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池花了幾天時間, 總算是將整個耀州的情況弄清楚了。
耀州的瓷窯非常多，其中正常運作的瓷窯不超過兩成，這就意味著剩下的絕大多數瓷窯都是有問題的, 來的時候楊明心叮囑她最好能夠弄清楚長安附近世家屯兵的大致數量, 以便在後續的計劃之中進行安排。
大約十幾日之後，桑池才裝模作樣的買下了一次明麵上毫無問題的瓷窯, 算是滿載而歸。
而她在這幾天中通過瓷窯的大致數目, 推斷出了已經屯兵在耀州的私兵人數。
其實桑池並沒有看到私兵的身影，但是通過囤積在這些瓷窯中武器的數量, 可以做出一個大致的推斷。
武器運抵此處就是為了裝備私兵的, 所以武器的數量和私兵的數量大致相等，或者稍微多一些，桑池參觀了瓷窯之中有三分之二可以確定其中藏有兵器，不過都隱藏的很好, 隻有帶著明確的目的來尋找的人才有可能在其中發現蛛絲馬跡。
“按照現在耀州城中的兵器囤積情況，這次聚集起來的私兵在長安城附近的大約有八千到一萬人，數量並沒有之前想象中的大。”桑池將消息寫好之後，就用信鴿送了出去。
而程姝和程鳶都跟在她的身邊，聽她說出了耀州城的屯兵人數之後, 都有些驚異。
“桑姐姐，耀州城不過是個小城，怎麽藏的下這麽多人啊。”程姝年紀大些, 了解的事情也相對比較多，聽過了私兵的數目之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且, 這麽多人就居住在城中的話, 每天要多消耗許多的糧食, 對布匹等等也都有大量的需求，他們就不怕被發現嗎？”
桑池將筆墨收好，這才解釋道，“現在藏在耀州城中的私兵倒是沒有那麽多，最近依舊有源源不斷的商船往長安來，這些私兵很也可能被安排去了附近的其他城市，但是其他的城市中並沒有耀州這麽方便並且安全的武器貯藏之所，也並不方便來往運輸，耀州城城中和城外都是遍布瓷窯的地方，每日都有大量的車馬運送瓷土，也有很多的箱篋用來裝盛瓷器，運送去各地，所以大宗的貨物往來，混跡在瓷商之中就不會被人注意到。”
“我懂了，他們隻是將武器全部存在這裏，但是武器運來就是給人用的，所以桑姐姐通過武器的數量推斷出了私兵的數量。”程姝恍然大悟地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要不要在耀州城做些什麽，讓他們無法起兵？”
桑池愣了愣，說道，“你不會是想說，讓我將城中藏在瓷窯裏藏著兵器這件事情戳給官員吧？”
程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耀州的刺史本身就是世家的人，要不然你為這些人就膽子那麽大，敢把東西運送到這裏來。”桑池有點無奈地給程姝解釋了一下，然後說道，“現在這邊的事情基本上能弄清楚了，但是運河這個季節已經無法南下，我若是走陸路隻怕也要耽誤許多時間，後後麵的事情不知道還有多少安排，就留在這邊吧。”
原本桑池還打算事情結束之後就回江寧區，現在看來一時半會應該是走不了了。
隻不過留在耀州城也不是個很好的選擇，於是她考慮了一下，幹脆帶著程家姐妹回了長安。
白芷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抽空出宮見了她一麵。
長安城中，雖然時間已經接近新年，但是整個長安城的氣氛都不太對勁，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桑池是在宮中長大的，對這種味道非常熟悉，這代表有大事將要發生。
白芷和她約在了一處不起眼的酒樓，桑池沒有帶程家的姐妹一起來，自己隻身一人與白芷見了麵。
“白芷姐姐，我真是許久沒見你了！”見到坐在窗邊的白芷之後，桑池興奮的快不走了過去，順便給了她一個大大地擁抱。
“好了好了，半年多沒見了，你怎麽還是這個樣子，隨著公主在江寧待了那麽久，也沒見你變得穩重些。”白芷是她們四個中最為年長的一個，比楊明心還要大上兩歲，如今已經二十五了，楊明心離開長安之後，宮中與朝中的各種消息都是白芷通過手下安插在各府的眼線收集到的，到了這段時間異常忙碌，黑眼圈已經清晰可見。
桑池問過了她最近的事情之後，才說起了自己在耀州城做的事情，“我基本弄清楚對方在長安城附近囤積的兵力了，大約在八千到一萬人左右，消息已經送給了公主，隻是過幾日才能到。”
白芷點了點頭，“這個數字倒是跟我的猜測差不多，畢竟耀州隻是一座小城，就算是瓷窯再多，能夠儲存的兵器數量也是有限的，而且這麽多的鐵器，他們想要運到長安來，隻依靠商船中的夾帶是運不進來太多的，所以我覺得長安附近應該還有他們的同黨，附近的幾個州都有自己的州府兵，隻是我現在並沒有消息，無法確定具體的數量。”
她說完之後歎了口氣，“不過你的消息既然送出去了，我估計公主很快就要傳信過來，讓我準備宮中的事情了。”
桑池上次從白芷這裏得到了消息，知道楊明心打算在宮中搞巫蠱之禍，於是問道，“就決定在年前動手了？”
“年前宮中事務繁忙，正是許多妃嬪應接不暇的時候，比較方便動手，而且你看長安城中現在這個樣子，隻怕我們不打算動手，鄭節度使的人也打算趁著年前皇帝要完成的禮儀祭祀非常多的時候，鑽空子在京中搞出些事情來。”白芷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下麵開始置辦年貨的百姓們，“不過就算出了事，要處理也是在年後了，至少對於長安城的百姓而言，這個年還是能好好過的。”
桑池自然知道，一旦巫蠱之禍開始，鄭江流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鑽這個空子做些什麽事情的，看來如今最危險的倒不是長安的百姓們，畢竟邊軍想要攻城略地到長安來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隻是邊鎮的百姓，如今應該已經處在危機之中了。
……
江寧城中，楊明心將派遣去邊鎮的人員名單安排妥當，這才鬆了口氣。
“邊鎮雖然是軍屯之地，但也有不少平民百姓居住，此次鄭江流是打算聯合夷人一同起事，這些夷人或許會聽從鄭江流的安排，但更大的可能性還是到處燒殺搶掠。”楊明心坐在燒了暖爐的書房中，一邊看著桌上的日曆，一邊思考邊鎮的事情。
白長史接過了她擬定好的名單，問道，“咱們是直接就在邊鎮狙擊那些起兵的叛軍，還是隻撤出百姓？”
“我倒是想直接在邊鎮將叛軍全部拿下，但是你看看咱們手下現在隻有多少人，哪怕武器比他們先進一些，但還是無法抵擋騎兵的大規模衝鋒，現在能做的頂多是提前規劃好百姓的撤離路線，並且根據地形使用新式武器，盡量製造優勢，讓我們將平民撤出來。”楊明心露出了有心無力的表情，這段時間緊急征兵之下，她手下的府兵擴充到了五千人之眾，是當初帶來江寧城的整整十倍，但是這些士兵大多都是剛剛才開始接受軍事訓練，讓他們現在就上戰場麵對那些整日裏刀口舔血的邊軍，與凶猛的夷人，那跟直接讓他們去送死沒有區別。
“說的也是，現在就隻能如此了。”白長史心中其實也知道實際情況，隻是想到即將有許多城池丟失，她心中仍是有些不忍。
“姑姑，一城一池的得失不必那麽計較，隻要城中的百姓無事，我們將城市重新攻下來之後，百姓們回到自己的家園，就能夠立刻恢複到之前的生活狀態，也不會因為戰爭導致親人的流離失所，有的時候該退的時候是必須要考慮戰略轉移的。”楊明心解釋了一句之後又說道，“我這次請了陸公子前往邊鎮，他對那幾座城市比較熟悉，讓他帶上配備了火器和炸/藥的軍士們一起悄然潛入，到時候戰事一起，直接領著那幾座城中的人撤離便是。”
雖然這樣的撤離並不可能保證所有百姓都安全，但是她現在能做到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不管是長安城裏的世家大族，還是邊鎮的鄭節度使，都沒有給她留下足夠的時間用來培養自己的勢力，以至於她現在手中無論是能用之人，還是武器裝備，都沒有達到自己離開長安時所設想能夠達到的狀態，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她能夠決定的，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現在的長安城推著走，然後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按照現在的情況，我們能夠保證江寧和附近幾個城市的安全已經很困難了，在分人手去邊鎮，隻怕是……”白長史沒將後麵的話說完，但是楊明心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他們一時半會倒是打不到江寧來，我最初選擇這個地方，其實多少有些避禍的意圖，因為我也不清楚留給我的時間會有多久，現在看來這個選擇倒是沒錯。”楊明心站起身，走到房間外麵。
遠處的公主府工農業區中已經搭建起來了玻璃大棚，這是於師傅在聽了楊明心講述之後迸發出來靈感嚐試製作的東西，原理跟先前宮廷花匠們在暖室中栽培反季節的花朵相似，隻不過玻璃大棚具有透光性，能夠讓蔬菜得到充分的陽光照射，同時也不會因為溫度過低導致無法存活。
遠處，許多剛剛栽培出來的農作物已經在選擇下一季的種子。
至少在江寧城中，一切都帶著生活特有的安寧。
“其實，我真的很希望全天下的百姓們都能夠過上這種安靜祥和的日子，隻可惜我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楊明心輕輕說道。
她現在的情緒有些複雜，雖然明知道自己不能夠因為無法做到的事情而自責，但是真的想到戰爭即將爆發，那種無力的心情還是讓她有些不是滋味。
身後，芙蕖帶著桑池的信走了過來。
“公主，桑池送了消息過來，說是打探清楚了，長安城附近大約有八千到一萬的叛軍，這些私兵是分散聚集的，但是所有的兵器都在耀州城中。”她一邊將桑池寫著密密麻麻奏報的消息交給楊明心，一邊說道。
楊明心詳細看過之後，對長安城附近目前麵對的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樣看來，長安附近的幾個州府應該也有他們的人，否則緊緊聚集這麽點人手，是絕對不夠他們將長安城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楊明心一邊說著，一邊轉身看向芙蕖，“之前白芷送了消息過來，說是那些鑄造武器用的像是從中原的其他州府弄來的礦石，這就說明中原的州府應當也會有叛亂的風險，你給白芷傳消息過去，原定的巫蠱計劃可以開始了，但是讓白芷也小心中原地區的幾個州府的府兵動向，這些州府的軍隊雖然戰鬥力不算很強，但是聚集起來數量也是很可觀的。”
芙蕖領命離開了，白長史算了算時間，說道，“等消息到了長安，差不多就是十二月初十左右，已經很接近年關了。”
“姑姑是擔心宮中會在年關的時候將這件事情壓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楊明心笑著問道。
白長史點了點頭。
“這你大可放心，我們一旦在宮中有所動靜，鄭江流的人一定會趁機加一把火的，因為他們等待這個時間也很久了。”楊明心非常肯定地說道，“現在他可要比我們還想讓世家大族卷入這場亂局之中。”
白長史聽過之後倒是很認同這個想法，於是說道，“既然是如此，我們現在將消息送出去，那麽已經可以開始著手準備拿下江寧城了。”
江寧城中的這些貪官汙吏之所以現在還沒有處理，就是為了等待這個時機的到來，等到戰亂真的開始，楊明心的打算就是第一時間把江寧城和附近的幾個城市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並且以此作為自己的基礎，開始朝外擴張發展，並且和鄭江流開戰。
大燕的版圖雖然並不小，倒是邊鎮距離長安的距離要遠比現代近得多，尤其是範陽幾座城市，其實就處在現代的山西，距離長安城隻有黃河作為天塹，但現在是冬天，黃河已經凍上了，他們想要從邊境的幾個城鎮起兵，那麽攻到長安其實也要不了多久。
隻不過她現在並不清楚楊竟宗對於鄭江流是否還是信任的，如果他早就選擇不信任鄭江流，那麽至少叛軍起兵的消息傳到長安之後，他能夠第一時間給出反應。
但是看現在的樣子，鄭江流應該是打算等到世家和寒門的聯軍對皇帝開戰之後再選擇最為混亂的時間起兵，這樣皇帝就無法顧及到他那邊了，畢竟他已經自身難保。
楊明心大概猜出了鄭江流的想法，卻並沒有什麽可以應對的方法，現在世家和寒門已經聯合起來，就算是她說了鄭江流有可能在這個時候起兵造反 ，並且也有人相信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現在的情況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咱們的安生日子，算是到頭了。”楊明心歎了口氣，“對了，附近幾個村子的教育工作開展的怎麽樣了？”
“教育工作穩步推進，孩子們都已經進入學校開始讀書學習了，工廠中的工人和軍中的將士們也都開始讀書學習，隻不過時間還不長，大多隻是認識了一些字，勉強能夠讀懂簡單的文章。”白長史一直負責這件事情，楊明心問起，便很快回答了。
“這件事情倒是不能著急，讀書是長久的事情，應該要慢慢來。”楊明心現在是把江寧城當做了一個試點，所有來自現代的政策都要在江寧城試驗過之後才能夠確定是否適合這個時代，所以她在實驗的過程中總是很謹慎，也會經常詢問最近的狀態。
“公主，臣雖然知道讀書使人明理，但是讓每個人都讀書真的有必要嗎？”白長史問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事情。
楊明心認真地看著她，說道，“百姓們隻有讀書才能夠明白很多事情的道理，尤其是明白他們之前過那樣的生活到底是因為什麽，也能夠明白他們原本應該過上什麽樣的生活。讀書會讓他們有思考的能力，這種能力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白長史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公主，我有時候覺得，我的思想轉變還是太慢了，並且經常拘束在之前的習慣之中，看來之後的這些時間裏麵，我也需要多多思索很多事情。”
楊明心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道，“您別著急，接受任何新的知識都是需要一定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