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李臻一行即將抵達闊別已久的長安,駛入了灞東鎮。

他的隊伍除了十輛馬車外,還有八十餘名親衛騎兵,另外還有四名重量級的文士,一個是陳子昂,他得罪了武家,險些被免官下獄,多虧狄仁傑替他說情,才最終脫罪,但官職卻丟了,狄仁傑便把他推薦給了李臻,作為李臻幕僚,替他掌管文書。

其次便是大理寺第一斷案高手王建忠,這是李臻親自向大理寺要來的人,李臻幾次親眼目睹他的查案推理能力,對他深為佩服,王建忠也一直不得誌,他也願意跟隨李臻前往長安仕官,他被任命為六品判官,比他從前的大理寺司直升了一級。

再有一人便是狄仁傑次子狄光遠,狄光遠年約三十餘歲,為人低調謙遜,且精明能幹,尤其善於物資倉儲管理,李臻本想推薦他為錄事參軍事,但狄仁傑卻堅持讓他為倉曹參軍事。

四人中的最後一人便是王孝傑帳下參謀張說,王孝傑陣亡後,張說率軍殺出重圍,逃得一命,他因為彈劾蘇宏暉而得罪了武三思,被貶為沙縣縣丞,狄仁傑十分欣賞他的才華,又將他轉為兵部員外郎,管西京兵役,也作為李臻下屬跟隨他赴長安任職。

這四人都暫時沒有攜帶家眷,等他們在長安落腳後,才會將家眷接來。

灞東鎮因位於灞水東麵而得名,距離長安約三十裏,是東去潼關的必經之地,商業十分發達,人口也眾多,鎮上足有兩百餘戶人家,幾乎一半都經商,官道就從小鎮中間穿過,官道兩邊布滿了酒肆、客棧、青樓以及各種店鋪,人來人往,生意十分興隆。

一行人抵達灞東鎮正好是午飯時間,小鎮上的五六家酒肆基本上都坐滿了,那種簡易的茶棚也坐滿了走卒販夫,李臻見找不到地方吃午飯,隻得吩咐幾名親兵道:“去買些幹糧吧!”

他們一路上基本都是在樹林裏休息吃幹糧,眼看快到長安,李臻本想帶大家在鎮上好好吃一頓,不料卻找不到酒肆,令他十分失望。

就在這時,一名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了過來,施一禮問道:“各位可是從洛陽過來的李將軍一行?”

他聲音不大,但狄燕卻聽見了,便指著中年男子笑道:“夫君,那人好像是來找你的?”

李臻一怔,難道是酒誌,不可能,酒誌應該在長安才對,這裏隻是灞東小鎮,酒誌怎麽知道自己要來?

可除此之外,李臻有著實想不起還會有誰來接自己,他心中生出一絲警惕,手握住了劍柄,這時,親兵將中年男子領了上來,“將軍,此人說給我們專門準備了酒肆。”

中年男子連忙上前施禮,“將軍一路辛苦,我家主人已將本鎮最大的臨江酒肆包下,專給將軍一行休息用餐。”

李臻緊握劍柄的手鬆開了,他淡淡一笑問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是獨孤家主。”

狄燕小聲對李臻道:“就是獨孤明曦,關隴貴族的盟主。”

李臻點了點頭,原來是此人,他也不拒絕,吩咐左右道:“去臨江酒肆!”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跟隨管家向酒肆而去,一座占地五六畝的大酒肆果然空空蕩蕩,沒有一個客人,一名年輕男子早已等候在這裏,他似乎認識李臻,上前向李臻躬身施禮,“在下獨孤涵,奉父親之令在此迎候李將軍和夫人,歡迎李將軍來長安任職。”

“你認識我?”

“在下是酷愛馬球,去年曾去洛陽觀賞馬球大賽,曾一睹將軍風采。”

原來如此,李臻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請轉告令尊,多謝他的美意。”

吃罷午飯,眾人稍微休息片刻,便要再次出發,這時張說來到李臻身邊,低聲道:“將軍,獨孤氏的人情最好不要接受太多。”

“此話怎麽說?”李臻不解地問道。

張說歎了口氣,“關隴貴族是大唐最大的一股勢力,力量之大,足以改變政局,連聖上對他們也頗為顧忌,一旦聖上得知將軍和他們交往過密,恐怕會給將軍帶來殺身之禍。”

李臻想了想,又問道:“既然他們力量足以改變政局,那聖上為何還能容忍他們?”

“原因很多,主要是武家也想讓這股力量為自己所用,加上他們本身也比較低調,不直接幹政,所以聖上還能容忍。”

說到這,張說向兩邊看看,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前相國李德昭就是因為和獨孤氏關係太密,所以才被罷相,還有韋團兒害死的皇嗣妃,也正是關隴竇氏之女,將軍自己要當心啊!”

李臻點了點頭,抱拳笑道:“多謝張兄直言相告,李臻記住了。”

眾人再次出發,下午時分,一行隊伍進了長安城,熱鬧喧囂的氣息頓時撲麵而來。

長安雖然已不是政治中心,但它底子雄厚,商業發達,盡管被冷落了數十年,但其繁華程度依舊不亞於洛陽,甚至在某些程度上還要超過洛陽,最明顯就是絲綢之路貿易,長安的西域胡人要遠遠多於洛陽,到處可見一隊隊滿載貨物的駱駝。

但隊伍緩緩駛入從前的皇城時,熱鬧繁華的氣息頓時消失不見,隻見到處是大門掛鎖的官衙,盡管官衙建築氣勢恢弘,但處處冷清破敗,大鎖和鐵鏈上到處是斑斑鐵鏽,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也長滿了一人高的蒿草。

這裏便是原來的中央朝廷,自從朝廷遷去洛陽,這裏便被棄用了,一晃便過去幾十年,往日的權勢都漸漸被塵埃埋葬。

每個人的心情都變得黯淡起來,盡管李臻曾經潛入過更加衰敗的宮殿,但眼前的破敗荒涼還是使他心中升起一種被發配的感覺,狄燕在他身旁握緊了他的手,李臻感覺到了她小手的冰涼。

不多時,他們來到西京留守官衙前,這是一座占地數百畝的巨大官衙,也是皇城內唯一一座看起來有點人氣的建築,沒有生鏽的大鎖,也沒有一人高的蒿草,大門前的旗杆上高高飄揚著大唐黃旗。

這時,大門開了,十幾名官員從官衙內湧了出來,為首是一名四十餘歲的官員,頭戴紗帽,身著四品官服,看起來頗為精明,他上前躬身施禮,“下官西京留守府長史周耀嗣,歡迎李將軍到來!”

李臻被封為西京副留守,實際上和長史同級,都是正四品,隻不過副留守掌軍,而長史主政,兩人都是西京留守的助手,但由於西京留守是由武攸寧兼任,而他基本上不來長安,所以在李臻未上任之時,西京留守的軍政大權都掌握在這個長史周耀嗣的手上。

李臻來之前便了解到了這個周耀嗣的底細,此人原是左監門衛主簿,三年前被武三思推薦為西京留守長史,他實際上是武三思的人。

按理,李臻帶著家眷上任,首先就是要去官邸安頓下來,然後才來官衙正式上任,但這個周耀嗣什麽都不做,表麵上他在歡迎自己,實際上卻是在抵觸自己的到來。

李臻心知肚明,回禮笑道:“原來是周長史,久仰了,不知我的官邸在哪裏?我想先把妻子和隨身之物安頓下來。”

“哦——”

周耀嗣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回頭質問一名官員,“劉參軍,李副留守的官邸可安排好了?”

那名官員戰戰兢兢道:“安排是安排了,隻是……”

“隻是什麽!還不快帶副留守去安頓家小,快去!”

那名官員無奈,隻得上前行禮,“李將軍請跟我來。”

李臻感到其中似乎有點問題,但他不露聲色,也不多問,便笑道:“那就有勞劉參軍了。”

李臻又向長史周耀嗣告辭,便帶著眾人調頭跟著這個劉參軍向皇城外而去,周耀嗣負手望著李臻背影遠去,他心中著實有點憂慮,武三思令他狠狠給李臻一個下馬威,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眾人出了皇城,又進了皇城對麵的務本坊,這座坊也是長安豪宅巨府的集中之處,有二十餘座占地超過百畝的大宅,這時,李臻令人將劉參軍找來,問他道:“劉參軍剛才似乎有未盡之言,隻是什麽……”

劉參軍歎了口氣道:“下官原本打算把留守將軍官邸收拾出來,但那座宅子有點年久失修,至少需要三千貫錢來修繕,但周長史就是不肯批這筆錢,下官沒辦法,隻好臨時租了一座房宅,每月須百貫錢房租,還得……還得將軍自己承擔。”

李臻心中頓時大怒,他還從未聽說要自己掏錢租房子的地方官,他陰沉著臉問道:“周長史住在哪裏?他可要自己掏錢租房?”

“回稟將軍,周長史住在平仁坊,他住的是八十畝的官宅,不需要自己掏錢。”

李臻冷冷哼了一聲,“我沒記錯的話,四品長史最多隻能住十畝官宅,他居然住八十畝,他以為自己是郡王嗎?”

“這個……卑職不知。”

劉參軍滿頭大汗,他知道這次遇到厲害人物了,這個李臻能扳倒薛懷義和來俊臣,是何等手腕,周耀嗣自不量力,居然要和他鬥,立刻就被人家抓住了把柄。

李臻也不再和他囉嗦,冷冷道:“我是三品雲麾將軍,又有縣侯之爵,按照朝廷例製,我的官宅不能大於三十畝,劉參軍去給我安排,至於我現在住哪裏,我自己解決,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去吧!”

劉參軍無奈,隻得調轉馬頭回皇城去了,這時,狄燕低聲道:“夫君可是想去大姊那裏暫住?”

李臻點點頭,大姊李泉在長安買了一棟占地約十畝的宅子,位於東市附近的宣陽坊,他當然不會接受這個周長史的羞辱安排,既然這個姓周的要和他鬥,那他李臻就奉陪到底。

“掉頭去宣陽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