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鬼低頭道:“我怕你去幫張天師。張天師拿到葫蘆後,每日子時一定會注入一道玄冰氣進葫蘆。我是土性的,還感受不到什麽,但刑天正好是火性的,等於是每日受一道酷刑……”

話還沒說完,他們已經走到門口,莫桃顧不得再聽道路鬼羅嗦,打開門衝出去,叫道:“天悚,你怎麽樣了!”

外麵霧氣騰騰一片迷茫。莫桃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看,就感覺到一股寒氣直刺肌膚,不過這種冷和修羅青蓮一點也不一樣,隻不過像是到了寒冷的冬季。莫桃稍微一運功,就一點也不再覺得難受,衝到石室中央。

他終於看見莫天悚,盤膝坐在地中央,一動也不動,雙目微閉,雙臂非常奇怪地半張著,仿佛正被人拉扯一般,說不出來的別扭。在莫天悚的前麵,兩個巨大的鬼影間隔一尺左右,麵對麵站著,也是一動也不動的,但莫桃看出他們正在對抗,純粹功力上的對抗。其中一鬼莫桃很熟悉,正是刑天。上次來看見他是紅色的,此刻卻又變成白色的。能很清晰地看見他的腦袋中有一個小小的印章。印章很模糊,但滿石室的寒氣就是這枚小小的印章散發出來的。因而刑天很狼狽,盾牌早丟了,雙手握斧高高地舉著,可惜劈不下去。另一個鬼虎背熊腰,肌肉賁張,橫眉怒目,闊嘴濃髯,雙手握拳,不用問也是誇父。

道路鬼先小心翼翼探出頭來看一眼,才跟出來,指著刑天腦袋中的印章給莫桃解釋道:“這裏的寒氣就是張天師注入葫蘆裏的玄冰氣,就在這塊張家祖傳的玄冰印發出來的。”

莫桃想起莫天悚被誇父折磨好幾年,顧不得探究刑天和誇父都一動不動的原因,疾步上前,重重一掌打在誇父的後腰上,耳中又聽莫天悚慘叫一聲,不禁一愣,後手招式再也發不出來,疑惑地朝莫天悚看去,還是一動也不動的僵硬姿勢,也不說出聲招呼他。莫桃伸手去探莫天悚的鼻息,竟一點氣息也沒有,不禁呆了!

道路鬼跟過來,低聲道:“你不能打誇父,它和三爺的元神是融合在一起的!”正說著,休門開了,張天師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也焦急地叫道:“二爺,千萬不可隨便出手。”一邊說一邊四處看,“就你一個人下來的?你爹呢?”

莫桃扭頭朝道路鬼看去。

道路鬼忙道:“我立刻就去把禪師請過來。”又朝張天師看一眼,才化成一道風走了。

莫桃問:“天悚怎麽了?嗤海雅達達和瑪依萊特阿帕呢?”

張天師的精神很委頓,朝休門指一指,一點儀態也沒有地坐在地上。

莫桃朝裏麵一看,嗤海雅和瑪依萊特都正在運功療傷,暫時不能打擾,也不可能出來幫忙。朝看起來很“安靜”的刑天和誇父看一眼,心裏更是疑惑。這時候生門也開了,映梅扶著同樣精神委頓的尼沙罕走出來。道路鬼可能是害怕張天師,沒有跟著。

張天師一看就急了,怒道:“尼沙罕,你怎麽也跟下來了!”

尼沙罕無力地搖搖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莫桃自己有過經驗,知道尼沙罕也是被陰氣侵體,而他的拙火對付陰氣非常有效,忙拉起尼沙罕的手輸出一道真氣。尼沙罕看起來才好一些。

映梅則是一看莫天悚的樣子也急了,跨步上前也伸手探探鼻息,吃驚地問:“天師,你幫天悚元神出殼?可是他元神和誇父糾纏日久,非常虛弱,出殼容易回去難!”

張天師搖搖頭苦笑:“昨天三爺來的時候,不肯讓貧道仔細替他檢查檢查,貧道事先真的沒想到三爺的功夫這麽好,居然能抵抗誇父,還以為誇父是在等三爺帶它去找刑天。看見三爺的元神已經可以出殼,就讓他衝出來。不想誇父卻不肯跟出來,反而盤踞泥丸宮,想將三爺變成真陰之體長久駐留。

“也是不得已,貧道隻有放出刑天引誘誇父。原本以為刑天一直被製……唉!誰知道誇父還沒被引出來,刑天卻不顧後果,肆意妄為先攻擊起貧道。

“貧道猝不及防,終於丟掉三爺的泥丸宮。誇父趁機發難,嗤海雅和瑪依萊特一起受傷。

“幸好誇父終究還是想得到刑天,又以為自己已經控製局麵,終於離開三爺的身體。可惜誇父趁著刑天和貧道糾纏,居然先去虜獲三爺元神。現在誇父和三爺共用胎光,已經融為一體。幸好在鎮妖井下麵誇父畢竟不能得到幽煌劍鞽裏陰兵相助,三爺好像是和誇父勢均力敵。現在誇父一心想再虜獲刑天元神,那他就能得到刑天的胎光,真正製服三爺。

“多虧三爺已經幫刑天找回頭顱,刑天並非誇父想象中的好應付。兩個大鬼打起來,貧道才有時間將嗤海雅和瑪依萊特安置到休門裏療傷。

“按道理說,誇父應該不及刑天勇猛,隻可惜一來刑天在葫蘆裏的時間長了,二來誇父已經成功虜獲三爺元神,等於是和三爺合力對付刑天,竟然又打了個勢均力敵。剛才二爺施展的手印原本是對付誇父的,但也就等於是讓三爺承受。現在刑天和誇父正的比拚功力,一時顧不上我們。一旦它們分出勝負,遭殃的就是我們。”

莫桃一把抓住張天師的手,焦急地問:“你說了這麽多,究竟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怎樣才能救天悚?”

映梅難過地搖頭道:“看看這滿室的寒氣,你還沒明白天師的意思嗎?現在誇父就是天悚,天悚就是誇父。這種寒氣應為幽煌烈焱的克星,原本也是刑天的克星。但刑天在葫蘆裏每日受玄冰印的煎熬,不比天悚初受……天師引而未發,是在等刑天勝……”

莫桃大怒道:“天師,你要犧牲天悚?”

張天師垂頭道:“刑天貧道尚有製服之法,但是誇父……不是貧道不想救三爺。實在是三爺的戒心太重,若他開始同意請你和禪師下來,大家同心協力幫他,就不用放刑天出來,就不會……”見莫桃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停下來。

莫桃掉頭看著映梅:“爹,你有好辦法沒有?”

映梅搖頭,盯著張天師緩緩道:“刑天勇猛無敵,而誇父思想簡單,不過奔跑迅速,若沒有刑天腦袋中那枚印章作怪,相信誇父不是得回頭顱的刑天的對手。天師,你究竟為何要日日鍛煉刑天?為何這時候還不取出玄冰印?難道你也想學人役鬼不成?那你為何不將刑天轉贈中乙?”

張天師低聲道:“禪師,刑天和誇父隨時都可能分出勝負,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情況貧道都給你們說了。你們要是有好辦法,貧道一定全力配合。”

莫桃又朝誇父看一眼,發覺它在微微顫抖,而刑天似乎還好,冷冷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反正犧牲天悚就是不行!天師,醜話我先說在頭裏,要是天悚真有什麽三長兩短,別怪莫桃脾氣不好!上去後不好說,但在這鎮妖井下和外麵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張天師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問問你爹,現在還留下三爺會是什麽後果!”

映梅冷冷道:“問我幹嘛,該問問你自己,沒有十足的把握,你如此著急想讓誇父出來,究竟是不是想幫天悚?”

莫桃倏地反應過來,指著張天師怒道:“原來你覺得隻有刑天還不夠,還想得到誇父!”惱將起來,舉起大刀就想劈下去。

尼沙罕一把拉住莫桃,淡淡道:“我有辦法救三爺,但你們要都聽我的安排。”

幾個人大喜,忙不迭地答應,一起詢問方法。尼沙罕卻不肯說,一味要三人發誓絕對服從。

映梅和張天師都覺得事情蹊蹺,但莫桃救人心切,早一口答應下來。張天師到底是有些內疚,也答應下來。映梅也隻好答應了。

尼沙罕這才微笑道:“第一步,自然是天師先將刑天腦內玄冰印取出,桃子和禪師別管天悚,千萬別心軟,合力幫助刑天擊敗誇父。天師準備好葫蘆,誇父一敗就將它收入葫蘆裏。刑天放在外麵,暫時還是先用玄冰印鎮住。”

道路鬼突然又竄出來:“可是攻擊誇父會讓三爺也受傷的。”

莫桃一下子猶豫起來。尼沙罕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們答應過要聽我的。桃子,等張天師一拿出玄冰印,你就和禪師一起用手印。製服誇父以後還要製服刑天,一定不能再讓刑天趁機逃拖。”

正將功力運到極限的刑天都有些著急,似乎很怕尼沙罕的提議,隻可惜互相膠著的狀態讓它們無法反對。張天師略微猶豫,還是掐訣念咒。玄冰印飛離刑天,一直籠罩在石室內的寒氣也在瞬間消退。刑天神威突漲,誇父後退一大步,但接下來刑天卻將斧頭對準石室內的幾個人。誇父居然也捐棄前嫌,和刑天一樣調轉槍口,將拳頭對準眾人。

張天師急忙護住尼沙罕。莫桃和映梅交換一個眼神,哪裏等他們真的攻過來?莫桃上前一步,心中默誦真言,二手金剛合掌,二食指彎屈甲相合,二大拇指並立押二食指甲側,用的是大慧刀印。一刀逼退誇父和刑天。

映梅隨即跟上,右手高舉,大拇指和中指彎曲成圈,食指和小指高蹺,無名指微張。一個很像蘭花指的溫柔手勢,卻是能降服一切天魔神的跋折羅手,誇父和刑天不得不再退一步,後背已經抵住牆壁了。

莫桃輕輕長歎一聲,盤膝緩緩飄起來,膝下一個鮮豔的蓮台,粉紅的花瓣徐徐盛開。一道接一道鋒利的刀印射出來。道路鬼尖叫一聲早跑進一道門裏躲起來。

就是張天師有沒想到莫桃的攻勢會如此淩厲,且不分敵友,顧不得儀態全身匍匐在地上。過片刻抬頭,一點也不意外地看見刑天和誇父都倒在地上。

多年以前,莫桃和莫天悚聯手就可以製服刑天,此刻莫桃功力更深,而刑天和誇父互鬥,本就快不行了,自然是被莫桃和映梅聯手兩招就收拾了!可是尼沙罕和莫天悚的身體都好好的,石室的牆壁已經麵目全非,所有的符籙都在燃燒。是拙火!世上最純淨的陽火。迎上莫桃憤怒的眼神,張天師明白他是故意的,進而又明白這兩個不存在血緣關係的兄弟彼此間的感情有多深,不禁有些膽寒,要是救不回莫天悚……他不敢想下去。拿出葫蘆,按照尼沙罕剛才說的話,念咒將誇父收進葫蘆中。再將那方潔白無顏色玄冰印再次拍進刑天倒在地上的巨大頭顱中。

刑天巨大的身軀變得比剛才還白,還起了一層白霜,看起來像個雪娃娃。張天師看著尼沙罕,盼望他快說出下一步的動作,早點救出莫天悚,也能早點平息莫桃的怒火。

尼沙罕忽然跪下來,朝休門磕三個頭,然後就維持著下跪的姿勢,垂首再也不動一動。莫桃正想催促,見張天師和映梅的臉色都變了。

映梅也跪下來,雙手合十,喃喃念誦道:“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乃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大悲神咒。

莫桃感覺很不好,然後他就聽見莫天悚的恐怖的聲音:“不要……阿喀不要……”盡管還是沒明白,莫桃的心依然一下子抽搐成一團。

張天師開始一瘸一拐步罡踏禹。轉了大約十來圈以後,莫天悚的身體忽然動了動,平張的雙臂垂下來。

莫桃狂喜,激動地蹲下來:“天悚,你好了?”

莫天悚軟軟地朝後摔下去,聲音微弱之極:“冷香丸。”

莫桃急忙從後麵抱住莫天悚,伸手在他的腰帶中找到裝冷香丸的瓷瓶,打開倒出一顆喂進他的嘴裏。

莫天悚閉上眼睛喘息一會兒,又道:“不夠,再來四顆。”

莫桃駭然,不管多重的內傷,一顆冷香丸都足夠了,莫天悚竟然要一次吃五顆!手不覺就有些顫抖,忙又倒出四顆喂進莫天悚的嘴裏。同時輸出一道真氣試探,發覺莫天悚的丹田空空如也,竟然一點內力也沒剩,其他的倒是沒受什麽傷害,多少放心了一些。

張天師也湊過來,鬆一口氣的樣子,卻多少有些惋惜地道:“幸好你帶著這樣珍貴的靈藥……”一句話還沒說完,疲軟地依偎在莫桃懷裏的莫天悚右手忽然一拳朝張天師打過去。張天師眼尖,感覺到莫天悚把莫桃剛剛輸給他的微弱真氣都運到左手上,便沒管右拳,急忙朝旁邊一閃,果然閃開莫天悚跟著擊出的左掌,但他還沒來得及慶幸,莫天悚右手閃電般再次跟上,重重打在沒法再應變的張天師的鼻梁上。饒張天師已經當了幾十年的天師,伴隨一陣劇烈的疼痛,兩管鼻血還是和一般普通人一樣流出來,大大破壞天師的形象。

莫天悚還不罷休,伸腿又想踢。

莫桃看出剛才那一下已經讓張天師的鼻梁斷了,急忙抱著莫天悚朝後退去,皺眉叫道:“天悚,你瘋了,那是天師!”

莫天悚還在喘息沒出聲。莫桃回頭一瞥,張天師愣愣的站著,鼻血也沒擦一擦,道袍上已經濕了一大片。

映梅還在一邊低聲念誦大悲咒,對這一切似乎都沒看見。莫桃隻好自己張羅著叫大家先出去。

真陰和純陰隻差一個字,卻有著最本質的區別。純陰指的不過是體質,而真陰卻是一種修飾過的說法,其含義是僵屍,一種介於活人和死鬼之間的物類。誇父想要複活必須經過的一個過程,而要實現這個過程的第一步就是他完全控製泥丸宮。

誇父實際一直在等莫天悚元神出殼,他追去百會僅僅是想在莫天悚元神出殼前搶得胎光,或者是幹脆跟著莫天悚出殼去奪得胎光。總而言之,誇父的目的就是胎光。莫天悚的元神不過剛剛能控製,的確是很弱,但出於一種本能,他一直在和誇父爭奪泥丸宮,從來也沒有出殼過。直到莫天悚聽了張天師的話。

這次誇父也知道自己麵臨嚴重挑戰,一改往日做法,沒著急去搶胎光,先占泥丸。盡管隻有短短一小會兒時間讓誇父獨自享有泥丸宮,但上古魔怪擁有的超常靈力還是成功的將莫天悚的身體改造好。而莫天悚出殼的元神能力非常弱。誇父離殼後,非常輕易得到胎光,進一步還虜獲了莫天悚的元神,藏於自身土釜黃庭宮。此處乃藏氣之所、煉丹之鼎,外與臍門相對。

道家煉氣化神功夫,名曰“中成養胎”。養胎之功,當以元神為胎仙之骨,以大藥為胎仙之肉,以元神為大藥之主人,以大藥為元神之宅舍。這裏的“藥”是指真氣。真氣受煉而湧動,以意念引領而過關,為“采大藥”。誇父因胎光受損自己練出來的功力很不純正不能用。若將莫天悚的真氣煉化全部收為己用,它的修為就可以達到一個新境界,從而擺拖鬼魅之體,再次複活。

還在多年以前,尼沙罕就失去元陽,身體不再有任何生長變化,實際就是真陰之體,過著一種自認為是生不如死的生活。由於尼沙罕精通醫術,還在撒裏庫兒,他就發現莫天悚的體質與眾不同,和他很相似,自然而然莫天悚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憐惜寵溺之情,才會打破自己多年的習慣,千裏迢迢去若羌找莫天悚。這一次,他依然憐惜,不顧一切救出莫天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