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昔日和中乙的一戰,曹橫朝莫天悚看一眼,很奇怪他的平靜,詫異地問:“天悚,你不覺得奇怪嗎?天下萬物相生相克,道士是妖精的克星。換其他一個功力和中乙相當的道士,我隻有挨打的份,沒有打人的份!”

莫天悚淡淡道:“看完《天書》以後我就知道,如果運用得當,天一功正好可以克製三玄島的雷火功。是你的功力和中乙差得太遠,不然中乙見你隻有逃跑的份。”

曹橫激動地道:“你果然是真的破解《天書》!我還是長話短說,離開巴相以後我一直非常奇怪中乙為何如此不禁打,很留心打聽中乙的事情,可惜始終沒有進展。一直到這次三玄島出現巨變,中乙被迫來到京城。他們已經被顧毗鵲毒得要死不活的,還有心思跑來管閑事!

“翩然怕我沒地方去,去找羅天求情。羅天表麵溫和,骨子裏可是一點也不溫和。開始怎麽也不同意,叫我搬家。老實說,中乙一幹人全部中了九幽之毒,有過巴相的經曆後,三玄極真天我是一點也不怕的,但我怕正一道,而羅天的老婆張惜霎偏偏就是正一道的人。我已經在收拾東西了,羅天卻突然跑過來告訴我,隻要我把倪夫人身上的隱形火符解開便可以不用搬家。

“誰都能看出這僅僅是一個下台的借口。京城對我已經不是樂土,可是我好奇羅天的態度何以轉變得如此厲害,我解開倪夫人身上的符後留下來,留心打聽,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羅天和中乙乃至無涯子都很關心你的情況。翩然幫我說情的時候,把你在聽命穀裏的絕大部分事情都告訴羅天。三玄極真天是為你才留下我的。

“靈犀劍在曹氏手裏已經不知道多少年,從來沒有人學會過禦劍飛行,偏偏你就學會了。可是你知道你會的這種功夫叫什麽名字嗎?”

莫天悚點頭道:“聽翩然說叫做鵠嘯金輪。”

曹橫道:“是的,鵠嘯金輪!這名字是後土取的,這是誇父不甘心沒追上太陽,苦心孤詣創出來的絕世功夫。《山海經※#8226;大荒北經》說,‘誇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於禺穀。’後土不服氣‘不量力’這個說法,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便給誇父的這門輕功取名叫鵠嘯金輪。這種功夫外麵沒有人會,但峚山上很多人都會。蕊須夫人也會,施展起來根本不用kao寶劍,速度也比你快很多。但她從來不敢讓人知道這就是鵠嘯金輪,而是另外取名叫做移形換影。薛牧野就隻知道移形換影而不知道鵠嘯金輪!”

莫天悚又開始緊張,怕被曹橫看出來,皺眉道:“若龍王說這半天,僅僅是想告訴我蕊須夫人來自峚山,那大可不必再說下去。我早就知道!”

曹橫笑一笑,淡淡道:“若是我告訴你,鵠嘯金輪最早是蕊須夫人傳授給峚山上的其他人的,你有何聯想?”

莫天悚心裏一緊,喃喃問:“什麽意思?”

曹橫暢快地哈哈大笑:“意思就是後土不甘心孫子誇父一直沒法複活,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在峚山無數的妖精中精心挑選出一個名叫蕊須的小妖精來全力培養。因此蕊須雖然是妖精,功力卻超凡入聖,目前比中乙和無涯子都深厚,從前就可以偷得三玄極真天的秘籍。整個三玄極真天加上正一道都拿她沒奈何!好在她還怕映梅的佛家手印,否則無人能製!蕊須藝成後離開三玄島去找尋幽煌劍幫助誇父複活。現在你知道很久很久以前,蕊須夫人為何會和文家扯上關係了吧!也知道素來不收島外人做徒弟的三玄島,何以會破例收下羅天做弟子了吧!”

莫天悚有些聽傻了,很不甘心地喃喃又問:“這應該是秘中之秘,龍王怎麽知道這些!”

曹橫淡淡道:“天意吧!一切仿佛注定的一般。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翩然很在意你給她的任務,每日忙著想辦法救項重,帶著柳青兒四處活動,沒精力照顧我。於是好心腸的道元將我接到他的柳岸殘月住。

“元亨事敗後很害怕,在外麵躲了兩天沒地方去,隻好去槐樹胡同。可惜他沒袁叔永機靈,被守在槐樹胡同外麵的袁叔永抓回來。袁叔永盡管不讚成元亨和三玄島關係太深,可也一直很愛護他的師弟,很怕回來以後我或者翩然處罰元亨,帶著元亨找道元求情,也來到柳岸殘月。

“中乙知道元亨被抓,幾乎是前後腳跟來柳岸殘月。道元是看見中乙就發怵,急急忙忙去找翩然。隻剩下中乙、元亨和袁叔永在柳岸殘月。當然我也在。那時候我的毒還沒完全解開,中乙又對他們三玄極真天的下毒手法太有信心,一看我和死人差不多就不再管我,和元亨和袁叔永去了隔壁,說話一點顧及也沒有。聽我這樣說,你該不再懷疑了吧?”

莫天悚點頭道:“你說下去。”

曹橫道:“你可能已經察覺,袁叔永是翩然的心腹,而翩然對中乙可沒好印象,袁叔永也就一點也不買中乙的賬,指責中乙利用元亨,用下三濫的手法下毒,枉稱正道。

“中乙為人很有意思,一挨罵就喜歡說實話。如同你當年在桑波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那樣,他被袁叔永罵了一通後,說了很多事情。我就這樣知道了蕊須夫人的事情。

“蕊須奉命離開三玄島除尋找幽煌劍以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和水青鳳尾聯手驅逐三玄極真天。可惜的是,當年她太年輕。而愛情對於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說簡直比生命還重要。她不可自拔地喜歡上文修緣,生了一個兒子,不僅沒有和水青鳳尾聯手,還和文家一起將水青鳳尾趕跑了。

“你現在也當爹了,應該能體會父母對子女那份無私的愛。不管蕊須的個性是多麽不願意管閑事,她也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子孫一二再,再而三去飛翼宮送命而不管。實際她很可能不是天生不愛管閑事,而是沒法對後土交代,不敢多管文家和水青鳳尾之間的事情。可惜她的這個苦衷一直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怕聽命穀裏的妖氛的,進去也能保有功力。你爹就非常氣她不肯一同前往聽命穀,為文家多做一點事情。”

曹橫深有感觸地道:“作為一個長輩,若得不到子孫的諒解,是非常痛苦的。蕊須大約是想彌補,對你比對你爹熱情多了。”

莫天悚一直無法得到莫霜飛的諒解,對此同樣深有感觸,可也很不願意聽這些,輕聲道:“別說這些廢話!”

曹橫道:“文修緣短命得很,很早就去世了。可從此蕊須就和文家血脈相連,再不可能去和水青鳳尾聯手對付三玄極真天,也不可能去幫助誇父複活,但她同樣一直無法忘記自己的任務,隻好什麽都不管,任憑事態自由發展。

“但什麽也不做她又很內疚,無法幫助誇父,隻好把目標鎖定在三玄極真天。最開始她的功力還沒有現在深,了不起能和中乙打成平手,驅除三玄極真天根本無從談起,萬般無奈和巴相當地的一個樹妖龍血真君又結為夫婦,生了一個兒子貘君。

“貘君長大以後,回峚山招兵買馬,開始了峚山對西玄山的反擊。開始貘君的成績並不好,但隨著他的功力日深,特別是蕊須夫人拿走不少三玄極真天的秘籍,使得貘君對三玄島的大部分道術都很了解,可說是知己知彼,峚山漸漸開始占上風。

“三玄極真天著急了,但此時無涯子的病已經很沉重,中乙便顯得很是力不從心。他開始思考這一切是怎麽造成的。像後土那樣,培養一個人來幫助西玄山對抗峚山的想法可能那時候就有了。不過道家最是講究順其自然,中乙並沒有做什麽。

“然而一個絕妙的機會突然出現在中乙麵前。玉麵修羅逃出飛翼宮,大約是更恨蕊須不肯和他一起去飛翼宮,偏偏就要給蕊須出一個天大的難題,讓兒子去拜中乙當師傅。他當時真正的想法我們現在已經無從知曉,我們所知道的就是玉麵修羅帶著剛出生的兒子找到中乙,求中乙帶兒子回三玄極真天去。拋開三玄極真天從來不收島外人為徒弟的規矩不說,莫桃身上還有一半水青鳳尾的血液呢,中乙怎麽能放心帶他回三玄島?你就這樣變成莫天悚。由於你與眾不同的體質,練九九功可事半功倍,是對抗同樣練習九九功的貘君的不二人選!

“時日匆匆,當年的小嬰孩終於在所有人的關心下長大成人。文武全才,智勇兼備,縱橫四海,所向披靡,簡直比中乙當年的期待還要好。可就有一點,長大後的小嬰孩很不聽話,不管是對他好的還是對他不好的,誰的話他都不聽!”

說到這裏曹橫忍不住笑了,輕聲問:“我沒說錯你吧?”

莫天悚也有些好笑,感慨萬千道:“若昨天有個人跑來告訴我,我會和你平心靜氣談心,我自己都不會相信。”

曹橫道:“我也不會相信。今天我竟然如此羅嗦!飛翼宮被毀,水青鳳尾幾乎滅族,我自己又中毒幾乎丟命,最近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天悚,我們有可能做朋友嗎?”

莫天悚迅速回到現實中,笑笑問:“後來呢?”

曹橫再一次拿起錐子去刺梅樁,淡淡道:“後來你徹底毀滅飛翼宮。我說的這種毀滅不光是指飛翼宮毀於大火,水青鳳尾大半罹於鋒鏑,沒活下來幾個人,更是指這活下來的幾個水青鳳尾從思想到習俗都變了很多。聽命穀已經不是以前的聽命穀,水青鳳尾也不是從前的水青鳳尾,除非再發生重大變故,否則不可能去三玄島對付三玄極真天。中乙可說是放下大半的心事。”

莫天悚皺眉道:“我可從來沒有聽說任何一個水青鳳尾說過,想去三玄島對付三玄極真天。”

曹橫手上忙碌,嘴上接著道:“別說是你,我從小在飛翼宮長大,也不知道三玄島和三玄極真天。剛聽中乙這樣說,我覺得他簡直是杞人憂天,莫名其妙。事後仔細想想,覺得這可能和《天書》、那枚精美的紅玉扳指、正一道有關係。你不也說天一功是三玄極真天雷火功的克星嗎?很多年以前,飛翼宮就沒有人能看懂《天書》,對付三玄極真天的使命很可能就是湮沒在《天書》裏。

“不管怎麽樣,中乙很高興水青鳳尾完蛋了!可是峚山上的貘君早比水青鳳尾更讓他頭疼。貘君實在是太了解三玄極真天的法術了,隻kao三玄極真天自己不可能奪回西玄山。中乙認為,隻有你和我聯手才可以對付貘君。於是他用出當年你爹控製我的方法,下毒!”

莫天悚叫道:“胡說八道!桃子的天一功比你高明百倍,即便聯手,我也是去和桃子聯手!龍王,你這樣說不覺得太荒誕了嗎?”

曹橫笑一笑,抬頭凝視莫天悚:“這個荒誕的說法不是我提出來的,是中乙提出來的。若你的脾氣能稍微溫和一點,聽莫桃一句勸說,放下架子去問問中乙,相信他比我解釋得清楚。”

莫天悚一下子啞巴下來,半天才問:“元亨不是你徒弟嗎?為何會去幫三玄極真天?”

曹橫又彎腰繼續對付去梅樁。錐子一下子全部沒入梅樁的樹幹中,可曹橫的聲音聽來平靜之極:“確切的說,元亨不是在幫三玄島,而是在為他的師傅蒼複和尚報仇。明燈寺的火是我放的,蒼複老和元亨那幾個和尚師兄都是我毒死的。元亨跟蒼複老和尚的日子雖然短,感情卻很好。他出家原本是你的逼迫,在明燈寺的時候,他學茶藝並不專心,現在卻練得一手好茶藝。在火焰山,謝慕謝兒一直企圖說服他改信真主,他卻死抱著佛主不放。這麽多年過去,他一直不肯還俗。唉!他的圖謀早lou出端倪,是我一直沒注意而已。反而是袁叔永怎麽也不願意元亨報仇,才逼得元亨去和三玄極真天聯手。現在回想起來,袁叔永實際上在暗中幫過我好幾次,不然元亨說不定早就得手了。當然,袁叔永這樣做隻不過是為了翩然。元亨沒辦法,每日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邊,終於使得我與袁叔永越來越疏遠,一次又一次吃下元亨和三玄島共同烹製的致命美味!我要是早些明白,不管我和翩然的關係如何,在外人眼中,我們依然是一家人,就不會總指責袁叔永了!

“當初我帶走元亨和袁叔永是為了在西域對付你的。不過他們年紀太小,派不上大用場,我隻好讓他們去跟著謝幕謝兒,沒想到因此讓你把謝慕謝兒也葬送掉!

“後來我來京城,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把元亨和袁叔永叫來陪我。捫心自問,我對他們兩人比當初在孤雲莊對你們可是好了不止千百倍,可是袁叔永什麽都聽翩然的,元亨表麵對我順從,卻在暗中給我下毒。我實在是太失敗了!”

隻聽“喀嚓”一聲,兒臂粗的梅樁斷成兩截。曹橫丟下錐子,直起腰來看著莫天悚,突然間變得老態龍鍾,無限淒涼問:“天悚,你也不是什麽好心腸的人,手上的血比我還多得多,為何你可以和穀正中、霍達昌等所有仇人都化敵為友,我就不能找到一個貼心的人?唯一的女兒總是幫外人,徒弟就給我下毒!”

莫天悚無語,感覺曹橫的確是老了。像所有的老人一樣,他也害怕孤獨,企圖將女兒和徒弟抓在手裏。

曹橫不再出聲,與莫天悚相互凝視。良久,莫天悚抖落滿身積雪,轉身離開了這個簡陋小院落。

挾翼一叫就跑回來。大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然而記憶中的雪花伴隨呼呼的寒風並沒有停。陣陣冷風吹醒遙遠的夢,一切的一切僅僅隻是鏡花水月。還在從前那個遙遠的冬夜,一隻美麗的綠色精靈就帶走他心中的溫暖,隻留下滿天飄飄的雪花,濕透了冷清清的夜!

莫天悚跨上馬背,總舍不得就這樣離去,才知道他始終都是那樣的深深地愛著,不禁長歎一聲!仰頭眺望天邊,殘陽如血,伴著最後的一抹晚霞,將白雲染出瑰麗的色彩,映照出滿身疲憊的傷。

又回頭再看一眼簡陋的土坯房,多少淚隻在心底流!翩然,請原諒,不是我瀟灑,實在是我的心已經被傷透了!曹橫今天費力說了這麽多,目的可能隻有一個,就是斬斷莫天悚和梅翩然之間將斷未斷的聯係,好跟隨梅翩然一起回聽命穀去。莫天悚很清楚曹橫的用意,但他真的非常疲憊,急於逃離這一切!曹橫沒有說錯,不管他和梅翩然的關係如何,他們始終都是父女!留下翩然,必然留下曹橫,也必然要和三玄極真天繼續糾纏下去!飄飄的雪花再一次xian起心中的痛,莫天悚急於找個人撫慰受傷的心,伸手摸摸挾翼的耳朵,輕聲道:“我們回家去!”

挾翼天生喜歡奔馳,立刻放開四蹄朝著家飛奔而回。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地蹄印。北風呼嘯,隻一會兒時間,蹄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色迅速暗淡下來,莫天悚忍不住再次回頭張望,簡陋的小院早淹沒在漆黑的夜色中,隻是紛亂的心緒似乎還留在往昔那寒冷的冬夜,透過沉沉黑幕固執地不肯離去!淩亂的馬蹄聲毫不留情帶著莫天悚漸行漸遠。翩然,別了,不管有多少理由,我實在無法再繼續承受!

明天會如何?莫天悚不願意去想,隻不斷催促挾翼,希望早點回到溫暖的家裏,告訴倪可和莫霜飛,他愛她們,愛這個好不容易才有的家!就讓三玄極真天見鬼去吧!別說峚山上還有愛護他的蕊須夫人,就算是峚山都是妖精,和他有什麽關係?他的整個下半輩子都要用來愛護家人,平平安安和家人守在一起!他不要自己老了以後,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寒風冷雪中,用錐子去折磨梅花;又或是見了子孫也不敢認,要兄弟姊妹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