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馮保果然都在上書房,兩人正在熱烈討論今天朝堂上的表現。正在誇讚葛守禮戲演得到位,演員找得也好的時候,門外太監來報:“皇上!首輔大臣張居正、左都禦史葛守禮求見!”

“噢,說曹操曹操就到,快請!”

“是!”

二人邁步進來,施禮完畢,快速向皇帝報告了此事。

皇帝聽完皺緊了眉頭:“朕這剛剛還和大伴兒誇葛大人你這戲演得好,怎麽突然又來了這麽一出。先生,這個江惟平是何許人也?”

張居正也皺著眉頭:“回皇上的話!這個江惟平是嘉靖年間的狀元及第,江蘇淮陰人,雖然歲數不大,隻有四十歲出頭,到現在也算是三朝元老了,臣還真弄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和福王攪在一起。”

皇帝又問葛守禮:“你們都察院也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細?”

葛守禮回答:“皇上!這個江惟平的底細,我們知道的和首輔大人說的差不多,對於他倆如何靠得這麽近,還真是聞所未聞。”

“嗯!”皇帝點了點頭,“大伴兒,這件事情你來辦吧,由你去打聽這個江惟平和福王都說了些什麽,他們有什麽樣的密謀?”

“是!”馮保應命,出門布置去了。

……

京城正陽門外的一間院子外,一頂轎子停下了。

這頂轎子有些奇怪,轎子已經停了,裏麵的人卻並不著急出來。抬轎的轎夫一直在四處張望,過了好一會兒,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裏麵出來一個人,把轎簾掀開了,轎子裏的人這才出來,快速進到了院內。

這出來迎接的人,正是江惟平。轎子上的人,正是福王朱廷貴。

剛才在散朝的時候,江惟平湊到朱廷貴的身邊,隻說了一句:“你難道想當高拱麽?”

朱廷貴當時就是一驚,一看是江惟平,急忙收斂了笑容,跟在他的身後,二人約好了江惟平先走,約在這個院子內碰頭。

這個院子其實是江惟平養小三兒的地方,鬧中取靜,平時沒有人知道。

這個江惟平,其實還真是朱廷貴的熟人,隻不過外人很少了解。他與朱廷貴相熟,還就是因為這個一直沒有對外公開的小三兒方鬱婷。

這個方鬱婷原來是蘇州名媛,說白了也是青樓女子,不過是號稱賣藝不賣身的。早在江惟平還是一介寒酸書生的時候,她就是已經名動蘇淮“微雨樓”的頭牌,綽號“花房姑娘”。

後來江惟平中了舉,縣老爺給了他二百兩銀子,他就到“微雨樓”一醉方休,就在那兒遇到了美侖美奐的方鬱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上演了一段才子佳人惺惺相惜的纏綿愛情。

可惜銀子總有花完的時候,老鴇是堅決不允許自己的頭牌愛上窮小子的,無奈他倆隻得別離。臨行前,江惟平發下重誓,以後高中了一定回來找她。

幾年後,江惟平還真的高中狀元,一下就進了翰林院!回鄉“誇官”以後,他滿心歡喜地回來找方鬱婷,誰想到事過境遷,幾年時間,“花房姑娘”比原來名氣更大了,江浙一帶權貴對其趨之若鶩,甚至還有京城的大官聞名而來,準備花重金包養她。

雖然已進了翰林院,但俸祿還是微薄,而現在方鬱婷的贖身費已經水漲船高,達到了三千兩之多。沒辦法,一直很長的時間,江惟平隻能默默地在樓下站著,等著方鬱婷透過窗戶看他一眼。

其實準備包養方鬱婷的權貴中就有朱廷貴這一號,財大氣粗的他幾乎沒人敢惹,這些天他就讓這位“微雨樓”頭牌整整陪他唱了七天曲。

朱廷貴也覺得奇怪,這個賣藝不賣身的頭牌好象還真不賣身,給多少銀子都不賣,他正在奇怪的時候,就看到了她不經意間偷眼去瞧樓下的一人。

當時他就怒了,讓手下把這個人抓到來就是一頓暴打,打到後來看到他身上有一塊腰牌。這塊腰牌他可認得,這是翰林院——皇帝秘書機構的專屬之物。

因為害怕出事兒,他把手下都遣開了,親自詢問江惟平,江惟平這才和盤托出,並請福王成全他們。

朱廷貴還算有些善心,但他主要還是想在京城埋下暗線,這個新科狀元是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於是一狠心,替“花房姑娘”贖了身,任由他們遠走高飛。

到了後來,因為方鬱婷身份特殊,也不便公開,她始終也沒成為他的正牌妻子,隻能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小三兒。

江惟平後來娶了次輔大人柳明清的女兒,隻能偷偷在正陽門外買了一個宅院金屋藏嬌。這一藏,就是十年。

倚靠福王得以成全的恩情,江惟平始終沒有忘記,也算是有情有義。

而把他放在京城作為一枚長期發揮作用的後手棋,福王這三千兩也沒白花。

事實證明,福王還是很有眼光的,這個潛在力量江惟平,隻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後就得到重用,到現在已經是曆奉三朝皇帝,成為年輕的三朝元老,牢牢占據著戶部侍郎的肥差。

江惟平後來有錢了,再也不用象原來那樣尷尬地在樓下幹看著,他也愈發地對這位來之不易的“花房姑娘”好,大把大把地在她身上花錢。

方鬱婷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但駐顏有術的她仍是風韻猶存,依然是十多年前那個傾國傾城的“花房姑娘”。雖然作小三兒見不得光,但她也樂得其所,因為堅信與江惟平是真愛,無論怎樣都守著他。

所以,江惟平現在是誌得意滿,家庭愛情事業三豐收,啥也沒耽誤,但他始終欠朱廷貴一份恩情。

今天,或許就是還這份恩情的時候。

兩人來到廳堂坐下,方鬱婷出來給他倆沏了茶。朱廷貴朝這位“花房姑娘”點點頭,驚訝於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她竟然沒怎麽變?

他眼睛盯著這位依然嬌若桃花的江淮之魁,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江大人,方姑娘仍是這麽楚楚動人,這麽多年沒怎麽變過,還是你有眼光,會選人。”

方鬱婷輕輕一笑:“福王殿下,您就不要再寒磣奴家了。你們先聊正事吧,奴家告退。”

福王點頭,方鬱婷退到了後堂。

這一切,都被遠處房頂上的解明看了個清清楚楚。

他是接到馮保密派後一路尾隨福王過來的,現在四大高手一走,他靠自己的踏實肯幹得到了馮保的充分信任,包括每周給皇帝和晴天送信這樣的機密事情,都交給他來做,儼然已是馮保的第一心腹。

解明藏在房頂上,慢慢貼近了過來,將二人的密談聽了個大概。

福王明顯對江惟平說的那句“你難道想當高拱麽?”頗為忌憚,滿臉不解地看著他。

江惟平一針見血:“你可不能小看了這位少帝,他年紀雖輕,城府卻很深。在高拱被放逐之前,他也是一切都聽高拱的,甚至讓他加九錫,封鄭國公,高拱也著實風光了一把,可是結果如何呢,不到一個月,高拱就被迫辭職養老,差點兒連性命都丟了!”

朱廷貴點了點頭,但是又搖了搖頭:“高拱行事高調,處處咄咄逼人,直接威脅到皇帝的中央集權利益,更重要的是他把皇帝老師張居正的老師徐玠給擠兌走了,所以張居正逼他退位也是情理之中。我就是一個外省的番王,在朝廷裏根本掀不起浪來,我也沒這個野心。滿朝文武我就和你認識,其他人還不知道咱倆這關係。皇帝沒有理由拿我開刀啊!”

江惟平見福王對此也有思考,略略放心:“我就是給你提一個醒!這京城的朝堂之上可不比江浙和福建,那兒是你的地盤,你說了算,大家都捧著你,可在這個禁衛森嚴的紫禁城裏,隻有皇帝說了算,其他人都是配角。就連高拱那樣的首輔顧命大臣,先帝隆慶爺對他多倚重,可到了少帝這兒,隻登基六天,讓他退就得退!還有那個兵部尚書戴才,也是因為裏通倭國,直接推出斬首!”

一提到裏通倭國,朱廷貴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問了江惟平一句:“這個戴才不是被高拱誅殺的麽?聽說他還私下勾結張貴妃準備叛變,扶朱存孝為帝?”

江惟平點了點頭:“既是,也不是!既是,是指這是對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是,就是這些都隻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而已。”

福王猶豫了半天,是不是把自己與倭國有聯係這件事情告訴江惟平,最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於是作出了一副誠懇的樣子:“江大人,那你認為本王現在應該怎麽做?”

江惟平湊近了他說道:“京城你是不能再待了,趕緊回去!而且,最近行事一定要低調,務必處處謹慎。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對於左都禦史葛守禮,他可是個狠角色,此去東南代表皇上賜婚於你……”

後來的這幾句話,說的聲音特別小,解明雖然聽力極好,但畢竟隔得遠,根本聽不清楚。

他憑直覺意識到這幾句話很重要,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辦法。

隻見他從房頂上切下小半片瓦片來,“啪”的一聲,正好摔在他們聊天的廳堂前麵。

“誰?”屋裏的二人頓時一驚,急忙推門出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