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在接應到狄仁傑後,便護送他一路北上,狄仁傑心憂河北戰事,竟不顧年邁,和他們晝夜兼行,也無心思停下腳步欣賞沿途風景和古跡,這天下午,他們抵達了曲阜。

別的地方可以不去,但深受儒家思想浸**的狄仁傑怎麽可能不去孔廟拜見聖人,他破天荒地帶著眾人在曲阜郊外的一座廟宇寄宿下來,這也是狄仁傑的一貫作風,盡量不麻煩地方官府,比如他抵達壽春時,就沒有驚動縣衙,悄然渡淮河北上,令顧縣令遺憾了很久。

“我從不願欠別人人情,否則以後不好還。”這是他事後給李臻的解釋,李臻也一笑了之,他認為自己沒有狄仁傑的心軟,對地方官府的殷勤接待,他事後也不會放在心上。

在寺院裏安頓好,狄仁傑便帶著李臻前往曲阜文廟拜見聖上塑像,卻不準女兒同行,狄燕盡管心中很不高興,但也沒有辦法,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怕父親。

前往文廟的路上,狄仁傑和李臻有說有笑,“我在幾個月前接到母親的來信,才知道賢侄的馬球也打得不錯啊!”

“讓伯父見笑了,晚輩從小酷愛打馬球,隻能說略略擅長,和竇仙雲之類的馬球高手相比,晚輩還差得遠。”

狄仁傑大笑起來,“賢侄太謙虛了,能打進馬球大賽最後決賽,這可不是略略擅長啊!”

狄仁傑讓李臻陪同他前去文廟自有深意,他早看出李臻對女兒情義深厚,而女兒竟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四處奔波,也足以看出女兒對李臻用情之深。

狄仁傑雖然心胸豁達,但他也不太希望女兒以未嫁之身跟在李臻身邊,這多多少少會影響到他狄仁傑的名聲,說他對女兒缺乏管束。

狄仁傑也知道李臻是個穩重理智之人,他覺得有必要找個機會提醒李臻一下。

“賢侄,燕兒祖母年邁,她最疼愛燕兒,我打算讓燕兒多陪陪祖母,你沒有意見吧!”

盡管狄仁傑說得輕描淡寫,但李臻立刻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李臻心中不由苦笑一聲,狄燕一向不喜歡受束縛,哪裏會聽自己的安排,但他也理解狄仁傑護女之心,便點點頭道:“我經常去執行比較危險的任務,他跟著我確實有點不太安全,尤其這次北上河北,更有可能和契丹激戰,我也不希望她出現在戰場之上,隻是……我擔心她不肯聽從我的勸告。”

“我會勸說她回家!”

狄仁傑對李臻的表態很滿意,他覺得有必要再稍微安撫李臻一下,又微微笑道:“什麽時候請你大姊來我府中坐坐,我夫人很想見見她。”

“多謝伯父美意,隻是我大姊暫時在長安,等她回來,我安排她上門拜訪伯母。”

“這就好,那邊就是聖人廟了。”

狄仁傑一指前方一座氣勢恢宏的建築,便將話題輕輕岔開了,有的話須點到為止,再多說就露痕跡了。

李臻也不再多言,他笑了笑,打馬跟著狄仁傑向孔廟疾奔而去……

果然,狄仁傑在勸說女兒回家時遭到了狄燕的強烈抵觸,房間內,父女二人的爭吵一觸即發,狄燕滿臉淚水,坐在窗前一言不發,頭扭向窗外,不理睬父親的勸說。

狄仁傑見女兒不聽勸,也有點惱怒了,但此時是夜間,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的發怒,他鐵青著臉,聲音低沉道:“你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娘,跟著李臻四處亂跑,成何體統,會讓人笑話我狄仁傑沒有家教!”

狄燕氣得胸膛起伏,含淚反駁父親道:“我和李大哥清清白白,從來都是以禮相待,我們問心無愧,管別人說什麽,再說大唐男女交往也很正常,官宦子女相約去踏青秋遊,比比皆是,為什麽別的人家父母允許,唯獨你卻覺得有失體統?”

“這不是一回事!”

狄仁傑有點惱羞成怒了,聲音也大了起來,“你如果偶爾出去郊遊,我會不同意嗎?你卻跟著他到處跑,晝夜都在一起,難道別人看不出來?你以為聖上為什麽讓李臻來護衛我?不就是因為你和他的關係嗎?假如你最後嫁給他倒也罷了,萬一他娶了別人,你怎麽辦?你還能嫁出去嗎?”

狄燕聲音忽然哽咽起來,“他若娶了別人,我就一死了之!”

狄仁傑愣住了,良久,他心中歎了口氣,慢慢走上前,柔聲對女兒道:“我今天已經邀請他大姊來我們家做客,去見見你母親,爹爹不是隻顧自己名聲之人,我更關心我女兒的終身大事,我看得出你們情深意重,我也願意他成為我的女婿,但也要理解一下做父母的心情。”

“爹爹!”

狄燕心中感動,撲在父親懷中哭了起來,狄仁傑輕輕撫摸女兒的頭發,心中也有點傷感,女兒畢竟大了,他偷偷拭去眼角淚水,笑道:“你們都還年輕,以後在一起的時間長著呢!也不用急這一時,你就體諒一下爹爹的心情,替爹爹回去多陪陪祖母,等這次河北戰事結束,爹爹回到洛陽,就請他大姊來家裏談一談,燕兒,這樣好嗎?”

狄燕也是極為孝順父母之人,她雖然並不想回京,但想到父親已年邁,也不忍父親再為她操心,便輕輕點了點頭,“燕兒知道了。”

“真是好孩子!”

狄仁傑心中高興起來,笑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和李臻告別一下,明天一早就回京城。”

狄燕摟了一下父親,轉身離開了房間,慢慢來到李臻院子裏,卻隻見李臻就站在院中,微笑著望著她,狄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撲進李臻懷中哭了起來,李臻柔聲笑道:“我估計在河北也不會太久,等我回來,第一個就去找你。”

狄燕不好意思地擦去淚水,點點頭道:“你可別騙我!”

“我怎麽會騙你呢?我進京肯定要先經過安業坊,向你報個道,然後再進宮交旨,再然後出宮找你去吃飯,這不是很順理成章嗎?”

狄燕破涕為笑,“那好吧!我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我就先回京城了。”

狄燕不敢看李臻的眼睛,轉身便跑回了自己院子,李臻望著她背影跑遠,心中也一塊大石落地,其實他也不希望狄燕跟著自己去前敵,那畢竟是戰爭,可不是一般的辦案。

好在狄仁傑勸服了女兒,李臻心中也變得輕鬆起來,他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可剛到門口,一名士兵卻奔進院子,低聲道:“將軍,可能有異常情況!”

李臻一怔,“什麽異常情況?”

“剛才寺院住持告訴我們,今天下午,有一個去挑水的僧人失蹤了。”

李臻心念急轉,僧人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失蹤,極有可能是被人抓了,看來他一路上最擔心之事還是沒有能避免。

……

狄仁傑暫時落腳的這座寺院叫做北覺寺,已有百年曆史,占地也頗大,占地約五十畝左右,坐落在一座狹長丘陵的山麓之中,寺院內有僧人五六百人,也是曲阜有名的寺院之一。

由於名滿天下的狄仁傑到來,寺院住持特地給他們騰出了兩座院子,數十間僧舍,其中狄仁傑和女兒狄燕住在東麵的小院內,李臻帶著眾多內衛士兵則住在另一座大院內。

時間漸漸到了兩更時分,寺院內燈火皆滅,眾人都已入睡,這時,在寺院北麵的山林內傳來幾聲夜梟的鳴叫,隻見數十條黑影從四麵八方向一棵大樹圍攏過來。

大樹下站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此人姓王,名叫王百勝,年約三十五六歲,他原是關中的江洋大盜,因被官府通緝而逃到青州一帶,占山為王,以搶掠為生,因酷愛穿青衣,被人稱為青衣王。

兩天前,王百勝被一名中間人找到,有人願付千兩黃金讓他取狄仁傑人頭,且先預付了五百兩黃金,事成後,以狄仁傑人頭換取另外五百兩黃金,雖然王百勝也聽說過狄仁傑的名聲,不過他是窮凶極惡的大盜,隻認錢而不認人,千兩黃金對他而言也是一大筆錢,他怎麽能推掉這個買賣。

同時中間人還給他一個線索,讓他在曲阜一帶等候,狄仁傑北上必然會去孔廟拜祭,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中午,他們終於發現了狄仁傑的行蹤。

王百勝並不知道狄仁傑是被李臻率內衛保護,不過他也看得出來,狄仁傑的護衛非常精悍,不是那麽容易對付之人,他便決定在夜間行動,趁護衛們入睡之時,速戰速決,砍下狄仁傑人頭遠遁。

“情況怎麽樣?”王百勝問一名去探查回來的手下道。

手下點點頭,“現在他們已經入睡了,寺院裏隻有鍾鼓樓的長明燈還亮著。”

王百勝用刀在地上簡單畫了一幅布局地圖,他的手下白天抓了一名挑水的和尚,得到狄仁傑和寺院的情況,狄仁傑和他的手下住在東院,一共兩個院子,一大一小,狄仁傑就住在小院,那些護衛住在大院。

王百勝已經很清楚寺院的布局,他沉思片刻,又一次問道:“主殿的燈滅了嗎?”

手下點點頭,“已經滅了!”

王百勝大喜,主殿燈滅了,就意味著和尚們的晚課結束,他立刻對眾手下道:“聽我的號令,大家速戰速決,不可貪功!”

他一擺手,提刀向寺院北牆奔去,數十名嘍囉則緊緊跟在他身後,個個身形極快,很快他們便奔到了寺院北牆外,貼著牆根而立。

王百勝對一名手下使個眼色,手下拋上飛鉤掛住院牆,一縱身翻了上去,手下伏在牆頭觀察了片刻,轉身向王百勝點點頭,表示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