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明這時適時“咕咕咕”的學了幾聲鴿子叫,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隻信鴿,伸手一放,信鴿展翅而去。

此時從屋子裏出來的朱廷貴和江惟平,正好聽到了鴿子叫,看見了它展翅飛遠。

“哈哈哈!原來是隻鴿子,把屋頂的瓦片蹭掉一塊!你說咱們倆人,是不是也太過於小心了!”朱廷貴和江惟平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江惟平也覺得自己有些太疑神疑鬼了,兩人笑了一陣兒,重新回到屋內。這時候,解明已經利用他們出去的這個當口兒,將屋頂上的瓦片移開了一道縫兒。

這一回,徹徹底底地聽清楚了他倆的談話。

“葛守禮一直有一個綽號,叫‘鐵麵判官’,這些年來,倒在他手下的貪官汙吏不計其數!所以,此次皇帝派他去東南沿海,表麵上給足了你麵子,而且能夠緩和他手下兩個言官聯名參你的矛盾。但是,你還是不能大意,特別要提防他借機搜尋你的新證據!”

這是江惟平說的,一下子把剛才解明沒聽清那幾句的意思全補上了。

福王聽到這幾句,不停地點頭,鐵麵判官的名頭他也聽說過,確實是一個可怕的辣手,真讓他去了東南沿海,自己的那點兒破事保不齊真被他揪出來,那就麻煩了。

“好!這句話本王記下了!謝謝江大人!”

……

上書房內,解明把剛才偷聽到他們密談的情況說了一遍,大家陷入了沉默。

“鐵麵判官”葛守禮最先打破沉默:“看來這個三朝元老江惟平真是城府極深,在這個時候能給朱廷貴建言低調,確實算是一位智者!”

張居正點頭:“江惟平這人穩重不失機智,我一直看好他,原來還想推薦他作戶部尚書王國光的繼任者來著。”

葛守禮也學著張居正的樣子撚起了胡須:“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一下就看出了昨天咱們幾個一同商量的意圖,皇上表麵上派我去賜婚,實際上是去搜集朱廷貴的通敵證據。經他這麽一提醒,朱廷貴有了防備,估計會給取證工作增加相當大的難度。”

馮保和張居正聽完都不停點頭:“確實是!本來戲唱得好好的,卻突然冒出來江惟平這麽個勁敵,真是來者不善啊!”

朱翊鈞卻一直坐著沒說話,他此時的心裏,不但沒有這幾個人的沮喪之情,反而愈發地興奮起來。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隻有碰上實力相當的高手,相互對決才有意思,就象當時對陣遼東“第一智多星”龔正陸一樣,那種最終取勝的快感是言語難以形容的,用十個爽字都表達不完。

所以,他的眼睛裏放出了雄狼一樣的光芒。

他先是問了馮保一聲:“最近為什麽山東朱衡和呂調陽那兒始終沒有密奏折子來?”

馮保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皇帝又轉向張居正:“內閣最近也沒有接到他們的報告折子麽?”

張居正回答:“沒有,不知道他們最近的情況怎麽樣,最近一期報告折子已是一月以前。瘟疫和匪患得到較好控製,可蝗災的趨勢還是愈演愈烈……”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糧食呢?現在已是深秋了,山東及附近各省的糧食籌備得怎麽樣?轉眼就要入冬了。”

張居正搖搖頭:“現在蝗災導致的主要災難性後果就是糧食短缺,山東及周邊幾省的糧食早就被搶光了。市場上早就無糧。百姓們僅僅靠著每月的官倉放糧勉強維持生計,每次還不敢多放,怕會被人哄搶,每次隻能確保一個最低量。”

皇帝的眼睛裏精光一閃:“這說明什麽?說明山東這一路難題仍是最難解的!沒有糧食,百姓就會生變!因為沒有起碼生存保障的人是沒有尊嚴的,他們仍然會成匪,會死去,同樣可能加重匪患和瘟疫,朕說得對麽?”

張居正、葛守禮和馮保一齊拱手:“萬歲憂國憂民,此言極是!”

皇帝微微一笑:“那既然糧食這麽重要,咱們隻在這兒被動的每月開倉放糧,管什麽用?不如痛下決心,派一員得力之人去到山東,別的不用幹,就負責籌措糧食,豈不更實在?”

張居正接過話題:“臣原來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的戶部尚書及侍郎,均在整日忙碌之中,根本騰不出手來……”

皇帝這時對他眨了眨眼:“騰不出手來?都有心思管千裏之外的福王進京,還給他建議韜光養晦,這還叫騰不出手來?”

張居正一下子恍然大悟:“皇上!您的意思是讓這個戶部侍郎江惟平專程赴山東災區籌糧……”

皇帝笑了笑,卻沒說話,端起桌上的茶來喝了一口,一副已分高下的樣子。就象兩個高手對弈圍棋,棋至中盤,己方勝負手已經下出,而對方毫無辦法,隻能乖乖投子認輸!

如同一道流星閃過,張居正、葛守禮和馮保這三人的眼前頓時一亮,沉默了一會兒,三人似乎一下理解了皇帝的用心,於是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拚命地點起頭來。

張居正的聲音略顯激動:“皇上!此舉可行啊!讓江惟平去山東籌糧,他就無暇顧及這個讓人頭疼的朱廷貴了,朱廷貴沒了他的指點,肯定會繼續得意忘形,縱情聲色,更不會刁難戚繼光他們了!”

“對!”皇帝接過他的話頭,“更重要的是,江惟平看上去有選擇,實際上沒有選擇。一種可能,如果他不辱使命,籌糧成功,可算功勞一件,等於幫助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讓百姓們得以順利過冬,念他有功可以不殺他,但這時候時間已經過去,戚繼光的‘虎賁軍’應該已經練得差不多了,而且朱廷貴沒了他的指點,也就離死不遠了;另一種可能,如果他籌糧不成功,那就正好以他辦事不力為由,直接將其法辦,抓他下獄,以除後患!”

話剛說完,他的眼裏露出一道精光,讓人不寒而栗。

葛守禮是昨天才參與到整個計劃中來的,對於皇帝作風還不太熟悉的他,此刻心裏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少帝如此精明能幹,既會釜底抽薪,又會借力打力,真是厲害至極!

這些做臣子的,以後可千萬不要得罪這位新天子。真要和他對著幹,就會和這個福王朱廷貴和江惟平的下場一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三人都點頭對皇帝的分析表示讚同,豎起了大拇指。

對於江惟平來說,此舉既是調虎離山,更是借力打力,調他離開一直擔任三朝元老的京城,他的消息就不會那麽靈通了。即便他毫無二心,籌得冬糧,也是為皇帝作嫁衣裳,自己撈不著半點好處,最後能保住腦袋就不錯。

而對於朱廷貴來說,此舉是釜底抽薪。把他最後一張王牌抽走,讓他斷了耳目,他也就成了無頭蒼蠅,隻能亂衝亂撞了。

皇帝顯然對自己也表示非常滿意,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問他們:“還有什麽問題麽?”

葛守禮拱起了手:“皇上!您看臣什麽時候前往浙江合適?”

皇帝指了指馮保:“這件事情就不要問朕了!問他!大伴兒,哪天是好日子啊?”

馮保笑著從懷裏掏出了一本黃曆,和張居正一起翻開:“回皇上的話,半個月也就是十五天之後是個好日子,最適合婚宴嫁娶。”

“嗯!”皇帝點了點頭,看著葛守禮說道:“那你這幾天就準備準備吧,時間還來得及,過幾天再出發。大伴兒,你負責通知朱廷貴具體時間,還有,葛大人帶去的禮物,也由你來準備!”

“是!皇上!”馮保迅速答應,並轉過身來問葛守禮:“葛大人!您看還有什麽需要我準備的!”

葛守禮笑了笑:“沒有了!皇上已經考慮得很周詳了。我現在就是發愁,朱廷貴現在已是驚弓之鳥,回到東南後肯定加強戒備,這如何取證看來是個大問題!”

皇帝衝他擺了擺手:“葛大人,你此次去,能搜集到他通敵或其他證據固然好,如果實在困難,也不要勉強,就讓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再多活幾天。現在第一位的目的是替戚繼光和胡宗憲練兵掃清障礙。你此次去會看到他們,可以與他們密會一下,說說京城裏的情況!”

葛守禮急忙應命:“是!微臣一定遵照聖上的旨意!多謝聖上對臣的信任,把如此重要的軍國大事告知微臣。”

皇帝笑了:“你這都察院雖然獨立於六部之外,但也不能一味獨立,有時也需要和其他各部各省相互往來的,是吧?”

葛守禮臉上湧起了感慨之情:“我主聖明!一語道破太祖皇帝設立都察院的本義!其實都察院並非象外人說的那樣,沒事就參人參事參衙門。我們隻是起到一個監督作用而已,如果官員們都奉公守法,我們也都樂得其所。我們也是人,不是催命鬼,我們參人參事參衙門,也是為了使官員向善、使事情解決,使衙門廉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