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殘陽如血。楓樹下,香塚旁,林冰雁捧上最後一捧泥土拍在新墳上,抑製不住的眼淚撲簌簌又流出來。

薛牧野輕輕拉一把林冰雁,勸道:“別哭了,會把身子哭壞的。我看雪笠對程兄還是頗有情誼的,日後肯定會照顧程兄的。”

林冰雁終於站起來擦幹眼淚,四處看看,遲疑道:“天悚呢?好長時間沒看見他了。”

薛牧野笑一笑:“沒有他在外麵搗亂,我們這裏怎麽可能如此安靜。”

林冰雁擔心地道:“他不會有危險吧!”

莫天悚從楓樹上跳下來:“多謝你還關心我,二嫂!”

林冰雁的眼淚一下子又湧出來,轉身又去新墳前跪下:“師兄,你走好。我日後永遠記得你,不去找莫桃也不去找羅天。”

薛牧野忍不住瞪莫天悚一眼。

莫天悚也暗暗自責,他實在太心急了,訕訕地扭過頭去,目光正好落在沙萱的墓碑前,好奇地道:“阿曼,從前沙萱和羅天的事情你該都知道吧?他們真的什麽也沒做過?”

薛牧野又氣又火:“你不想法子趕快拖身,東拉西扯幹嘛!飛翼宮的大火燒不了多久的。”庫樂山此刻能如此安靜,不見任何一個水青鳳尾,原因是昨夜他們在飛翼宮門口一直等到早上,孟綠蘿還沒有帶隊回來,莫天悚惱怒起來,趁著禁衛和侍衛都出動,飛翼宮空虛,一人潛回右翼宮,將曹蒙送上西天,也順便把他收藏的霹靂彈全部搜出來,在飛翼宮裏各處都放了大火不說,還把附近達官貴人的宅子燒了好幾處。整整一個白天禁衛和侍衛都回去救火去了。隻可惜莫天悚不敢在飛翼宮裏多耽擱,沒找著坎水珠。

莫天悚甚是尷尬地笑一笑,低頭道:“我不服氣也不相信,問問不行嗎?再說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說不定一會兒就得去追程榮武,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行嗎?”

薛牧野輕聲道:“他們應該是沒做過什麽。當時沙萱和孟公子和我都像兄妹一樣要好。但是羅天想歪了……他從頭到尾都隻是在利用沙萱。他根本就看不上沙萱。其實羅天從密道進來,也可以從密道離開的,但是羅天的報複心特別強,他利用沙萱認識了飛翼宮的不少大人物,遊說飛翼宮來攻擊我們懸靈洞天,還說他知道密道,攻破懸靈洞天像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莫天悚沉吟道:“原來羅天當年就想做程榮武做的事情。後來飛翼宮怎麽沒有發起進攻呢?”

林冰雁也被當年的密事吸引,過來一起聽。

薛牧野苦笑:“羅天可不是程榮武。他是少年俠士,一來他視斬妖除魔為自己分內不可推卸的責任;二來那次他來西域就是想討中乙歡心的。他不僅僅想要我們懸靈洞天完蛋,同時還想要飛翼宮也完蛋。他要完成當年所有武林人來阿爾金山都沒有完成的目標,解開幽煌劍的秘密,拿到並破解《天書》。他怕孟綠蘿過河抽板,隻說可以提供密道,卻沒有告訴孟綠蘿密道的具體位置。然後他去找沙萱,告訴沙萱飛翼宮將偷襲懸靈洞天,讓我們埋伏。

“沙萱沒有來找我,而是跑去向孟綠蘿告密說羅天是jian細。於是還是飛翼宮坐上賓的羅天忽然成為飛翼宮的追殺對象,在琴娘的幫助下倉皇逃出飛翼宮。

“那天我正好和孟公子在一起商談讓兩邊握手言和的辦法。沙萱急匆匆跑來找我們,要我們幫助羅天離開。道元的心腸比我好,聽了之後就回去找他娘。沒多久,飛翼宮的人就撤了回去。沙萱又偷偷去找到羅天,說要和他一起離開。

“羅天當時一定很恨沙萱破壞他計劃的,但是他也知道他隻要在庫樂山lou麵,我們是不會放過他的,隻好讓沙萱給他當保鏢。當時我還不知道密道入口就在懸靈洞天裏麵,見到沙萱領著不很願意的羅天朝我們懸靈洞天走,不免想起當初在火焰山上,我差點就死在羅天手裏了。一時氣不過,沒顧沙萱的想法,領著一隊人殺下去。

“別的地方我奈何不了羅天,在聽命穀,卻是羅天奈何不了我。他當即丟下沙萱,朝著聽命戶倉惶逃命。

“沙萱一下子也慌了,追在羅天後麵,也朝聽命湖逃。剛剛坐上聽命湖上的獨木舟,羅天就知道他失策了。他的功力十去八九,成為一個尋常人,再也當不住我們的流星刺。

“沙萱更加驚慌,不管不顧衝出來,替羅天擋住所有的攻擊。當時我驚呆了,急忙下令停止攻擊。羅天恨我一眼,將沙萱抱上獨木舟,飛快地朝聽命湖外麵劃。這時候孟道元也追出來,看見沙萱受傷著急得很,大聲讓羅天放下沙萱,讓他醫治。

“可是羅天和沙萱都以為孟道元也是來追擊他們的。沙萱用最後的力氣翻下獨木舟,掉進聽命湖。等我們將她打撈上來,已經沒氣息了。

“我想可能就是那個時候,羅天真的喜歡上沙萱吧!聽說羅天和斬龍仙子張惜霎定親了。張惜霎我知道,眼高於頂又自以為是,羅天永遠也不會喜歡上她的。”

薛牧野朝林冰雁看一眼,心裏說羅天一定是很喜歡林冰雁的,因此一直對林冰雁很好,但他沒把這話說出來,輕歎道:“因為沙萱,我沒有繼續追擊,飛翼宮也沒有為難羅天。羅天回到了中原。我偶爾會後悔,當初要是我狠狠心將羅天留在聽命湖,後來會少很多事情。羅天少年時和梅姑娘一起住在梅莊,不少關於飛翼宮和幽煌劍的事情都是聽梅姑娘說的。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梅姑娘很可怕,這種印象很大一部分就是來自羅天。”

林冰雁的注意力從程榮武身上轉移到羅天身上,看起來好多了,還很不相信地問:“你說的人真的是天哥?”

薛牧野笑一笑:“不管是誰,都喜歡將自己醜惡的一麵掩藏起來,男人在姑娘麵前,尤其需要將一些不好的東西掩蓋起來。”

莫天悚抬頭朝薺苨坪的方向眺望,輕輕碰薛牧野一下,喃喃問:“你說依射峰上有什麽?白天救火的時候,歐溪崖和崔池嵐也沒有回來。”

薛牧野注意到林冰雁的神色又顯得淒然,皺眉低聲道:“天悚,你想知道不會去看看!反正我們也出不去,在哪裏過夜不是過?”

莫天悚苦笑:“就是沒時間去我才問你的。再等一會兒天黑透了,我們就離開聽命穀。”

薛牧野一愣,吃驚地道:“離開?從楓林渡殺出去嗎?你隻找著二十顆霹靂彈,顯然是曹蒙留下防身的。水青鳳尾手裏絕對還有很多,楓林渡是他們防範的重點。你就不怕我們一出楓林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莫天悚笑道:“像我這樣聰明的人怎麽可能去做那種傻事。我們從密道出去。”一邊說一邊帶頭朝前走去。

薛牧野下意識地朝懸靈洞天的方向看看,暗忖真要從密道出去,莫天悚就不該把霹靂彈都用完,用霹靂彈炸至少比用手挖快一些。隨即知道這個想法太不切實際。跟上莫天悚,才發現他是朝無痕泉走的,極為吃驚地問:“你想從無痕泉潛水出去?那裏根本就出不去。水道中沒有換氣的地方,下去非得溺水不可。”

莫天悚問:“你進去看過?聽聲辨位在水下你還能不能用?”

薛牧野點頭歎息道:“懸靈洞天就是毀在這上麵的,不下去看看我怎麽甘心?那段水道我過不去,不知道長不長。聲音的傳播在水裏和外麵根本是兩回事,聽聲辨位下去就沒用。”

莫天悚皺皺眉,然後挑眉笑道:“前天夜裏和昨夜我都沒怎麽睡,白天又隻吃了一點野果子,出不去大約也隻有死,搏一搏如何?”

薛牧野一愣,然後微笑道:“也是!淹死、戰死、餓死、凍死、累死反正都是死,搏就搏!”

林冰雁看著他們,很沒道理地想,程榮武的確是無法和眼前這兩個男人比,但誰今後要是敢再提什麽炮打四門,她一點打得此人滿地找牙!

雖說是冒險,莫天悚卻總有辦法將自身的危險降到最低程度。自從穆和亞提帶他去懸靈洞天看過密道,他就打算從密道出去。因此很早就在做準備工作,變戲法一樣從無漏亭的頂上翻出一卷東西。打開一看,居然是非常大的一卷魚腸。魚腸很細,莫天悚將之整理出來,長度足足有好幾裏,已經被細心地被粘接成一根。

薛牧野咋舌道:“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魚腸?你怎麽把這種細管子接起來的?”

莫天悚得意洋洋笑道:“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時無備。我這兩年吃的魚可是一丁點都沒舍得浪費。至於連接的方法可不能告訴你。”一邊說一邊朝魚腸裏吹氣。

林冰雁接口道:“要將魚腸接起來其實很簡單,先用麥管cha進一根腸子裏固定撐開,再套上另一根粘起來就可以了。聽命湖產魚,魚腸通常都是廢棄物,不像雞鴨豬牛的腸子那樣也可以作成菜肴食用,很容易得到。膠水則是一種鰉魚的魚漂熬製的,也是翡羽丟掉不用的東西。最難得的是三爺的這份心思,又知道鰉魚的魚漂可以用來熬製膠水。積少成多,這根腸子沒有任何人知道。腸子的外麵還編織了一層薄薄的水青絲,結實得很。”

薛牧野甚是佩服。莫天悚因要瞞著梅翩然,也不是每條魚的魚腸都可以用,收集到腸子又必須及時處理才不會壞掉,不得已才讓林冰雁幫著他一起做的,很不高興林冰雁泄底。可惜正在吹氣,無法抗議,隻把眼睛鼓得像牛眼一樣。魚腸實在太長了,隻吹一半他就吹不動了,換薛牧野繼續吹。好半天才將魚腸吹通。

莫天悚又變戲法一樣找出兩根非常細的麥管cha在魚腸裏,然後將一根麥管固定在無痕泉的石頭縫裏,另外一根放進嘴裏試一試,覺得還勉強。再細細檢查一下,魚腸和麥管都很小,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也還滿意。正色道:“這根管子很細,三個人用還是很不夠,大家都盡量忍耐一些,千萬不可慌張。還有,一切都得聽我的!”等薛牧野和林冰雁都點頭後,才深深吸一口氣,帶頭跳下泉眼。

薛牧野和莫天悚功夫未失,都可以閉氣很長時間,隻有林冰雁的閉氣功夫差一點,魚腸盡管細,也還勉強能接上氣。開始他們很順利。水道裏麵黑漆漆的一直是朝下延伸,幸好薛牧野能在黑暗中看見東西,因此下水後不久就換成他在前麵開路。不時能感覺到滑溜溜的魚兒從他們身旁逃走,感覺非常奇妙。

不久,水道漸漸變得狹窄,莫天悚拉住薛牧野,非要自己在前麵開路。薛牧野懶得和他爭,落到第二的位置上。沒走多遠,薛牧野就察覺莫天悚的速度慢下來,身體還在劇烈運動,很奇怪,不久發現莫天悚是在利用鋒利無比的烈煌劍劈石頭開路,不禁駭然。他知道劇烈運動需要消耗大量氧氣,和林冰雁兩個人都極力憋氣,盡量把魚腸給莫天悚用。如此勉強前進一陣後,前麵的水道居然又變得寬敞起來。再次換薛牧野在前麵開路。

又走一陣子,水的壓力越來越大,感覺越來越難以忍受。莫天悚忽然又一把拉住薛牧野,拐進旁邊的一個岔洞中,掉頭朝上遊遊去。這邊的水不像無痕泉下的水是溫暖的,進去就覺得渾身冰涼,所有的熱氣都被吸走一樣。

薛牧野再次大駭,盡管是有魚腸可以換著吸氣,可是魚腸的長度是有限的,且外麵的麥管也很可能會被發現。即便是沒有被發現,魚腸也可能斷裂,他們實在是沒有理由在水下到處閑逛。可惜水下無法說話,薛牧野阻止不了莫天悚,林冰雁是壓根也沒懷疑過莫天悚,薛牧野也隻好跟上去。

果然,朝前走了一段時間後,魚腸用到頭了,可是水道卻還看不見盡頭。莫天悚忽然打手勢讓薛牧野和林冰雁留下等他。

薛牧野很想反對,但想起下水前答應過莫天悚一切都聽他的,便拍拍莫天悚的手背表示服從。

莫天悚接過魚腸,用力吸一大口氣,將魚腸遞給林冰雁,迅速朝前遊去。剩下薛牧野和林冰雁一起在原地等,時間似乎過去很長很長,水裏還是一直沒有動靜。薛牧野都想去前麵找莫天悚了,可又擔心林冰雁,終於還是沒有動。

前麵水響。莫天悚可算是又回來了,一把搶過魚腸大口吸氣,然後讓薛牧野和林冰雁也盡量多吸氣,帶著他們放棄魚腸朝前遊去。就在薛牧野感覺肺裏最後一絲空氣也被榨取出來的時候,頭上一輕,居然冒出水麵,腳下也踩著地麵,水隻到人的肩頭。朝上看看,還是黑漆漆的,非常深,但能從岩石的縫隙看見外麵的星星。先通通快快大口大口喘息幾下後,才驚奇地問:“天悚,你下來過?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換氣孔?”

莫天悚搖頭笑笑道:“我沒下來過,但是我知道無痕泉和密道是相通的,兩個地方又挨得如此之近,所以發現有岔路就帶你們朝山上遊。最主要是,無痕泉可以釣上金鯢,而你應該知道,金鯢象娃娃魚一樣不能一直憋在水裏,過一段時間就得浮出水麵換氣,因此無痕泉下的暗河中間一定有換氣的地方。而我們已經遊了很久,說明換氣的地方不會太遠!你不是進過密道嗎?快看看,我們是不是在密道裏?”

薛牧野佩服得五體投地,四處看看,才發現這裏很寬,水流平緩,除了他們進來的水道外,還有一個出水口。而那個出水口他來過一次。欣喜若狂地抱住莫天悚,叫道:“還真是密道!我們得救了!你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莫天悚懸著的心才放下來,虛拖一般也大口喘息,半天才喃喃道:“是老天爺保佑!我也沒有想到能如此順利。”

林冰雁倒覺得理所當然,輕歎道:“一件普通尋常的事情,你都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難怪能人所不能,也怪不得梅姑娘那樣忌憚你!”

一說莫天悚又是黯然,幽幽輕聲道:“我本來想離開的時候把破解《天書》的方法告訴龍王,讓他看看《天書》的內容,可惜……我實在是太對不起翩然了!”

薛牧野再次大駭道:“你說什麽?你看懂《天書》了?裏麵講些什麽?天一功是不是真有九重?”

莫天悚沒好氣得翻個白眼:“你能不能少叫兩聲?出去再給你老兄細說。現在是不是請你先帶我們離開?”

薛牧野莞爾,帶頭朝密道走去。密道不算好走,但比起剛才的水道簡直就是天堂了。這裏隻有個別地方需要潛水,大部分路段都能讓人lou出頭來,隻是水非常涼。莫天悚的情況比較好,薛牧野外傷嚴重,林冰雁失去功力,沒走多久兩個人都凍得發僵,但是即將出去的喜悅一直支撐著他們。

水道像是沒有盡頭一樣,莫天悚忽然發現一絲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終於忍不住皺眉道:“阿曼,天好像是亮了!你沒有記錯吧?密道怎麽這樣長?”

薛牧野疲憊地搖頭道:“放心,我沒有記錯!密道的出口在棱格勒河邊,我們已經繞過聽命湖,像我們這麽慢的速度,是得走六七個時辰。真不知道當初羅天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莫天悚放心不少。就要出去了!不知道莫桃的眼睛好沒有?和田慧成親沒有?羅天得到烏曇跋羅花後肯定取得無涯子的信任,在三玄島應該翻身了吧?別又引發峚山上的惡鬥。真如此的話,蕊須夫人肯定不會坐視,又得和中乙打起來。莫桃千萬別犯糊塗去幫中乙那個老雜毛!孟道元假冒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老實?咳,他若是一直不肯理會倪可,倪可也會傷心吧?還有石蘭和荷lou,不知道孟道元是怎麽處理的?央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其他人又成親了?阿媽的白頭發不知道是不是更多了,上官真真終於等到狄遠山平安回去,該給狄鳳飛添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吧?小家夥應該是姓文的,不知道和狄鳳飛比誰更帥氣?上次走的時候都沒看一眼狄鳳飛,回去他該不認識自己了!剛念及此,啞然失笑。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狄鳳飛,不管樣子變沒變,狄鳳飛都不認識他。

思緒一打開,莫天悚就不大收得回來,越想越遠越細致雜亂,莫天悚發現自己實在太想家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出地道,沐浴在秋老虎火辣辣的陽光下。三個人一起發出歡呼聲,緊緊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