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淡淡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賬本若公開,不僅僅是匯泰要遭殃,還會讓所有和我們有關係的官兒們心裏打鼓,說不定日後也不敢再來我們錢莊存錢了。範書培罷手,我也罷手。就是如此簡單。”

覃玉菡放心多了,點頭道:“事情越早解決越好。我這就去找範大人。”起身退出去,卻沒有招呼黑雨燕一起走,還隨手將房門關上。

莫天悚莞爾,覃玉菡的確是滿精明的,問:“你告訴他的?”

黑雨燕慌忙否認,急道:“真的不是我。沒三爺的同意,我怎麽可能告訴他?此事除我們自己人知道外,就隻有聯市幫的人可能猜出來。說不定是尉雅芝說的。”聯市幫不知道北冥的具體行動,但當初是他們提供的情報。

莫天悚淡淡道:“你和尉雅芝沒事隨便爭爭吵吵沒關係,但不可耽誤正事。覃玉菡顯然還不知道那一百萬兩貸款的事情,絕對不會是尉雅芝。我看是周熾幹的好事。出去後你不妨直接問問覃玉菡。對了,將貸款的事情也告訴他。”揮手讓黑雨燕也退出去。

覃玉菡還等在門外,見黑雨燕如此快跟出來多少有些詫異,和黑雨燕一起離開。剛出太峰的門便忍不住問:“三爺責備你沒有?”

黑雨燕挑眉道:“三爺為何要責備我?北冥的事情是周熾告訴你的吧!這種小事怎麽可能瞞過三爺的眼睛?喂,好好的,你怎麽想到要加入泰峰?”

覃玉菡更是佩服,賠笑道:“我知道瞞不過他,也沒打算瞞他,也就那樣隨便一問。生意人無非是賺銀子。隻要匯泰的招牌不換,其他的什麽都好商量。說實話,成都的繭子大戰漂亮得很。我很佩服,早就想追隨三爺,不過沒機會而已。”

黑雨燕得意地道:“三爺想要的東西,沒有要不著的!周熾是向著你,可你知道嗎?周熾管不了他老婆,尉雅芝的那一百萬也是幫三爺貸的!”

覃玉菡一呆,半天才道:“果然好手段!一百萬不算什麽,可再加上京號的擠兌,的確是將我拖得好苦。”不過立刻又笑了,“日後跟著他,錢莊必定紅火,我也沒必要計較過去的事情,你說是不是?”

穀正中沒成績,不敢來見莫天悚,卻被莫天悚派人找了來。一點不說交不了差,便把範府那些雞毛蒜皮複述一通。

莫天悚還算是滿意,隻是道:“你不該自己出麵去找範府的人。把你的朋友都發動起來。任何事情都查不出來不要緊,最要緊是被讓人發現我們在追查。還有,杭大人雖然說那個計吏最可疑,但能接觸賬本的人很多,並不是說其他人就不可疑。”

穀正中愕然道:“是你說不能動靜太大,打草驚蛇的!怎麽又說我?”

莫天悚得意洋洋微笑道:“因為現在情況已經和昨晚不一樣了,我們剛得到一副好牌。不趁這機會讓夏錦韶去牢房裏過年,我可就實在是太對不起我自己!穀大哥,你想辦法幫我弄一本空印文冊回來。哪個省的都可以。”

穀正中氣憤地叫道:“你又叫我去偷?”

莫天悚失笑:“你不去偷,花銀子去買也行,隻要拿到一本空印文冊回來給我就行,抓緊一點,晚上我就要用。”

穀正中失聲道:“這麽急?”看莫天悚再也沒有反應,就知道此事沒得商量,隻好出去了。他的確是大賊,年底來戶部交賬的人很多,穀正中去驛館轉一圈,便完成莫天悚交代的任務。

下午,覃玉菡過來說已經約好範書培。莫天悚回家去換衣服準備赴約。剛進家門就看見得意洋洋的何亦男,知道她肯定有收獲,忙過去拱手笑著道:“唐夫人,好久沒見著你。你別說,我還怪想你的!”邊說邊打量。何亦男還是穿的道裝,多年沒在江湖上奔波,肌膚保養得很好,看起來還像從前那樣年輕漂亮。一直都聽說她在唐家生活得不很愉快,顯然這種不愉快並沒影響到她太多。

何亦男還像當年一樣,見莫天悚就沒好臉色,啐道:“你想我?那你來京城所有朋友都見了,唯獨就是不肯見我一麵?我看你是想我的消息!”

莫天悚失笑:“何小姐風采更勝往昔,天悚很替小同高興。就算是我想你的消息也沒什麽不對吧?難道你希望我就想著和你吵架鬥嘴?何小姐來多久了?怎麽沒和桃子在一起?”

說得何亦男“撲哧”一笑,表情緩和下來:“別指望桃子來給你救駕。桃子早上就去了義盛豐,然後被羅天派人直接從義盛豐請回家,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想要我的消息簡單,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莫天悚暗暗皺眉,莫桃別又上當才是!羅天總陰魂不散地纏著莫桃,實在是討厭!警惕地道:“隻要和玉姑無關,別的條件我答應你就是了!”

何亦男冷哼道:“那你就別想知道這次這個計謀是誰設的!”

莫天悚死死盯著何亦男,微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可以猜出來,你信不信?”

何亦男後退一步,心虛地大聲道:“你一定以為是範書培,告訴你,不是他!你肯定猜不出!”

莫天悚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夏錦韶!”看見何亦男驚詫的表情,莫天悚知道自己猜得不錯,掉頭離去,淡淡道:“何小姐,以後做什麽,要多一點自信。還有就是,永遠也別威脅我!”

何亦男打聽到的消息,改賬本的主意的確是夏錦韶出的。愣愣地看著莫天悚遠去的背影,過好半天才想明白,篡改賬冊是秘密的事情,範書培不可能讓很多人參與進來。此事最主要針對的是成花,除範書培以外,隻和夏錦韶關係最大。夏錦韶又是住在範書培府邸裏的,既然不是範書培,那多半就是夏錦韶。莫天悚其實是根據何亦男的反應猜出來的。

年關逼近,範書培還以為覃玉菡是給他送好處的,甚奇怪覃玉菡今年不來他的府上,要換花樣約在外麵的酒樓裏。此類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隻帶著一個貼身的小廝去了酒樓。

小二一見就迎出來,點頭哈腰道:“客官來了。你約的客人在二樓等你。請!”殷勤引路,來到二樓雅間,在門外敲敲門。

門一下子就開了,莫天悚笑容滿麵地拱手道:“範大人,我們又見麵了!”

範書培探頭一看,雅間裏隻有莫天悚一個人,麵色大變,失聲道:“怎麽是你?覃玉菡呢?他的匯泰還想不想開下去?”

莫天悚悠然道:“隻要我的泰峰能開下去,玉菡兄的匯泰就可以開下去。範大人你說呢?當初我們在雲南可是共同商議過抗倭人選,大人不會轉過身就不敢和天悚一起喝酒了吧?”

範書培略微猶豫,不肯示弱,示意小廝留在門外,冷哼一聲,自己進去坐下。

莫天悚朝小二點點頭:“可以上菜了!”進去在範書培的對麵坐下,指著桌子上的茶杯笑著道:“聽說大人喜歡蘭雪。天悚還珍藏了一點會稽山日鑄嶺穀雨時節的第一茬蘭雪,擅做主張替大人泡了一杯。大人嚐嚐,比你朋友帶給你的如何?”

範書培一愣,他喝茶其實不十分講究,不過是剛有朋友給他帶來半斤蘭雪。揭開蓋子仔細觀察,茶芽身滿披白色茸毛,湯色乳白,蘭花芳香淡淡飄散,竟然真的是蘭雪。隻有一芽一葉,品質比朋友帶給他的還要好。甚怒,放下茶杯道:“你監視我?”

莫天悚淡淡笑道:“我哪裏敢呢!貧道罄竹,掐指一算,再沒有算不出來的東西。”

範書培冷哼道:“你還敢在本大人麵前裝道士胡說八道?”還想多斥責幾句,小二送菜進來,隻好停下。

四個冷盤,算不得很名貴,不過是炒花生米、鹵豬尾巴、煙熏鹿脯、油炸黃魚,卻正是範書培平時最喜歡吃的下酒菜。範書培便感覺脊柱一股涼氣直朝上冒。熱菜緊接著也一樣樣端來,都不算特別名貴,可全是範書培最喜歡吃的菜。範書培額頭上便開始冒汗。

等小二退出去以後,莫天悚給範書培斟滿酒,並不說朝中大事,隻閑聊些雞毛蒜皮,正好是範府最近發生的事情。範書培簡直是坐立不安了,菜什麽味道全沒吃出來,實在是沉不住氣,放下筷子道:“三爺,你究竟要幹什麽,爽快一點行不行?”

莫天悚微笑道:“天悚邀大人來此便飯,不過是有一件非常貴重的禮物孝敬大人。這是禮單,請大人過目。”果然從袖子中拿出一張大紅色的禮單遞給範書培。

從來沒有人送禮會說自己的禮物貴重。不過莫天悚肯送禮,就說明他到底是怕了。範書培多少神氣一點點,冷哼一聲接過禮單打開,早決定不管禮物是什麽,都要貶低一番,然當他看清楚禮單上的東西時便傻眼了,上麵所列全部都是近一兩年他收到的孝敬,“啪”地將禮單摔在桌子上,怒道:“莫天悚,你究竟想幹什麽?”

莫天悚又從袖子中抽出一本空白文冊給範書培亮一下又放回去,笑嘻嘻道:“同樣的東西在下還有不少。在下也不想幹什麽,就隻是想和大人交個朋友。夏錦韶可以改賬本,在下也可以把這東西再給皇上送幾份去。”

禮單自然是莫天悚照著賬本抄襲的,其實隻有這一份而已。可範書培聽在耳朵裏,可就不止這一份了,再看見空白文冊,便覺得莫天悚仿佛在說他也會做假賬。真賬都承受不了,還得加上假賬?看莫天悚明顯什麽都知道,範書培哪裏還能硬氣得起來?哀求道:“三爺,你究竟想幹什麽?”

莫天悚淡淡道:“無他,就是請大人吃一頓飯,隨便聊聊而已。”果然隻是天南海北地閑聊起來。

範書培唯唯諾諾,根本就沒聽莫天悚說什麽,菜也吃不出味道,幾次三番忍不住詢問,可莫天悚真的就隻是閑聊,且談興高得很,從盤古說到當今,從天上說到地下,從神仙說到鬼怪,一直說了兩個時辰還沒有說完。範書培渾身上下就沒一個地方是自在的,居然不敢說要離開。

終於,莫天悚笑著道:“大人,菜都涼了,你喜歡吃什麽,再讓小二上幾個菜來。”範書培急忙推辭,莫天悚不再強留,將範書培一直送出大門,拉著他的手又說半天,可算是放範書培離開了。

範書培帶著滿腹的疑慮回到家裏,已經是快三更天。

夏錦韶還在等他,很隨意地問:“範叔和覃玉菡談了這麽久,都談些什麽?”

範書培自急忙否認:“沒說什麽!賢侄,時候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夏錦韶哪裏肯信,躺在**怎麽也睡不著。

莫天悚沒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隔壁。穀正中也正在等他,笑嗬嗬同樣問:“三爺和範書培說了這麽久,都說些什麽?”

莫天悚笑眯眯地也道:“除給他看過那張禮單以外,其他真沒說什麽。穀大哥,我倒是想問問你都看見了什麽。”

穀正中哈哈大笑道:“你想我看見的我都看見了。覃玉菡故意被夏錦韶的親兵看見,然後親兵回到範府。再然後親兵就去了酒樓的門口。你和範書培依依不舍話別的時候,親兵才走。”

莫天悚滿意地回去了。一問,莫桃也是剛剛才回來,急忙來到莫桃的房間,推門直接進去坐下。

莫桃非常不高興地皺眉道:“我不能去看羅天嗎?你為何這副表情?”

莫天悚問:“羅天和你說什麽?”

莫桃歎息道:“倭寇,還能是什麽?羅天說,因為朝廷實行海禁,沿海有不少走私商人,遭受打擊就轉變成倭寇。很多人就是kao貿易維生的,不讓他們出海通商,他們就隻能是鋌而走險。老實說,我覺得他的觀點很對,從前的朱記水運到現在的海帆幫,都是因走私而和倭寇勾結,最後也變成倭寇。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商轉為寇。羅天想你去建議皇上,開放海禁。”

羅天的見解是很不錯的,可提議卻大大有問題。莫天悚瞪大眼睛問:“桃子,你不會又去聽羅天的吧!”

莫桃捧著頭道:“我知道即便是開放海禁,也必須在打敗土井龜次郎以後,且羅天很明顯是想你去觸怒皇上。但我也覺得羅天說的真的很正確。天悚,從前你能說服皇上讓拉魯才旦保留土司之位,後來又能說服皇上準許百萬流民在勳陽落戶,再後來,你還能讓皇上睜隻眼閉隻眼隻當細君公主死了,說服皇上開放海禁也隻有你才行!”

莫天悚心忖莫桃又中羅天流毒,且很嚴重,義盛豐看來不怎麽拴得住他,必須得另外想個辦法,給他一點他喜歡做的事情,沉吟道:“最近戶部發生的事情你聽說了吧?根據對你單相思的何亦男唐夫人的調查……”

莫桃大怒道:“別把我和何亦男硬拉在一起!”

莫天悚嘿嘿一笑,淡淡道:“那你為何要將我和玉姑硬拉在一起?你從前不是不管這一類事情嗎,何必聽一個女人的擺布?”

莫桃語塞,沒好氣地問:“何亦男調查出什麽了?”

莫天悚輕聲道:“何亦男說,一切又是夏錦韶在背後搗鬼。若他們陰謀得逞,雲南布政使就得換人,圭州知州也得換人,成花還有沒有心思留在海邊可就難說得很。你覺不覺得我們該做點什麽呢!”

莫桃更沒好氣地道:“我開始就說不能坐視,是你自己說有戶部的杭大人照應,我們應該盡量不去cha手,免得皇上不高興。”

莫天悚笑道:“對啊,我們盡量不要去明著cha手,暗中做一點什麽還是可以的。”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莫桃。

莫桃更不高興,氣哼哼地道:“哦,你不要我cha手,就為自己cha手?既然你已經拿到範書培的把柄,為何不痛快地去皇上麵前告他一狀?失去範書培的庇護,夏錦韶還能猖狂嗎?”

莫天悚將穀正中偷來的空白文冊塞給莫桃,賠笑道:“用匯泰的賬冊做證據,不是連匯泰也陪進去了?過了今夜,即便範書培還肯照應夏錦韶,夏錦韶也不會要他照應了。你別生氣了,後麵的事情你接手來做如何?總之就是要讓三司查明那本賬冊是夏錦韶偽造的,和雲南布政使一點關係也沒有,將夏錦韶繩之以法,盡快了結此案。”

莫桃翻開文冊看一眼,上麵蓋的是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的山西省大印,很不以這樣的手段為然,沉吟片刻後問:“天悚,你是不是想我也偽造一份假賬冊來誣陷夏錦韶?夏錦韶和山西有何關係?可是範書培不肯去漳州,皇上不同意成花去福建,又不肯放項重出獄,夏錦韶完蛋了,倭寇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