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池這一趟去了很多天, 耀州雖然說就在長安城附近,但是想要暗中潛入到耀州城中的瓷窯裏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從運河的船上下來的時候, 已經是十月二十一了, 在收到了消息之後就在十月初二的時候出發,緊趕慢趕之下, 來到耀州的時候已經過了二十天。

好在一來到耀州就有白芷手下的人在碼頭接應她。

“桑池姑娘, 我是白芷姑娘遣來接您的人。”出了碼頭之後,一個打扮成了大戶人間仆婦的中年女子走到了桑池的麵前, 並且將一枚用作辨認身份的令牌交給桑池查驗。

“勞煩你來此接我了, 如今耀州城中的情況到底如何?”桑池自然認識那塊玉佩,用手摸出了玉佩背麵篆刻地符號之後,她便開口問起了正事。

這次的事情有些突然,而是時間上相對比較緊急, 她也沒了什麽跟人客套的心思。

“已經能夠確定私兵和兵器現在都隱藏在了附近的幾處瓷窯中,我們的人已經潛入進去小心觀察過了。”那中年女子顯然也是經常做這些事情的,對桑池想要知道什麽消息一清二楚,於是小聲將最近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後,才領著桑池以及跟著桑池一起來的程家兩姐妹, 程姝和程鳶一起上了馬車。

“桑池姑娘,這次給各位安排的身份是來耀州購買瓷器的客商,等到今日安頓下來之後, 明日便會帶各位以客商的身份去那幾個瓷窯查看一下,我們之前為了不打草驚蛇, 隻是暗中盯著, 並未非常靠近窯廠。”扮做仆婦的女子說道, “我本家姓周, 各位姑娘這段時間可以稱呼我為周姑姑。”

“看來這次的事情不是那麽好辦的,”桑池大約算了算時間,說道,“若是我們能夠一切順利的找到這些窯口背後的人是誰,並且弄清楚他們最初的計劃是在什麽時候行動,也許能夠趕在年關之前將消息送到公主手中。”

隻是她也很清楚,想要得到那麽多消息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方現在應該處在非常警惕的狀態。

這也是她自己一定要來的原因,白芷手下的這些人雖然也是做慣了探聽消息這些事情的,但是她自己始終是不放心。

白芷知道這事之後也沒有阻止她,大約也是希望有個妥帖的人能夠將這件事情做好。

……江寧城中,楊明心在十月中下旬再次收到了白芷的接連不斷的消息。

“宮中現在多了這麽多妃嬪?”楊明心看著最新整理出來的妃嬪名單,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我記得我走的時候,後宮的宮苑大部分都是空著的,按照桑池現在的說法,宮中高位妃嬪起碼有十個,這事情有些離譜了。”

能夠在大燕後宮被稱為高位的妃嬪,通常是在九嬪和三妃這個級別。

其中九嬪包括了九位封號各不相同的妃嬪,她們級別比較相近,封號最高的那個是昭儀,也是僅次於三妃之下的後宮位份。

而三妃則是貴妃淑妃和賢妃三妃,在大燕的宮中,先前隻有以為梁貴妃,也就是一直隨著皇帝奪嫡成功的那位貴妃。

沒想到最近又多出了一位出身世家的淑妃,就是在那次皇帝選妃的時候選入宮中的。

“公主,你沒看錯,這就是現在妃嬪的名單。”白長史雖然也覺得這件事情非常離譜,但是白芷送來的消息是不可能出錯的,這就意味著現在宮中的形勢變得比之前還要複雜了。

“看來,我們現在想要挑起後宮的爭鬥倒是比以前容易了。”楊明心對這樣情況有些無奈,之前她記憶中的那些妃嬪地位都不是很高,而且那時候楊竟宗在後宮基本是獨寵梁貴妃的,其他妃嬪大多都是擺在那裏好看的樣子貨。

這些妃嬪因為長期處在這樣毫無競爭的環境中,逐漸變得比較佛係,想要挑起她們之間的鬥爭很困難。

“梁貴妃在宮中失勢了。”白長史歎了口氣,“先前梁貴妃在宮中是什麽樣的情狀,公主您也是知道的,聽說現在皇帝基本不去她的寢宮,甚至想要將她送出宮去道觀裏。”

楊明心愣了一下,突然對楊竟宗這個人有了那麽一絲微弱的好感。

“梁貴妃不是失寵了,而是皇帝想讓她離開長安城,遠離那些即將會發生的危險。”楊明心篤定地說道,“楊竟宗再怎麽自負,他當年也是經過奪嫡才將這個皇位拿到了自己手中的,至少他現在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世家和寒門聯合起來打算對他不利,但是他沒有把握能夠保護好梁貴妃,所以才想要將她送出去。”

白長史聽完之後,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問道,“要不要臣將梁貴妃接過來,如果她真的出宮去道觀的話。”

楊明心想起了自己之前見過梁貴妃的樣子,覺得這位貴妃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於是說道,“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還是想辦法將她秘密接走吧,我很擔心這些世家和寒門會拿她做文章。”

想起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之後,楊明心越發覺得梁貴妃其實是個可憐人,並不是她讓楊竟宗變成了現在這樣的,但是她又是這件事情中最好的借口。

想想還真是覺得很諷刺。

楊明心將這件事情記在心裏,她覺得梁貴妃是一個有自己想法的人,也許讓她離開皇宮會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吧。

隻不過現在還不是商量這件事情的時候,至少梁貴妃現在還在後宮中居住著。

“我看過這些妃嬪的身家背景了,我覺得這次應該從淑妃開始動手。”楊明心再次將目光轉回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對白長史說道,“這位淑妃背後的韓家可是個大家族,這些年來雖然勢力逐漸不如以前,但是仍舊具有很強的影響力,韓家的女兒進宮之後做了淑妃,也是很正常的級別。”

“韓家是世家,我們要動手,但是寒門也要有妃嬪作為選擇。”白長史在一旁說道,“我看這位夏昭儀就很合適,她是禮部侍郎的女兒,禮部侍郎是寒門出身,經過科舉才做到了現在的位置,她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楊明心又看了一遍,確定了最後一個妃嬪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其實這些妃嬪也是無辜的,希望她們不會因為巫蠱之亂出什麽大事。”楊明心無奈地說道,“雖然她們的父兄應該是有能力將她們保護好的,但是誰又能知道,等到那個時候到來,她們會不會成為家族的棄子。”

為了盡量保證這些妃嬪遇到事情之後能夠安全的度過,她這次選的全都是大家族或者官宦人家的嫡出女兒,雖然她自己不在意嫡庶這件事情,但是在古代這個嫡庶神教才是正統的時代,合理的利用一下這些人非常固化的思維也是有必要的。

“公主放心吧,至少我知道韓家的這個姑娘是他們家唯一的女兒,原本送進宮的時候就是老大不樂意的,隻是沒想到皇帝那麽執著一定要讓她入宮。”白長史寬慰道。

楊明心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他還能是為什麽,要是放在一起,他絕對不會去選擇世家大族的女兒作為自己的後妃,但是現在他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安全,並且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流湧動,所以他才專門抓了幾個人質進宮罷了。”

她倒是對楊竟宗這個皇帝看的異常透徹,畢竟古往今來的帝王大多都是拿自己的後妃當做利益交換品的,梁貴妃這樣的真愛隻是意外而已。

白長史看著楊明心的神情,其實能夠感受到,她在為這些進攻的女子感到悲哀。

“公主,我知道您的心中覺得這些妃嬪們原本應該有更好的未來,隻是她們中的很多人,也許本身也是願意進宮的。”白長史說道,“皇宮不是個好地方,但這是對您這樣從小就出生在皇宮中的人所說的,在許多待字閨中少女的幻想之中,皇宮大約是個很美好的地方也說不定。”

楊明心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看過的各種宮鬥小說和電視劇,表情有些古怪地說道,“那這些少女還真是夠天真爛漫的……”

隻不過進宮成為妃嬪的事情她暫時還管不了,所以再怎麽惋惜那些年輕美麗的姑娘們,也不能直接把她們從宮裏全都放出來。

……

此時的長安城中,白芷手中拿著來自桑池的信件,拆開之後差點將手邊的茶嚇掉在地上。

“她還真是什麽都敢啊……”白芷將茶杯放好之後,又將信件銷毀了。

“白芷姐姐,這是桑池姐姐跟信一起送來的東西。”一個小宮女將一柄造型很是古怪的兵器交給了白芷,然後說道,“桑池姐姐說,這種武器叫做火/槍,您帶在身上可以防身的。”

白芷接過了槍,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然後說道,“宮中今日有什麽新的情況嗎?”

“聽說梁貴妃這幾日就要出宮了,據說皇上想送她去江南。”小宮女雲竹說道。

“江南?”白芷心中一震,“這倒是個有些稀奇的消息,看來咱們這位陛下,到了現在最信任的人居然成了公主。”

她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將事情寫成紙條交給了雲竹,然後說道,“還是按照之前的辦法將消息送出去,對了,你差人告訴你桑池姐姐,耀州城距離長安城還是很遠的,她要真的在那邊將事情鬧大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雲竹帶著消息出去了,白芷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小心地將那火/槍拿了起來。

“也算是桑池這個小丫頭有點良心,早就聽說公主那邊研究出了不少新鮮東西,可惜我還一點都沒見過呢。”

而此時,身在耀州城的桑池正一副非常闊氣的樣子,站在窯廠老板的麵前。

“老板,你要是覺得價格還不夠,咱們還可以再談嘛。”桑池雖然看著個子不高,而且還是個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但是談起生意的時候就是一副非常豪氣的樣子,甚至為了讓自己的不被辨認出其實是長安人士,她還專門跟程家兩姐妹學了江寧那邊的口音。

“我們江寧那邊的大戶人家可喜歡你們這裏的瓷器了,我跑來跑去進貨太費勁了,你直接把窯賣給我,我自己燒瓷器自己運過去,那不是很便捷。”桑池看上去有些不滿地問道,“你們這裏的瓷窯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賣給我一些,之後你們自己再壘起來不就行了。”

那人看著桑池的樣子,心中也覺得有些尷尬,他雖然知道瓷窯中藏著能夠殺頭的東西,但是如果一直沒有理由的搪塞,這位客商就很容易將事情說出去,而且對方的目的地還有長安,這件事情若是在長安被有些人聽到了,隻怕是要壞大事的。

“桑老板,您看您說的,有錢掙我們幹嘛不賣呢,隻是這些窯口您可能也看不懂,不過您要是真的想買窯口,我這就帶您去。”那人還是露出了妥協的神情,並且對著桑池說道。

看到眼前這位老板的情緒轉化,桑池心中很清楚,對方現在應該已經信任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身份了,而且應該是打算通過什麽辦法讓自己盡量看不到這些瓷窯裏麵藏著的東西。

隻不過能夠進去接觸到瓷窯就已經達成目的了,桑池一邊露出滿意的笑容,一邊說道,“這就對了嘛,有錢不賺才不對勁,我跟你說,你們這裏燒的這種青瓷,在江南賣的可好了,因為擺在家裏顏色很舒服的。”

她開始胡扯這些有的沒的瓷器的事情,倒是真的讓這位老板認為她是個掉進錢眼裏的人,一路上說得事情三句話都離不開錢和賺錢的事情。

說起來這個本事她還是跟楊明心學到的,在之前出門探查消息的時候,楊明心告訴了她一個詞,叫做人設。

這個詞就是人物設定的意思,楊明心告訴她,要想讓別人相信你就是這個身份,你必須要讓你自己都完全相信,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騙到別人。

雖然不清楚平陽公主平時需要在什麽地方騙人,但是桑池覺得這個辦法很好用,因為她現在完全將自己帶入了有錢的商戶這個身份之中,說著一些連自己平時都覺得嫌棄的話,但是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倒是越來越信任了。

程家的老二程鳶更在桑池的身後,好奇地打量著附近的瓷窯。

“姐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瓷窯呢!”程鳶有些興奮地對桑池說道。

她們三個人在耀州城扮演的身份是表姐妹,其中程鳶就是被桑池帶來當做掩護的。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很少有人會對她產生多少警惕情緒,而程鳶則很會觀察附近的情況,並且能夠總頂著一張非常天真無辜的臉看著附近的所有人,因此迷惑性非常強。

進入了瓷窯之後,桑池還是保持著剛剛那副挑三揀四的樣子,而且專門暴露出了不懂裝懂的狀態。

她一邊跟著老板指指點點地看著窯口,一邊暗中觀察這個瓷窯的情況。

能夠看得很出來,這個老板帶她來的這處瓷窯平時應該沒什麽地方來,到處都帶著一種很久沒有開工的氣息,而且地麵上的腳印也很少,意味著至少短時間內這裏很少有人行走路過。

看來這裏並不是那些私兵們聚集的地方,但是很有可能就是武器存放的位置。

這個老板無論多大的膽子,也不敢直接將一個藏著私兵的瓷窯暴露在陌生人麵前,而瓷窯中如過藏著兵器的話,其實並不容易被發現,而且這裏的瓷窯一看就很久沒有開過火了,證明這些兵器應該在這裏儲藏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對。

程鳶拉了拉桑池的手,示意她有收獲。

桑池心中有數,說道,“這個窯口確實不錯,就是偏了些,東西不好運出去。”她隨便找理由將這個窯口排除了,之後帶著程鳶先回了住處。

“怎麽樣,你有什麽發現?”桑池拉著程鳶的手,“我剛剛被那個老板一直盯著,根本不敢亂看,倒是沒發現什麽非常有用線索。”

“桑姐姐你看,這是我從地上撿來的。”程鳶從自己的荷包裏麵取出了一塊鐵質的東西,像是刀上掉下來的裝飾品。

桑池接過,在手中掂了掂分量。

“這鐵的質量不錯,而且分量很足,不像是尋常的鐵匠能夠製造出來的。”桑池很快有了結論,“至少這些兵器應該並不是他們私下打造的,說不好是從什麽倉庫裏弄來的,具體什麽情況,還是要交給白芷姐姐詳細調查。”

她隻擅長收集線索,但是並不是很擅長順著一條線索順藤摸瓜挖掘到更深層的東西。

“隻有這個還是不夠,看來我們還要想辦法再看看其他瓷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