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捕鼠 (中)

花九溪與湘靈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山上一處極為陡峭的所在,這地方被亂石環繞著,中央是一塊圓台的形狀,也是進入山洞主體的必經之路。就在這裏,花九溪又感受到了另外兩種妖力。

一股極為雄渾強大,另外一種卻微弱、柔和得很。

湘靈已然猜到那股巨大的妖力來自她的同伴嘉欽,另外一股妖力卻不知是誰。

花九溪將身形掩在一片一人多高的石頭後麵,扭頭對湘靈說:“我猜嘉欽大哥那種沉默寡言的人是‘肚裏有嘍囉’,我們就這樣貿然上去打攪,怕他不高興——湘靈你說如何?”

他這話的意思顯然是把鍋子甩給湘靈了,畢竟天塌了自有高的頂住,湘靈這樣的女孩子惹了嘉欽,那對方就連發怒都不好意思了。

湘靈當然一下子就看穿了這些小把戲,直說道:“先生你望氣術那麽厲害,沒看到那股妖力是散的麽,所以他現在既沒有在坐禪,也沒有在練功。應該是在發呆之類的——再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工作,人,要識大體。”

“是啊是啊,龍的個頭是比豹子大。”花九溪嘴上不饒人,步子卻畏縮著。

湘靈就領著他穿過若幹亂石,來到了那圓台之上。

跟花九溪想象的不同,嘉欽現在並沒有穿著那種笨重的皮子大衣——他現在穿了一件灰布長衫,頭發也不是最先那種亂蓬蓬的樣子了。這樣梳攏一下,花九溪發現他居然是個罕見的帥哥——至少臉上的那種英氣,是尋常男子很難比擬的。

那種神氣,極不嚴肅,也不憤怒,卻覺得十分莊嚴,同時得有幾絲“出世”的味道。或許這就是修持佛法所起到的作用吧。

而且這樣看起來,他所呈現出的年紀,倒比花九溪早期的感官又小了不少。從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一下子變成二十幾歲的青年了。隻是胸腹之上那些能透過長衫看出壓痕的肌肉,卻於此不太相稱。

嘉欽現在是以一種半趺坐的狀態坐在一塊扁平的岩石上一手撫膝,一手拿著串普普通通的花束。

那花束正在微風中細細顫抖著,在花束的旁邊,則有一個小女孩在嘟嘴巴。

那小女孩見有人來了有些怕生,就悄悄繞到了嘉欽的身後去了。

花九溪略看了一下那小女孩,她大約六七歲的樣子,一頭金發,好像也沒人為她盤個辮子什麽的。五官標誌可愛,尤其眼睛透著靈光。女孩的打扮也是隨意得過了分——她身上穿的是花九溪小時候的衣服,這東西都有十多年曆史了。

看到這裏,花九溪臉上就不好意思地紅了。

“看來詹婆之前所說的都是真的——她們這種生物,果真隻有女性。”湘靈對花九溪輕輕說。

花九溪這才想到哪裏跑出來這樣一個小女孩,原來就是之前他們寄養在蟲天子處的那隻小獸。按照先前掌握的資料和詹婆所言,果真在很短時間裏,這隻小獸就已經能變成人形了。

“所以之前看到的那個男胖子的屍體——真是一種偽裝吧?”花九溪說,腦海中閃現了一些讓自己感到不適的鏡頭。

湘靈點點頭:“不過把你這樣的行家都蒙蔽了——那對方的手段可就很了得了。”

“那又如何?最後還是沒有保住自己的命——”花九溪說,“所以還是學一些殺人術實際些。”

湘靈很罕見地否定了花九溪的話,她說:“不對,那隻旃檀獸之所以被人輕易拿住殺了,不是因為他本身手段不行。而是因為他這人的社會關係很簡單——以至於他遭遇不測時,根本沒有人知道,也更沒人來救他了。所以一個人,越是牽扯到更多的利益,越有可能保命。”

花九溪本人很喜歡這種反複詰難式的對話,即刻反駁道:“也不全對,你看那些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不都是被自己人幹掉的麽?”

兩人居然這樣旁若無人地開始辯論了起來,嘉欽早就聽見了,他微微一笑,心想這真是一對活寶。就挺了挺身子,從那大石上跳了下來。

嘉欽並不習慣主動和人打招呼,湘靈和花九溪見對方注意到了自己,也馬上停止了爭論,分別和嘉欽打起了招呼。

嘉欽應了一聲,說:“卻是不好意思——之前諸位叫我拉來一些能破解結界的高僧,這事我沒能完成……有愧了!”他的態度很誠懇,就稍稍對二人鞠了一躬。

“哎呀哪的話。”花九溪輕輕說著就止住了嘉欽,點到即止。

“好在問題已經解決了。”湘靈立在一旁說,“那結界已經被小家夥們從內部攻破了。而且居然還生俘了敵方一員小將——這連我們這些大人都沒能做到。”

湘靈這樣誇了謝小鏑二人幾句,繼續說:“大哥知道我們為什麽突然倉促到訪?”

嘉欽的眼睛即刻瞪了一瞪,說:“說‘到訪’不大對吧,畢竟我在這也算是客居——主人還是蟲老爺子。”

這個倒是湘靈一時失言,就看花九溪在嘉欽說話的時候不住地點頭。

“話說大哥你跟我師兄二人相處得如何?”花九溪接過話這樣問嘉欽,對於獲得一個什麽樣的答案,他心裏自然是沒底的。

嘉欽略想了偏科,說:“說了三句話——然後沒了。我在這山洞了也就是坐禪之類,渴了就摘幾個野果。蟲老爺子一心擺弄他那些蟲鳥花木,我們二人實在是沒什麽交流。”

花九溪點了點頭,這樣倒也正常,就指著那個小女孩問道:“這就是我們的旃檀獸嗎?”

嘉欽點了點頭,說:“沒錯,這種動物似乎不用修行就能化為人形。你們走後不出兩天,她就長成這麽大了,不過自那之後,生長速度又幾乎靜止——似乎是跟正常的人類孩子同步了。蟲老爺子除了供他衣食之外,就讓這孩子在滿山上亂跑……”

花九溪眉頭一皺說:“這哪行?這老頭兒也忒不上心了。”

這話隻有花九溪能批評得來,其餘兩個人就當沒聽見。嘉欽繼續說:“為了防止敵人追殺過來,我就時刻看護著她——不過,我從來沒照看過小孩子。但是這個小女孩居然也很聽話。”

那小女孩見來了兩個大人似乎在談論關於自己的事,就悄悄地湊過來聽了。她見到這對哥哥姐姐的樣子一點也不凶,比那怪老頭麵善多了,所以戒心也就放下了不少。

“胡蘇,這是你的名字吧?”湘靈躬下身子小聲問小女孩。

小女孩點點頭。

“這還是我起的呢。”湘靈說。

小女孩聽了這話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說:“謝謝姐姐。”

花九溪聽了一陣好奇,就問:“你不問問你爸爸媽媽一類的事嗎?”

小女孩搖搖頭說:“我又沒有——問什麽問呀?我們這種人,是天地自然生出來的,沒有媽媽的。”

這似乎是某種自帶的記憶和知識,花九溪一陣歎服,繼續問:“那你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出生的?”

“為了給佛祖製香。”胡蘇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哥哥給我講了好多佛的故事——”

湘靈心想看不出這個糙漢哄小孩倒是一把好手,就透過眼鏡瞄了嘉欽一眼。嘉欽臉上卻有些不自然了——這種不符合他人設的時期,最好不要對外宣揚。

“言歸正傳,老哥。”花九溪說,“我們之所以回到這山上,是因為——”

“那隻大鳥吧。”嘉欽提前說出來。

花九溪一驚,馬上點點頭,看起來嘉欽跟那怪鳥已經遭遇過了。

“你們之前找我的時候說有一隻大鳥突然在那學校投送了結界——不成想很快我就在這山上碰見了。”嘉欽的語氣拉得很長——花九溪一聽這裏麵就有故事。

“我去倒幾杯茶,大家坐下來慢慢談。”他就這樣一人走了,給嘉欽一些時間組織語言。

花九溪腳步聲不見之後。

“交戰了麽?”湘靈輕輕問。

“嗯。”

“沒受傷?”

“顯然。”

待到花九溪端著茶水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湘靈跟嘉欽還在對著話,你一言我一語,每一句都是短短的幾個字。不過,能看出兩人談話時的表情都很輕鬆——他們兩人的關係似乎非常地融洽。

但花九溪才不好意思問是怎麽一回事呢。

即便花九溪突然出現,兩人也沒感到什麽不自然,而是直接將對方繼續納入談話之中。

嘉欽將茶杯放到了自己的一張石桌(這裏到處都有能當石桌的平麵石台),和花九溪二人一起坐下。

湘靈將胡蘇抱在了自己膝上,胡蘇並沒有什麽不痛快的表情。

“啊,姐姐你身上的香氣——是真的呢。”這小女孩仰麵看著湘靈說,眼睛裏冒出一種普通的貪嘴小孩看見糖果那樣的表情。

“那還有假的不成?”湘靈反問道。

胡蘇微微搖了搖頭說:“當然啊,有的香水是用有雜質的水和很劣質的花做成的,那就是假的了。姐姐你身上的香氣就不是了。”

“所以你能猜出裏麵有多少種香草嗎?”湘靈問她。

花九溪也支楞起耳朵聽,因為他雖然知道湘靈的香水用了五十三種原材料,卻不知道每一種具體的名字,這些倒有機會學習了。

胡蘇細細嗅了兩下,脫口而出一串香草的名字,有花九溪聽過的,也有他沒聽過的。

其中有一兩個名字,胡蘇遲疑了一下。可見她確實是在自己分辨這些香味,而不是靠記憶背誦之類。

等到胡蘇說完這五十三個名字,連湘靈這種極少大驚小怪的人都忍不住誇她:“厲害,這些香草的名字你都是從哪知道的?一出生就能記起來嗎?”

胡蘇笑了笑:“是啊,在我學會了說話之後,這些香草的名字就一個個都在我腦袋裏出來咯。”

隻是她出生的時間實在太短,沒有吞服多少香物,故而身上的提香還是不怎麽濃烈的。

“因為有這種稟賦——才會被敵人盯上吧。”嘉欽說道。

花九溪拍了拍腦袋,自然知道嘉欽的意思。這山中對東洋妖怪而言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就一個孤老頭子——他們這樣不辭辛苦地跑來一趟,自然是衝著這隻旃檀獸來的。

“嘉欽大哥,你可以開始講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花九溪懇切地說。

嘉欽點點頭:“我去雪山請人受阻後就直接打道回府了,這一路上都沒有什麽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