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兒父母雙亡,再次被賣入青樓之時,已是情風館遭難、趙觀倉皇逃離蘇州之後的事,因此趙觀全未想到當年那貴氣的京城大小姐,竟會再度陷入風塵並成為天香閣的頭版花娘。含兒來到天香閣後,憑著過人才氣,加上刻苦學藝,幾年間便以琴藝歌喉聞名蘇州。至於她為何會探問虎山所在,為何偷偷逃離劉家,孤身北上,自是為了完成多年前神秘黑衣人的托付,將那封未送之信送達虎山。她心中暗暗認定,自己會遭遇不幸淪落風塵,便是因為當年未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忘了將那封信交給瑞大娘和寶兒。之後她家破人亡,遠離京城,心想瑞大娘和寶兒即使想來向自己拿信,也絕難找得到人;此時她年歲大些了,在青樓中飽經曆練,不再是當年嬌弱無主的大家小姐,憑著一股堅韌執著之氣,便想親自將那信送上虎山去。她默默相信,若能將信送到,便能轉變自己的命運,脫離風塵。

此時花名方柔卿的周含兒鼻中聞到淡淡的花香,慢慢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但見身處一間暗室,小幾上點著幾支白色蠟燭,燭光閃爍中,一個白衣女子坐在堂上,正凝目望向自己。周含兒坐起身來,但見屋中另站了六七個白衣女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恐懼。當時她被林小超的手下挾持,兼程送往嶽陽,夜裏她被關在一間房中,隻聽得門外青幫幫眾喝酒談笑之聲倏然靜下,一時靜得可怕。她心中一驚,偷偷從門縫望去,卻見兩個如鬼魅般的白衣女子悄然站在房中,素手揮處,青幫眾人一一軟倒在地,不知死活。接著便見其中一女走上前來,推開房門,向著自己媚然一笑,之後她便不省人事了。

此時她見身旁環繞著一群白衣女子,隻覺毛骨悚然。她往居中而坐那白衣女子望去,但見她身材高挑,麵目清秀俊美,周身透著一股莫測高深的神秘之氣。趙觀此時已然成年,又做女子裝扮,周含兒自也未能認出眼前這美貌女子便是童年時曾救過自己的青樓小廝。

卻聽那為首的白衣女子開口說道:“方姑娘,本座乃是百花門主上官千卉。我百花門以救助天下孤苦無依女子為宗旨,行俠義天理之舉。我等見你被惡人挾持逼婚,因此出手將你救了出來。”

周含兒定了定神,起身行禮道:“多謝……多謝門主。”心中卻道:“你救了我出來,卻要如何處置我?可別才脫狼窩,又入虎口!”

趙觀看出她神色間充滿疑懼,溫言道:“方姑娘,你不用害怕,我等知道你原在蘇州天香閣,因受人逼婚,才來到杭州,借居劉家避風頭,隻是我有幾事不明,還想請問。”周含兒暗想:“她對我的背景怎地如此清楚?”說道:“門主請說。”

趙觀問道:“想逼你成婚那人,可是嶽陽的青幫壇主林小超?”周含兒點頭道:“正是。”趙觀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卻為何不願意嫁給他?”周含兒淒然一笑,說道:“上官門主,你也是女子,應當知道女子的苦處。我雖身處青樓,但若要我跟了不中意之人,不如讓我死了幹淨。這林小超為人陰險虛假,強權霸道。我雖是風塵中人,卻也不願甘心認命,屈服於強人惡霸。”

趙觀點頭讚道:“好誌氣!”又問道:“方姑娘,我知你有心去往虎山,尋找醫俠,請問卻是為何?”

周含兒不禁一驚:“虎山的事,我隻在詢問李大小姐時提及,從未跟他人說起。這小姑娘當真神通廣大,怎地連這個也知道?”她心思急轉,不知這上官門主與醫俠是敵是友,更不敢說出送信之事,當下說道:“我在天香閣的一個姊妹患了奇病,有人跟我說隻有虎山醫俠有藥可治,因此我想去虎山求藥。”

趙觀自己是撒謊作假的高手,聽出她並未說出真話,心想:“她若不願說,此刻逼她也是無用。待她入了百花門,再慢慢探問便是。”當下說道:“原來如此,我識得醫俠,你姊妹是什麽病,需什麽藥,跟我說了,我去幫你向醫俠求求便是。”周含兒哪裏相信,忙道:“這原是小事一樁,我姊妹的病也不大嚴重,不敢有勞門主。”

趙觀道:“若是如此,那你便不需上虎山了!”頓了頓,又道:“你我既然有緣相見,如今我便給你一個機會。你若願意脫離風塵,加入我百花門,我等自當歡迎之極。隻是你身處風塵多年,為方便行事,我們或得讓你暫時維持青樓名妓的身分。你可願意麽?”

周含兒當時見到香芹等人出手對付青幫中人,直覺認定她們是使了妖術,心中對這些白衣女子充滿恐懼戒慎,心想:“這小姑娘好不古怪,小小年紀便做了這群會使妖術的可怕女子的首領,自己想來也是妖邪一流。她說要助我脫出風塵,誰知道她們在打什麽主意?”當下答道:“多謝門主好意,小女子心領了,隻是……隻是恕不敢從命。”

趙觀一怔,說道:“難道你願意繼續留在青樓賣藝?”周含兒道:“小女子琴藝有成,在青樓中已占有一席之地,若上天眷顧小女子,讓我他日遇上有緣良人,自有出路歸宿,卻不願……”

趙觀揚眉道:“卻不願為何?”周含兒明知不該說出,卻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脫口道:“不願僥幸脫身,與妖邪為伍!”

趙觀聽她稱自己為妖邪,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輕哼一聲,心想:“這小姑娘看來嬌弱可憐,不料脾氣竟這般硬!我可從沒見過如此心高的姑娘,連誰助她脫出風塵都要挑三撿四!我好心想助你跳出火坑,你自己不願,可怪不得我。”但見她容色絕麗,心中不禁甚覺不舍,暗想:“讓這等佳人繼續淪落風塵,可不太委屈了她?嗯,我得想法子讓她對我生起仰慕信賴,心甘情願跟了我去。這百花門主的身分自是不能用了。這般心高氣傲的姑娘,必得是個才子俊傑,英雄首領之流,她才看得上眼。好!你等著吧,我趙觀總有一日要憑我的本事,贏得你的芳心!”

周含兒見這上官門主雙眼直望著自己,神色古怪,哪裏猜得到趙觀心中動的這許多念頭,心中暗自忐忑:“我這番話定然得罪了她。小姑娘脾氣難測,不知要怎樣整治我?”

不料上官門主隻是神色古怪地望了她一陣,便轉過身去,說道:“也罷。佛門不渡無緣之人。香芹,你送了她回去。”香芹道:“請示門主,卻要送她回去何處?”周含兒道:“蘇州天香閣。她從那兒來,就送回那兒去。”香芹問道:“劉府那兒卻如何?”趙觀道:“劉四少那兒,我自有交代。”

周含兒鬆了一口氣,行禮道:“多謝上官門主!”

趙觀見她平白失去遠離風塵的機會,也不禁暗自歎息,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一朵白鐵鑄成的火鶴花,說道:“這個你拿去了。這是我百花門的百花符,若再有人想強逼娶你,跟你過不去,便將這符放在你院子井邊,事情自會解決的。”

周含兒接過了,心想:“這些女子果然邪門,竟給我什麽符咒,也不知有沒有用?”仍向她行禮道謝,趙觀揮了揮手,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