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要到啟程去長安的日子,李臻已經辦好了手續,卸下了內衛將軍一職,不過他的稱呼依舊是將軍,就在昨天,武則天終於下旨封賞遼東之戰的功臣,這是無數人翹首期盼的一刻。

李臻雖不是主帥,但他抓住了孫萬榮,而且他的軍隊格殺了駱務整,在功勞簿上排名第二,他被封為雲麾將軍,賜紫金魚袋,他妻子狄氏也封四品夫人,並賞金三千兩、絹五千匹。

李臻隻接受了雲麾將軍之職,黃金和絲絹他全部轉贈給了陣亡的數百名將士家眷。

房間裏,狄燕正在收拾最後的物件,他們所有的物品都已經裝箱,隻剩下一些隨身衣物,而大姊李泉因為不放心生意,已在七天前先一步趕去了長安。

狄燕回頭看了一眼丈夫,見他似乎有點心神不寧,便咬一下嘴唇低聲問道:“夫君是為二哥那件事而煩心嗎?”

昨天晚上他們去拜見了狄仁傑,狄仁傑提出了一個建議,他建議李臻帶幾名文官去長安,一個是陳子昂,另一人便是次子狄光遠,狄光元現任相王府倉曹參軍事,實際上是一個閑職,他希望李臻能提攜自己的兒子。

這當然是無可厚非,有精明能幹的大舅子跟在身邊,也算多一名心腹,李臻便欣然答應了,但狄燕卻有點不安,她不知這個安排是否妥當,會不會被人非議。

李臻放下手中的書,笑道:“我倒沒有為光遠之事煩心,因為明天要去長安赴任了,心中多少有點緊張。”

狄燕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初你逃離長安時是那麽狼狽,現在卻風風光光回去,你應該感到得意才對。”

李臻慢慢走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吻了吻她的紅唇笑道:“確實有點得意,不過想到當初某人搶走我的舍利,她會不會一樣想不到我也有今天呢?”

狄燕正好摟住他脖子,聽到這句話,便狠狠在他脖子上掐了一下,笑道:“你這家夥臉皮真厚,若沒有我,你逃得出長安嗎?”

“這也是啊!”

李臻笑著一把抄起她的腿彎,快步向床榻走去,“那就讓我好好報答一番狄女俠的恩情。”

狄燕笑得媚眼如絲,伸出白嫩的手指在他的臉上刮了兩下,“羞不羞啊!”

……

長安自從唐高宗遷都去了洛陽後,便改名為西京,洛陽在武則天的苦心經營之下,漸漸成為天下最繁華和最壯觀的城池,長安就像一個被冷落的美人,盡管已偏離了政治中心,但它依舊是天下第二繁華之城,甚至在城池規模上還要超過洛陽。

整個關中地區分為雍州、隴州、華州、同州等五六個州郡,但核心在京兆府,京兆府的核心便是長安城。

目前京兆官場也分為軍政兩個係統,政務以京兆尹為主官,掌管長安、萬年兩個核心縣城以及高陵、藍田、鹹陽等三十餘個周邊縣城。

而軍隊便稍微複雜一點,但大致也分為地方府兵和朝廷衛兵兩種,地方府兵直屬於兵部,聽從兵部調令,而朝廷衛兵名義上屬於中央十二衛管轄,但實際上又聽令於西京留守,而西京留守則直接向皇帝負責。

唐王朝遷都洛陽的主要原因並非完全是為了周轉糧食物資,更多是為了擺脫關隴貴族對朝廷的控製,這就和隋煬帝楊廣遷都洛陽的原因一樣。

李唐王朝得到了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才得以取代隋王朝,在剛開始時李氏皇族和關隴貴族們相處融洽,雙方有共同的利益,互為聯姻,互為支撐,使大唐王朝迅速走向穩定。

但隨著時間流逝,關隴貴族對朝廷的控製越來越深,李氏皇族也逐漸不滿,雙方矛盾最終爆發,以長孫無忌被嚴查而達到頂峰。

盡管關隴貴族被武則天嚴厲打擊而收斂了很多,但他們勢力依舊很深地紮根在關隴地區,而且彼此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利益糾葛異常複雜。

他們也用自己的方式繼續影響朝廷的局勢走向,比如,相王李旦得到了長安第一巨商王家的全力支持,王家每年為支持李旦而支出的財富達數以十萬貫,但王家的後台卻是關隴貴族中的長孫氏。

同樣,關隴貴族中的獨孤氏也全力支持廬陵王李顯,獨孤氏是通過李顯妻子的娘家韋氏家族來支持李顯。

其餘各大關隴貴族世家,諸如竇氏、元氏、於氏、趙氏、侯莫陳氏等等,他們也用各自的方式暗中支持李旦或者李顯。

關隴貴族掌控著關隴地區的土地和財富,是關隴地區事實上的王者,並且在軍方有著極深的人脈。

入夜,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在十幾名帶刀武士的護衛下緩緩停在一座巨宅前,從馬車裏走出一名年約五十歲的男子,他名叫長孫延,是趙國公長孫無忌之孫,也是長孫氏的家主。

長孫延目前沒有擔任官職,隻有一個柱國的勳官之職,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權勢,由長孫家族支持的很多人都在朝廷或者地方擔任高官,比如雍州長史趙遂年便是長孫延的女婿。

長孫延剛走下馬車,早等候在台階上的一名年輕男子急急迎了上來,他叫獨孤涵,是獨孤氏家主獨孤明曦幼子,年紀隻有二十出頭,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一禮,“侄兒參見世叔!”

長孫延微微一笑,“你父親在嗎?”

“家父在書房等候世叔,特命侄兒前來迎接。”

“好!你前麵帶路。”

長孫家族和獨孤家族雖然各自支持的對象不同,一個是相王李旦,一個是廬陵王李顯,不過在目前的狀態下,如何從武則天手中奪回政權,是他們共同的目標。

獨孤府占地約有百畝,事實上,獨孤家族在長安和洛陽還有十幾座房宅,住著他們的族人,而這座獨孤府是家主獨孤明曦的府邸。

和長孫延一樣,獨孤明曦也沒有出任官職,同樣有柱國的勳官,他們兩家都是皇親國戚,獨孤家族是開國皇帝李淵的母親,而長孫家族則是太宗李世民的妻子。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富可敵國,掌控著巨大的財源,他們才是大唐真正的財閥,所謂長安首富王家,也不過是依附著獨孤氏才賺到一點小錢。

“賢弟怎麽今天有空來愚兄的蝸居做客?”

院子裏,獨孤明曦笑眯眯地向長孫延拱手行禮,長孫上前陪笑道:“獨孤兄說笑了,小弟是怕打擾兄長休息,今天有點小事,所以才冒昧上門打擾。”

兩人對視一笑,皆心知肚明,獨孤明曦一擺手,“賢弟請進吧!”

兩人走進了外書房,分賓主落座,獨孤明曦又讓人上了茶,兩人寒暄幾句,長孫延這才低聲道:“聖上任命李臻為西京副留守,兄長應該知道了吧!”

獨孤明曦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是第一個知道,李臻就是太平公主推薦才出任此職,盡管上官婉兒寫給他的信中說得很含糊,但他還是明白了,李臻也是興唐會的人。

不過他明白長孫延的困惑,據說李臻原來是上官婉兒的心腹,後來出任內衛將軍,屢立功績,深得聖上的眷顧,結果卻是太平公主推薦了他,長孫延是不解李臻到底屬於哪一派。

獨孤明曦喝了一口茶笑道:“我當然聽說了,此人是狄相國的女婿,年輕有為,剛剛新婚燕爾就攜妻上任,可謂前途無量,不過趙晃的日子恐怕會有點難過了。”

長孫延一怔,“兄長這話是何意?”

獨孤明曦淡淡一笑,“賢弟還記得前幾年武順那樁案子嗎?”

長孫延凝神細想片刻,終於想起來了,他遲疑著問道:“難道這樁案子和李臻有關?”

“不是和李臻有關,就是他下的手,當時整個關中都在通緝李臻,後來高府君和上官舍人打了招呼,他才脫了嫌疑,這樁案子也不了了之。”

長孫延明白獨孤明曦的意思了,武順雖然是武承嗣的假子,但他的後台還有趙家,武順被殺後,正是在趙晃的極力威逼之下,長安官府才全力緝捕李臻。

可萬萬沒有想到,山不轉水轉,李臻居然又轉回來了,而且身居高位,趙晃的日子確實難過了。

這時,獨孤明曦又笑了笑道:“不瞞賢弟,今天下午,趙晃已經來找過我了。”

獨孤明曦是關隴集團的盟主,趙晃來找他也是正常,長孫延連忙問道:“怎麽說?”

“他問我怎麽彌補武順之事的過失,看得出他也很擔心,我告訴他其實不用擔心,從李臻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不是一個記仇之人,不過彌補是必須的,我讓他自己看著辦,我提醒他,李臻還有一個大姊在長安做生意。”

長孫延半晌沒有吭聲,他聽出了獨孤明曦的弦外之音,獨孤明曦竟然已經摸透了李臻的底細,連他所作所為和不記仇的性格都知道。

甚至連他大姊在長安做生意都了解到,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相比之下,獨孤明曦才是有心人,自己和他相比實在差得太遠。

長孫延心中沮喪,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我今天來找兄長,是想商量一下,我們是不是應該擺宴給李臻接風洗塵,兄長的意思呢?”

獨孤明曦搖了搖頭,“我們雖然有這個心,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接受。”

“為什麽?”

“賢弟難道沒有想過嗎?朝中也有人在盯著他,如果關隴貴族宴請他,你說聖上知道了會怎麽想?所以他肯定不會答應,他會低調而來,應該就在明天,他就抵達長安了。”

……

長孫延告辭而去,獨孤明曦負手望著他的馬車走遠,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冷笑,雖說關隴貴族被別人視為一體,但事實上,他們各有利益,他獨孤家族的利益豈能讓別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