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六見郎華等走了,噓了一口氣。吳剛問道:“那些人是幹甚麽的,這麽囂張?”陸老六忙道:“吳兄不可亂說。那是江南幫中的人物,可惹不得的!他幫中人人武功高強,剛才沒將咱們全都殺了,算我們走運。”吳剛罵道:“他媽的,哪有這麽蠻橫的?老子可不怕他。”

陸老六不願多生事端,向手下喝道:“還呆在這裏做甚麽,快去搜索!”他帶來的二十多名手下便分散了在岸邊舟上四處搜尋,尤駿和吳剛也跟著到處尋找。眾人尋了一陣,忽聽水聲響動,一人叫道:“看!那舟子有些古怪。”卻見河道中央有艘小舟,正自向下遊飄去。陸老六和手下一齊奔去查看,吳剛也跟了去。尤駿卻心中起疑,留在岸邊不動,向河道中細望。

趙觀當時見到江南幫和陸老六兩幫人遇上了,心中隻盼兩邊大打出手,自己和含兒便可趁亂走脫。沒想到郎華就此離去,陸老六等四散搜索,情勢大是危險。他轉頭見到青幫的大船,靈機一動,心想:“隻能冒險了!”當即悄悄將小舟移近一艘運糧船,輕聲對含兒道:“咱們躲到大船上。”眼見小舟已駛到大船的陰影之下,便取出小刀,割斷了鄰近一艘舟子的繩子,伸手一推,讓那舟子隨波而下。當陸老六等跑去追那小舟時,趙觀趕緊抱起含兒,讓她伸手構著大船的船邊,將她用力一舉,讓她爬上了大船。含兒滾倒在甲板上,正爬起身到船邊去接應趙觀,便聽一人喝道:“賊小子,原來躲在這兒!還不給我滾出來?”

出聲的正是尤駿。他留在岸邊,隱約見到一艘小舟上有人影移動,便奔到岸邊,跳入一艘舟中。他不會撐舟,也不想重蹈吳剛的覆轍跌入水中,便展開輕功,隻踏上係住了的舟船,穩穩地奔過了五六艘船,來到趙觀的舟上。但見舟中隻有他一人,尤駿伸手抓住了趙觀的衣領,喝道:“小女娃呢?”

趙觀無處躲避,登時便被他抓住,心中暗罵:“這禿頭渾蛋倒聰明,沒跟他們一起去追那舟。”口裏說道:“甚麽小女娃?”尤駿揮手便打了他一巴掌,怒道:“渾小子,還跟我裝傻?”趙觀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亂冒,罵道:“死臭賊,爛王八,隻會欺負小孩兒,有個屁用?”

尤駿想起剛才在窄巷中,**被這小賊踩的木板打中,猶自疼痛,不禁心頭火起,一抬腿,正踢在趙觀小腹。趙觀吃痛,大叫一聲,口裏仍罵個不停。尤駿道:“你不肯說,我活活打死你。”趙觀罵道:“賊廝鳥,直娘賊,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尤駿大怒,對他拳打腳踢,狠打了一頓。不料這男孩年紀雖小,脾氣卻是極硬,在他毒打之下,仍舊罵個不停,就是不肯說出含兒的所在。

尤駿打了一會,也沒轍了,總不成就此打死了他?當下又踢了他一腳,恐嚇道:“你再不說,我割下你的耳朵,剁下你的手指頭。你說不說?”

趙觀伸手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忽然哈哈一笑。尤駿不禁一呆,這男孩當此情境,竟然還笑得出來,罵道:“小渾蛋,笑甚麽?”

趙觀心想含兒便在一旁的大船之上,距離甚近,她隻要一探頭出來,便會被尤駿看到,心想:“須得趕快騙他走遠一點,含兒才安全。”說道:“我笑你蠢。我若說出那小女娃的所在,你便一定要去找她,是麽?”尤駿道:“廢話!還不快說?”趙觀道:“我是怕你沒本事去找。剛才那小女娃知道自己逃不過你們的魔爪,哭了一陣,便投河自盡啦。你要找她,就跳到河道裏去慢慢找罷。”

尤駿半信半疑,說道:“她好端端的怎會去跳河?”趙觀道:“我怎麽知道?大約知道你們要將她賣去青樓,不肯做姑娘,就此尋了短見。”尤駿手一緊,拉著他的衣領將他提起,說道:“你這小子說話不盡不實。小渾蛋,你是甚麽人?為甚麽要帶著女娃逃走?”

趙觀心想陸老六和其手下發現那飄走的小舟上無人,不久就會趕回,這北方佬不識得自己,其他人卻都是本地人,自都認得自己,心中念頭急轉,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弄月樓的小廝,叫做小牛的便是。孫嬤嬤給了我三兩銀子,要我帶著小姑娘逃去弄月樓。你瞧,那塢子不是弄月樓的後門麽?我撐了舟子,剛從那兒出來,誰想到被你給逮住了。”

尤駿原本便懷疑他是孫嬤嬤派出來的人,聽他這麽說,登時便信了,說道:“小子,你老實說,小姑娘是不是已經送去了弄月樓?孫老婆子叫你說謊,騙我小姑娘跳河自盡了,是不是?”趙觀裝出驚異的神情,順著他道:“咦,你怎麽知道?當真是料事如神。你既然猜到了,我也就不騙你了。你要找小姑娘,便去弄月樓找孫嬤嬤,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不然我那三兩銀子就拿不到手了。”

尤駿嘿了一聲,抬頭望向岸邊,正想提聲呼喚陸老六等,趙觀卻道:“且慢!孫嬤嬤精明得很,早將小女娃藏去你們找不到的地方啦。你們大夥一起去弄月樓質問,她來個死不認賬,你也沒法子。”

尤駿問道:“她將女娃藏去了何處?”趙觀道:“這地方秘密得很,連陸老六都不知道的。你若給我三兩銀子,我就帶你去。”尤駿聽他要錢,心想這等街坊小廝,隻要有錢就肯辦事,便道:“沒問題,我便給你三兩銀子。”

趙觀裝出歡喜的模樣,說道:“你說話可要算數。但你別叫上其他人,我隻帶你一個人去,你若叫了大夥,我就不帶你去了。”尤駿道:“這卻是為何?”趙觀道:“帶了一大群人,孫嬤嬤定會知道是我泄的密。若隻帶你一人,你武功高強,自己去搶出了女娃,帶著人去向孫嬤嬤質問,她就不能賴賬了。”

尤駿正猶豫,卻聽趙觀自言自語道:“這女娃有甚麽好了,竟能值一千五百兩銀子?這麽多銀兩,若花在情風館,也夠你享樂一個月了。但若你哥兒倆分著用,便隻能玩上半個月,半個月不過十五個晚上,那可怎麽夠啊?”

尤駿聽了,心中不禁一動。他原本心眼甚多,當初逃離京城便是他的主意,順手拉了吳剛壯膽,之後也靠了吳剛幫手才順利將含兒一路帶來蘇州。他與吳剛交情原本隻是泛泛,逃路時同舟共濟,現在事情將成,所謂“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享樂”,他本已開始嫌棄吳剛,起心想將他撇下。此時聽了趙觀這麽說,更是惡心頓起,暗想:“我大可對姓吳的謊稱小女娃死了,暗中跟陸兄弟講明,讓他照舊賣了小女娃,錢分給他二成,他哪有不願意的?但吳剛又怎會如此好騙?”

趙觀望見他的臉色,猜知他的心意,說道:“你悄悄地不要出聲,我這就帶你去找女娃兒,誰也不會知道的。到時你便告訴那姓吳的,說女娃投河自盡了,河邊有許多人都看見的。陸老六是你結拜兄弟,自會助你圓謊。你再讓陸老六出麵,將女娃賣去南京秦淮河畔的名院,價錢隻有比弄月樓出得更高。你拿了錢,便跟那姓吳的分道揚鑣。過得一陣,再回來這煙水小弄揮霍,豈不是天衣無縫?就算姓吳的之後發現你回到煙水小弄,問你錢從何來,你就說是在賭場贏來的,再給幾個本地人幾兩銀子幫你做證,更是一乾二淨,不留痕跡。”

尤駿聽他設想周到,不禁被他說得心動。這時岸邊陸老六和吳剛等已紛紛回來,他便不出聲呼喚,低聲道:“小子,就聽你的。快帶我去找女娃兒,可別玩甚麽花樣。”

趙觀道:“你願意給我三兩銀子,我當然不玩花樣。”又道:“我要撐船啦,你還不放開我?”尤駿便放開了他的衣領,說道:“動作快些!”

趙觀拿起篙子,將船撐到對岸,轉進了一條窄窄的水巷。水巷兩邊都是白牆黑瓦的矮屋,整潔樸素,正是聞名天下的蘇州民居。每家向著河巷都有水門,水門旁停著三三兩兩的小舟。趙觀將舟子左彎右拐地撐了一陣,盡在那水巷中旋繞,尤駿不多時便完全失了方向。他心中起疑,問道:“還沒到麽?”

趙觀道:“就快到了。喂,你幫我瞧瞧,那邊那條巷子的盡頭,可是一間小廟?”尤駿探頭去看,果見遠處似有幾點紅色的燈火,說道:“好像是的。”

趙觀道:“你可看仔細了?沒弄錯麽?”尤駿睜目望去,說道:“門前有隻大香爐,沒錯,確實是間廟宇。”發覺舟子停止不進,問道:“就在這兒了麽?”一回頭,才驚覺舟中隻剩他一人,男孩竟已不知去向。

尤駿大怒,站起身四處張望,但見水巷中一片漆黑,兩邊的民居寂靜無聲,哪裏有男孩的身影?他想伸手拿篙子,卻見那篙子竟自漂浮在數丈之外,自是被男孩故意扔入了水中。尤駿一籌莫展,又急又怒,隻能站在舟中跺腳,暗罵這小男孩奸滑無比,明明隻是個八九歲年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竟有本事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他一籌莫展,隻能站在舟中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