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莫天悚去催促曹橫搬家。曹橫不愧是曹橫,毒入髒腑看來也沒事人一樣,很平靜地道:“昨天晚上皇上的飯吃得那麽香甜,某一草芥,如何敢違背駙馬爺的意思!已經在找房子收拾東西了!”元亨還是陪著曹橫,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沒看見莫天悚一樣。莫天悚忽然覺得他有些神秘。

出來後順便去看孟道元。解藥不很對症,想全部好總得一段時間。孟道元身上的毒已經祛除一大半,但看莫天悚的眼神總是不太友好,又顯得戒備。莫天悚能理解,在聽命穀的時候,他何嚐不戒備孟道元呢?沒多說什麽,直接開一張方子留在桌子上。

到處都沒看見梅翩然,莫天悚心裏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麽。出去沒忍住,到底是問了問在院子裏陪孟恒遊戲的袁叔永。袁叔永隻說梅翩然一早就出門去了,行蹤他也不清楚。莫天悚覺得袁叔永是不想說,很不舒服,正要多說幾句,何戌同在外麵催促起來。

今天他幾個鋪子一起開張,吉日沒趕上,他也不願意再誤了吉時。領著八風急匆匆地走了。

京城裏消息就是傳得快,莫天悚到綢緞莊的時候,居然有一大群道賀的官員比他來得還早。莫天悚遠遠瞥見範書培也在人群中,嚇得急忙躲起來,叫田慧去應付,隻說他先去了的藥鋪。又叫何戌同趕快回去,拿當初羅天留下的借據去找張宇沐還銀子。

兩人領命,分頭行事。田慧去綢緞莊門口,時間不長,陪著眾人都朝藥鋪走去。綢緞莊門口瞬間變得冷冷清清。莫天悚又覺得遺憾,嘟囔道:“要是我真會換軀殼就好了!”八風一起笑起來。滔風眼尖,指著街角道:“三爺,那裏還有兩個人沒走。”

莫天悚一看,乃是龍趵和一個侍衛軍官,看服色也是曆瑾軍中的,忙過去招呼,問起金副將的情況。軍官說金副將驍勇善戰,很受曆瑾賞識。莫天悚很高興。

大約是知道成花內情,龍趵比在雲南的時候顯得友好,說自己是留下等彈藥的。曆瑾當年在西域就嚐到甜頭,遠比夏錦韶重視霹靂銃,到薊州後未與韃靼接戰,隻演習就用去不少彈藥。已經所剩不多,派人回來催運。可當初負責霹靂彈的文功林是在莫桃的勸說下,極不情願去的京城,一家老小都還留在巴相,他也總惦記著想回雲南,始終不大盡心。自莫天悚回到中原,他思鄉之情更切,帶動整個義盛豐的工人都在怠工,急忙間顯然交不出那樣多的貨。龍趵介紹問情況後低聲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三爺,你看你能不能幫忙催一催?”

莫天悚目前最在意的是大牢裏的項重,若明著和龍趵聯合公然cha手義盛豐,必然引起範書培警覺,救項重會麻煩很多,笑著道:“在下僅一布衣,自保尚且困難,恐有心無力。其實有一個人能幫大人,大人為何不去找曆公公?”

龍趵頭疼地道:“三爺不要大人長大人短的,我受不起。義盛豐一直有點怠工,但怠工如此嚴重,卻是從三爺回中原開始的。就是曆公公指點我們來找三爺的。”

莫天悚一愣道:“剛才那些官兒是不是也是曆公公叫來的?”

龍趵搖頭說不知。他身邊的軍官道:“也不算是曆公公叫來的,不過是曆公公把昨晚皇上去三爺家裏的消息漏出去而已。”

綢緞莊掌櫃的跑過來道:“三爺,時辰到了!不如剪彩過後和兩個大人去後麵坐下說吧!”莫天悚邀請龍趵和軍官進去。剪彩後,龍趵看他真無意幫忙,坐一會兒就告辭了。莫天悚又急忙趕去藥鋪。這裏堆滿很多官兒,藥還沒賣出去一副,銀子禮物到是收了許多。好在範書培被張惜霎派人叫走了。莫天悚剪彩完和眾人寒暄。然後再去錢莊,忙完已經是午時。還沒來得及回家找何戌同問情況,曆勇過來傳召他進宮。

皇上顯然很不高興,皺著眉頭道:“天悚,聽說你今天開張的鋪子熱鬧得很!你現在已經有茶葉、綢緞、錢莊、當鋪多種生意,別不知足!”

莫天悚小聲囁嚅道:“草民正是新開幾間鋪子,銀子不夠,才去收從前的一筆舊債,不過就是想多點銀子周轉。其實草民老實得很,龍將軍找草民幫忙,草民就沒答應他。萬歲爺不信,可傳龍將軍來問。”

皇上冷哼道:“龍趵曾和你一起遠征西域。若你能督催義盛豐早日備齊霹靂彈,於公於私都好事,為何又躲?居然還好意思在朕麵前說嘴?”

莫天悚瞪眼嚷道:“爺,義盛豐是羅大人的,草民去cha手,羅大人能舒服嗎?龍將軍催要彈藥,爺該責令羅大人出力才是道理!”

皇上搖搖頭,輕聲歎息道:“朕知道你和羅大人有仇。按道理說你收賬也沒錯,但目前國庫空虛,朝廷欠義盛豐不少銀子。你去收賬,他們也收賬。那筆賬已經好幾年時間,你這次在蘇州、杭州、揚州也賺得不少,能不能……”終究還是覺得說不出口,又停下。

莫天悚可氣得要命,卻還是賠笑道:“草民這就回去,想辦法籌集三萬兩,給羅大人送去!”

皇上卻覺得三萬兩太少,又看莫天悚一眼。

莫天悚低頭道:“萬歲爺,草民從前的家產大哥全部都捐給您了,這才剛回來沒多久,百廢待興……這樣吧,草民勒勒褲腰,給羅大人十萬兩。再多,草民真的沒有了!”

皇上大喜,又甚覺過意不去,拉著莫天悚的手道:“你放心,等這陣子饑荒過去,朕一定讓羅大人把銀子都還給你。”

莫天悚又奇怪又貼心地問:“萬歲爺,十萬兩銀子你就愁成這樣?”

皇上苦笑未答,揮手讓莫天悚退下。直隸一帶富庶的地方連續兩年旱災,加上南北都在用兵,他是真沒銀子了。

莫天悚察覺皇上比十年前顯得心事重,對他也遠沒有當年的信任,心裏甚至著急。當年皇上銳意削藩,搞得自己的椅子都有點搖搖欲墜的,也沒像眼前這樣發愁。其實目前和韃靼並未真的開戰,倭寇是從他祖宗開始一直就有,並不值得他愁成這樣。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歲數大了,想得多了,心事就變得重了。

回去後何戌同還沒回來,莫天悚派人去叫穀正中。

穀正中片刻後來到莫府,帶著一個人,乃是文功林,一見莫天悚就說要回來,說是羅天已經兩個月沒發工錢了。莫天悚心裏不很高興,沒答應讓他回來,也沒拒絕他,將他敷衍走,單獨留下穀正中,不悅地問:“穀大哥,我不是告訴你暫時不能打草驚蛇嗎?你怎麽把文功林都帶到這裏來了?”

穀正中嚷道:“這能怪我嗎?是你自己讓小同去收賬,先驚動了張惜霎和範書培。文功林一定要跟我過來見見你,我難道告訴他你怕羅天不敢見他?”

莫天悚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就這樣告訴他也沒什麽!我讓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沒有?”

穀正中的道:“查清楚了。大部分供貨商羅天都換了,隻有霹靂彈的外殼,工藝要求很高,換人根本做不出來,還是江西的魯老板在做。朝廷已經大半年沒給過義盛豐銀子,羅天也隻好欠著原料商的貨款。其中欠魯老板的就有十多萬兩銀子。說來湊巧,目前魯老板正好在京城。我正準備偷偷去看看他呢!”

莫天悚大喜:“這不是老天爺都在幫我們?羅天的手腕高,人麵廣,剛才萬歲又讓我借銀子給他呢!你去告訴魯老板,明天義盛豐有一筆十萬兩銀子的進項。”

穀正中點頭,卻又道:“我今天還看見龍趵了,聽說他們的彈藥沒了。我問過文功林,羅天一離開,原料商都不肯再賒賬給他們。目前義盛豐是沒原料,所以龍趵要的彈藥造不出來。三爺,你這時候把羅天逼得太緊,不怕影響戰局嗎?”

莫天悚沉吟道:“這倒還真是個問題!我看皇上愁得都快有白頭發了。看皇上麵上,也不該在這時候逼迫羅天。真逼急了他,他肯定又得去找桃子,義盛豐我還是要不回來。這樣吧,你想辦法幫我打聽一下,義盛豐到底欠多少外債,朝廷又差義盛豐多少銀子。”

穀正中遲疑道:“那我還去不去找魯老板?”

莫天悚道:“找還是要找的,不過別告訴他銀子的事情就是了。穀大哥,你說我就這樣乖乖的拿銀子給羅天用,虧不虧?”

穀正中道:“我聽龍趵說,韃靼以前總跑我們的村子裏去搶劫。曆瑾去薊州後,雖然雙方沒有交戰,但今年韃靼再沒來過我們的村子。你就當銀子不是給羅天的,是給萬歲爺的不就行了嗎?”

莫天悚歎氣道:“要不是看早上龍趵可憐兮兮的,我才不會答應皇上給羅天那麽多銀子呢!不過就這樣給他真的很虧。我先拖幾天,你盡快把情況摸得清楚一點。”

穀正中莞爾,湊近莫天悚,壓低聲音道:“三爺,你若能在不耽誤義盛豐生產的情況下,把義盛豐拿回來,我就真服你,日後保證不多拿你一錢銀子。”

莫天悚撇嘴,不屑地道:“你想多拿銀子那也得我肯讓你拿!我不過是怕桃子跟我急。再說了,這次皇上如此為難,歸根結底還是海邊倭寇鬧的。雖說倭寇一直就有,但鬧得如此厲害還是因為翩然。就當為翩然贖罪,我也得慢慢來,不是嗎?當初這裏麵可也有你一分功勞。你賣點力氣,就算是偷,也把情況給我偷出來,知道嗎!”

穀正中多少有些尷尬地點頭,忽然道:“當年泰峰若一直都是你主持,我頂多小打小鬧拿一點點,就不會被桃子一腳踢開了!”

莫天悚大笑:“虧你還有臉說!貪得很有道理是不是?不愧是大賊,偷東西是因為別人家的東西好,要都是破爛,就引不起你穀大蝦的興趣了!”穀正中也好笑,告辭出去。

貓兒眼正在門口徘徊,愁眉苦臉的,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看見穀正中忙過去問:“聽說三爺被迫要給義盛豐十萬兩銀子,是不是真的?他現在是不是特別生氣?”

穀正中道:“給銀子是真的。但我看他春風滿麵,沒生氣。我認識他這麽久,還從來沒見他為銀子生氣,但有人耽誤他什麽事情,他準生氣。你若有為難的事情,盡管去說就是了。”

貓兒眼輕手輕腳走進去,立在巨大的書桌前,中氣不足地低聲道:“三叔,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可不可以?”

莫天悚低頭看文書,眼皮也沒抬地道:“你說。”

貓兒眼立刻湊到前麵去,討好地笑著道:“是這樣的,這隻是我請教你醫術,病卻不能算是你治好的!”

莫天悚一愣,抬頭笑道:“你是想問杭大人的病?你這麽快就進了尚書府?成績很不錯嘛!一定有人幫忙對吧?是誰?說說杭大人的脈象,隻要能治好他的病,不管是誰治好的,我都讓你去泰峰坐堂。”

貓兒眼嘿嘿一笑,先送出一頂高帽子:“三叔真厲害!我是找袁叔永幫的忙。袁叔永指點我去找唐夫人,就是小同的姑姑何亦男。唐夫人就帶我直接去了尚書府。”

莫天悚失笑:“轉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你和袁叔永很熟嗎?你怎麽不直接去找小同?”

貓兒眼道:“小同成天沒有一句話,又忙得什麽似的。還是袁叔永好說話。我們還是說杭大人的病。我還以為我可以治好他的病,一舉在京城成名,可現在就隻求無過,不求有功。”其實何戌同跟了莫天悚以後,性格開朗很多,早不像從前沉默,隻是貓兒眼從前在九龍鎮對何戌同的印象已經定型,改不了了。

莫天悚皺眉:“真這麽嚴重?”

貓兒眼點頭道:“他常常頭暈耳鳴,稍有一點風寒就渾身酸沉,血隨氣湧,咳吐不已。寸關虛弦,心氣已衰;關脈卻洪,肝邪旺得很。最討厭是木氣不能疏達,上侵脾土,飲食無味,胃氣已敗。就算給他用藥,他也吸收不了。不過他這病倒是還能拖上一段時間。最近他好像是遇到一件很不順心的事情,病正沉重,不停地咳嗽。三爺,若你隻是想借他打開我們藥鋪的局麵,隻有給他用點險藥,暫時把咳嗽壓住。隻是這樣對他可未必有好處。何姑姑還問我,你為何自己不去診病。”

莫天悚沒好氣地嘟囔:“何亦男還和從前一樣討厭,你怎麽會去找她?我警告你,那女人瘋瘋癲癲的,不許你聽她胡說八道!我讓你去看病,自然是把人朝好裏治,真正把我們藥鋪的招牌打響。我三天兩頭都不在,就算給杭大人治好病對生意的影響也不是很大。”

貓兒眼輕鬆地笑了,小聲嘟囔:“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開方子。”

莫天悚淡淡道:“現成我們府裏還有一位名醫不是嗎?問她去。”

貓兒眼一下子叫起來:“對啊,二嬸在呢!”掉頭就朝外麵跑。

莫天悚叫道:“你慢點!告訴冰妹,可以的時候一定要把成之丹和騰耶膏都用上。還有,不管何亦男說什麽你們都不能聽!”

貓兒眼大聲答應,還是飛快地朝外跑,一頭撞在玉姑身上,又急忙道歉,一刻不停地跑出去。

莫天悚忙站起來迎接:“什麽風把仙子吹到寒舍來?”書桌上的文書都是各地送來的例報,莫天悚不願意讓玉姑看見,又道:“倪可和冰妹看見你來一定高興。我們到後麵去找她們。”陪玉姑一起朝外走。

玉姑笑著道:“就是你說不能聽她話的唐夫人。我是聽她說林姑娘和二爺的兒子到了京城,特意來看他們的。喂,你進京還沒見過何亦男吧,何亦男又怎麽惹著你了?”

莫天悚無辜地嚷道:“說得就是啊,我見都沒見過她,她就非常惡毒地攻擊我,敗壞我的名譽。”

逗得玉姑一樂,也道:“真不怪她那樣想。苗苗畢竟沒經驗,你為何不自己來?最近皇上想每畝加增稅銀三厘五毫,以籌措軍餉。杭大人以為此例不可開,很發愁。身體不好的人原本就怕憂愁,你讓苗苗去看病,多半沒大用。”

莫天悚道:“我不是又讓苗苗去找冰妹了嗎?難道冰妹的醫術你還瞧不上?”暗忖皇上發愁的莫非也是此事?改天找曆勇打聽打聽。加稅這種事情的確很不好,往大處說,很容易鬧得百姓活不下去造反,往小處說,人人的銀子都拿去納稅,用什麽去商號買東西?是得幫皇上想點辦法。

說說笑笑來到後麵。林冰雁見到玉姑自然是很高興的,但貓兒眼著急,沒等她和玉姑說兩句話就把她拉走了。隻剩下倪可陪著玉姑。玉姑不久就發現倪可好像有心事,沒坐多久便告辭了。送玉姑出門後,莫天悚也要回書房,倪可卻拉住他小聲問:“你和玉姑很熟悉?”

莫天悚隨口道:“是滿熟悉的。當年在上清鎮,我坐牢,她給我送牢飯認識的。後來桃子的病也是她師傅出力才治好的。我看你也和她很熟悉。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倪可道:“何小姐介紹我們認識的。我覺得她人滿好的,後來就常有來往。”

莫天悚笑道:“真難得何亦男還做了一件好事!玉姑人是很不錯,心腸熱,也肯幫忙。日後我不在,你可以常去找她聊天,省得總憋在屋子裏無聊。”說完急急忙忙走了。到書房的時候,何戌同已經回來。莫天悚循例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