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有徐晶睫陪著,薛牧野滿心以為梅翩然能答應留下,不想勸說半天還是沒有效果,隻好告辭了。梅翩然送他們出門,猶豫著道:“阿曼,明天我想回京城了,日後你別再來找我。”

薛牧野甚氣,惡聲惡氣道:“要走就快走,這十幾天也不是我讓你留下的!”

徐晶睫忙拉一拉薛牧野的衣角,輕聲道:“阿曼,你別強人所難。孟夫人也是不放心道元和孟恒小公子。”

薛牧野還有些不甘心,哀求道:“要不你就回聽命穀看一眼,見見歐溪崖,如何?”

梅翩然又猶豫一陣,還是搖頭道:“不,我要和道元一起回去。”

徐晶睫笑一笑:“你是怕見到不希望看見的景象吧?其實你多餘擔心了,若真是那樣,阿曼敢這樣一次又一次邀請你回去嗎?”

梅翩然也不甚自然地笑一笑,幽幽地道:“我是怕看見我希望的景象。日後更不知道如何自處了!其實我是很想回去看看的,但是阿曼越勸我越害怕。歐溪崖為何不出來見我?”

薛牧野一愣,良久才道:“也是難為你了。歐溪崖說她背叛了飛翼宮,今後要用來贖罪,永遠也不離開聽命穀。”

梅翩然輕聲歎息。薛牧野和徐晶睫告辭離開。梅翩然不想回房間去,呆呆地站在客棧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簾,居然是曹橫。梅翩然急忙迎上去,有些心虛的問:“爹,你怎麽會來?又怎麽知道我在這裏?道元呢?”

曹橫臉色鐵青,沉聲道:“是不是你幹的?你心裏居然還有孟道元?我說過,你們任何一個人不聽招呼,我就懲罰另一個。孟道元已經變成灰燼。你再不回去,孟恒也將變成灰燼!”

梅翩然冷冷道:“我什麽能耐你還不清楚?我倒是想做,可惜沒本事。是天悚做的。謝慕謝兒遇見他,就像落入虎口的羔羊,連掙紮的分也沒有。我落入你手中,同樣是砧板上的魚,沒有掙紮的分!你喜歡,請將我也變成灰燼,看天悚會不會去找你!”

曹橫變色道:“天悚離開布依魯克了?”

梅翩然冷笑道:“他想離開誰還能攔著?當初在聽命穀,你用了多少方法阻止他離開,他想離開的時候,還不是離開了?爹,我僅僅是你不成功的作品,而天悚是你最成功的作品。看在父女一場的情分上,我奉勸你一句,早點離開吧!以你的能力,換個方式去弄銀子,不見得就比守著空架子的泰峰差。你再不走,說不定就走不成了!”

曹橫臉色數變,然後語氣軟下來:“其實我就是來找你回去的。道元和我的乖外孫都好好的。孩子不能沒有娘,所以我才來找你。”

梅翩然大笑道:“果然是聰明人!你手裏隻有三個籌碼,一下子就用掉兩個是蠢材的做法。不過爹,你還不夠聰明!天悚的個性你應該很了解,他是不受任何威脅的,能軟化他的隻有情義;還有三玄極真天的羅天和正一道的張惜霎,究竟是看誰的麵子才讓你大搖大擺住在京城,你心裏該比我更清楚;就是皇宮裏的皇上,真要動你也非是動不了,他又是為何留你在倪可的府邸,你同樣不會不清楚吧?此外還有九龍鎮的莫桃,你也惹不起吧?莫桃為什麽一直敷衍你,想必你很清楚!你不會不知道高立豐和萬俟盤都是在模特的授意下才出去另立門戶的吧?他們又為何要另立門戶?你真聰明的話就放棄泰峰,放開我們一家三口,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說不定天悚和莫桃還會放過你。”

曹橫神色又是一變,伸手去拉梅翩然:“那你更得跟我回去!”

梅翩然一把推開曹橫,怒道:“你若是打算在這裏打架,把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的天悚引出來,就把我綁回去!”

曹橫一驚,後退一步,遊目四顧,喃喃問:“你說天悚就在這附近?”

梅翩然淡淡道:“不然我為何不肯離開?想想吧,當初在聽命穀,是誰讓天悚安分守己的?你就是看不慣我們過一點舒心的日子,非要讓我離開!結果如何呢?爹,今天我好心我才勸你,別在這裏動手!”

曹橫輕聲道:“怪不得你一直沒去聽命穀,又不回京城。”

梅翩然冷冷道:“是,我是在等天悚。他的忍耐力的確非常好,但看見你折磨他最喜歡的女人,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忍受。你自己回去吧。放心,每個月我都會回去一躺看望道元和孟恒。”

曹橫猶豫良久,終究不敢強迫,淡淡道:“那你自己保重,為父走了!”像他出現一樣又突然消失了。

梅翩然咬咬嘴唇,回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朝聽命穀走去。到達聽命湖後卻又猶豫起來,在湖畔徘徊半天也沒進去。

薛牧野回去後還是沒心情,胡亂處理一陣公事,早早得回到自己的府邸。為配合阿依古麗的習慣,也為懷念莫天悚,他沒有回去住山洞,把琲瓃小築原來的幾間房修繕好後封了,在旁邊不遠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新的府邸自己居住。

阿依古麗難得看見薛牧野白天回來,忙過來問:“你怎麽了?是不是梅姑娘還是不肯回來?”她肚腹微凸,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薛牧野頹然點頭,難過地道:“我實在是太對不起天悚和桃子。沒能幫幫天悚,也沒能幫幫桃子也就罷了,連梅姑娘我也勸不了,要眼睜睜看著她受龍王要挾。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阿依古麗道:“你怎麽能這樣說自己呢?連三爺都沒辦法勸得了梅姑娘,你已經盡力了!別再想這些你無能為力的事情,還是想想徐姑娘的事情吧!”

薛牧野更是頭疼:“她的事情比梅姑娘還煩人呢!我怎麽能看著她用自己終身幸福開玩笑做交易?”

聽命穀的成員此刻由三部分構成,一是懸靈洞天,二是跟著阿依古麗一起來的哈實哈兒人,三是水青鳳尾,人數最多。逐漸恢複正常秩序後,盡管水青鳳尾能安居樂業,但大小統領幾乎都是懸靈洞天和哈實哈兒的人,隻有極少數水青鳳尾能有司職。水青鳳尾還是有很深的反抗情緒。徐晶睫企圖通過聯姻來緩解這種情緒,選中的對象是歐溪崖之子歐祥禺。然懸靈洞天對水青鳳尾也還是有很深的敵意,且他們也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習俗。沒有人願意看見徐晶睫嫁給歐祥禺。薛牧野一直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徐晶睫,早給她物色了一個跟阿依古麗一起來聽命穀的人類沙拉買提。沙拉買提原本是哈實哈兒的一個將軍,新婚妻子在戰亂中死了。非常勇猛,一直保護著阿依古麗,人也高大英俊。可惜徐晶睫看不上他。

阿依古麗笑道:“阿曼,我覺得你根本是誤會徐姑娘。她才不會用自己終身幸福做交易呢!不然她早就是薛夫人了!這事你不要先入為主。你該好好問問徐姑娘的意思,早點幫她定下來。”

薛牧野笑道:“真心話,不是吃醋?你是不是還覺得小睫是威脅,想早點把小睫嫁出去?”

阿依古麗啐道:“別不正經!我是覺得對不起她。”

塔格萊力斯飛快地走進來,躬身施禮道:“老爺、夫人!常連宏過來說,有人發現梅左翼在聽命湖邊徘徊快小半個時辰了。問老爺是不是要出去看一看!”

薛牧野一下子跳起來,又驚又喜道:“真的!我這就出去。”阿依古麗起身朝外走:“我和你一起去。”

時間不長,薛牧野和阿依古麗一起來到梅翩然麵前。薛牧野剛要開口,阿依古麗搶先拉著梅翩然的手道:“翩然,聽說令公子活潑可愛,若我生的是個女兒,我們結成親家如何?”

薛牧野一愣,又結親?除此以外沒別的辦法了?不過他一向好脾氣比較聽話,瞪阿依古麗一眼卻沒出聲。梅翩然也是一愣,讓她顧慮重重的的確是阿依古麗,感慨良深地囁嚅道:“公主不怪我了?”

阿依古麗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你也早厭惡了戰爭。三爺幫我們很多,足可以抵得過從前小小的隔閡。熱合曼提,我們還是好姊妹,回來和我們一起住吧!用你的智慧,和我們共同將聽命穀建成一個沒有戰爭,和樂美滿的世外桃源。等三爺和二爺在外麵漂泊累了的時候,自然也會來這裏。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生活。你說好不好?”

梅翩然點點頭,遲疑道:“阿曼,我要想辦法把道元和孟恒一起接回來,你能幫幫我嗎?”

薛牧野急忙拍胸脯道:“這個你放心,絕對沒問題!你不說,這也是我應該做的。其實我一直想把桃子接來一起住,他就是不肯。你能不能幫我也勸勸桃子!”

梅翩然搖頭道:“我倒是想勸你死了這條心。外麵才是他和天悚的世界。他們了不起是能來作作客!”

薛牧野顯得很失望。阿依古麗忙道:“我們別站在野地裏說啊,趕快回去吧!”

梅翩然已經預料到聽命穀裏可能看不見戰爭的痕跡,但沒想到在飛翼宮的廢墟上又蓋起一座院子。比從前顯得簡陋,但平凡中見真情。沒有人住,是特意留給她和孟道元的。接風宴就在院子中舉行。所有人的都非常歡迎她重歸聽命穀。歐溪崖尤其激動,席間幾次偷偷拭淚,最後不得不提前退席。

翌日一早,歐溪崖就在兒子歐祥禺的陪同下又來找梅翩然,然徐晶睫前後腳跟進來,將歐祥禺叫走了。梅翩然一愣,看出蹊蹺,遲疑問:“他們?”

歐溪崖點頭道:“徐晶睫纏祥禺纏得很緊,但是阿曼不願意,我也覺得徐晶睫為人太冷,且這婚姻太不單純,不大願意。”

梅翩然搖頭,微笑道:“這個你盡管放心!徐姑娘我知道,不是她真心喜歡,她才不會和任何人做交易呢!要我說,隻要是祥禺自己樂意,這事你就別反對了!阿曼是管不著徐姑娘的!”

歐溪崖的心思顯然並不在徐晶睫和歐祥禺身上,道:“你看事情一向很準,我就聽你的,由著他們自己去好了。梅大人,有個事情我一直想找個人商量一下。從前飛翼宮一直是女人主事,但此刻聽命穀大多是男人主事,我想回家養老,讓祥禺出來,你看行不行?”

梅翩然點頭道:“我看可以。等道元回來,我也不打算過多拋頭lou麵。昨夜我就特意留心過,阿曼和徐姑娘其實並沒有歧視任何人,正是飛翼宮從前的習慣妨礙了水青鳳尾的發展。我們應該慢慢嚐試改變。”

歐溪崖鬆一口長氣,輕聲道:“我早有這樣的心思,可怕大家說我,一直不敢提出來。你能回來真好。”

梅翩然笑一笑,雙方的習俗不同,爭執和隔閡也就多,難免就會提到剛剛才過去的戰爭。懸靈洞天已經改變晝伏夜出的習慣,水青鳳尾同樣該退一步,改改從前的做法,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雙方的矛盾。

歐溪崖沒有梅翩然想得遠,又猶豫一陣子,從懷裏拿出一個絲巾包裹著的東西放在桌子上:“這是孟宮主臨終的時候給我的。薛穀主一直在找。可是孟宮主囑咐我一定不能給三爺,我也不敢讓人知道。現在我把這東西交給你,今後由你處置。”

梅翩然疑惑地打開絲巾一看,裏麵包著的乃是子匙紅玉扳指,詫異地問:“這東西怎麽會在孟宮主手裏?我一直在找,卻從來沒在孟宮主那裏看見過此物。”

歐溪崖歎息道:“是彭潼峝在臨死之前交給孟宮主的。你還記得當初的密道嗎?道元公子帶三爺去那裏看過一次後,孟宮主不放心,就讓彭潼峝去把密道的入口堵了。施工的時候,有人發現這枚扳指交給彭潼峝。後來三爺和薛洞主一起殺進聽命穀,孟宮主看大勢已去,不願意給懸靈洞天留下任何東西,親自放火燒飛翼宮。彭潼峝心疼跑出來阻止。孟宮主就給了她一掌。你知道彭潼峝沒武功年紀又大了,當時就不行了,臨終之際拿出這枚扳指。後來我看薛穀主一直很想找這枚扳指,幾次想拿出來,可實在是覺得對不起孟宮主。現在好了,終於可以卸下這個大包袱,你怎麽處置我都沒意見。”

梅翩然默然,歐溪崖繞一個大圈子,還是想將此物還給莫天悚。但她已經答應孟道元再也不見莫天悚,怎麽還給他?其實她把扳指給薛牧野或者徐晶睫都能解決這個問題,但梅翩然總想給自己留一個去找莫天悚的借口,並不願意把扳指給其他人。

昆侖山,岩石的天地。紅的、黃的、橙的、灰的……當然還少不了厚重的黑色,一塊一塊的岩石構成昆侖特有的風采。冷漠,因為高大;柔美,因為起伏;無言,因為豐富。風被吸引來,又走了!雨也被吸引來,也走了!隻剩下堅硬冷漠的岩石一直留守。在剛強淩厲如刀鋒一樣的岩石中間,柔軟的細沙水一樣流淌,如少女的發梢一樣柔美光順。

一道嶙峋的山脊擋住高山上的寒風,盡心嗬護腳下兩座禿墳。七月半,鬼亂竄。霍達昌照例帶著簡單的祭品和兒子、侄子來祭奠逝去的親人。剛到墳前便發現不少殘留的香燭痕跡,不免疑惑。當初自己兩兄弟逃難來到昆侖山,除同門的師兄弟以外,再沒有親戚了。是誰先來祭拜,又沒有告訴他呢?

侄子早驚奇地叫起來:“原來小順子說的是真的!”

小順子是隔壁村子的放羊娃。幾天前放羊的時候看見一男一女在這裏祭奠。男的一身重孝,女的一身黑衣,帶著一個大大的鬥笠,垂下厚厚的黑紗,遮住整個臉。當時小順子站的地方很遠,還看見兩人似乎在爭吵。回來後當成希奇事告訴了侄子。

霍達昌聽後更是詫異,心中一動,喃喃道:“難道是他回來了?你問過小順子,那男人是不是帶著一柄紅色的寶劍?發髻上也cha著一支寶劍樣的銀簪子?”

兒子搖頭道:“爹,你以為是三爺和林師姑嗎?若真是他們,師姑會不回來看看林師叔祖?再說當時你和三爺的約定,二爺早替他做了。三爺沒道理再來祭奠一次。”

侄子也道:“我當時覺得奇怪,還真仔細問了。但小順子說他站的地方太遠了,看不清楚。但那男人好像是披著頭發的,沒有梳發髻。”

霍達昌還是懷疑。

兒子又道:“爹,自從上次二爺上昆侖山,說起程師叔的消息,掌門就不喜歡聽到有任何人提到幽煌劍,連林師叔祖都和二爺沒有往來,你……”

霍達昌斥道:“小孩子懂得什麽?”

兒子和侄子互相看一眼,都很不服氣。轉身將祭品香燭供上。霍達昌顯得心事重重的,用的時間比哪次都長。

回去以後兩兄弟都怕觸黴頭,一起躲出去。誰知道沒多久就被揪回去。霍達昌要他們去送信。

侄子要比兒子放肆一些,立刻叫起來:“都說掌門不喜歡,你還叫我們出去?”兒子也嘟囔道:“若來人真是三爺和林師姑,師叔祖知道師姑回來卻沒有回家,也會傷心的。我們最好不要多事。”

霍達昌沉下臉:“不過是讓你們送一封信,怎麽這麽多說道?這封信不是給二爺的,而是給穀正中穀大俠的!既然你們知道掌門不喜歡,那就別出去說嘴。早去早回,立刻就出發。路上也別耽擱!行李我已經讓人給你們收拾好了!”

兩兄弟都苦著一張臉,卻不敢違背,終於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