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剛剛才睡著,就被穀正中的大嗓門驚醒,實在是有些睜不開眼睛,痛苦地嘟囔道:“又出什麽事?好像天悚也不像我這樣每晚都不能睡覺吧?”

穀正中道:“是你叫我幫你看著點梅姑娘的。我看見她剛才撇下所有人溜出去,站在角門外麵好像是在等什麽人。”

莫桃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坐起來抓起衣服就穿,皺眉道:“你不是說下午央宗去找她,兩人在房間裏大吵一架,幾乎快打起來嗎?晚上她怎麽還有心思出門?”

穀正中歎息道:“我就是覺得奇怪才來叫你的。下午三爺也幫著央宗小姐說梅姑娘,淩辰和你一起去了妙應寺不在,可北冥還閑著的,居然也跟著起哄。勸架的隻有我一個人。我看梅姑娘是氣大了!”

急急忙忙和穀正中一起趕到角門,梅翩然正在把袁叔永朝外趕。袁叔永雙手死死拉住門不肯出去,梅翩然居然想動粗。莫桃大怒,衝過去吼道:“梅姑娘,我一再給你機會,你也太不知自愛了!”

袁叔永看來了救星,跑過來抱住莫桃。梅翩然冷笑道:“我如今是越來越沒有意思了,處理一個小叫化子都沒資格。好,你們都看不慣我,我走就是了。”翻身躍上房頂,幾個起躍後不見身影,竟然真的走了。

穀正中愕然,拉拉莫桃的衣袖,遲疑道:“二爺,似乎不大對勁呢!”莫桃還在生氣,冷哼道:“有什麽不對勁的?她是不敢找天悚出氣,把氣撒在我的頭上來了。”

“可不就是!”莫天悚從牆腳轉出來,淡淡道,“桃子啊桃子,你也就冷靜了幾天,到底還是lou出原形。你不把脾氣改改,終有一天要吃大虧!”

莫桃疑惑地道:“天悚?你什麽時候躲在那裏的?”

莫天悚不答,一把拉過袁叔永,冷然道:“你就是袁叔永?說,剛才梅姑娘拉著你半天都說了些什麽?”

袁叔永搖頭道:“什麽都沒有說。梅姑娘就趕我走來著!”

莫天悚哈哈大笑道:“你不說是不是?別以為有人能護得住你!”抬腿就踢。莫桃一把將袁叔永拉開,怒道:“天悚,你有氣也別撒在一個孩子身上!”

莫天悚不罷休地跟蹤追擊,道:“我就要把氣撒在他身上如何?看你能護他護到什麽時候?告訴你,莫府沒有他站的地方!你隻要留他在莫府,我見他一次打一次。”

莫桃帶著袁叔永不斷躲避,急道:“你講不講道理?”

莫天悚看起來似乎並不生氣,笑著道:“今夜我就是不講道理了,如何?你龜兒子大仁大義,上次幫穆稹仇還說是因為他家曾被幽煌劍害,殺人放火都是事出有因;可袁叔永是貨真價實的惹是生非,胡作非為,你幫他又是什麽原因?”

莫桃發暈,再退後一大步,避開莫天悚的拳頭,叫道:“別打了!”

莫天悚終於停下,環抱雙臂,笑嘻嘻地道:“好,我停下,但你若是說不出道理,就不能再留袁叔永在身邊。”

莫桃怒道:“你要我說什麽道理?他一個小孩子,沒人管教,到處流浪,難免有不懂事的地方。十八衛比他又如何?怎麽不見你打一拳頭?為什麽你一定要趕他走?”

莫天悚道:“你問袁叔永吧,他一定知道!翩然早就決定要走了,可是不放心。莫府的人隻有這小東西不聽我的,能為她提供情報。”

莫桃困惑地低頭問:“三爺說的是不是真的?”

袁叔永雙手亂搖,哭道:“我可沒有答應梅姑娘,梅姑娘才趕我走的!”

莫桃喃喃道:“翩然為什麽不肯留下?”

莫天悚歇斯底裏地大笑道:“你看起來也不蠢啊,怎麽會問這種笨問題?你問問穀大哥,我能不能留下翩然?我不留她,光是你留她有個屁用!”

莫桃遲疑道:“穀大哥,為什麽翩然不能留下?”

穀正中低頭道:“我們下一個要去的目標是飛翼宮,不能留下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倒戈的人在身邊。梅姑娘下午就知道三爺已經下了決心。”

莫桃愕然,鬆手放開袁叔永,說不出一句話來。

莫天悚趁機一把揪住袁叔永,提拎小雞一樣把袁叔永提拎起來,森然道:“翩然不過讓你辦如此簡單一件事,你為何也不答應她?”忽然一拳頭打在袁叔永的太陽穴上。

袁叔永便似一下子到了大年三十,紅的、綠的、黃的、紫的,各色煙花在眼前直晃;耳朵又被打一下,又似到了樂器行,鈸兒、罄兒、鑼兒、鼓兒一起響起來;跟著再受一掌,再似到了秋千架上,晃晃悠悠天旋地轉怎麽也站不穩當。

穀正中忙拉拉莫桃的衣袖。莫桃輕輕歎一口氣:“天悚,和袁叔永沒關係!他若是答應翩然你就不氣?”

莫天悚掉頭離開,冷冷地道:“叫他滾!”

穀正中一直等莫天悚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壓低聲音道:“二爺,很長時間沒有看見三爺這樣生氣了。恐怕袁叔永你真的留不得。”

莫桃心知莫天悚氣的壓根也不是袁叔永,還在靈寶,莫天悚就想趕走梅翩然,不過他實在太喜歡梅翩然,終於還是忍下來。可是莫天悚一貫就喜歡小孩子,這次梅翩然真的打中他的七寸。莫桃仰頭長歎,不管外麵的事情他能否完美處理,家裏的事情他是徹徹底底敗了,撫摸著袁叔永的臉頰輕聲道:“小兄弟,沒發生下午的事情,我還可以據理力爭留下你。記住,人先自侮,而後人侮之!日後你千萬要學好!”

袁叔永不大聽得懂,仰頭看著莫桃。莫桃拉起他的手交到穀正中手裏:“穀大哥,你帶袁小兄弟去拿兩百兩銀子,再找一個可kao的朋友送他回揚州!”

梅翩然離開以後再也沒有回來。莫天悚不再整天都陪著央宗,但還是沒有接手莫桃的事情,隻是天天硬拉著穀正中去義盛豐。央宗的確是傷心了,決定養好身體以後就回巴相榴園。

莫桃在梅翩然的事情上又輸給莫天悚,其他事情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輸,又一次展現出他並不比莫天悚遜色的才華,幫助大理寺迅速了結了萬府和沙全的案子。就像是皇上夜探萬府時親耳聽見的那樣,萬宣為漕運之事找萬時幫忙,萬時又去找沙鴻翊。沙鴻翊是勢利小人,不肯幫忙。萬時的管家萬洪綁架沙鴻翊的管家沙全私下威脅,沙全還是不肯出力,被萬洪殺死在郊外。萬宣的管家萬景福怕連累到自己,偷偷在夜裏去找萬洪商量。兩人發生口角,萬洪又殺死萬景福。爭鬥中不小心打翻油燈,引起大火。幸好搶救及時,大火僅僅燒掉一張桌子,沒有引起火災。然而萬洪在殺人放火時驚嚇過度,宿疾發作,猝亡。

萬時、萬宣、沙鴻翊都受管家牽連。萬時的管家罪行最重,萬時管教不力,削職為民,永不錄用。莫桃把他上次送的重禮都還給他,生活不成問題,依然可以錦衣玉食。萬宣拉黨營私,削去爵位,調離濟寧,貶去惠州任知事。沙鴻翊不肯受賄,連累管家也被人殺害,本來不僅無錯還該褒獎,但他比兔子還jian猾,深悉自己的管家武藝了得,十個萬洪也不是對手,也會被無聲無息殺害,再說萬洪也比他的管家晚失蹤,覺得非常蹊蹺,又見萬時因管家犯罪就被貶為平民,忙奏本稱病請辭。皇上一點也沒有猶豫就準了。沙鴻翊離京返鄉。霹靂彈交由宮內王恭廠經管。

此案有三個管家參與,案發突然,了結迅速,時人偷稱“管窺案”。結案後莫府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各誥命領著女兒,帶著丫鬟,成群結伴攜禮來看望身體染恙的華芙公主。莫府頓成女兒國,隨便到那個地方都能遇見夫人、淑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

央宗喜歡熱鬧,本又是練武之人身體結實,雖然不很喜歡那些官太太,可和官家小姐比較談得來,很快便拋開那些不愉快,精神身體都一天天好起來。莫天悚見了也是喜歡,嘻嘻哈哈的不再莫名其妙發脾氣冷嘲熱諷地說話,似乎完全忘記梅翩然一般。倒是莫桃,怎麽也擺拖不掉傷感心情,常常一個人發瘋練習刀法。他再也沒有與和戎和阿山一起出去閑逛過。對暗礁的事情也不像以往那樣推拖不管,顯得積極多了,不過還是不耐煩太瑣碎的事情。

“管窺案”使得漕政一時間成為朝中熱點。莫桃不能免俗,領著向山遞帖子去拜訪漕運總督。翌日,漕運總督上朝時上本提議對漕運製度進行改革,推行“支運”製度,在淮安、徐州、臨清、德州等運河沿線重鎮分建轉搬糧倉,各自接納指定地區的民船送來漕糧,然後再分別派官軍承運到指定的地點。皇上大力支持。

莫桃又領著剛剛趕到京城的路英一起去拜訪商宗仁。商宗仁正在客棧中坐臥不寧。莫天悚見誰都笑嘻嘻的,可從江湖幫派到朝廷命官,不管是王爺將軍還是山賊黑幫,遇見他都被他毫不含糊地打得落花流水。萬時倒台,萬宣被貶,漕幫日後的活路也被斷送了。然而路英幾天前帶著大隊人馬趕來京城,京城裏本來就有暗礁不少人手,還得再加上曆瑾的侍衛,動起手來可是一點勝算都看不見。聽見莫桃來了,商宗仁絲毫不敢怠慢,親自迎出來。落座後才知道莫桃帶路英來是當和事老的,也不敢不答應。莫桃很高興,閑談時告知商宗仁漕政新舉措。商宗仁恍然道謝,連夜離京。

漕幫在運河沿線都有船隻,與各州府也有聯係,從此以後離開運河主線,活躍在運河支流上。如此一來,漕幫存亡不再係於一人之身。商宗仁頗善鑽營,本鄉本土的與民眾打交道比外來人容易得多,在聯市幫的幫助下奪回南直隸失地,反把朱記水運的生意搶了不少。商宗仁從心裏佩服莫桃,每見一人必要稱讚莫桃。莫桃以前僅以武功著稱當世,從此人皆稱大俠,鋒芒蓋過羅天。就是莫天悚也不得不承認莫桃此舉比滅掉漕幫高明多了,小勝羅天一回。莫桃聽見卻道:“這也叫勝?人家羅天和我們比了嗎?”

京城安定下來,泰峰從京城到揚州一帶各分號的掌櫃的陸續趕來京城,拜見莫天悚。莫天悚忙完義盛豐以後,又忙接見手下的掌櫃。這些分號不少都是北冥到京城以後發展出來的,掌櫃的有不少莫天悚還沒有見過,正好趁此機會了解各個掌櫃的稟性能力,每見一人都很用心,得費不少時間。

穀正中被迫接手義盛豐,始終心不甘情不願的。這一天下午早早地離開義盛豐,估計莫天悚還在泰峰沒回去,急急忙忙跑到皇宮門口等候。他老於算計,果然沒等多久,莫桃就在向山的陪同下走出皇宮。穀正中急忙迎過去,苦著臉請求莫桃幫忙說情,千萬別把他一個人留在京城。

莫桃內心好笑,不置可否,和穀正中一起緩步朝回走,岔開歎氣道:“穀大哥,你也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我已經很用力地在討好皇上了,今天還給他表演踢毽子,但總覺得皇上對我不像是對天悚那樣喜愛。你說是什麽原因?”

穀正中愕然道:“二爺,你想入仕?那為何皇上封你官職你不肯接受?”

莫桃淡淡道:“等去了飛翼宮回來我想去找我爹學禪,怎麽可以在京城入仕當官?穀大哥,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說呢!天悚不喜歡皇上太寵信他,說要把自己和皇上的關係固定在寵與不寵之間,天天逼著我去宮裏幫他找原因,才好對症下藥。我進宮都進煩了。穀大哥,你經驗多,快幫我分析分析,我好交差。”

穀正中又好氣又好笑又擔心:“你還真想出家啊?怪不得三爺一直擔心你。你壓根就沒明白三爺叫你進宮的意思。他是怕你出家,讓皇上拴住你呢!你還傻乎乎的真去給他找原因。皇上喜歡他的原因不是明擺著嗎?就因為他會拍馬屁。”

莫桃一愣道:“拍馬屁?可是天悚三番五次違背皇上的意思,這也叫拍馬屁?”

穀正中笑道:“你啊,在人情世故方麵比三爺可差遠了。三爺表麵上總要推拖,可他真的推拖掉沒有?這正是三爺的高明之處。拍馬也有高下之分。最次者是心中不願意,礙於利益不得不拍,說的話既肉麻又lou骨,拍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說不定會起反效果;好一點的心中已經泯滅是非關,真心實意說些肉麻話,大拍而特拍,可是太lou骨,效果也並不見得就好;再好一點的不說肉麻話,不著痕跡地抓住機會就說些恭維話,往往讚得人飄飄然,效果自然好很多;最高境界卻是像三爺對付皇上這樣,不拍而拍,拍而未拍,似天馬行空一樣超逸流暢,不知不覺就拍得皇上離不開他,對他言聽計從。”

莫桃聽得暈乎乎的,失笑道:“拍馬屁也有這許多講究?可我還是沒明白天悚是怎麽拍皇上馬屁的。”

穀正中得意地笑道:“小子,且聽老大哥給你仔細分析,以後好好學著點。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從小就被人拍馬屁,什麽樣的拍馬者沒有見過,不出奇如何能製勝?太容易到手的東西沒人覺得有意思,三爺的推拖就是大學問。你看他滑溜異常,可從來沒有滑出過皇上的手掌心,總被皇上使得團團轉。除三爺以外,誰還能給皇上帶來這樣切切實實的征服感,成就感?加上三爺又的確是幫皇上解決不少棘手問題,皇上不寵信他才是怪事。”

莫桃啞然失笑,一想也是這樣的道理,莫天悚真要不想給皇上辦事,就不該每次的事情都盡心盡力辦得那樣漂亮。

向山崇敬地道:“高手就是高手,三爺連拍馬屁也做得比別人高明。”

莫桃“噗哧”一笑,向山的拍馬功夫屬於穀正中說的第二種,還有待提高。

隻有穀正中還很氣:“他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好的。這不,想把我撇下,找個這麽好的理由給我。說老實話,義盛豐的底子厚實,前景光明。做義盛豐的掌櫃的等似王侯,來往的都是豪門貴胄,怎麽也比我偷東西強。以後央宗小姐回巴相,三爺在京裏的時間也不是很長,莫府就我一個人住著,比我家以前在灞橋的祖宅強多了,還真的非常吸引我。但是飛翼宮我想了那麽多年,眼看能去了,讓我留下也太不甘心了!”

向山又忍不住cha嘴道:“穀大爺,我看三爺也是真心在為你和紅葉姐打算,你為何認定他就是想把你撇下?”

穀正中苦笑道:“小兄弟,你的心眼也太實在了!你們想一想,自從三爺離開揚州後,他走哪裏都不喜歡我跟著,總不願意我在他身邊,這次卻忽然這樣熱情地派我去紅崖,為何?”

莫桃和向山一起搖頭。穀正中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他是想借我把龍王釣出來。”莫桃又聽得稀裏糊塗的,失聲問:“什麽意思?我倒是覺得天悚沒有故意冷落你,還是給你不少差事。”

穀正中歎息道:“真正幫他辦事的一直是十八魅影,可我比十八魅影一點也不差,他若誠心用我,就該像對待北冥他們幾個那樣對我,不會隻給我些不入流的差事。不過別說你們,連我開始都不知道三爺的意思。三爺離開孤雲莊的時候,龍王曾經給過三爺一道符籙。三爺雖然當場燒掉,但還是入彀,一直能讓龍王把握他的行蹤。這道符籙三爺自己一點察覺都沒有,直到巴相,蕊須夫人才給他解開。

“他是看過梅姑娘的信以後才知道符籙的真正作用,後來到揚州後,才知道符籙還能隱形。你們都知道三爺心思細膩,那時候他就開始懷疑我身上有東西了。唉!誰讓我是龍王送到三爺身邊的人呢?他懷疑也很有道理。”

向山愕然,用懷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穀正中。莫桃沉吟道:“你是說天悚懷疑龍王在你身上做了什麽手腳?那他找人給你檢查過沒有?”

穀正中被向山看得很不自在,瞪向山一眼,才回答莫桃:“以前他一直不動聲色,這次要去飛翼宮了才有動作。前些日子他明著每天都是和我一起去義盛豐,其實暗中帶我去京師周圍找了好幾個老和尚老道士檢查。要不我還和你們一樣都蒙在鼓裏呢!”

莫桃急忙問:“那檢查出什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