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終於將明堂交給了聖上,他也如願以償被冊封為相國,出任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僅次於婁師德和宗楚客,不過聽說蘇味道又官複原職了,甚至狄仁傑也被重新啟用。

蘇味道他不在意,雖然能力不錯,但膽小怕事,是唯唯諾諾之人,但武三思卻十分忌憚狄仁傑,甚至深為恨之,盡管上一次狄仁傑是極力反對武承嗣為太子,但武三思知道,一旦他想成為太子,狄仁傑也同樣會極力反對,偏偏聖上很相信狄仁傑的話,這讓武三思心中既煩亂又惱恨,但他又無計可施。

傍晚,武三思回到府中,一進書房,他便急不可耐地讓人請明先生過來,片刻,明先生快步走進了武三思的書房,躬身施禮道:“參見王爺!”

“坐吧!哪有這麽多禮節?”武三思不耐煩地擺擺手。

明先生詫異地看了武三思一眼,他實際太了解武三思,他隻有心煩意亂才會這樣急躁,略一思索,明先生便明白過來,他坐下來笑道:“王爺今天心情好些很糟糕了。”

豈止是心情糟糕,武三思簡直是心煩透頂,他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半晌,他恨恨道:“政事堂還差一個相國名額,宗楚客推薦荊州太守劉秉嗣出任,但聖上卻明確說,這個相國之位隻能由狄仁傑出任,而且還是中書令!”

明先生也吃一驚,中書令可是排名第一的相國,他急問道:“中書令不是婁師德嗎?”

“婁師德將改任內史,接任原來李德昭的職務。”

武三思負手又走了幾步,他忽然一咬牙道:“我決定趁狄仁傑去河北上任之機,派人半路暗殺了他,先生覺得可行嗎?”

明先生知道這就是武三思心煩意亂的原因,他已經動了殺機,且又有點擔心,明先生知道武三思已經下了決心,便道:“如果王爺一定要動手,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還是借刀殺人,不要自己動手。”

“那借誰的刀?”武三思滿懷期待地看著明先生。

明先生沉思片刻道:“其實有一個人,王爺可以利用他。”

他低語幾句,武三思頓時醒悟,又眉頭一皺道:“可我去找他,好像不太妥!”

明先生淡淡一笑,“不妨,我略施小計,讓他來向王爺謝罪!”

……

這次武則天調派大軍前去平定契丹之亂,最失望的卻是武懿宗,他身為河內郡王、左金吾大將軍,無論從資曆還是軍方人脈,他都要強於武攸宜,但最後聖上卻沒有派他率軍前往,而是讓他平時瞧不起的族弟武攸宜率軍出征,著實令他氣惱萬分。

武懿宗當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這是因為武攸宜得到了武三思的推薦,而自己是屬於武氏另一派係,被武三思所打壓。

這段時間武懿宗著實過得很鬱悶,自從揚州之行他因遇刺而半途而歸,功勞都歸了李臻,聖上對他也十分失望,對他的傷情不聞不問,使他隱隱有一種將被冷藏的不妙之感。

這天中午,武懿宗獨自一人在房中喝著悶酒,這時,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王爺,楊內侍來了。”

武懿宗頓時精神一振,連忙道:“快快請他去我外書房!”

武懿宗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楊善寧來自己府上,必然是有深意,他連忙換了一身衣服,向外書房匆匆而去。

楊善寧也是內侍省的四大內侍之一,年約四十出頭,皮膚很白,有一雙細長眯縫的小眼睛,總給人一種若有所思的感覺,最近幾個月他因體貼聖意而屢屢受寵,已漸漸有取代高延福之勢。

楊善寧坐在書房內慢慢喝著茶,他今天來找武懿宗當然是有深意,他是武三思在宮中的心腹內應,由於來俊臣被殺,劉光業遇刺,加上太平公主支持的吉頊贏得了禦史中丞之位,使武三思格外孤立。

而最近又發生一件大事,武三思的老對頭狄仁傑再次被啟用,使武三思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在明先生的勸說下,武三思決定退而結網,先統一武氏內部,而統一武氏內部的關鍵就在武懿宗身上,而現在武懿宗被聖上冷落,使武三思看到了機會。

這時,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楊善寧是一個極善於窺伺人心的宦官,從武懿宗的匆忙腳步聲,他便知道武懿宗內心的急切,他得意地暗暗一笑,知道該怎麽對付武懿宗了。

武懿宗一頭闖入房間,楊善寧便起身笑眯眯行禮道:“老奴參見郡王!”

“公公不必多禮,請坐!”

武懿宗請楊善寧坐下,又讓侍女重新上了茶,他心中有些焦急,問道:“公公怎麽想到今天過來了?”

“正好出門半點事,便順便來看看郡王。”

武懿宗聽說不是奉旨前來,他心中頓時一陣失落,眼中露出抑製不住的失望之色,楊善寧看在眼中,又故作關切地問道:“郡王腿上的傷好了一點沒有?”

“早就好了!”

武懿宗沒好氣道:“我還以為是聖上關心我的傷勢,看來我就算死掉十年,聖上也未必知道。”

楊善寧幹笑一聲說:“郡王也不能這麽悲觀,聖上原本也是很器重你,郡王忘記了嗎?還封你為金吾衛大將軍,一般人可沒有這樣的殊榮。”

武懿宗鬱悶地歎口氣,“但我不知道這段時間為何聖上如此冷待我,難道就因為我去揚州行事不順,可那件事並不能怪我,我怎麽知道會被人半路刺殺?”

楊善寧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可以一步步誘導武懿宗了,他搖了搖頭說:“其實這件事聖上也偶然說起過,聖上確實對郡王有很大的意見,甚至是對郡王十分不滿,但原因卻不是什麽揚州之行,而是因為郡王壞了她的大事。”

武懿宗大吃一驚,急問道:“我哪裏壞了聖上的大事,請公公一定要告訴我,我竟然毫不知情。”

楊善寧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兩名侍女,武懿宗會意。立刻狠狠地瞪了侍女一眼,“你們退下!”

兩名侍女連忙退了下去,楊善寧又起身將房門關上,這才走回來對武懿宗低聲道:“我不說郡王應該也知道,聖上畢生的目標是以武代唐,建立武氏天下。”

武懿宗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聖上這個目標,隻是——

他歎了口氣道:“我們武氏都和聖上目標一致,隻是我不太明白聖上為何這麽猶猶豫豫,明明查出了興唐會,索性一網打盡,將李氏皇族滅絕,也就沒有了這麽多麻煩事,偏偏瞻前顧後,最後反而把一心鏟除興唐會的來俊臣給宰了,簡直就是親者痛而仇者快,令人心中鬱悶。”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畢竟天下人還是心向李唐,如果草率從事,會激起劇烈的反抗,李敬業當年的造反郡王忘記了嗎?”

武懿宗也歎了口氣,沮喪地低下頭,他其實並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相對而言,他更關心怎麽才能改變聖上對自己的冷淡,楊善寧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武懿宗已經上鉤了,現在已經到了可以拉鉤一刻。

他又不緊不慢道:“聖上為了能讓武氏取代李唐,已經做了大量的安排包括將武氏封王,但更需要時間,不過武氏的內鬥使她十分被動,很多計劃都無法實施,為了彌合武氏內部矛盾,聖上甚至不惜將武承嗣流放到了嶺南。”

說到這,楊善寧戲劇般地停住了話頭,武懿宗臉上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就表示他已完全上鉤了,他自言自語道:“原來聖上將三叔流放是因為要彌合家族內部矛盾,武懿宗對這個解釋深信不疑,因為他很清楚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內鬥。”

這時,武懿宗忽然明白過來了,他遲疑著問道:“公公說我壞了聖上的大事,就是指我和四叔之間的矛盾?”

楊善寧緩緩點頭,“就是因為郡王和梁王之間的矛盾,使得聖上流放武承嗣的意圖落了空,也使她彌合武氏內部矛盾的努力失敗,嚴重影響到了她以武替唐的大略,所以聖上對郡王非常不滿,不瞞殿下說,聖上已經對殿下動了殺機。”

“啊!”

武懿宗嚇得一聲驚叫,他頓時惶恐起來,連忙躬身行禮道:“懇請公公指點我一條出路!”

楊善寧知道自己不能說,他若說出來就會被武懿宗識破他的動機,必須讓武懿宗自己去領悟。

他故作遺憾歎了口氣,“我隻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才來提醒郡王,我不忍郡王重蹈來俊臣的覆轍,來俊臣就是因為不理會聖上的意圖,一心要扳倒相王和廬陵王,使聖上不得不除掉他,郡王,千萬不要低估了聖上的意誌,任何敢壞她大事之人,她都會毫不猶豫地除掉,請郡王自己想想該怎麽做,我言盡於此,郡王好自為之吧!”

說完,楊善寧起身告辭,武懿宗連忙取了三百兩黃金硬塞給楊善寧,他知道需要用什麽來維持他們之間的‘交情’,楊善寧假惺惺地推遲兩下,便收了黃金揚長而去。

楊善寧走了,武懿宗卻心煩意亂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思索之自己如果逃過聖上的鏟除,楊善寧的一席話使他如夢方醒。

尤其來俊臣的下場更讓他心驚膽顫,他並不愚笨,很清楚楊善寧沒有說出口的話,也就是解決自己這次危機的鑰匙,那就是武三思。

武懿宗也知道武三思修好了明堂,必將會更得到聖上眷寵,如果自己再不低頭,恐怕不光是再無出頭之日那麽簡單,極可能連性命都要丟掉了。

武懿宗終於一咬牙,也罷,該低頭時就低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