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默然行走在河道旁。

除了沈寒之外, 其餘人都戴著夜視眼鏡。

武田建業在其門徒的攙扶下走在前段位置。

他的麵色保持著慣有的沉穩,心底卻無可避免地生出一絲浮躁。

丟失了拍品,他此番前來索蘭古國的任務已算失敗。

好不容易才抓到一個有分量的俘虜, 但對方卻異常難啃。

如若換作別的情形,攻克對方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但眼下情況特殊,武田建業不可能帶著身邊這支小隊在深山裏一直轉悠。

而若是沈寒被營地其他人所接管, 那還有他什麽事?

故而,在戰俘易手之前,武田建業得抓緊時間對其進行精神控製。

他得為自己留下一張底牌, 往後才有繼續坐上牌桌的機會。

之前那場假營救,是他根據現有資源所設計的。

他知道沈寒現在全靠著意誌在強撐。

堅硬的石頭不易從外部敲破,但如果其自身出現了裂痕,再針對這罅隙進行侵蝕,瓦解對方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他想讓沈寒誤以為自己已經得救了, 即將安全地回到聯邦女帝的身邊。

在對方一心盼著黎明到來的時候, 再將其拽回黑夜。

武田建業卡著時間, 尋找著最佳出手時機。

沒曾想,沈寒這麽快就識破了這個局,還騙走了一袋壓縮餅幹。

就在武田建業心裏琢磨著接下來應該怎樣出手的時候, 沈寒也在快速轉動思維, 尋找著脫困的法子。

自己不能再這麽繼續被動下去了!

敵人的手段層出不窮,而自己隻要中計一次,就會輸掉所有。

就在先前那個自稱是王森遠的男子出聲叫出‘沈隊’二字的時候, 沈寒的情緒其實是被成功調動起來了的。

若不是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諸多疑點, 恐怕真就栽進了局裏。

解除手銬的束縛倒是不難。

在先前跑出帳篷的時候, 沈寒趁人不備在地上撿了一小根鐵絲藏在衣服的內襯中。

現在擺在她跟前最大的難題, 是如何一舉擺脫瀛國人的追擊。

常規的路線肯定不行, 最好的法子是借助特殊的地勢與環境!

離開河道邊緣後一路上行,在接近第二日中午的時候,隊伍來到了一座山崗之頂。

“看看營地現在是什麽情況。”

在武田建業出聲之後,一名士兵立即取出望遠鏡朝著前方山穀進行觀察。

沈寒側頭眺望,卻受目力以及飄浮的雲霧所限,看不真切。

趁著眾人休息之際,她快速俯身摘了一把車前草的莖葉,略作擦拭,塞入了口中。

負責看守她的那名士兵以為她想要蹲下歇腳,正欲提著槍托上前敲打,卻見對方已經站了起來。

士兵瞅了瞅周圍還長著好些同樣植株的草地,抬腳踩爛了一小片區域。

而後揚頭衝著沈寒道:“到那裏去站著,想吃就從地上撿起來吃吧。”

沈寒沒有回應對方的挑釁。

她走到被士兵踏得滿是狼藉的泥地間,默然咀嚼著嘴裏的東西。

車前草汁液的味道又苦又澀,如同難以下咽的中藥湯劑。

但沈寒卻咀嚼得緩慢又仔細,沒有一丁點囫圇吞棗的意思。

她需要那份苦澀來刺激自己的味蕾與神經。

隻有這樣,她才能維持自己意識的清醒。

“報告長官,營地一切如常,狀態和諧!”士兵收起望遠鏡,匯報出聲。

“那就走吧,前往營地。”武田建業搭著石象的手臂站起身來,點頭下令。

可還沒走出兩步,他就驟然頓住了腳步。

“老師,怎麽了?”

武田建業沒有回答門徒的詢問,而是朝著先前負責觀察的那名士兵伸出手:“望遠鏡給我。”

眾人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

武田建業坐在原地遲疑了好半晌,才沉呤著出聲:“重新回到河岸邊,捆紮兩隻木排,順流而下。”

此言一出,除了沈寒與石象,其餘幾名士兵皆是控製不住地發出低低的嘩然。

他們已經耽擱了好些天了,此刻營地就在眼前,發號施令的長官卻要帶著隊伍離開,實在令人費解。

身為士兵,他們也不能直接拒絕執行長官的命令。

於是,有著中士軍銜的高橋便委婉提醒:“長官,若是不進入營地,我們這方的信息將無法匯報出去,還有,我們的補給不多了。”

武田建業揮手讓所有人都行動起來:“營地肯定是要去的,但不是眼前這個,而是另一個備用營地。”

考慮到士兵們的情緒問題,他又難得地解釋了一番。

“山穀那處營地,平靜得有些不太正常,我剛才觀察了一個小時,沒有瞧見一起打架鬥毆的事件,魚龍混雜之地,什麽都有可能發生,除了和諧。”

“大家再辛苦一日,抵達備用營地之後,我會立即跟北原長官聯係,到時候會將各位的努力與功勞如實匯報的。”

聽到武田建業都這麽說了,士兵們自然不會再有什麽異議。

沈寒回頭,再度朝著那片隱受雲霧遮掩的山穀望去。

剛瞧見個輪廓,就被士兵粗魯地推攘著下了山。

乘坐木排的時候,沈寒一直都在尋找脫身的機會。

借助水流遁逃,是她所能想到的脫困最優解。

可惜的是,一直到士兵們將木排靠了岸,她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要麽是所經過的水域不太合適,要麽是被盯得太緊。

離開水路之後,隊伍開始橫穿峽穀。

經曆數小時的跋涉,眾人終於在翌日上午到達了備用營地。

這趟叢林繞行之旅,令所有人皆是疲憊不堪。

如果不是靠每日兩管針劑撐著,以武田建業的年紀,早都在半途中涼了。

從營隊中挑選出來執行任務的士兵亦是頗有怨言。

畢竟,如若不是武田建業的‘疑神疑鬼’,他們早都可以回到營地裏好好吃頓熱食,好好睡上一覺了。

想到這裏,士兵們又無可避免地對身邊那名聯邦女子有些服氣。

這麽好幾天的疲勞與饑餓,那人愣是硬扛了下來,不曾有過半分求饒。

士兵們都能感覺到她的虛弱,他們甚至還在暗地裏下了賭注,賭那聯邦女子能撐到第幾日才會再度暈厥過去。

然而,令他們驚詫的是,沈寒沒再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

備用營地的選址非常特別。

一麵是奔騰流瀉的瀑布,一麵是險峻陡峭的山體。

就算有飛行設備自高空巡視,也很難發現下方別有洞天。

走進這片營地之後,沈寒立即就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聚居在這個地方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個個身上都透著一股凶悍、狠戾之氣。

瀛國士兵們手持槍械在前方、兩翼護衛,依然有好些好事之人圍上前來打量,根本無懼前者的警戒。

走了沒多久,圍聚而來的男男女女已是達到了二十幾人。

他們以各種各樣的語言大聲說著話,隊伍的行進再三受阻。

沈寒能聽懂半數語言,讓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她居然還聽見有兩人在用克森羅典語進行交談。

“那女的是什麽來頭啊?竟跟那群討厭的瀛國佬混在一起。”

“這你可說錯了,你瞧她的手腕,以那血痂的狀況來看,她起碼被銬得有四五天了。”

“我就知道那群瀛國佬從來不幹人事,盡喜歡欺負軟柿子,要不是他們在這裏還算懂規矩,我覺得狼王早都帶著人洗劫他們了。”

聽到同伴的這番話後,另一人卻是搖著頭道:“你看問題不能隻看表麵,那個戴手銬的是個alha,而且,她可不是什麽軟柿子。”

說到這時,有著一雙藍瞳的中年男子還饒有深意地抬眸看了沈寒一眼。

沈寒迎著對方的目光,小弧度地挑唇衝其笑了笑。

她知道這裏的人都不是什麽善類,但眼下的局麵她也沒得選。

就算尋找不到他人的相助,至少也不能給自己樹上新敵。

走了沒多遠,一名頂著一頭髒辮的女子瞧著沈寒唇角幹裂,沾著血漬,便將手裏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扔給了對方。

沈寒正要伸臂去接,瀛國士兵已是揮拳將那瓶子打落在了地麵。

髒辮女子眼珠子一瞪,招呼著左右立即開始推攘那名士兵。

哄鬧漸起,沈寒一行人被攔截在半途。

瀛國士兵不得不將槍支橫握於掌中,以抵擋如潮水般湧來的人群。

周圍加諸而來的推擠,將沈寒也席卷其中。

她的腳步有些踉蹌,連帶著額前散落的發絲不停地擺動,但其遮掩於碎發之後的黑眸,卻是有著光芒一閃而過。

瀛國隊伍在這裏極不受待見,是她喜聞樂見的局麵。

她巴不得亂局鬧得越大越好,機會合適的話,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擊斃武田建業,而後躍入山崖邊緣的瀑布逃走。

就在沈寒暗中觀察環境條件的時候,一支由7人組成的武裝小隊已是從前方奔行而來。

那是事先就駐紮在這裏等著接應的瀛國隊伍。

他們的到來,很快便壓下了這場莫名而來的混亂。

武田建業拉長著臉,在士兵們的護送下往瀛國的地盤區域走。

他得趕緊與北原程取得聯係,而後視情況決定接下來應該怎麽行動。

進入瀛國隊伍的勢力範圍時,武田建業止住了身形。

待會的通話極為重要,他不能讓沈寒聽見一星半點。

眼下已接近正午,烈日當空,火辣的陽光如赤炎一般灑下,曬得人麵頰發疼。

武田建業點出兩名營地裏的士兵,抬臂指了指沈寒,而後淡淡開口:“就讓她在這裏待著,享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