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於天穹, 如巨大的火爐般炙烤著大地。

沈寒立在瀛國帳篷區之外的沙石地間,沉默不語。

看守她的兩名士兵剛開始還站在近前謹慎地盯著。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他們便挪到了三米開外的樹蔭底下。

反正長官所下達的命令隻是監管對方,又沒說非要自己也站在太陽底下曬著。

約摸著過得有十分鍾左右,瀛國隊伍所駐紮的區域外便圍聚上了一群人。

這些人有的是剛才參與過衝突的那一批。

講克森羅典語的那兩人,以及頭頂髒辮的女子都在其中。

其他人則是聽說了營地裏來了名很有氣質的alha,所以才跑來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畢竟,在這麽一個依山傍水的‘烏托邦’, 可供娛樂的項目是非常匱乏的。

打架生事以及賭博、磕藥,是這整片叢林內最普遍的休閑方式。

這也是為什麽武田建業會對之前那個主營地產生疑慮的地方。

而此時此刻,當這片懸崖瀑布區域的居民們瞧見站在烈日之下的沈寒後,當即就開始不加遮掩地議論了起來。

“那女的是從哪裏被抓來的啊?挺漂亮的, 就是麵色太差了,看上去像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

“要我說,那個alha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

“身處這種局麵還能保持泰然自若的,我走南闖北五十多年,還是頭一回瞧見。”

“你們有沒有人覺得, 那女的長得好像索蘭古國前段時間大火的哪個明星?叫林什麽來著,我忘了, 名字有三個字!”

“你說的是林霄盈吧?”

“嗬嗬,就她那張整容臉, 哪能比得上眼前這一個?”

“這個alha是顆明珠,也不知怎麽就得罪了那群瀛國人。”

周圍這些人的討論, 用的是國際通用語言。

沈寒默不作聲地聽著, 從中篩選著可能會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負責看守她的兩名瀛國兵也聽見了眾人交頭接耳的談論。

他們並不清楚沈寒的身份, 見這裏的人對自己的俘虜如此感興趣, 他們心中便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得意來。

如果不是礙於職責, 他們也會加入這場群歡。

畢竟,身材高挑氣質出眾的漂亮女子,誰又會真的視若無睹呢?

這時,人群中有人向沈寒所在的位置扔出一樣條形包裝的物品。

那是叢林營地裏常見的營養補充劑,內裏呈膏狀,能夠快速被人體吸收。

包裝袋從沈寒的側方飛出,速度之快,眨眼間就來到了後者的腦門旁邊。

這如同襲擊似的投擲,立即便調動起了圍觀者們的情緒。

口哨聲四起,還有人發出了類似興奮的叫喊。

這就是無政府管控的境外叢林。

在這裏,人們的行為不會受到什麽約束。

哪怕他們前一秒還在欣賞一名沉靜而內斂的女子,下一秒就可以起哄去看後者的熱鬧。

然而,出乎絕大多數人意料的是,他們想象之中那手戴鐐銬的女子被砸腦袋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卻見,一直安靜而立的沈寒忽然抬起雙臂,手掌往旁側輕輕一握,便將那管營養劑接了下來。

alha修長的手指微微合攏,握住粉紅色的包裝袋。

熾熱的陽光將其手掌照耀得一片亮白,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沈寒將手裏的物品挪至眼前,待看清袋麵上的文字描述之後,她當即咬開袋口,以最快的速度將裏邊的營養劑吞入腹中。

經過這幾日的跋涉,沈寒早已恢複了原本的麵貌。

束於腦後的馬尾不見了蹤影,烏發如流雲似的胡亂披散於肩背,看上去能給人一種野性之美。

她的狀態看上去明明已是糟糕之極,但反應卻是出奇得敏銳。

動作更是幹脆利落,完全沒有一絲強弩之末的衰弱。

這種充滿著矛盾的感覺,徑直點燃了圍觀者們的**。

當即就有更多的人將隨身所帶著的食物、水果以及藥劑一股腦地朝著沈寒投去。

遠觀而望,倒頗有些‘擲果盈車’的味道。

隻不過,眾人投擲物品並不是因為傾慕,更多的其實是圖個樂子。

沈寒才不管周圍那些人是因為什麽原因朝自己扔食物與水。

她不斷地接下眼前這些自己最需要的東西,而後有選擇性地進行服食。

瞧見這一幕,兩名站在樹蔭下的瀛國士兵人都看傻了。

他們不敢朝著周圍眾人開槍,隻能一人上前驅趕,另一人則怒氣衝衝地直奔沈寒。

本就鬧哄哄的場麵,從此時開始,變得更加喧囂嘈雜。

……

武田建業麵色陰沉地坐在最裏邊的軍帳中。

聽著外麵所傳來的喧鬧一浪高過一浪,他雖心生疑惑,卻分不出心神去進行探究與處理。

因為衛星電話那頭的北原程,劈頭蓋臉地將他暴吼了一通。

那些絲毫不留情麵的話語,直令曆盡千帆的職業間諜也覺得腦袋一陣發漲。

拍品的丟失、人員的犧牲以及瀛國內閣名譽的受損

這一個又一個的爛賬全都被北原程算在了武田建業的頭上。

除此之外,武田建業還因繞路以及更換營地的事情遭到了炮轟。

北原程在針對這一點咆哮對方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原因之一,自然是這幾天他也不好過。

雖然沒有受到毆打與虐待,但由聯邦女帝那方施加而來的壓力,讓他每時每刻都活在驚恐與絕望中。

另一個原因,就是連北原程這個行動總指揮都不知道備用營地的存在。

經武田建業解釋,他才了解,原來那第二處營地是對方繞過自己向上層申請所預留的後手。

站在第三方角度來看,不得不說,武田建業的事前籌謀以及判斷力實在厲害得令人乍舌。

然而,北原程站在其自己的立場,卻對對方的所作所為極為不滿。

在他看來,若不是因為武田建業,自己根本不會被聯邦女帝收拾得那麽慘。

他現在已是淪為了一顆棄子。

不僅奮鬥多年的家底沒了,有算有幸能回國,必然也逃不過審判。

對話進行到這裏,坐在北原程近前的顧君婉在平板上打下一行字,而後將屏幕擺在了對方眼下。

【詢問對方,為什麽要挾持人質繞路?以及那人質現在的狀況。】

整個瀛國考察團都在女君團隊的嚴密監視下。

故而,先前武田建業的衛星電話一進來,立即就被顧君婉知道了。

她第一時間從指揮中心來到關押北原程的地方,而後引導了整場通話。

在聽見武田建業抓了個俘虜一路遁逃的瞬間,顧君婉切切實實地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的神色雖然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但在無人能瞧見的地方,她的指尖卻控製不住地顫抖著。

沈寒還活著!

這個消息算是救了顧君婉的命。

持續了數日的灰白、麻木的世界,在這一刻才又逐漸恢複了色彩。

眼下的局麵非常關鍵,顧君婉不敢讓自己有半分鬆懈。

她開始繼續引導接下來的談話,設法營救自己心上人的同時,也要斃掉那個該死的仇人。

聽筒之內,傳來了武田建業略顯煩躁的聲音:“北原長官,剛才我已經解釋過了,繞路之舉,我有著不得不為之的理由。”

“我所抓到的那人質,是聯邦女帝的護衛隊長,她的重要性遠超你的想象,相信我,隻要將她帶回,我們會有機會將功補過的。”

接下來的時間,顧君婉在通話之中得知了備用營地的位置。

她勒令北原程即刻與對方敲定時間,帶好人質,與前去接應的武裝直升機匯合。

就在顧君婉身處幕後一步步狩獵自己的最強對手之時。

位於叢林營地的沙石區域,卻是生出了變故。

群眾投擲事件剛剛出現,一名瀛國士兵便衝上前去準備教訓那名引發混亂的俘虜。

沒曾想,還不等他踹出的腳掌落到實處,沈寒已是閃身來到了他的身後。

散發著高溫的金屬鏈條勒於其咽喉處,瞬間阻斷了士兵的呼吸。

緊接而至的膝頂撞於其脊柱,迫使他的身體沒法後退半步。

沈寒的這一手反製,令圍觀者徹底亢奮了起來。

而負責阻攔眾人扔食物的那名士兵,則是又驚又怒。

事情的發展一再超出他的認知。

若非親眼所見,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樣一個連站穩都有些費力的女子,竟能對自己的同伴發動突襲。

他一邊大聲呼叫,一邊打開槍支的保險,打算以最強效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然而,還不等他找好射擊角度,槍械就被人從旁奪了去。

那些原本站在瀛國隊伍警戒區域之外的圍觀者們,不知何時已是闖進來四五個。

這些人在繳下槍支之後,並沒有攻擊,而是笑著將瀛國士兵推向沙石區域。

“你們兩個打一個已經很不公平啦,不準再用槍。”

“上啊瀛國佬!你難道連一個手戴鐐銬的女人也打不過嗎?”

調侃之聲越來越多,被繳槍的瀛國士兵雖然憤怒,卻也沒有辦法。

他從戰術背心上取出軍哨與甩棍,發出警報的同時,快速朝著沈寒攻擊而去。

沈寒扔下已經失去生機的瀛國人屍體。

她以鐵絲打開自己腕部的束縛,抬臂硬挨了一棍,而後便順勢擒住了對手的肩頸。

先前的時候,沈寒雖然服食了一些營養劑,但連日來損耗的氣力也不可能立即就得到恢複。

以她現在的狀況及處境,無法與對手多加纏鬥。

唯有一擊製敵之術,才是她此刻的最優解。

剛才那敵人,她用的是絞殺。

現在這一個,亦是如此。

沈寒快速轉移到敵人的身後,一臂勒住對方的頸動脈,一臂橫在對方腦後用力前推。

在瀛國士兵的瀕死掙紮中,兩人雙雙翻倒在了地上。

骨骼傳來的疼痛令沈寒有著一種自己快要散架的感覺,但她始終鎖著敵人的咽喉,不曾有半分泄力。

直到確定對手再沒有了反抗的可能,她這才鬆開手臂,緩緩站起身來。

不遠處,七八名瀛國士兵正持槍奔掠而來。

數米開外的圍觀人群,卻在此時陷入了沉默。

在眾人目光聚焦之處,高高瘦瘦的alha抬手擦去了唇角的血漬。

她的脊背不再像剛才那樣微微彎折,那筆挺的身姿,如同一株不屈的鬆柏,傲骨崢嶸!

alha的臉頰沾染著零星的鮮血,也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被汗濕的幾縷碎發貼於她輪廓分明的下頜處,看上去竟透著一絲不合時宜的性感。

然而,當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朝著周圍環顧的時候,眾人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鋒利。

沈寒開始抬腳往外走。

在她前行的方向上圍著一群人,正是之前給她扔過水的髒辮女子一行。

沈寒腳步未停,眸光平靜無波地看向頭領一般的髒辮女子。

對方先是愣了愣,而後帶著自己的人讓開了一條道。

她望著正迎麵朝自己這方走來的alha,頗有些意動。

既是為人,也是為了對方的一身本領。

但她也僅僅隻是暗中欣賞一番,她不可能為了一個陌生人去跟瀛國隊伍動真格。

無人阻攔的局麵,讓沈寒心中鬆了一口大氣。

她漸漸加快了步伐,而後直接跑了起來。

快速掠過的山風,將她一頭長發拂動得獵獵而舞,恣意又張揚。

她的身形極為矯健,像是即將歸返草原的獵豹!

在瀛國士兵們追擊而來的那一刻,她已是奔至離自己最近的崖瀑邊。

她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隆隆而鳴的奔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