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格勒魔鬼穀還像從前那樣難走,氣溫也比聽命穀裏低。疲累不堪的三個人走到天黑也沒有走出去。入夜後,氣溫驟降,林冰雁居然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莫天悚大驚,發覺林冰雁的額頭好燙,竟然在發燒!

林冰雁這幾年在聽命穀表麵上受到禮遇,實際並沒有人真心照顧她,身體大不如從前。程榮武的去世對她是巨大的打擊,又在冷水裏泡半天,出密道後濕淋淋的衣服也沒換的,夜晚的冷風一吹,便抵擋不住,生起病來。

棱格勒魔鬼穀依然是水青鳳尾的勢力範圍,莫天悚原本打算連夜趕路的,這下不可能再趕路。還因為怕追兵不敢升火取暖,囑咐薛牧野照看,心急火燎地去找一把草藥回來,揉碎擠出汁液喂給林冰雁。

林冰雁昏沉沉地睡著了,可是冷得縮成一團。莫天悚隻好將自己的外衣拖下搭在林冰雁身上。縮著脖子朝聽命穀的方向看,忍不住抱怨薛牧野已經由少主升格成洞主,卻當得窩囊,居然沒安排兩個接應的人。

抱怨半天也沒聽薛牧野搭腔,才察覺薛牧野的狀態也非常不好。不免更驚,萬一聽命穀的人追出來可怎麽好?薛牧野見莫天悚突然不出聲了,勉強笑笑:“別擔心,即便要倒我也是出去才會倒!”

莫天悚啞然失笑,心裏還是好擔心。抬頭又朝聽命穀的方向望去,竟見那裏升起一串禮花,光彩奪目,將整個夜空都照亮了,一下子跳起來:“阿曼,你快看,聽命穀怎麽了?孟綠蘿死翹翹,新宮主繼位?”

薛牧野勉強也爬起來看一看,搖頭道:“那不是新宮主繼位,是他們的踢火毽比賽開始了!奇怪,時間還沒有到,我們又走了,孟綠蘿怎麽還會有心思弄這個?”

莫天悚麵色沉重,忽然道:“要是我沒弄錯的話,聽命穀裏一共有水青鳳尾六萬七千人,卻隻有侍衛二百五十人,禁衛四百人,對不對?”

薛牧野一愣道:“你沒記錯,怎麽突然提這個?”然後一醒,遲疑道,“你是說孟綠蘿在招兵買馬?想通過踢火毽比賽選出一些民間的高手。不錯,六百五十人的衛隊在平時夠用,但在非常時期就遠遠不夠用了!可是孟綠蘿也太著急了!”

莫天悚苦笑道:“她可能知道我們出來了。也是我前天手邊的藥物不足,竹簽上是劇毒,破皮就必死無疑!”

薛牧野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你喂的是九幽之毒?可我看你用的好像是閻王頭啊!當時我還奇怪,水青鳳尾又不怕這種毒蘑菇,你幹嘛還用!也就是說孟綠蘿此刻最多隻有兩百五十人可以用?”

莫天悚低著頭輕聲道:“可能最多隻有幾十個人可用。我放火的時候也加了料。我是怕孟綠蘿追我們。”

薛牧野駭然看看莫天悚,又仰頭去看滿天燦爛的焰火,喃喃道:“這就怪不得了!”

莫天悚惆悵地道:“曹橫不應該拿林姑娘威脅我。其實頭一天我是很有分寸的。這下翩然該恨我了!我的脾氣實在不夠好,至少沒有你和桃子好。阿曼,我們已經出來了,你真沒有桃子的消息嗎?”

薛牧野搖搖頭:“我確實是顧不上他。不過上次和你見麵以後,我已經派人去中原打探消息,順利的話,再有幾天那人就該回來了。”遲疑片刻,低頭道,“我上次騙了你,阿依古麗還沒有走。哈實哈兒又危險了。這次的危險來自一個叫做僿依德的人。僿依德是亦力巴裏可汗穆罕默德的侄兒,曾經聯合兄長一起將伯父趕下台,取得亦力巴裏政權。他們很不安分,立刻又向吐魯番曼粟爾可汗開戰,結果全軍覆沒。僿依德兄長被誅殺,僿依德卻逃走了。輾轉一大圈以後率兵奔襲阿圖什一舉成功,站穩自己的腳跟。接著又遣兵包圍了哈實哈兒城。此人雄才大略,不是上次的聯軍可以比擬的。”

莫天悚輕聲問:“於是阿依古麗就來找你?”

薛牧野苦笑歎息,低頭傷心地道:“若阿依古麗是來找我的,再怎麽艱難我也不會不管她。她是來找你的,和拜克日一起。他們已經攻打三次聽命穀了,不過沒打進去而已。在外麵水青鳳尾不是巴赫西的對手,但是在這裏,阿爾金山腳下的棱格勒魔鬼穀,巴赫西卻不是水青鳳尾的對手。拜克日連聽命穀都沒看見過。阿依古麗要我打頭陣我沒答應她,她總埋怨我沒出力幫她。但是你知道懸靈洞天總共才剩下五十多個人……且你也是身不由己……上次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隻是不想再用這樣的事情煩你。天悚,你會去哈實哈兒嗎?”

莫天悚久久凝視滿天的絢麗的焰火,又問:“阿依古麗什麽時候來的?此刻哈實哈兒情況如何?”

薛牧野道:“阿依古麗到這裏有五個月了。她走的時候,僿依德剛剛攻占阿圖什。阿布拉江覺得不妙,向佛狸烏達瑪依萊特問計。佛狸烏達也沒好辦法,勸阿布拉江逃走。阿布拉江不肯,聽說你還在棱格勒沒有離開,就求拜克日保護阿依古麗來找你。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孤城被圍的經驗太慘痛,這次阿布拉江將兵力分散布置在國內的幾個縣城中,但又因為兵力分散還是擋不住。前幾天阿依古麗告訴我,僿依德真的圍城了,阿布拉江守不住,朝牙兒幹境內的葉爾羌城潰逃。僿依德緊追不舍,又一舉攻占英吉沙,直逼葉爾羌城下。曲列幹你知道是個沒多大本事的草包,我看他說不定會投降僿依德。那阿布拉江可能隻有朝昆侖山逃了!唉,上次的勝仗阿布拉江畢竟不是kao自己的本事贏的,因此他要阿依古麗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去哈實哈兒。”朝莫天悚看一眼,忽然笑了,“一切代價的意思就是,你如果真的想收集公主的話,立刻就可以多收集一個!”

莫天悚一愣,隨即給薛牧野一拳,怒道:“很好笑嗎?”

薛牧野淡淡道:“阿依古麗一直還沒有成親。你不知道我剛看見她的時候有多高興。後來我很想哭,可惜怎麽也哭不出來,隻能是笑了!阿依古麗為哈實哈兒可以犧牲,我沒理由不能為懸靈洞天犧牲,我已經定親,姑娘叫徐晶睫,是日暘使的女兒,從前我爹希望我成親的對象。等出去我介紹你們認識。你會去哈實哈兒嗎?”

莫天悚一陣沉默,低頭道:“我不知道,我好擔心桃子,想盡快回中原去。飛翼宮的事情我也必須了結。阿布拉江不應該隻想著依kao外人,我也不可能總去幫他,再說我就一個人,也不見得能幫得了他。”

薛牧野苦笑道:“所以阿布拉江想把你變成自己人。你如果不在一個月之內趕過去,阿布拉江死定了!和僿依德在一起的還有熱浦喀提。你一定知道他,他就是從前哈實哈兒的和卓,實在太熟悉哈實哈兒各個地方的情況了。他被拜克日從若羌趕到羅卜淖爾,又從羅卜淖爾趕到柯模裏,再從柯模裏跑去吐魯番,轉了一大圈,在吐魯番遇見同樣戰敗逃命的僿依德,結成聯盟。你說阿布拉江怎麽可能不敗?”

莫天悚越聽越心煩,沒再出聲。

薛牧野又道:“其實我在狼牙山早就無法立足,回聽命穀不可能,出若羌又挨打,本來已經山窮水盡。多虧阿依古麗和拜克日來了,我才能在離此不遠的潘仙石頭城立住足。我是很想能幫幫阿依古麗的。”

潘仙石頭城是一座被廢棄的古城遺址,在若羌西南,若羌河的出口處,距離若羌約八十裏。在阿爾金山一片峭壁南邊的山頂上,隻有一條長約一裏的小道沿著山脊通往城堡。是一個很貧瘠的地方。但是看薛牧野的樣子,似乎已經很滿足,莫天悚依然說不出話來。

薛牧野拉著莫天悚一起坐下來,笑一笑道:“看我,還沒出去就和你說這些。我看孟綠蘿是怕你了,不敢追出來。你睡一會兒吧!我反正睡不著,守夜好了。”

莫天悚勉強也笑一笑:“我也睡不著。你來之前見到娜孜拉和翡羽沒有?她們有沒有罵我?”

薛牧野道:“你睡一會兒吧。這些事情等我們出去以後再說。”見莫天悚麵無表情,又笑笑道,“你真不用擔心她們。阿訇和阿依古麗在一起,一點也沒有為難她們。娜孜拉是氣壞了,但翡羽好像並沒有太生氣,說什麽你出來,道遠就可以回家了。看來孟道元裝神弄鬼的日子過得並不順心。我就說,桃子沒可能看不出孟道元的偽裝!”

莫天悚卻不太願意多談這些,岔回去輕聲歎息:“我沒想到會如此快就和孟綠蘿翻臉,好多準備工作都沒做完,不知道琴娘現在怎麽樣了。程榮武為何會特意提到薺苨坪。”

薛牧野道:“別想那麽多,出去後我立刻陪你去若羌,找翡羽和娜孜拉問問就清楚了。”

焰火一直放到近四更才結束,棱格勒倒是很安靜。莫天悚一直沒有睡,反是薛牧野後來無法堅持,閉了一陣眼。天亮後,林冰雁又吃一次藥,感覺輕鬆很多,他們又繼續上路。還是走得很慢,莫天悚提議薛牧野一個人先出去找人過來接應。

薛牧野尚未答應,對麵過來十幾個人,領頭的是一個大眼睛的姑娘。薛牧野大喜迎上去,給莫天悚介紹說那姑娘就是徐晶睫。原來徐晶睫也看見昨夜的焰火,又擔心薛牧野一直沒有消息,帶人過來察看。

莫天悚注意到徐晶睫眼睛非常大,睫毛很長,和薛牧野很般配,不免想起阿依古麗那雙也很大很亮的眼睛來,暗忖薛牧野一定是喜歡眼睛又大又亮的女子,其他的一點也沒留意。

徐晶睫很沉穩也很幹練,和薛牧野一點也不親,聽說星騎使和月暈使遇害並沒有太多的悲傷,理所應當一般,見莫天悚也隻是淡淡地招呼一下,安排人照顧林冰雁。中午時分,他們已經坐在潘仙石頭城薛牧野的大本營裏麵。

原本殘破的古城經過修整後已經整潔很多,房屋都是用磚石修築的洞窟,然地上還能看見散落著石片、陶片,還有冶煉鐵、銅殘存的爐渣等等。站在城裏極目望去,整個若羌盡收眼底,而四周除那條黃羊小道,皆是百丈深淵,對於人類來說是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過對水青鳳尾應該不起太大作用。薛牧野能在這裏光明正大的立足,的確是受益於阿依古麗。

原本莫天悚以為能在城裏見到幾個哈實哈兒的人,不想整個潘仙石頭城沒有一個外人。薛牧野解釋道:“他們是人,而我們是妖,不適合混在一起。而且我也答應若羌的阿訇,要約束我的人不出去。現在我們已經不打劫,kao采集雲母和若羌人交換食物為生。幸好我們從前就會采集金礦,現在換成采集雲母很是方便。”

莫天悚還是覺得說不出話來。

午餐是烤的大頭羊,遠沒有他在琲瓃小築裏麵吃的精致,莫天悚沒有胃口,隻是喝了不少酒,忽然之間有些懷念琲瓃小築裏麵安靜而悠閑的生活。

飯後,薛牧野問莫天悚去不去若羌。莫天悚實在累了,既怕見著娜孜拉和翡羽怕挨罵,又怕見著阿依古麗不好說,沒有去。蒙著頭睡一下午,傍晚才醒來。醒後去看望林冰雁。

林冰雁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但人還是很沒有精神,見到莫天悚黯然道:“你說他們會怎樣對待白癡?”

莫天悚勉強笑著道:“那麽多人你不惦記,惦記一隻畜生?你要是喜歡,我再去幫你抓一隻來喂如何?”

林冰雁立刻道:“不要,隨便把它們抓來好可憐的。”

莫天悚非常煩心,很想放縱放縱,管不了林冰雁是不是願意,拉著她一起去找薛牧野說要出去打獵。

薛牧野的事情非常多,傷很嚴重也是回來就忙,不像莫天悚睡一下午有精神,但他的人情味素來很濃,還是放下其他事情,叫上徐晶睫一起陪莫天悚出去打獵。

月亮已經出來,遠處高聳的冰山在月光下美極了。林冰雁的興致漸漸好起來,一路走一路摘野花,落後好長一截。徐晶睫自己不采花,但很有耐心地停在後麵等林冰雁。

山路難行,薛牧野他們同樣是習慣飛行,不習慣騎馬。莫天悚不喜歡總讓人帶著飛,對要用兩條腿走路很不耐煩,問薛牧野能不能弄兩匹馬回來。

薛牧野笑著道:“你不提我還忘了,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挾翼一直在附近等你,成了周圍野馬的頭。你想不想把挾翼找回來?”

莫天悚大喜道:“當然想了!在哪裏可以見到挾翼?”

薛牧野打手勢招來兩個手下,吩咐他們先去找馬群。那兩人立刻飛起來走了。薛牧野又笑著道:“挾翼領著幾百野馬,很好找。就是不知道找到以後挾翼還認不認識你。”

莫天悚下意識地摸摸臉頰,微有慍色道:“別提這個!”

薛牧野低頭道:“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你如果不願意去哈實哈兒,可以換一個名字,真的沒有人能認識你。”

莫天悚恨恨地道:“我為何要換?難道讓孟道元一直冒充我?”

薛牧野道:“道元的心腸非常好,人也天真。我覺得以桃子的精明,他易容術再好也瞞不過。桃子一直容忍他,很可能是因為你而投鼠忌器。但是梅姑娘卻不是好相與的人,去了中原不知道會xian起什麽風波呢!我理解你,你若不願意管哈實哈兒,我會幫你向阿依古麗說的。”

莫天悚皺眉道:“你能不能不提你的阿依古麗?你把我出來的事情告訴她了?”

薛牧野搖頭道:“我怎麽可能先去告訴阿依古麗?這次阿依古麗帶來大約三百人,其中有五十人是巴赫西,兩百五十人是武士。在前幾次攻打聽命穀的時候損失了一些人,目前還剩下兩百人。我手下除去老弱傷病,能出戰的大約是三十人。”

莫天悚瞪眼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等我製定計劃打飛翼宮呢?”

薛牧野陪笑道:“隨便說說而已。你何必如此敏感?”

莫天悚回頭看一眼他們的隨從,個個精神,有二十人。剛才薛牧野說他們能打的總共才三十人,這就出來一大半了。薛牧野顯然非常愛護手下,自己去聽命穀冒險也不多帶手下,可見是怕手下有損失,打個獵卻一下子帶這樣多的人出來,就是帶給他看的。果然,看見莫天悚回頭,薛牧野笑著道:“你不用看,他們比阿布拉江的手下聽命令,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莫天悚失笑:“你很想回去嗎?”

薛牧野點頭道:“就像你想回中原。和飛翼宮比,我們的力量非常弱,但是我知道你一貫以弱勝強。”

莫天悚隻是希望除掉飛翼宮裏他最恨的那幾個人,並不想和整個飛翼宮大規模開戰,想起昨夜的焰火,明白他想善罷,孟綠蘿也不見得肯善罷,心裏又很煩躁,皺眉道:“今晚別說這個行不行?一切等我明天見到阿依古麗再說。”

薛牧野點頭,果然不再提。不久他們下到山腳。派去打探的人已經回來說找到挾翼,在陰陽湖邊上,離這裏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