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沒去找方其昌,是知道莫桃一早過去了,想放手讓莫桃去處理。可他心裏憋火,卻也需要找個人來泄泄火。決意要幾顆人頭在狄鳳飛的靈前祭奠。若非牛五斤把淩辰和春雷都弄去富榮,狄鳳飛怎麽可能出事?牛五斤就是他瞄準的第一個人。

周熾對三多堂控製得很嚴,且也一直有點防備莫天悚。春雷剛帶麝香去富榮,就有人去給他報信。接到消息後,周熾和尉雅芝一起來到四川。剛剛抵達成都,就聽說狄鳳飛的事情,吊唁過後就沒離開。

牛五斤和春雷打過幾次都沒能占著上風,想到莫天悚在雲南還有很多人,而且不要說莫天悚和莫桃沒出現,就是十八魅影裏最厲害的南無和北冥也沒過來,有些害怕起來,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也來成都吊唁修好。當然,青城派的尹光道和他是一起來的。

聽說莫天悚到了,牛五斤一早和尹光道一起出門去莫園。剛走出客棧大門,一個一身白的莫園家丁跑過來,遞上一封給尹光道的信。

尹光道拆開一看,信紙上用鮮紅的朱砂寫著一副對聯:“村號杏花,尚準那牧童橫笛;地非函穀,不許我老子騎牛?”

牛五斤武功好人聰明卻隻認得簡單的幾個字,湊過來問:“這是什麽意思?”

尹光道沒好氣地道:“莫天悚是在說你可以謀人家財,他也可以奪你地產!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牛五斤苦著臉道:“師傅,你可不能不管徒兒!八萬兩銀子,把我的土地房產全部給他都不夠!”

尹光道沉吟道:“在四川,論財論勢論人論謀,你都和莫天悚差得太遠了!那些地原本也不是你的,還給尉雅芝吧!”

牛五斤道:“師傅怎麽可以這樣說?從前尉幫主在的時候,我也隻是幫著尉幫主。可自從尉幫主去揚州以後,三多堂若不是我在經管,早讓尉威敗光了!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憑什麽因為他莫天悚一句話,就必須讓出去?師傅,你和正一道的婁先生是生死之交,難道還怕莫天悚不成?”其實他知道師傅說得很不錯。剛開始的時候,他曾經考慮過和喬大錦聯手,不過是看喬大錦實在太笨,他怕聯手反而連累他自己,才作罷的,可是他還是沒想到喬大錦笨成這個樣子,還是將他也連累了。此刻他想收手恐怕也不行了。

尹光道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牛五斤想了想道:“春雷已經如此厲害,動武我肯定沒有勝算。既然一切都是由賭開始,師傅能不能出麵安排一下,讓我和莫天悚賭一局?”

尹光道苦笑道:“莫天悚精通‘九幽咒法’和三玄島的‘隨心所欲’,不管是骰子牌九還是骨牌都能控製,賭什麽你能贏他?”

牛五斤低頭道:“我們去請幾個德高望重的武林泰鬥觀戰,他若用禦物術就是作弊……”

尹光道歎道:“你忘記喬大錦的保鏢是怎麽死的了!就算你去請布政使大人來做證人,莫天悚若要做手腳,也沒人敢吭聲!”看牛五斤一眼,心中到底不忍心,又沉吟道,“請別人沒有用,你去請尉雅芝和周熾來做證人。莫天悚顧忌他與聯市幫多年的交情,三多堂怎麽說也是尉雅芝的,說不定不好意思自己獨吞,還能手下留情。”

牛五斤愕然道:“那我不是得把地產還給尉幫主。我還是什麽也得不到啊!”

尹光道淡淡道:“怎麽來的怎麽去!你賭銀子輸給尉威,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你的了。你權衡一下,地產還給尉雅芝和給莫天悚,哪樣對你更好。”

牛五斤生氣地道:“師傅,你的膽子怎麽像老鼠?莫天悚一封信就將你嚇成這個樣子!不用你了,我自己去莫園。我就不信,莫天悚還能吃了我!”自己一個人走了。

尹光道是抵達富榮以後才知道牛五斤的對手是春雷,當時就很不滿意。因他知道婁澤楓早已經離開上清鎮,而莫天悚和正一道的關係也不淺。可是九九功源出青城派,被牛五斤這樣說他可也不服氣,加上畢竟擔心,在房間裏枯坐一陣還是坐不住,也來到莫園。

莫園還是白汪汪的。門口設有粥棚施粥齋僧布道,乞求功德;進門是一百零八個和尚正拜大悲懺,後麵狄鳳飛的住處還有九十九位道士在打解冤洗業醮。與上次來不同,狄鳳飛已經大殮,整株楠木挖的棺材,漆水亮閃閃的,少說也有幾十道。按壽終正寢之禮停靈在正廳之中,另有五十僧道在此按七做好事。吊唁之人絡繹不絕。其架勢不遜王侯。

尹光道心裏不免也打鼓。最奇怪的是,與上次來這裏籠罩的悲痛不同,莫園上下都洋溢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尹光道很奇怪,找人一打聽才知道,牛五斤到了之後提出與莫天悚單挑。莫天悚勝,他名下的產業都歸莫天悚,若他勝,莫天悚給他八萬兩銀子。莫天悚考慮都沒考慮就答應他,人們興奮是因為有好戲看。隻是這裏管理嚴格,沒人敢擅離職守去觀戰。

尹光道當年在從揚州去京城的路上見識過莫天悚的武功,比春雷可高明多了,心裏就很替牛五斤擔心。可他不知道,此刻的莫天悚武功和當年早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莫桃比他還擔心。不等尹光道先去找莫天悚,莫桃已經找到他,拉他一起觀戰,必要的時候才好一起出手。

賭局在花廳裏進行。觀戰的人都站在花廳外麵,颼颼的寒風直朝人的衣服裏鑽,還是當不住人們的熱情。莫天悚和牛五斤對坐在桌子兩邊,身體都離開桌子一尺遠。

莫天悚不喜歡賭博,對此不精通,也沒有多餘的耐心和牛五斤糾纏,兩人比的是最簡單的骰子。牛五斤怕莫天悚的禦物術,說直接投擲太容易出老千,提議用骰盅搖骰。莫天悚先。多個杯子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輕易搖出十八點。可是骰盅落下的一瞬間,牛五斤用力在地上跺一腳,震動之力由桌子腿傳上桌麵。兩枚骰子翻個跟鬥,總點子數變成八點。

莫天悚一愣,牛五斤腳上的力量不僅僅是強,且控製得爐火純青,不愧是腳腳紅,也難怪膽子不小!瞥見莫桃和尹光道一起到了,莫天悚就知道莫桃的意思。他本就不滿意莫桃去一趟布政司衙門什麽事情都沒辦成,動牛五斤莫桃又來阻止?更是沒耐心糾纏,笑一笑,淡淡道:“牛掌櫃,好功夫!那我們就這一次定輸贏如何?你點子大過八點,就把八萬兩銀子借據都拿走。”朝後麵一招手,淩辰快步走進來,將借據放在桌子上。

八點的贏麵並不大。牛五斤的額頭卻冒出汗來,因為他本打算是讓三粒骰子都翻身的,沒想到隻翻了兩顆。禦物術因沒接觸物體,力量比跺腳小很多,又隔一個骰盅,力量就更小,他又是出其不意。可莫天悚剛一察覺桌子上的力量,立刻就重新控製住骰子,因此最後一粒骰子才沒動,他已經知道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可今天上是死,不上也是死。牛五斤咬咬牙,還是伸手拿起骰盅,扣上骰子。可是他驚奇地發現骰盅竟然像是粘在桌子上一樣,無論他如何用力,也無法將骰盅拿起來。牛五斤拜師雖遲,但非常喜歡武術,從小就自己練,對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從來沒遇見過如此咄咄怪事。駭然看著莫天悚。

莫天悚混不在意道:“本來我們的確是說好賭骰子,但你似乎更喜歡比功夫,沒關係,莫某奉陪就是了!”

牛五斤無法分辯,很不甘心地鬆手道:“三爺,我認栽了!地契都給你就是!不過我沒帶在身上,你讓春雷和我一起去富榮拿。”

地契的確不在牛五斤身上,卻也不在富榮。來莫園的路上,牛五斤算來算去也沒有勝算,還是聽從尹光道的勸說,到莫園以後先去找尉雅芝,將地契給了尉雅芝。說好尉雅芝暫時幫他保管,他若是贏了,用鹵井最多的衝壩酬謝尉雅芝;他若是輸了,地契就全部歸尉雅芝所有。尉雅芝一聽她怎麽都不吃虧,且她始終有點感激牛五斤,莫天悚又太精明,真合作她也害怕三多堂被莫天悚吞了,稍微考慮一下就接過所有地契收在身上。

莫天悚自然不知道這個,但他一點也不在意,淡淡笑笑,又對身後的淩辰做個手勢。淩辰再一次快步走進來,放在桌子上一疊紙片,竟然全部都是地契。

牛五斤大驚失色,一把抓起來翻看一遍,失聲叫道:“我的地契怎麽會在你手上?”扭頭朝花廳外麵觀戰的尉雅芝和周熾看去,看見那兩人也都很驚奇的樣子,但在牛五斤看來,這是尉雅芝出賣他,卻沒想到莫天悚當麵拿出地契感覺羞慚。

莫天悚敏銳地捕捉到牛五斤的目光,非常友好地衝尉雅芝和周熾笑一笑。

尉雅芝心裏有鬼,緊張得滿手心都是汗,下意識地伸手在香包裏摸一摸,地契還在,更是糊塗了,抬頭朝莫天悚看去。莫天悚還是微笑著,很平和的樣子。

淩辰目光鎖定牛五斤,冷冷地道:“這是尉幫主家傳的東西,什麽時候變成你的地契了?這東西在春天尉幫主提議和我們三爺合作的時候就放在成都,現在居然成了你的地契?三爺就知道你這種人不講信用,怕你耍賴,不想你還真耍賴!剛才你自己親口承認輸掉八萬兩,要麽就再拿出這麽多地契,要麽就用你十個腳趾陪,變成真正的腳腳紅。”

這些地契根本就是假的,不過是春雷從前準備的一個後手。因莫天悚說過要在周熾不在的時候拿到地契,春雷怕事情有波折,又或者行動開始後周熾來得太快,早就打算沒弄到真地契就用假地契把水攪混,才好進行下一步行動。莫天悚這時候拿出來,是想來硬的了。淩辰又是一揮手,八風殺氣騰騰一起衝進來。

牛五斤爆喝一聲,哪裏還顧得了其他?跳起來一腳就朝莫天悚踢去。可惜他的腳離莫天悚還有一尺遠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前進一厘,還因為飛身踢腿的動作重心不穩,跌落在桌子上,後腰正好撞在骰盅上,硌得很疼,慘叫一聲。

沒等他再次躍起來,淩辰和八風一撲而上,早把他死死壓住。背剪雙臂跪在莫天悚麵前。牛五斤慌忙大叫:“師傅救命!”同時在外麵的人群找搜尋自己的屬下。隻看見他的那四個人每個人身邊都站著兩到三個人,也早被抓住,根本動彈不得,心都涼了;好在還看見莫桃和尹光道一起朝裏麵走進來,又升起一點朦朧的希望,再次叫道:“師傅、二爺,救命啊!”

莫天悚笑嘻嘻地道:“這時候叫救命,遲了!淩辰,帶他去鳳飛的靈堂前!”

莫桃叫道:“天悚!”莫天悚站起來,皺眉道:“讓開!”莫桃又叫道:“天悚,你別不講理好不好?”

尹光道也忙道:“三爺,你既然已經如願拿到地契,牛五斤又沒搖骰,並沒真的輸給你,你就高抬貴手放過牛五斤吧!”

莫天悚大笑道:“說得我是在謀財害命一樣!尹道長,你看清楚桌子上的東西,地契本來就在我這裏。牛五斤不自量力,自己跑來說要和我賭,賭一半的時候才說不賭,難道是贏了?哦,贏了就拿東西走人,輸了就賴帳?我隻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而已!你若不服氣要替他出頭,我們也賭一把就是!”

尹光道朝牛五斤看一眼,咬牙道:“好,我們也賭一把!”沉吟片刻道,“三爺,我們賭鬥雞好不好?”

莫天悚啞然失笑,點頭道:“鬥雞就鬥雞。道長有雞嗎?”

尹光道自然是沒有的,朝莫桃看去。莫桃道:“時間定在下午吧!天悚也沒有鬥雞,需要出去找。”

莫天悚看莫桃一眼,沒反對,叫道:“春雷,你去找鬥雞。多找幾隻來,讓道長好好選一隻。”然後問,“現在你們兩個是不是可以讓開了?”

尹光道放心多了,先讓到一邊。莫桃卻不讓,還擋在莫天悚前麵,遲疑道:“讓我來看管牛掌櫃行不行?”

莫天悚再一次不耐煩起來,沉下臉用力將莫桃拉開,摸出一枚鋼針射出,正中牛五斤臍上六寸巨闕穴。牛五斤原本就被人抓住不能動彈,這下是渾身拖力無法動彈。莫天悚冷冷道:“帶他去靈堂,好好伺候伺候他!等下午我和道長賭賽完了處置。”

莫桃想靈堂人來人往,莫天悚總不至於當眾殺人,便沒有再阻止。很怕春雷在鬥雞中做手腳,和尹光道一起去找春雷。淩辰領著八風將牛五斤拖了出去。至於牛五斤的幾個手下,則是直接關了起來。

莫天悚空下來,將桌子上的借據和假地契都拿起來,衝尉雅芝和周熾招手:“我們一起去暖閣坐坐。”

成都人沒有燒炕的習慣,所謂的暖閣也沒有地炕,但有一爐燒得紅紅的炭火,房間裏還是暖洋洋的。火爐旁有兩個美麗的小丫頭。看見莫天悚和周熾、尉雅芝進門,一起施禮。一個丫鬟忙著沏茶,另一個給他們一人遞上一個暖乎乎的手爐。兩個丫鬟忙完後退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客位的椅子上搭著灰鼠皮,主位的椅子上卻是烏紫團蟒羊毛呢羽。相同的是幾張椅子下都已經放好腳爐。莫天悚示意周熾和尉雅芝坐下來,自己也在主人位上坐下,端起茶杯淺啜一口,放下茶杯道:“在下戀舊,喝來喝去還是蒙頂山的黃芽香。所以很明白尉幫主的心情。牛五斤終於能把地契還給尉幫主在下也很高興。總算是不枉我們相識一場,給朋友幫了一點小忙。這個也請尉幫主收下,免得日後牛五斤反悔。”將借據推到尉雅芝麵前。

尉雅芝一愣,怎麽好意思去拿借據?低頭囁嚅著問:“你手上的地契是怎麽回事?”

莫天悚將地契拿出來翻看一下,隨手一扔,輕飄飄的紙片全部被準確投進火爐中,笑著道:“周香主最該明白,牛五斤狡猾而棘手,這是假地契,用來騙牛五斤的。現在牛五斤已除,再留著這些紙片也沒用了。”

周熾詫異地道:“我最該明白?我不明白啊!”

莫天悚微微一笑,淡淡道:“周香主這幾個月沒少費周折想拿回地契吧?可牛五斤就是不撒手,還真以為他能留得住呢!”

周熾心裏一緊,這幾個月他也著實對牛五斤頭疼得很,三多堂的很多事情都因為有牛五斤擋道而無法進行,鹽鹵還得分大半給牛五斤,可他想了好多辦法都奈何不了牛五斤。他也是剛才知道牛五斤居然乖乖地把地契給了尉雅芝,隻覺得這些地契燙手得很,多半是留不住的,回頭看尉雅芝一眼,笑著道:“三爺,你看,我和雅芝大部分時間都在揚州,沒太多的精力管理三多堂。這幾個月我越來越覺得雅芝當初的提議很不錯。三爺,你就勉為其難收下當初的股權書,我們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