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已經快二更,倪可早準備好熱氣騰騰的晚飯,還一直等著莫天悚回來,好一家人一起吃。莫天悚心裏暖烘烘的,家人當然也包括兄弟,吩咐丫鬟去請莫桃過來一起吃。

倪可憋不住好笑:“下午何亦男來找我。桃子和她一起出去,到此刻還沒回來呢!”

莫天悚不由得也是一樂:“桃子剛進京就又和何亦男攪和到一起?那就別管他了,我們自己吃!”招呼莫霜飛一起落座,夾起一塊肉丸子,討好地放進莫霜飛的碗裏。

莫霜飛本來是最喜歡吃丸子的,卻把丸子夾給母親,噘嘴道:“我不吃這個!”

倪可皺眉,正想責備莫霜飛。莫天悚忙拉倪可一把,巴結地問:“你喜歡什麽,告訴爹,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水裏遊的,隻要你開口,爹都給你弄來。”

莫霜飛有意給莫天悚出一個天大的難題,認真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麽才是天大的難題,噘嘴不吭聲。

莫天悚哪能不了解小女孩的小心眼?又夾起莫霜飛喜歡吃的雞翅膀放進她的碗裏,討好地笑著道:“暫時想不起來就記在你那裏,等你想起來再告訴爹。霜飛,爹以前是對不起你和你娘,但今後爹絕對不會再做任何一件對不起你們的事情。”

倪可不悅地道:“霜飛,你的聖賢書都白讀了……”正要說下去,又被莫天悚拉住。

二十四孝那些變態的故事浮現在莫霜飛的腦袋中,莫霜飛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把雞翅膀吃了。

莫天悚大喜,衝倪可直笑。不停說笑逗樂,顯得非常活躍。

從小倪可就要求莫霜飛食不語,因此她們母女在飯桌上一貫沉默,就聽莫天悚一個人的聲音。可小孩子都喜歡熱鬧,她聽莫天悚說笑也津津有味的。飯桌上的氣氛顯得很融洽,倪可也顯得很高興。僅僅是出於對母親的孝順,莫霜飛也給莫天悚夾了一筷子菜。

莫天悚簡直樂巔了!廢話更多。莫霜飛突然間覺得這個爹爹也不是那樣討厭。

莫桃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發現莫天悚的情緒甚是亢奮,而他正很頭疼。從前玉姑的全部心思都在救師傅上,可是師傅始終也救不出來。直到倪可來問她,她才驀然發現青春已逝,自己已經是老大不小。她從前從來沒想過要和莫天悚發展,可無疑還在在上清鎮,她第一次在牢房裏見到莫天悚,就對莫天悚的機智和俏皮都很有好感。倪可的話還是讓她很動心。特別是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之後,莫天悚幾乎是她唯一的歸宿。因此莫桃來問她的意思,她沒表示反對。莫桃頂看不慣三妻四妾,是很希望她能反對的。可惜不是何亦男的對手,隻好答應回來和莫天悚說。

此刻莫天悚的全部心思都在倪可母女身上,逢場作戲他是不反對,娶進門不是得罪莫霜飛?那他可就前功盡棄了!非常幹脆地回絕了莫桃。連正在處理的公事也不辦了,早早回房間去討好老婆和女兒。

剩下莫桃愁眉苦臉,唉聲歎氣,也恨不得林冰雁就在身邊,最少能有個商量的人。何戌同跑過來打聽消息。莫桃捧著頭,沒好氣地道:“你姑姑的確是滿討厭的!”

何戌同愕然,急忙岔開道:“下午宮裏的杜公公把義盛豐的文契都送過來。穀總管本來是想等師傅或者三爺一起去義盛豐,可師傅和三爺都不在,他隻好自己一個人先去。沒想到羅天的夫人斬龍仙子正好也在義盛豐。可能是穀總管太得意,說話不中聽,兩人便發生了一些口角。”

莫桃一愣,立刻將玉姑拋開,急忙問:“動手沒有?天悚知道不?”

何戌同搖頭道:“師傅放心,沒動手,就是吵得很厲害。義盛豐裏有不少張家人,本來已經收拾東西要離開,但是吵架過後,斬龍仙子吩咐他們誰也不要離開,就要留在義盛豐。穀總管覺得三爺知道後肯定不高興,想等事情平息後再告訴三爺。師傅,你和羅大人比較熟悉,是不是去找羅大人商量一下。”

莫桃頭疼不已,呻吟道:“今早我們進宮的時候,萬歲爺就說要派人幫我們要回義盛豐,天悚不可能不過問此事啊!”

何戌同囁嚅道:“今天三爺早上和師傅一起出門,吃晚飯才回來。飯後剛進書房一會兒,師傅就回來。可能還沒顧上問。”

莫桃白天沒找著羅天,也正好想去找羅天,起身道:“穀大哥是不是還沒離開?你帶我去找他,叫上他和我一起去找羅天。”

去義盛豐之前,張惜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去義盛豐,就是咽不下心頭的那口氣。到義盛豐以後,她看見耀武揚威的穀正中,終於明白自己為何要來義盛豐,莫天悚不要她好過,她也不能要莫天悚好過了!義盛豐她得不到,也不能讓莫天悚舒舒服服地得到。於是告訴張宇沐等人,大家夥兒在義盛豐這麽多年,即便要走,也要莫天悚拿些遣散費出來。

遣散費是正該給的。但羅天早打算讓這批人離開,遣散費已經發過了。穀正中正春風得意,又有皇上撐腰,哪裏肯給雙份?何況張惜霎說的遣散費也高得嚇人,再說文功林等文家人也不同意給雙份。不僅僅是張惜霎和穀正中,以張宇沐和文功林為首的義盛豐工人也壁壘森嚴,針鋒相對,誰也不服氣誰。

吵架沒結果便朝著打架升級。幸好穀正中跟莫天悚這幾個月,知道莫天悚一直沒收網的原因,意識到打架絕對壞事;張惜霎也知道真打架回家肯定被羅天罵。兩邊都懸崖勒馬,沒打起來。可問題卻沒解決。

回來穀正中就犯愁了,這結果若被莫天悚知道,不挨訓才怪!不過瞞他也不敢瞞,連家也沒回,急匆匆來到莫府,沒敢直接去見莫天悚,先私下找何戌同商量。何戌同便讓他等著,一去沒消息。

穀正中心裏這個急啊,好容易聽見門響,一蹦跳起來,卻見進來的是莫桃,心裏還真對他發怵,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居然有點冒冷汗,卻又死要麵子,將頭一昂,隻管盯著天花板看。

莫桃主動笑一笑,拱手道:“穀大哥,從前的事情是小弟做得欠妥當,你大人別計小人過,就都忘了吧!”

穀正中甚是意外,目光終於落在莫桃身上,也勉強笑笑,陪著小心問:“義盛豐的事情三爺讓你處理嗎?”

何戌同道:“是我把師傅找來的。遣散費沒理由給雙份。和斬龍仙子說不通,穀總管可以和師傅一起去找羅大人說說。等事情解決以後再告訴三爺,三爺就不會責備了。”

穀正中很意外,可還是不喜歡和莫桃一起出去。莫桃道:“天悚最近心情特別不好。穀大哥,我們連夜去找羅大人如何?”

羅天回到家裏就說張惜霎和穀正中吵架的事情,沒法不火:“我讓你去把文契給文功林,你把文契給他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和穀正中吵什麽?你不能幫我的忙,就學學倪可好不好?多在家陪陪永仁和永義,別管那麽多外麵的事情!”

張惜霎大怒,漲紅臉吼道:“是你要我去義盛豐的!我就知道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我幹什麽你都看不順眼!哼,莫天悚是個香餑餑,你師傅師祖都喜歡,就連他老婆也比我好!好啊,你去找倪可,永遠都別回來!”

羅天頭疼,知道和張惜霎永遠也吵不出個名堂,疲憊地道:“算了,算了,你先歇著!我去找張宇沐說說,遣散費他們已經拿得不少,就盡快離京,也好回家去過年。”

張惜霎大聲吼道:“不行,莫天悚若不多拿點銀子出來,誰也不能回家!”

羅天懶得多說,掉頭朝外走去。張惜霎卻不肯甘休,追出來。當著外麵下人的麵,羅天很愛惜臉麵,放緩語氣道:“好,那我不去找張宇沐,我去找莫桃說說,看能不能讓莫天悚拿一筆銀子出來。這樣總可以了吧?”

張惜霎的怒火不覺也小下去,咬著嘴唇道:“天哥,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我是真的氣不過嘛!你為朝廷從早上忙到晚上,皇上為何隻幫著莫天悚?義盛豐的文契是宮裏的杜公公來拿走的。穀正中不過就是一個偷兒,有什麽好神氣的!”

羅天自己把義盛豐送出去可以,但皇上cha手他可也不高興,詫異地道:“你開始怎麽沒說?杜公公還說什麽沒有?”

張惜霎低頭道:“多餘的杜公公也沒說,隻是說莫桃光著膀子跪在養心殿外麵的雪地裏負荊請罪,皇上已經不計較莫桃去海州府的事情,還賜莫桃一件貂皮袍子。”

羅天聽得直皺眉。家丁來報,範書培過府來拜會。羅天正好想打聽皇宮裏的事情,急忙迎出去,和範書培到客廳說話。

範書培屏退下人後,壓低聲音不悅地問:“羅大人,早上萬歲留下你,你和萬歲說了什麽?”

羅天道:“當時萬歲問起海州府的情況,晚生就隻回了一句,不能以莫二爺在成將軍那裏作客的理由查辦莫二爺。大人為何這樣問?”

範書培氣呼呼地道:“下午萬歲召老夫進宮,想把夏大人調去湖廣,問老夫願不願意去漳州,還問老夫可不可以調成花去福建。你說這是怎麽回事?羅大人,你再怎麽不滿意夏大人,那也是我們自己人之間的事情,怎麽可以在背後上參劾夏大人呢!”

羅天急道:“晚生不滿意夏大人的確是有的,可沒有參劾夏大人!萬歲爺屬意大人去漳州,大人是如何回奏萬歲的?”

範書培能如何回奏?倭寇難除,人事又複雜,去漳州肯定費力不討好,哪有京官做著舒服?從前他不過是隔岸觀火,就已是毛焦火辣的,此刻火燒已經到他自己的屁股上,心裏還更火燒火燎的。但硬要回絕皇上,肯定會讓皇上不高興,他唯有用一個萬能的“拖”字訣,模棱兩可答應一聲。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找一個能去漳州抗倭的人,以免掉自己這一難。

夏錦韶進京又是住在範府的。範書培來之前已經先和夏錦韶商量過。湖廣是內地省,沒有戰事,武職遠沒有文職重要,一個省也不比漳州是管兩個省,看著是平級調動,實際已經降了不少。且夏錦韶知道莫桃去海州府以後,更是不願意離開漳州,隻求範書培幫忙想辦法,不離開漳州。

範書培也不想夏錦韶離開,可皇上動了這有的念頭,再想挽回就難得很。知道“罄竹”就是莫天悚以後,雲南的事情他也想明白了,哪裏還願意成花去福建?可惜和夏錦韶那商量不出個對策。離開以後隻想皇上想調夏錦韶,還是因為夏錦韶和羅天互相爭執的結果。若夏錦韶必須離開,讓羅天去漳州也可以,好歹也算是自己人,總比外人強,更比他自己去漳州強。

於是天黑了範書培也不回家,又來探羅天的口風,聽羅天如此問,也沉吟著問:“羅大人研究海防多時,不若老夫僅僅是紙上談兵,若去漳州都督海防,可有把握?”

羅天苦笑道:“晚生僅僅是一書生耳,哪有把握都督海防?成花將軍甫去海州府,就扭轉劣勢,可去漳州一試。”

範書培愕然,羅天在漳州和夏錦韶爭得不可開交,此刻居然推薦成花?正要再說,一個家丁進來道:“老爺,莫二爺和穀大爺來了。聽說範大人在,問可不可以一起見見範大人。”範書培恍然大悟,盯著羅天道:“原來如此!”憤然起身拂袖而去。

羅天又覺得頭疼。家丁奇怪得很,小聲問:“老爺,是不是讓莫二爺過來?”羅天歎氣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莫桃和穀正中一起進來。羅天強打精神招呼他們落座。莫桃笑著問:“剛才聽說範大人也在,怎麽沒看見他?”

羅天苦笑道:“你是把我害慘了!皇上有意調成將軍去福建。範大人以為是我和你合謀,在背後參了夏大人一本。朝廷的事情提起來我就頭疼,不說那個。你這麽晚來找我,是為義盛豐吧?”

穀正中點頭道:“羅大俠,你可是講道理的人,遣散費哪有理由拿雙份的!”

羅天頭疼地道:“此事的確是賤內有些無理取鬧。桃子,當初我買義盛豐的時候花了三百萬兩銀子,現在賣給你們不過一百多萬兩。惜霎會去義盛豐胡鬧,也是心裏有些生氣的緣故。需要離開的總共隻有四十六個人,即便每人再給一百兩銀子,加起來也不過四千多兩,對泰峰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你回去和三爺打個商量,隻當是看在天師和宇源的麵子上,讓讓一個女人。”

穀正中就怕莫桃答應,搶著道:“可是你媳婦說每人要一千兩!”

羅天賠笑道:“氣頭上的話哪能當真!我會和她說的。就這一百兩已經很多。若不是知道你們一向大度,我還不敢提出來呢!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話,我窮得叮當響,遣散費隻發了一年的工錢,隻有賬房張宇沐有一百五十兩,其餘少的隻有十幾兩,多的也不過就是七十兩。有這一百兩,他們也算是發了一點小財,相信不會再有任何人鬧事。”

穀正中還是不樂意,可羅天半自嘲半請求,還陪著笑臉,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莫桃幹脆地道:“行,就一百兩。若天悚不答應,我還有點私房錢,拿幾千兩出來還不是問題!”穀正中傻眼,這樣回去他不還得挨罵,就聽莫桃已經岔開說起他來的更主要目的:“羅兄,萬歲真的想調成花將軍去福建?”

羅天點頭微笑道:“可不就是!三爺這一手真是漂亮得很。當初我寫信給他,邀他共同抗倭。他給我回信,駢四驪六,騷情賦骨,洋洋灑灑幾千言,看得我雲裏霧裏,總以為三爺是記著我的仇,不肯為抗倭出力。真沒想到,他不聲不響尋找到一個厲害的女將出馬,打得倭寇落花流水。讓人不佩服也不行啊!”

莫桃擔心得很,笑笑輕聲道:“成將軍隻有三千人,且僅僅是步兵,去福建恐怕力有未逮,再說她一女流,和夏大人合作也諸多不便。”

羅天道:“這個你不用擔心,皇上有意調夏大人去湖廣。不過你的顧慮也對,成將軍的兵力的確少了一點。好在皇上打算讓範大人親蒞漳州。成花將軍是範大人一手提拔的,相信他們一定合作愉快。”

莫桃吃驚地問:“夏錦韶去湖廣,範書培去漳州?這消息可kao嗎?”

穀正中聽得很不耐煩,更知道皇上不喜歡他們cha手抗倭,忙拉拉莫桃的衣角,道:“二爺,朝廷裏的事情還輪不到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操心!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羅天笑著道:“義盛豐的事情既然已經說定,穀大俠若著急,可以先走,我和桃子難得聚在一起,還想多聊一會兒。”

莫桃很高興,打開話匣子,興致勃勃和羅天討論起來。

穀正中覺得有點不妥當,似乎又要上當的感覺,不放心得很,哪裏肯走?不過倭寇的事情他知道得很少,隻聽莫桃和羅天說得熱鬧,半句也cha不上話,無聊得很,目光隻在客廳裏四處打量。這個客廳布置得很簡樸,也沒個值得欣賞的珍玩或者名家字畫一類的東西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不免更是無聊,抬頭朝房頂上看去,竟然看見房頂上的瓦片隙開一道非常細的小縫。換別人肯定不會在意,可穀正中是做慣大賊的人,經驗何等豐富?一看就知道房頂上有人窺探,可算是找到事情做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用力朝房頂射去。

就聽一片碎響中夾雜著一聲女人的驚呼。房頂落下不少瓦片,破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