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淡淡道:“我奉公守法,可沒打算偽造賬冊。偷這東西不過就是為了讓山西計吏去告狀而已,你完全可以立刻把它燒掉。如此重要的空印公文丟了,朝廷沒有不追查的道理,此人可以偷山西的空印文冊,也可以偷雲南的,你說是不是?範書培不願意去漳州,可是皇上若要他去的話,他不去也不行。”

莫桃搖頭,隨手將空印文冊湊在蠟燭上點燃丟掉,又問:“範書培雖然是兵部尚書,但從來沒上過戰場,能行嗎?”

莫天悚心裏很是可惜,覺得即便是要燒,也該等到案子結了以後再燒,微笑道:“他沒上過戰場沒關係,隻要你和我上過戰場就行了!沒了夏錦韶,範書培總要幫自己找一個能打仗的人。盡量和他搞好關係,懂嗎?相信我,我會和你一起去解決土井龜次郎。答應我,暫時別和羅天接觸太多。”

莫桃遲疑道:“可是羅天還約我明天去槐樹胡同。天悚,你和我一起去一趟,不管中乙道長說什麽都不答應,隻看看袁叔永和元亨好不好?”

莫天悚頭疼地道:“桃子,殺敵之道第一就是要自保,你難道不明白?若連你自己都完蛋了,還怎麽去殺敵?三玄島是個大傷疤,不揭開已經在流血,揭開後血就止不住,你真不知道?袁叔永和元亨又不是沒有腳,他們為何不能來家裏見你,一定得你過去?”

莫桃苦笑道:“好吧,我答應你,即便羅天再來找我,我也不去他那裏了!專心和穀大哥一起,幫大理寺與刑部、都察院了結雲南的案子。”

翌日,山西計吏發現空印文冊不見了,果然去告狀。皇上很重視,覺得這不是普通是失竊案,令吏部尚書包宗謙徹查。穀正中和山西計吏壓根也就不認識,空印文冊也讓莫桃燒掉了,沒有絲毫線索,吏部尚書如何查得出來?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失竊案不讓刑部查卻讓吏部查。莫天悚嗅出危險的味道,變得很老實,再不cha手朝廷的任何事情,隻專心管理生意。和覃玉菡一起去了錢莊,讓何黑雨燕和牛掌櫃做他副手,把泰峰錢莊四家分號的事務都交給他來管理。這四個錢莊原本是北冥在管理,可是北冥對錢莊業務一點也不熟悉,不過是掛名,實際做事的多是杭州分號的牛掌櫃。正是年底結算的時候,牛掌櫃是和北冥一起來的京城。莫天悚領著覃玉菡找到牛掌櫃,半天時間,將一切交代清楚,此後錢莊由覃玉菡總管。

牛掌櫃就是當初去匯泰和覃玉菡接洽聯合互兌的人。莫天悚沒安cha太多的人,僅僅安排黑雨燕和牛掌櫃做副手,真的讓覃玉菡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事先完全沒有想到莫天悚做事如此幹脆,一激動,便將憋在心裏很久讓錢莊可以“匯通天下”的發展計劃告訴莫天悚。

莫天悚最喜歡這樣的大手筆,很是感興趣,奇怪地問:“既然覃兄有此大才,從前匯泰何以僅有六家分號?”

覃玉菡苦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不怕三爺笑話,前幾年錢莊的事情還是家父說了算。自從我可以做主,就和雨燕有些摩擦。一是沒資本,二也是沒精力!自從雨燕偷去成都回到揚州後,我就發現她比從前老實了,難得再去和尉雅芝鬥閑氣,留在家裏的時間也變長了。說實話,雨燕的確是沒有尉雅芝標致,也沒尉雅芝精明,但脾氣比尉雅芝一點也不小。幸好她還有害怕的人。剛開始我是看雨燕又聰明又美麗才喜歡上她的,可成親以後我才發現,女人太聰明真不是好事。真慶幸雨燕還有害怕的人!我現在倒情願雨燕再笨一些。”

莫天悚放聲大笑。

黑雨燕對錢莊的事情懂得並不多,也不耐煩整天對著賬本打算盤。她畢竟是嫁給覃玉菡的,看見莫天悚重用覃玉菡很高興,主動找到莫天悚說不願意管錢莊,要換點其他事情做。莫天悚正要籠絡覃玉菡,不肯同意,不過讓黑雨燕空閑的時候就幫幫莫桃。

莫桃做事比莫天悚直接多了,派人去給羅天送了一封信後,全身心投入到案件的調查中。

就像杭誠說的那樣,雲南的賬本有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雲南計吏。負責審案的大理寺卿左仕路第一道命令就是逮捕雲南計吏。過堂一審,計吏居然說他也是丟了空白文冊,還沒來得及報案,他就被抓了。

如此胡言豈能讓人信服?少不得挨一通板子。計吏瞥見莫桃也在人群中聽審,無論怎樣受刑,都是一口咬定空印文冊的確是丟了。左仕路還想用重刑,盛楨和虞亮一起反對。左仕路無奈,隻好先收監,擇日再審。

計吏剛進牢房,就看見莫桃已經等在裏麵,大哭道:“二爺救我,小人真不知道那本帳冊是怎麽回事。”

莫桃淡淡道:“你先別哭。若事情果真和你無關,朝廷絕對不會冤枉你。為何事情過了一天你才發覺空印文冊不見了?”

計吏慘然道:“其實第二天去戶部的時候小人已經發現空印文冊不見了,可是小人同時也發現戶部不少眼睛在盯著小人,心裏害怕得很,很猶豫去不去報案。沒等小人做決定,範大人已經上本參奏了。”除補充戶部的一點事情外,其他和公堂上說得差不多。

好在莫桃不象公堂上坐著的那三個人,相信計吏說的是實話。估計這是杭誠發現帳冊有問題,囑咐親信注意計吏的情況,造成如此誤會,否則事情不會如此被動。輕聲問:“按照慣例,賬簿應該是全部結項完成才會交上去對不對。雲南的賬目完成了嗎?”

計吏長歎道:“就是還沒完成,小人才緊張。大前天小人回驛館的時候空印文冊都還在。第二天早上走得匆忙,就沒檢查包裹,直接去了戶部。剛到戶部,就聽他們說雲南的賬簿不見了,然後就聽說賬簿在杭大人那裏。小人還以為是杭大人特意拿去的呢!二爺,小人是冤枉的,你要幫小人做主。”

莫桃喃喃道:“你是說晚上空印文冊還在,早上就出現在杭大人的桌子上?”

計吏點頭。莫桃又問幾句,也問不出什麽名堂,便回去了。找來穀正中一問。戶部他也不敢隨便進去,可是驛館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又天南地北什麽地方的人都有,有陌生人出入也不會引人注目,同樣是去驛館下的手。

莫桃暗忖若雲南計吏沒有說謊,就是有人偷去空印文冊連夜填寫後送去戶部的。驛館應該是一個突破口。大官進京帶著不少隨從,一般都有單獨的房間,甚至有單獨的院落,可計吏不過小吏,是好幾個人住在一起的,下手的機會應該很多。便令黑雨燕和穀正中重點調查驛館情況。

兩天後已經是臘月十二,三司查出雲南帳冊是夾在其他賬簿裏被放在杭誠桌子上的。年底賬簿堆積如山,竟然無法查出是誰把雲南帳冊夾進去的。案件一時陷入僵局。驛館那邊由於莫桃畢竟不能公開調查,進展也是不大。

包宗謙既不和範書培親近,也不和杭誠親近。同樣把重點放在戶部,隻是他也聽說了雲南計吏的供詞,心裏明白得很,江西空印文冊失竊絕對不是簡單的失竊案,得罪哪一邊都是吃不了兜著走,最好等雲南的案子審完看情況再結案。做足架勢,每日去戶部挨著個盤問,人人不落空,就是沒進一步行動。

年底戶部的事情原本就多,這樣一攪和,什麽事情都幹不了。杭誠叫苦連天,隻想早早結案。

晚上,淩辰帶著成都的例報和八風以及莫桃的四名親隨來到京城,同時帶來文玉卿的一個口信,讓莫天悚和莫桃都回巴相去過年。若倪可不怕辛苦,最好是能一起帶著莫霜飛回巴相老家看看。顯然還是將莫天悚當成一家人。

莫天悚放下最大的心事,可更覺得對不起文玉卿,立刻便有些歸心似箭。可惜京城目前正是一團亂麻,錢莊剛和匯泰合並,人事上的調整還沒完成;張惜霎就是對義盛豐不死心,天天都要去,比從前還勤。空印文冊和雲南的貪汙案子都還沒結,夏錦韶的調令已經下來,可去漳州的人選皇上暫時還沒委任新的人,夏錦韶也沒去上任;羅天不知道是何居心,又上本力保監獄中的項重去漳州。加上最近柳青兒的活動,幫項重說好話的人很多,皇上似乎有點動心,又下旨讓範書培重新審理項重的案子。莫天悚實在是走不開。

莫桃問清楚他們離開以後成都發生的事情,生氣得很,又不想和莫天悚吵架,一時火大。加上明明知道是夏錦韶在背後搗鬼,好幾天也沒找出證據,也讓莫桃火大。沒耐心再和夏錦韶耗下去,顧不得天已經黑了,領著剛到京城的四個親隨,打馬直接來到驛丞家裏。

驛丞還是當年聽沙鴻翊差遣給莫天悚送情報的那一位,也被空印文冊鬧得不得安寧,早察覺近幾天驛館總有陌生人出入,擔心得很,天天都是天黑才回家。剛剛才端起飯碗,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兒子去開門看見進來的是莫桃,忙把莫桃讓進來。驛丞飯也沒辦法再吃了,點頭哈腰陪著莫桃。

和當年莫天悚問他一句話就得拿一張銀票不同,莫桃不僅沒銀票給他,還高高坐在上麵,驛丞隻能小心翼翼坐在下麵。莫桃問一,他答十,唯恐不詳盡。

可是他答的這十句沒有一句是有用的話,莫桃豈能滿意?說要把負責雲南計吏房間的兩個驛卒找來問話。驛丞不敢不答應,忙叫兩個兒子去請。

兩個兒子如飛奔出。兩驛卒住得一遠一近。時間不長,小兒子將一老年驛卒請來,莫桃問話,老年驛卒隻說什麽可疑情況也沒有,氣得莫桃不行。偏偏另一驛卒住得頗遠,大兒子出去半天都沒將人帶來,莫桃煩躁不安,驛丞隻陪著小心說好話。

一般的時候莫桃絕對不會仗勢欺人,今夜他脾氣不好,便顯得驕橫跋扈。驛丞怎麽伺候他都不滿意。站在莫桃身後的親隨忽然輕輕拉拉莫桃衣襟,朝老年驛卒指一指。莫桃才驀然發現驛丞都快哭出來了,此人居然隻是縮在一邊,沒給他的頂頭上司幫過一句腔,顯得很害怕的樣子。

莫桃微微偏頭。四個親隨一擁而上,將老年驛卒摁倒在地,跪在莫桃麵前。老年驛卒嚇傻了,磕頭如搗蒜。驛丞也嚇壞了,慌忙道:“二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莫桃指著老年驛卒冷哼道:“我倒打算好好說的,是你們就是不肯好好說的。給我打!”

幾個親隨跟隨莫桃也好些年了,知道莫桃的脾性,僅是做勢欲打,拳頭並沒真落下去,老年驛卒還是崩潰,大叫道:“二爺,真的不關小人的事!小人隻是覺得小富子這兩天的舉動奇怪得很!”

小富子全名鄭榮富,是驛館裏麵負責茶水的一名雜役。最近突然說病了,請假回家去養病,已經兩天沒在驛館lou麵。莫桃忙問小富子的家在哪裏。老年驛卒和驛丞都說不知道,正好小兒子帶回另一個隻有年輕驛卒。此人知道小富子的住址。

時間差不多已經是亥時末交子時初。莫桃卻不管那麽多,和年輕驛卒合騎阿爾金,五匹馬一路飛馳朝城門而去。城門早閉。可是守城一看是莫桃要出城,連道仰慕,二話不說就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原來最近幾個案子鬧得沸沸揚揚,京城裏人人都知道廣東大捷是莫桃的功勞。

小富子住在離京城三十多裏以外的燕東村。村子裏打更的老頭出門來剛準備敲響四更的梆子,就見五匹駿馬如飛而來,嚇得梆子失手落地。

駿馬直端端地衝他奔馳而來,一匹坐著兩個人的黃驃馬反而是跑得最快的,奔到打更的麵前才倏地停下。馬上一威武大漢喝問道:“小富子住在哪裏?”又嚇打更的一大跳,半天才哆嗦著指著村子東頭道:“那邊第一家就是。”五匹馬都不再理會打更的,朝村子東頭衝去。

小富子為五十兩銀子就去偷了雲南計吏的空白文冊,此刻是真的很後悔,可是來叫他偷文冊的是堂堂的海道使,他也不敢不偷啊!是真的被嚇病了,整日整夜都睡不著。聽見外麵急促的馬蹄聲就縮在被窩裏拜菩薩,請求菩薩保佑那些馬隻是路過的。但是菩薩一點也不靈驗,馬蹄聲正好停在他家門口。小富子渾身冰涼,哪裏敢去開門?外麵的人早不耐煩,撞開門闖進來。小富子癱軟在**,哭著道:“我說,我都說。”

剛聽說山西省也丟一份空印文冊,夏錦韶就慌了,偏偏這次範書培不慌,問起來又是語焉不詳的,更氣人的是主審人又是平日沒什麽來往的包宗謙。換尋常時候,範書培肯定是帶著禮物上門的拜訪,可這次不管夏錦韶怎麽催促,他就是按兵不動。

夏錦韶催多了,範書培居然還發火了。夏錦韶又怒又疑之下搬出範府,也去驛館住。就近監視驛館的情況。還好左仕路一直沒派人來驛館調查過,包宗謙顯然也沒朝驛館這方麵想。夏錦韶稍覺安慰。

範書培平時很多事情都是仰仗夏錦韶出主意,夏錦韶走後,他可就沒多大的主意,更不覺得這是安穩,每日裏如坐針氈。皇上又讓他重審項重的案子後,他閉門不敢見夏錦韶,更怕接到莫天悚的請柬,偏偏剛剛才下朝就又接到莫天悚的請柬。範書培還不敢說不去。家都沒回,直接去了酒樓。

還是上次那家酒樓,還是上次那間雅間,不過房間裏多出一個人。莫桃也陪莫天悚在一塊兒喝茶。

莫天悚笑嗬嗬拱手道:“大人,謝謝還肯賞臉。上次那份禮物大人可還滿意?天悚今天又給大人準備了一份厚禮,望大人笑納。”

範書培的心便開始哆嗦,極力維持鎮靜在桌子變坐下,打一個哈哈,勉強笑道:“三爺,你我同殿為臣,彼此同僚,還送什麽禮物?太見外了吧!”

莫桃大笑道:“隻是一道小菜,大人別閑減慢就好!”拍拍手,高聲道,“上菜!”

四個親隨押著小富子走進來。範書培一下子癱軟在凳子上,扶著桌子哀求道:“二爺、三爺,你們究竟想範某做什麽,好歹是出個聲啊!”

莫天悚淡淡道:“很簡單。大人重新審理以後,一定明白項將軍是被夏錦韶誣陷的。夏錦韶還偷了雲南的空印文冊陷害雲南布政使。這手法和當年他陷害揚州知府何西楚如出一轍。更為可惡的是,他住到驛館以後,就近偷去江西省的空白文冊,企圖誣陷大人你!因為他聽說你將調任漳州,接替他的位子!”

範書培失聲道:“三爺這是要置夏錦韶於死地啊!這些罪名要是都落實,可是要滿門抄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