓。章墨趕緊把手放下,手掌心還是麻了。

章墨突然看見推車上的白布輕微動了一下。

牆是白的,燈是白的,布是白的,連屍體都是白的,各種各樣深淺不一的白集中在一個房間裏。章墨懷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章墨把手縮進袖子裏,用袖子包住推車鋼管,把屍體推到後麵較寬敞的地方去。

白布又動了。往下劃了幾厘米。

冷藏室裏怎麽會有風?

但是章墨明明記得很清楚,最先見到屍體的時候是整個被蓋住的,但是現在屍體的額頭露出來了。

屍體的眼睛就在白布的邊緣。

章墨不敢再有耽擱,他怕再過一會兒白布會滑到屍體的臉龐,他害怕見到屍體的眼睛。

章墨加大腳步,好似後麵有鬼追著一樣。

“哐黨。”推車撞在了一排冷藏櫃上,推車上的屍體艱難地蠕動了一下,章墨似乎還聽見了屍體的呻吟。白布斜歪了下去。

一雙緊閉著的眼睛。

神情默然,好象在思考,隨時會把眼睛睜開一樣。

手被誰碰了一下。章墨微微縮回了手。

右手又被碰了一下,章墨突然跳開了。

那是推車上屍體的腳。

章墨呼呼喘著粗氣,密閉的空間將呼吸聲放得很大,他的呼吸粗重,傳在自己耳朵裏隱隱有轟鳴之聲。

但是章墨卻覺得好象有很多人同時與他在呼,在吸。

每個號碼後麵的冰櫃似乎都傳出了微微的響動。聽不清,但是能感覺到存在。

章墨吞了一口口水。

他不敢轉身,他不停地轉身,他怕有東西出現在他背後。四周都是屍體,沒有任何可以供他依憑。

推車突然動了!

推車上的屍體使勁蹬了一下腿,白布被這個劇烈的動作扯開了半邊,屍體的大腿露出來了。

章墨突然覺得腿發軟,渾身動不了,他腦子裏嗡嗡的,而且就像這個房間一樣,全是空白。

章墨不得不緊緊盯著那雙緊閉的眼睛。

眼皮下的眼珠在轉動嗎?

章墨的手心攥出了汗水,後背也濕了。冷氣襲來,章墨的牙齒不由自主上下打架。

眼珠是真的在轉動。章墨看見了眼皮的悸動。

不可能有任何的思想,章墨的眼睛盯著屍體的雙眼。

沒有任何預兆,屍體的手抬了一下,然後很響地無力砸在推車上。

他的眼睛睜開了。

呆滯地望著章墨。

他向章墨伸出手,想抓住章墨。

章墨渾身都在發抖。

他的眼神是不甘心還是企求盼望?

一雙手把白布拉上,他的眼睛被蒙上了。白布被鼓起一個小圓點,很快癟下去。屍體的手卻還向章墨伸著,五個手指張得很開。

“他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陳眼鏡將屍體的手放好。

章墨久久地站在原地,許久感到手掌心傳來的痛感。他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指甲把手掌心抓了幾個深深的印痕,裏麵滲出絲絲鮮血,傷口周圍卻像屍體的顏色,慘白。

陳眼鏡已經把劉向金的屍體推出來了。

扯開白布,劉向金的眼睛似乎更大了。應該是冷凍之後人的皮膚要收縮,眼睛才顯得更大。

劉向金的手之前被高勝利從嘴巴裏拉出來,此時三個手指頭還是指著那個大大的嘴巴,無聲地望著章墨。

章墨心頭一動,俯下身對著嘴巴看。

裏麵一片漆黑,是自己把光線擋住了。似乎還有什麽在響動。章墨強忍住恐懼,緩緩轉身,打量了一下冷藏室,但是旁邊的陳眼鏡卻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很淡漠地說,“都想說些什麽呢……”

章墨一個激靈,想起那隻定格在冰涼推車上伸向自己的手。

章墨又換了個方向,不經意間看見劉向金的眼睛,泛著死灰,似乎仍然在笑。

在這個方向看下去,光線隱約透進劉向金的大嘴裏。才湊進嘴巴,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不算臭,但令人惡心。

章墨趕緊抬起頭來。

會不會是被人下了毒或是自己吃了藥呢?章墨在想。什麽情況下會想把手伸進自己的嘴巴裏呢?

想把吃下去的東西掏出來。

章墨一陣激動。

章墨把自己的想法給陳眼鏡說了,讓好好檢查劉向金的胃。陳眼鏡沒說話,從工具箱裏拿出一把刀,泛著冷光。章墨趕緊出去。

前室裏煙燭味還在,聞著不太舒服,章墨就站在殯儀館場地上等。嗩呐的聲音從一個角落傳出,天很快黑了,黑影裏有影子來回走動,不知道是人是鬼。

突然聽見“砰”一聲響,聽聲音是從法醫處傳來的。章墨想也沒想就跑過去。

陳眼鏡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從冷藏室裏踉踉蹌蹌跑出來,白大褂上全是一條條的血跡,手指逢裏冒出很多血。

陳眼鏡指指前室一個角落,章墨從那裏找出急救箱,扯出一卷繃帶,給陳眼鏡纏上了,然後攔了殯儀館一輛車,往市裏醫院送。

“老陳,咋回事?”高勝利提著一籃水果,站在床邊關切地問。

陳眼鏡沒答話,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張鑒定報告。高勝利看了。

鑒定結果:死者體內未發現致命毒素,內髒器官完好;無高血壓,無心髒病,無任何一種可導致突然死亡的疾病。結論:死因不明。

高勝利把鑒定報告收好,又問,“你脖子咋回事?醫生說是被刀劃了?”

陳眼鏡看看高勝利,“昨天解剖的時候碰到神經,屍體手臂彈起,自己劃到脖子了。”

“這麽邪門?老陳,你還是趕快退了好……”侯二看看陳眼鏡老婆,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幾人向陳眼鏡要了鑰匙,去了法醫處。

劉向金的屍體還躺著的,肚子一條大口子,癟了下去,旁邊的容器裏整齊地放著心髒、肺、腎等器官,一些凝固的血點灑在周圍。

高勝利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鑒定報告,遞給章墨,“你看看。”

章墨接過仔細地看了。“如果說陳眼鏡是在解剖中途被刀拉傷的,那麽鑒定就還沒完,他為什麽還要出一份完整的鑒定報告呢?他應該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如果說陳眼鏡已經解剖完了,那麽他又怎麽會被屍體彈起的手臂碰到手術刀,從而受傷呢?難道陳眼鏡在被刀劃傷之後還繼續堅持解剖完全過程?”

章墨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陳眼鏡出來的時候血流如注,神色慌張,不像是能帶傷堅持地情景;而且今天醫生也說了,陳眼鏡的刀傷再深半厘米,氣管就破開了,陳眼鏡自己都是學醫的高才生,不會不知道危險程度。所以,陳眼鏡帶傷堅持解剖說不通。

那麽,陳眼鏡這麽做是什麽用意呢?

高勝利仔細地看劉向金的屍體,一寸一寸地看,無比認真。

“侯二,明天向局裏打個報告,我們需要另一名法醫。”高勝利手指著劉向金的脖子處。脖子處有兩個血手指印,章墨伸開大拇指和食指對著手指印比對下去,剛好。

章墨把兩個手指原封不動從劉向金脖子上拿下,然後對著自己的脖子——是個卡脖子的手勢。或者,是個按住脖子的手勢。

這兩個手指印肯定是陳眼鏡的。他不可能掐劉向金的脖子,他應該是按住劉向金的脖子。“按住劉向金的脖子幹什麽呢?肯定是解剖,解剖什麽地方需要按住脖子呢?應該就是解剖更上麵的脖子。”章墨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腦子突然就出現了一隻蒼蠅。

那隻從劉向金嘴巴裏飛出的蒼蠅。

從小區裏提取的監控錄象看,劉向金進去之後就沒有出來,而第二天其家人就報了警,刑警隊就已經到場。短短一個晚上時間,屍體不可能腐爛,從解剖的情況看,內髒也完好無損,蒼蠅怎麽會飛進去繁殖呢?

“那隻蒼蠅?”章墨說。

“陳眼鏡應該是要劃開脖子的時候受傷的。”高勝利和侯二都達成了共識,肚子裏的內髒都被陳眼鏡取了出來,陳眼鏡應該是解剖脖子及以上的程序了。

與章墨不謀而合。

“至於那隻蒼蠅。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劉向金的脖子裏有傷口?”高勝利問章墨。

章墨不置可否。

“如果陳眼鏡是在解剖脖子的時候受的傷,我們暫且這樣認為,因為他一受傷就應該會停止解剖,那麽高隊,脖子裏是否有能觸動手臂的神經?”侯二一遍一遍用兩個手指卡自己的脖子,他沒感覺到手臂會動。

“我怎麽知道?”高勝利看著侯二發笑,心裏卻想不知道陳眼鏡隱瞞了些什麽事情,他為什麽又要隱瞞。

“侯二,回去就向局裏打報告,立刻請求安排一名法醫,對劉向金重新進行鑒定。”

第二天陳眼鏡就向肖文武辭職了,沒說明什麽原因。肖文武也沒提什麽退休工資怎麽發的問題。財務來問,肖文武說就按照退休人員計算。

高勝利要求的法醫還沒批下來。沒人願意來。局裏以前就是陳眼鏡,根本沒什麽後備人選,說去醫院找一個,但是人家大夫不願來,大夫都是有錢人,在乎你那點補助?

陳市長又催了,一天打了好幾個電話給肖文武,肖文武唯唯諾諾,高勝利在旁邊看得直笑。

“我就奇怪了,不就死了個人嗎?怎麽市領導這麽緊張?該不是陳市長派人給做的吧?”高勝利在旁邊點醒肖文武。

“放你龜兒的屁,市領導是拿給你開玩笑的?”肖文武趕緊把辦公室門關了。“劉向金一死,享金房地產公司形式嚴峻,市裏的稅收要滑坡了。關係到烏紗帽的事,能不急?!”

“你到底查出了些什麽?”肖文武也急。

“沒查出什麽。”高勝利有點幸災樂禍。“我要的法醫呢?沒法醫我還怎麽幹活了?”

肖文武馬上就軟了下來,“已經安排了。你龜兒子給我靈醒點,這事非同小可。”

法醫來了,姓李,是鄰近市公安局友情讚助的,專業還對口,不過就年輕了點,30多歲,毛毛躁躁的,高勝利看著有點不順眼。高勝利心想,“還是陳眼鏡看著對胃口些。”

雖說嘴上無毛,但是辦事還算認真。把陳眼鏡做的工作又做了一遍,各個內髒器官都翻來覆去拿在手上把握了大半天,結論與陳眼鏡一樣,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