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在方柔卿去後,心中甚覺煩悶,暗自思量:“我做這百花門主,不時得扮成女子現身,一個堂堂男子漢老幹這等勾當,實在不大像個樣子。我若要光明正大地以本來麵目示人,還個有個什麽上得了台麵的身分才行。便是那青幫李大小姐,若非因為懷疑我插手綁架汪家少爺,也不會對我這般有興趣。這杭州江大少的角色,我卻該如何扮下去才是?”

過了數日,趙觀收到一封請帖,卻是李四標請他去西湖中的秀山島上茶敘。趙觀不知他父女有何意圖,心想:“李大小姐說要引我見她爹爹,似乎頗有善意;但我出手從青幫林小超那兒救出方柔卿,或許連帶得罪了同是青幫的李家。也罷,不去看看,怎知是敵是友?我們百花門要在江湖上立足,終究躲不開幫會中的人物。若能與青幫中人結交,倒也不壞。”

當日便帶了一個家丁,坐船來到秀山島。卻見碼頭上已站了十多名青幫幫眾,一個漢子上來向他行禮,甚是恭敬,引他上山。來到秀山山頂,但見平台上搭了一個茶棚,五六個幫眾在棚旁垂手侍立,李四標的徒弟張磊也在其中。茶棚當中坐著一個老者,身旁一個青衣少女,正是李畫眉。她見趙觀到來,站起身招呼,說道:“爹爹,這位就是江公子。江公子,這是家父。”李四標起身相迎,甚是客氣,抱拳說道:“江公子賞麵,老夫好生歡喜。江公子請坐。”

趙觀回了禮,便在茶棚中坐下了。但見李四標已有六十餘歲,瘦臉枯槁,須發斑白,臉上神情彪悍,雙目炯炯有神,儼然生威。趙觀與他寒暄幾句,李畫眉在一旁煮茶,第一杯奉給了父親,又端茶給趙觀,之後便向二人告退,走出棚去。趙觀見她端茶過來時對自己微微一笑,便也報以一笑,心想:“這小姑娘心裏不知在想些甚麽?她爹爹請我來,到底打著甚麽主意?總之這李四爺在江湖上名聲不錯,不是壞人,認識認識也無妨。”

李四標請他喝茶,笑道:“江公子來杭州,也有兩三年了吧?老夫一直無緣和公子相見,未能一盡地主之誼,好生過意不去。”趙觀道:“好說,李四爺何須如此客氣?晚輩久仰江南一條龍的名聲,未能拜見,深覺遺憾。今日有幸見得李四爺金麵,幸如何之。”

李四標哈哈一笑,話風一轉,說道:“不瞞江公子說,老夫有個好朋友,半個月前被仇家抓去,幸得平安脫險,老夫心中好生安慰。我已將這朋友接回家裏休養,唉,多年的老朋友遇險,我竟毫不知情,還得靠別人出手相救,真是慚愧。”

趙觀唯唯而應,喝了口茶。李四標又道:“更讓人慚愧的是,杭州來了一位手段厲害的人物,老夫竟被蒙在鼓裏,始終沒有知覺,真是無能得很。”說著目光淩厲,直視趙觀。趙觀微笑回望,說道:“請問四爺,你所說的這位厲害人物,究竟是甚麽來頭?”

李四標嗬嗬一笑,說道:“這個老夫就不清楚了。江小兄弟,老夫沒有別的本事,隻懂得提攜後進人才。本幫在大江南北立幫數十年,靠得就是門下兄弟信義團結,能人眾多,為本幫出力。”趙觀道:“貴幫人才鼎盛,江湖上誰不知曉?”

話聲才落,忽然銀光一處,當的一聲,一柄飛刀斜插在趙觀桌前,兀自搖晃。趙觀臉色微變,伸手拔出小刀,說道:“李家飛刀的名聲,江湖上響亮了幾十年,果然名不虛傳。”站起身,雙手將小刀捧還給李四標。

李四標接過小刀,說道:“得罪了。”

趙觀道:“李四爺好厲害的手段。”

原來李四標存心試探趙觀,突然發出飛刀,向趙觀麵門射去。他刀上係有絲線,若趙觀當真不會武功,便可及時收回小刀。一般會武的人在受突襲擊下,自然而然便會露出學過的武功,趙觀乍見飛刀,未及細想,立時以鐵指環打下,露出甚深武功,卻也泄了底。他坐回原處,與李四標對望,心想:“這老頭挺厲害,不可小覷了。他媽的,我藏身多年,這老頭一柄飛刀便讓我顯露武功,最好他少來惹我,免得我得大開殺戒。”他見李四標射刀的手法,知道他武功不弱,不是好對付的,方才去還刀時,便已在刀上下了毒,隨時可以引動毒性,當下凝神以待。

李四標隻嗬嗬一笑,將刀放在一邊,向趙觀拱手道:“老夫並非有意得罪,還請江小兄弟大量包涵。老夫與人相交,總得知道對方一二,才放得下心,方才冒昧出手試探,請勿介意。小兄弟出手相救顏老,老夫好生感激。我們幫派中人說話算話,今日之事,老夫絕不外傳,閣下盡可放心。”

趙觀見他意思甚誠,便道:“有李四爺這一句話,在下自是信得過。顏老的事,在下的確插了手,其中細節還請四爺不要追究。不知四爺今日招我來,便是專門想試探在下的功夫麽?”

李四標道:“不敢。有件本幫私事,老夫想請教江小兄弟的高見。本幫有個叫做曹方的幫眾,叛變本幫,殺死一名香主,並偷了本幫的一些秘件潛逃。江小兄弟可聽聞過這事麽?”趙觀搖頭道:“沒有。”

李四標道:“這人十分狡詐,本幫派出許多人追拿他,都尋訪不到他的下落。他手中的秘件十分要緊,萬萬不能落入外人手中。這事令老夫擔心得緊,江小兄弟,你說這人能捉回來麽?”趙觀笑道:“連李四爺都沒有把握,晚輩如何能預料?但我想這人多行不義必自斃,貴幫以道義為先,出了這等敗類,定能及時清理門戶。”

李四標點點頭,轉開話題,談起杭州的風物人情,江湖典故。李四標為人豪邁,健談好客,趙觀與他相談一陣,不禁甚是心儀,暗想:“這人不愧是前一輩中的江湖好漢,風度果然不同。他剛才發飛刀試我,並非有意偷襲,之後直言道歉,也算是個光明的人物。”當下巧施毒術,解除了李四標身上的毒藥。兩人直談到日落,李四標才親自坐船送趙觀離去。

秀山茶會之後數日,家丁崇福來報道:“少爺,李四爺派人來道謝,說人已抓到了。”趙觀點點頭,說道:“你去李家回話,說我很為四爺高興,隻是不知四爺為何要謝我?”他原本對李畫眉心生傾慕,與她父親晤麵後,對李四標也甚有好感,聽他直言述說叛徒逃脫的憂慮,便決意出手相助。他百花門手下分布各地青樓、道觀、寺院,正是逃人慣於躲藏之處,趙觀下令注意此人後,不多久門人便在一間妓院裏找到了這曹方。趙觀令門人將他抓起送給青幫,不過舉手之勞,也未留下任何線索。

李四標和青幫中人卻為此事震驚不已。出手之人手段十分高明,似乎是個隱秘之極的地下幫會,眼線廣布,卻又絲毫瞧不出任何蹤跡。李四標雖無證據,卻猜知這定是江賀的傑作。他一方麵繼續與趙觀交好,一方麵派手下暗中探查這江賀公子的來頭。趙觀童年生長在蘇州市井,便是個平凡的小廝;情風館燒毀後,他隨成達入龍宮、上泰山、訪虎山、赴幽微穀,行蹤一直十分隱秘,少為人知,雖一度被長靖幫的人找到,但那時他不過十三四歲,成年後容貌身形已轉變許多,此時在杭州化名出現,青幫中人自是難以查知他的真正來曆。

此後李四標便常請趙觀去飲茶敘話,待他甚厚。趙觀來訪時,李畫眉偶爾會在父親身邊伺候,多半時候卻都回避開去。趙觀總找機會與她說笑幾句,但李畫眉甚是矜持,看在她父親麵上,趙觀也不好意思對她太過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