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憋了多年沒能在前麵講話,一點也不推辭,高聲道:“你們當兵,雖然有些訓練,但平日裏一遇見刮風下雨就袖手高坐,誰也不能少你們一日三分。這些銀子哪裏來的?分分毫毫都是朝廷征派百姓辦納來的!你們拖下軍裝哪個不是尋常百姓?平時交往的朋友兄弟,也有很多是尋常百姓。百姓辦納的苦楚艱難你們不會不知道,即當思想今日食銀的容易。朝廷不用你們下海捕魚,不用你們耕種擔作,養了這麽多年,不過就是指望你們能在今日上陣殺賊!你們若不肯奮勇殺賊,養你們何用?就算是軍法漏網,天也假手於人殺你!馮興淳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平日的鑽營你們都是看見的,銀子如流水一樣送出去,隻以為可以逍遙快活,終究也難逃王法軍法!莫爵爺的事情我早和大家說過多次,隻要有他在,區區幾千倭寇,哪是我們的對手?成花將軍千裏迢迢從廣西來到廣東,幫助我守衛家園,難道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廣東人,尚不知道保家衛國嗎?難道我們一群堂堂男兒,尚不如成將軍一個婦道人家?”

下麵沸騰起來,人人情緒激動。莫天悚一下子放下心來,秦浩的確是有兩下子!等眾人安靜下來以後發令操練,看見所有人都精神飽滿,非常滿意。操練完了他也不離開,留下和將士們隨意談笑,彼此熟悉。

秦浩靈機一動,笑著道:“都說三爺武藝出眾,畢竟我們誰也沒見過,何不借此機會,給兄弟們lou上兩手?”

莫天悚正要豎立無敵形象以增士氣,也不推辭。他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片刻就贏得彩聲陣陣,連項重率領的步兵也被吸引過來。

項重也笑著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在西域人人都稱呼三爺是不敗的戰神呢!”

眾兵士熱血沸騰,個個都相信此去必勝!這時候秦浩和項重才下令去征集民船封鎖海岸,已經是人人甘效死力。

莫天悚鼓舞士氣非常成功,可莫桃卻遇到一點小麻煩。天剛剛麻麻黑的時候就開始下雨。莫桃站在窗子前,一直對著外麵發呆。他非常不喜歡自己與眾不同,擁有一對可以飛翔的翅膀。離開西域以後,他從來沒有使用過自己的這個本事,一直到莫天悚回來。

莫天悚已經注意莫桃很久了,終於走過去,拍拍莫桃的肩頭道:“桃子,要不你歇著,我去下砂島看看。”

莫桃冷冷看莫天悚一眼,淡淡道:“你想讓我自己去,必然有你的理由。我估計你是覺得海州府離三玄島很近,怕那裏的人看見你使用鵠嘯金輪這樣一種來自誇父的功夫。你是不是還沒準備好去見蕊須夫人?”

莫天悚苦笑:“我想我這一輩子也準備不好,所以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蕊須夫人。”

莫桃笑笑:“所以還是我去比較合適。我不想被人看見,下雨還正好,最好是再下大一點。我隻不過是想等天完全黑了再走。”

莫天悚幽幽歎息,輕聲道:“小心一點!”

莫桃道:“我知道。莫離還沒有回來?”

莫天悚好笑地道:“樊浪硯把馮興淳氣壞了。馮興淳把他和他所有的手下一起押送出海。此刻的海州府是這麽多年來最幹淨的時候。莫離要去附近的漁村才能找到海帆幫的人,沒這樣快回來。”

話音剛落,莫離就在外麵敲門道:“二爺、三爺,可以進來嗎?”

莫桃莞爾:“進來!”

莫離進房,躬身道:“已經把訊息傳出去,但樊浪硯的回音最快也要明天才知道。”

莫天悚淡淡道:“沒關係,我想見樊浪硯不過是指望kao他拖延一點時間,難道還真幫他向朝廷說話?”

莫桃皺眉道:“上次羅天也說,要想沿海真的平靜,隻有開放貿易。既然有這樣好一個機會,你為何不能像當初在勳陽的時候那樣去給皇上說說。”

莫天悚幽幽道:“今時不同往日。從前皇上剛剛掌權,能聽進去別人的意見。此刻他的龍椅坐穩當了,多少年都是說一不二習慣了,我真去和他說,自取其辱也就罷了,最怕他又要怪罪我們。”

莫桃聽得很煩,推開窗子道:“我走了!”正要變身起飛,莫離忽然叫道:“等一等!要不,我自己劃船去看看情況?”莫桃一愣道:“你能有我看得清楚嗎?”

莫離低頭道:“我聽淩辰說,你不很喜歡這樣……卡馬魯丁一定在海上,說不定會動武。我認識海大泰和樊浪硯,可以借傳信為名正大光明地去。這次都是我的錯,二爺就讓我多做一點事情吧!”

莫桃笑道:“你別聽淩辰胡說八道!”正要走,莫天悚道:“我和你一起。要來的總是要來,躲也沒用。”莫桃一愣,點點頭,飛進雨幕中。莫天悚也急忙跟上。

風不是很大,可雨越下越大了。最大的好處就是這樣的天氣沒人願意抬頭朝天空看,除少數負責監視情況的水手以外,大部人在這樣的天氣都躲在船艙中。而且監視海麵的人顯然也不認真,都縮在角落裏避雨。

莫天悚和莫桃放心大膽地圍著下砂島轉一圈。看清楚大大小小的船隻一共有一百多艘。彼此間隔一定距離,離下砂島海岸距離近的五六裏,遠的十五六裏不等。

莫天悚頭疼地道:“樊浪硯真的沒說謊,除非是變成魚,不然誰也不可能離開下砂島。”

莫桃低聲道:“先上島上去找著淩辰他們再說。”

兩人正要找個地方降落,忽然看見海岸上有很多人在悄悄下海,奮力朝倭寇船遊去。莫天悚一驚道:“好像是成花企圖奪船!我們快點下去看看!”

“天悚、桃子,不能下去!快過來!”是蕊須夫人用傳音入密在說話。莫天悚苦笑一下,朝莫桃看去。

莫桃低聲道:“日後我們再去給夫人賠罪!”莫天悚點頭,正要下去,海麵忽然傳來一聲極低沉的,如同號角一樣的聲音,就上次他們在卡馬魯丁房子外麵聽見的示警聲一樣。頓時驚醒倭寇。很多人大叫著拿著弓箭和火銃跑出來,同時船也起錨,緩緩朝駛離下砂島。如果成花真打算奪船的話,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莫天悚驚訝地喃喃道:“那號角乃是信號!卡馬魯丁把他的紅箭放在這片海域了。”剛才他和莫桃轉一圈,沒看見一個認真監視海麵的人,而且天這麽黑,就算是有人盯著海麵看,也不容易發現島上的人下海了。

莫桃沒空多說廢話,隻加速朝下麵降落。不過他還是不喜歡自己此刻的樣子被很多人看見,所以選的是下砂島上沒人的地方。這時候天空黑壓壓地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來一群不知名的海鳥,隻有鴿子大小,但像是看見莫天悚和莫桃一樣,迅速朝他們飛過來,很凶惡的態勢。莫天悚摸出一把鋼針就想射。

“不能打那些鳥,快逃!”蕊須夫人倏地從更高的天空中落下,拉著莫天悚和莫桃朝鄰近的摩碣島飛去。莫天悚和莫桃學會飛以後,都沒試過用如此快的速度飛行,不過片刻時間,海鳥就沒了影子。蕊須夫人鬆一口氣的樣子,領著莫天悚和莫桃一起降落在旁邊荒涼的摩碣島上,然後定定地凝視莫天悚,久久也沒出聲。

莫桃低聲道:“天悚的樣子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不過他真的是天悚。”蕊須夫人依然凝視莫天悚不出聲。

莫天悚很不耐煩:“老祖母,為何不能打那些海鳥?”

蕊須夫人長歎一聲,苦笑問:“天悚,你不是一直無意cha手三玄島的事情,為何會來海州府?”

莫天悚低頭道:“我僅僅是為淩辰來的。夫人,你認識土井龜次郎嗎?倭寇和你們有關係沒有?你為何會出現得如此及時?那些海鳥為何不能打?”

蕊須夫人寵溺地笑著搖頭道:“你樣子是大變了,可還是和從前一樣好奇,問題可真是多!實際淩辰被困以後,我就猜到你一定會來救他,因此一直在注意海州府的情況,所以能及時趕來製止你們。我不認識土井龜次郎。不過桃子應該認識他。他隻有一隻手臂,另外一隻手臂據說是桃子當初在太湖砍下去的。樊浪硯是想借助天悚和朝廷談判,不過土井龜次郎一定要淩辰的命,海大泰平時還肯聽樊浪硯的,這次也讚成土井龜次郎的意思。成花不甘心被困海島,已經反撲過好幾次。可惜kao遊泳想奪船基本上就是癡心妄想。卡馬魯丁把他飼養的那些紅箭魚都放在海水裏。數量的確不是很多,但這種魚非常警覺,一旦發現有人入海,就會發出一種聲音極低的聲音示警。那些海鳥是顧毗鵲養的。你們若是傷害了一隻海鳥,必然會引出顧毗鵲的報複。”

莫桃愣一下,皺眉道:“原來土井龜次郎是當年那個浪人的隨從。夫人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顧毗鵲難道不是夫人當初布置的一顆棋子嗎?三玄島此刻的情況怎麽樣,是不是變成鬼魅的世界?”

蕊須夫人道:“沒你們想像的那樣可怕!顧毗鵲住在西玄山上,和我們從來就沒多少來往。就算兩邊來往密切,三玄島了不起就是變得像聽命穀一樣。絕大部分的陸地和海洋都是人類的地盤,隻有一些極個別的地方是我們的樂土。天悚、桃子,人類少一個海島並不影響什麽,你們何必一定要幫助三玄極真天趕盡殺絕?”

莫天悚輕聲問:“聽說夫人是後土娘娘選出來幫助誇父的,是不是真的?峚山上真有一個樹洞可以通到幽冥界嗎?”

蕊須夫人沉默片刻,點頭道:“都是真的。不過你們也別把事情想得那樣可怕。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治四方。大地上所有的生靈都是後土娘娘的子孫。娘娘不會破壞世上現有的和諧。就拿我來說吧,從來也沒見過後土娘娘,隻見過娘娘的使者椒圖大人。”

莫天悚幽幽地問:“也就是說,這位偉大的大地母親後土娘娘,不想給大部分生靈帶來損害,隻想犧牲其中的那麽一個兩個來幫助她孫子誇父複活。非常不幸,我正好是她打算犧牲的那一個兩個。夫人,娘娘要幫她的孫子,你就不想幫幫你的子孫嗎?”

蕊須夫人拉起莫天悚的手道:“你別把事情想得那樣壞。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必須經曆的事情,誰也不例外,即便是神仙,也要經曆天劫。娘娘其實隻是想誇父能重新開始而已。”

莫天悚掙拖蕊須夫人的手,冷笑道:“對啊,轉世投胎再開始新一輪人生。大約在後土眼睛裏,她也沒有傷害我,不過是幫助我早一點開始新一輪人生而已。皇天在上,後土在下,統治四方。對於一個擁有無限時間的神靈來說,莫天悚這一輩子沒活滋潤,下一輩子再活就是了!她孫子才是最重要的!”

蕊須夫人皺眉道:“天悚,你別那樣激動好不好?你不是早把誇父趕出去了嗎?也沒有任何神仙鬼怪來找你的麻煩!”

莫天悚勃然大怒:“對,就像當初的中乙,不過是讓我和桃子互相換了換老爹,其他還做過什麽?沒有!他什麽都沒有做!夫人,你當初難道就不可以做些什麽嗎?”

蕊須夫人長歎一聲,不知道說什麽好。

莫桃伸手臂一把摟住莫天悚,輕聲道:“天悚,別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夫人,我們沒打算去三玄島,你來找我們有什麽事情?還有,顧毗鵲和你是什麽關係?”

蕊須夫人仰天長歎,無奈地道:“我不想誇父借助任何一個文家的人來複活,但是我又想完成我的使命,所以我什麽也沒有做,看著沛清將兒子給了一戶農人。天悚,你的確是應該生氣的,不過你也不要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做的呢!遠的不說,就說你最近在四川做的事情吧!你高瞻遠矚,未雨綢繆,在繁榮整個四川蠶桑業的同時還帶動其他產業也很繁榮,可以說目前四川人的日子是最近這幾十上百年裏最好的。你給絕大部分人都帶來好處。鳳飛回鄉的時候,自發送行的人把路都堵了!可是就為了鳳飛一個人,你殺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和鳳飛遇害有關係的人?”

莫天悚用力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降頭扭到一邊,看著夜色中的大海出神。

莫桃更加用力地摟著莫天悚,輕聲又問:“夫人,顧毗鵲和你什麽關係?”

蕊須夫人道:“他的父母都在一場大瘟疫中去世了。我正好回三玄島,看見他母親已經斷氣,還抱著他,而他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居然還笑得很燦爛,很是可憐他。但我自己又沒有耐心照顧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就把他放在木盆裏扔在三玄島上,讓他被三玄極真天的人撿了去。不管你們信還是不信,我當初的確是沒打算利用他做任何事情。”

莫桃看莫天悚一眼,見他還是在出神,隻好自己接著道:“可是你還是利用顧毗鵲才趕走三玄極真天。”

蕊須夫人沉默片刻,想說什麽,看了看還在賭氣的莫天悚一眼,又忍住了,語氣淡淡地道:“這不能怪我!是無涯子死報著從前的規矩不放,就因為顧毗鵲不是三玄島的人,便不肯收他做徒弟,隻讓他做了個伺候人的仆役。顧毗鵲長大以後,很奇怪自己和其他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樣。留心調查,終於知道自己的身世。當然,他並不知道是我把他帶去三玄島的,本來已經認命。但後來中乙收羅天做徒弟,同樣不是三玄島的人。於是顧毗鵲看到希望,去求無涯子也允許他正式列入三玄極真天的門牆,依然遭到無涯子的無情拒絕。他覺得三玄極真天如此對他很不公平。是他主動去找貘君的!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西玄山現在和峚山依然不是一回事,依然是各自守著各自的地盤。我不能命令顧毗鵲,隻能利用貘君影響他。顧毗鵲從來沒離開過三玄島一步,很想找借口能離開三玄島,但我不想真弄得天下大亂。剛才你們若是攻擊那些顧毗鵲養的海鳥,就給了顧毗鵲離開三玄島的借口。”

莫桃一愣,不知道蕊須夫人是不是在為自己辯解,卻也不好多問,喃喃地問:“究竟中乙為何會收羅天當徒弟,是為了我爹嗎?”

蕊須夫人道:“盡管中乙不會承認,但我覺得是。無涯子的身體一直很不好,三玄島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中乙在處理。他可能是太忙了,多年來功夫都沒什麽大的進步。那日在巴相,中乙驚奇地發現他不僅是贏不了我,和曹橫竟然也隻能打成平手。這是他不能理解,也想不通的事情,不過他知道我怕映梅的手印,收羅天作徒弟恐怕有兩個目的:一是想通過羅天了解九九功來對付我;二是借此向映梅示好,以便日後和映梅聯手對付我。他從前曾經多次企圖和映梅聯手,但映梅和沛清的關係更好,從來也沒答應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