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剛進門就聞到一股酥油茶的香味,詫異地問:“哪裏來的酥油茶?”

莫天悚盤腿坐在炕上,筷子在炕桌上銀質的小鍋裏賣力攪動,笑道:“還能是哪裏來的?自然是我親自動手打的!你自己坐,我沒空招呼你!”

央宗身上搭著流雲百福石青毯子,kao著一個鎖子錦引枕歪在炕裏麵,輕聲道:“你聽他胡說!不過是牛奶裏麵加了一點點花生核桃粉,就混充酥油茶。”

莫天悚嚷道:“我還加了鹽呢!牛奶還煮過呢!最主要的,我還把翩然的風爐拿來專門熬了馬茶!”

莫桃失笑,也上炕在莫天悚的對麵坐下來,道:“他能有這心思動手做就不錯了!等你身體好一點,多買些牛奶回來做點酥油。打些正宗的酥油茶出來。”

央宗撇撇嘴道:“你聽他胡說!馬茶是翩然熬的,牛奶是十八衛煮的,花生核桃粉是我的護衛隊磨的,他就攪合攪合而已。”

莫桃更好笑,不想破壞房子裏的氣氛,話都到嘴邊了,還是沒有問出來。

莫天悚終於攪好,拿杯子倒三杯,先遞一杯給央宗,再遞一杯給莫桃,最後才是他自己,喝一口,味道是不地道,又放在炕桌上。偷眼一撇,央宗顯然很饞家鄉味,喝得很香甜,莫桃也隻是喝一口就放下了。莫天悚笑嗬嗬地道:“央宗算是抓住機會狠狠報一回仇,說我一下午了。不管我做什麽她都有說道,你來她這就算是說得客氣的了!”見央宗喝完,忙不迭地又拿過杯子加滿,討好地道,“你要是真想喝酥油茶,我立刻派人去藏區買些酥油回來。”

莫桃起哄道:“早該這樣。你可算是有一點做相公的樣子了!”

央宗搖搖頭,歎道:“大熱的天,馬再快,等拿回來也壞了。天悚,你和桃子到外屋去說事,我不用你整天陪著。”

莫桃急道:“我就是來看看你,沒事情。”

莫天悚笑道:“當我們是傻瓜呢!”放下鍋拉著莫桃來到外麵的起居室,一起在圓桌旁坐下,才問:“你是不是來問田慧的事情?”

莫桃點點頭:“你有什麽理由放棄海州府調她來京城?”

莫天悚輕描淡寫地笑道:“剛離開鄧州我就給田慧寫了信。田慧不比林姑娘,是我們自己人,你怎麽冷淡她,她也不會離開你。我準備等她一起去阿爾金山。和戎現在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你要是真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準備派人送她回成都,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安頓下來。還在工布諸葛青陽就覺得危險,唯一擔心的就是和戎。我始終覺得飛翼宮危險得很,萬一和戎再出意外,諸葛家就斷根了,我就實在是太對不起諸葛青陽。隻是和戎很怕我趕她走,這事不能操之過急,讓和戎有誤會。”

莫桃愕然,莫天悚這不還是什麽事情也沒落下嗎!不管事顯然隻是一個幌子。沉聲道:“你叫田慧回去!這次我沒有冷落冰冰,是她不肯跟我走的。和戎你願意怎麽安排都可以。等我們從阿爾金山回來,我想去找爹,跟著他修佛學手印。”

莫天悚頓時叫出來:“喂!你別給我裝蒜添亂好不好?林姑娘說你背著人就不理她,我才放她走的。再說,她是去給你找眼藥的,又不是幹別的!”

莫桃神色大變,喃喃道:“你說冰冰是去了三玄島?”

莫天悚忽然醒悟,這次莫桃可能真的沒有冷落林冰雁,林冰雁想去找藥,怕他們不放,編了一個謊言。林冰雁幾乎不撒謊,他竟信以為真了。

莫桃沒聽見莫天悚的回答,也不需要再聽回答,起身道:“我走了。”

莫天悚忙追出去,心裏很是擔心,遲疑道:“沙鴻翊你行不行?不行你就叫淩辰來找我。”

莫桃非常不服氣,決定也要把家事國事天下事都處理得漂漂亮亮的讓莫天悚看看,淡淡地笑道:“我不是那樣沒有用吧?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想讓穀大哥代替央宗管理義盛豐的?”

莫天悚猶豫片刻,四下看看,沒有人,壓低聲音道:“我一直就有這想法。朝廷有軍隊一百萬,其中一成配上霹靂彈的話,這門生意我們就做不完。不過央宗的義盛豐規模太小,僅僅能滿足皇宮侍衛的需要。央宗到底是女人,又一直嬌生慣養,生意大了我怕她顧不過來,即便是她能顧過來也太累。但是把義盛豐並入泰峰央宗始終不高興,所以我想到穀大哥。這你總不該又不滿意。”

莫桃有點意外,遲疑道:“讓外人掌握霹靂彈,暗礁的實力至少降低一半。你真的完全信任穀大哥?”

莫天悚淡然道:“武器再犀利,若是使用武器的人不犀利也沒有用。再說,義盛豐生產出來的霹靂彈和我們平時用的不一樣。上次的事故把皇上嚇著了,為保險起見,那東西光kao手勁壓根就不會爆炸,且比我們用的小很多。大哥仿照火銃設計出一種比我上次胡亂弄的弓弩輕巧的發射器,是用黃銅做的,稱為霹靂銃。外人沒有霹靂銃,拿著霹靂彈也沒有用。且霹靂銃其實沒有霹靂彈好用,發射時間長,也沒有準頭,隻能唬唬人。”

莫桃皺眉問:“為什麽給我講得這麽詳細?”

莫天悚詫異地道:“你想什麽呢?你是我兄弟,我難道還瞞著你?”

莫桃淡淡道:“你的確不應該告訴我。就像上次,你如果瞞著翩然一些,怎麽可能發生後麵的事情?”

莫天悚一愣之際,莫桃轉身走了。

被亂七八糟的事情耽誤半天,莫桃直到子夜才完全聽向山讀完資料。倒在炕上滿腦子還是漕運,輾轉反側一夜無寐,也沒有想出一個能照顧到各個方麵的辦法出來。連著兩個晚上沒睡覺,早上起來以後他頭昏沉沉的,但想要完美地處理好沙鴻翊、萬時和漕幫乃至梅翩然的想法蓋過一切,連武也沒有練,又挑出幾處他還不甚明了的地方叫向山再讀資料聽。

和戎跑過來,進門就驚呼:“二爺,你的臉色好難看!”

莫桃苦笑,隻想也難怪莫天悚的臉色始終有些發白不好看,隨口問道:“你爹的法事做完了?”

和戎搖頭道:“沒有,我也要像三爺在上清鎮打醮那樣給我爹做足七七日。我本來想叫你今天一起去妙應寺,不過看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沒空。我還是自己去吧!對了,昨天那個袁叔永滿好玩的,居然說三爺是他師父,白鶴和黑雨燕都是他姑姑。我帶他一起去大昭寺行不行?”

莫桃笑道:“你願意,當然行!”向山低聲道:“二爺,三爺這兩天心情正不好。袁叔永不過是個喜歡胡亂吹牛皮的小混混,三爺不會喜歡他的。隨便給他一點銀子,打發他走得了!”莫桃甚是不悅地道:“他一個半大孩子,讓他一個人回揚州萬一出事怎麽辦?總得給安排好才能叫他離開。”

向山歎氣,朝和戎搖搖頭。和戎倒是很喜歡,道:“那我就帶他一起去妙應寺了!”

莫桃點點頭,又叫向山接著讀資料。向山又嘀咕道:“二爺,你也該找一個正式辦公的地方。在房間裏一會兒來一個人打岔,別今天又弄得子夜才睡覺。”

莫桃一想也對,吃完早飯以後就叫人把倒廳收拾出來。剛把東西都搬過去,淩辰就跑過來問沙全的屍體怎麽處理。莫桃道:“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吧!”

淩辰愣一下,遲疑道:“現在大理寺正查得緊。這是一個好機會。昨夜我和北冥商量著又把萬時的管家萬洪給綁了。你看要不要也殺了,一起丟在野外?”

莫桃大怒,猛地站起來:“誰讓你們又去綁萬洪的?”

淩辰囁嚅道:“夏天天氣炎熱,屍體不能放久了!時機稍縱即逝。昨天下午我問你,你……”見莫桃臉冷得嚇人,越說聲音越小,最後沒聲音了。

莫桃冷冷地道:“也是我事先沒給你們打招呼,這次就算了。但以後你和北冥都要記住,這次的事情由我做主,沒問過我你們再自作主張,我饒不了你們!”

淩辰急忙答應,心裏可不大服氣。

莫桃也不再多說,回頭道:“阿山,備馬!一起去看看萬洪。”

淩辰道:“我連著兩個晚上沒睡覺了,下午再去泰峰行不行?”

莫桃心知淩辰想去找莫天悚,再一次在心中發誓要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辦得漂漂亮亮的,淡淡道:“當然可以。你幹什麽都可以。”由向山領著走了。

淩辰等莫桃走遠,果然是去找莫天悚。梅翩然也在,和莫天悚對坐在炕上,左右伴著央宗,格茸踏著一個小腳踏,坐在炕下的杌子上。四個人正在抹骨牌,大贏家卻不是央宗而是梅翩然。

梅翩然贏了錢很興奮,一聽淩辰說完就笑起來:“你活該!沒看出三爺就是想推二爺出去,日後自己好躲躲懶。沒人能給你撐腰。二爺的個性說一不二,動作快,下手狠,你們別不當他一回事,以後真得小心一點。”

莫天悚笑道:“不是我不幫你,桃子的計謀不在我之下,你們不聽他的會壞事的。你們綁架萬洪打算怎麽處理?”

淩辰道:“萬洪沒沙全骨頭硬,隻打兩下就什麽都說了。三爺的確沒有猜錯,萬時和沙鴻翊都不幹淨,兩人還一起做過不少事情,隻可惜時過境遷,最近兩年萬時都老實得很,我們想找他貪汙的證據並不容易。”

央宗道:“萬時落勢了,一是想貪也沒地方貪了,二來皇兄本來就想找他錯處,他還不老實早下台了。他不僅是將以前的漏洞都補上了,最近還一直都循規蹈矩。不然皇上怎麽會想到讓天悚出馬?”

淩辰道:“夫人說得極對。朝中老臣大多倒黴,和太後有關係的尤其倒黴,隻有沙鴻翊還紅得很,萬時很不滿意,私下裏也發牢騷。但也不過就是發發牢騷而已,要一點破綻都沒有的將他們拉在一起同樣不太好辦。我和北冥商量幹脆把萬洪也殺了,連著沙全一起拋屍荒野,大理寺一查,就把他們拉在一起了。”

莫天悚失笑道:“你不覺得這樣太生硬了嗎?翩然真沒說錯,活該你被桃子罵!翩然,這事我覺得你該去幫幫桃子。”

梅翩然搖頭道:“別找我,看你一封信,你就罵我一通,我又cha手,你該一年不理我了!”

莫天悚賠笑道:“別那樣小氣!桃子處理此類事情沒經驗,一會兒他回來,你去看看他。”

梅翩然突然沉下臉,把牌推到炕桌中間道:“不打了,太沒意思了!”跳下炕走了。

央宗急道:“天悚,你快去追啊!”

莫天悚道:“她不玩算了。淩辰,上炕,你來。”

淩辰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沒看見梅翩然,但聽見“砰”地一聲摔門聲,遲疑道:“三爺,梅姑娘生氣了!”回頭才看見莫天悚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迷惑得很,猶豫片刻,拖下鞋子,上炕坐在梅翩然的位子上。四人都沒多少心思玩牌,不過玩了一圈,央宗就說累了。

梅翩然一個人悶悶地坐在桌子邊上,手支著下巴出神,忽然聽見聲音,回頭正要發脾氣,才看見進來的是莫桃,大訝:“桃子,你怎麽會來找我?”拖開凳子,引導莫桃坐下。

莫桃笑笑道:“還在生天悚的氣?”

梅翩然更是驚訝,嘟囔道:“你簡直和天悚互換位置了,以前什麽都操心的可向來是天悚。”

莫桃又笑一笑,淡淡道:“幫我一個忙行不行?晚上去萬府吹一首笛子曲。”

梅翩然不悅地道:“天悚叫你來的?不是我不幫你,屈宜勖住在萬府,我去會被他發現的。”

莫桃搖搖頭:“不是天悚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回來的時候,北冥去萬府把屈宜勖叫走了。不過萬府來吊孝的人很多,笛音被人聽見終究古怪,用傳音入密演繹天魅音你行不行?”

梅翩然冷冷地瞪著莫桃:“還是天悚叫你來的!你們什麽意思?懷疑我就明說,何必呢!”

莫桃正色道:“真不是天悚叫我來的。是我想幫幫你。翩然,前天夜裏在房頂上用傳音入密吹奏天魅音的果然是你?”

梅翩然昂頭道:“是我又怎樣?天悚還不是變本加厲整天和央宗粘在一起?噢,有事情你們就想到我了,沒事情就把我撇到一邊?一會兒說暗礁不姓梅,一會兒又說家書我不能看!”

莫桃搖搖頭,緩緩道:“聽著,你無論如何不該去給央宗下藥,你把天悚惹火了!踢火毽僅僅是一種遊戲,對我們去飛翼宮並沒有多大幫助,天悚正在想方設法氣你,好堅定他自己趕你走的決心,你若是還上當就是大傻瓜!”

梅翩然尖聲道:“你們根本沒去過飛翼宮,怎麽就肯定踢火毽沒有用?沒有我幫忙,你們絕對無法戰勝飛翼宮。”

莫桃淡然道:“我們真要去了聽命穀,阿曼會不幫忙?再說天悚先後把龍王、我娘、孟綠蘿、卓瑪還有雪笠都擊敗了,他也不認為我們需要kao別人的幫忙。”

梅翩然冷哼道:“自欺欺人。龍王嚴格說是中乙擊敗的!當初龍王追蹤天悚一到巴相就被中乙發現重傷,此後才會先後敗在蕊須夫人和重陽道長手裏。想必你永遠也不會忘記你們小時候,天悚被抓,龍王逼供,蕭瑟失禁的事情吧?你真以為蕭瑟是嚇得尿褲子?其實那夜在你出來之前蕭瑟和文壽一起去找過龍王,可惜蕭瑟失去內力,隻剩下文壽一個人打不過龍王,還被龍王扣押。當時蕭瑟也受傷了,他抓住你的椅子背顫抖和失禁都是他的傷勢造成的。就是那次毒打天悚以後,龍王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天悚好得不得了,難道你們一直沒有想過其中有蹊蹺?那次固然是天悚的硬氣讓龍王沒辦法,更大的原因卻是蕭瑟看隻kao他和文壽救不了天悚,找龍王攤牌,龍王是怕中乙才不敢動天悚的。”

莫桃幾乎忘記當年舊事,被梅翩然一提就想起來,愣一下沒出聲。

梅翩然接著道:“至於說你娘親我師父,的確是被你害死的,但這並不表示你們比她高明!孟綠蘿是我設計一直用懸靈洞天牽製住,不然早出來找你們了。她表麵上是被天悚打敗了,可是你好好想想,她被修羅青蓮纏上還能拖身,天悚不過是沾著幾滴甘lou就差點沒命;你呢,到現在還無法擺拖修羅青蓮的影響,你們真能和孟綠蘿比嗎?卓瑪會死是她自己太傻。天悚的確是刺雪笠一刀,可他自己也成了雪笠的俘虜。沒有薛牧野抓住孟綠蘿,天知道雪笠會不會放他!”

莫桃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就是現在天悚的實力大增,而孟綠蘿的實力大減,還要kao天悚去解讀《天書》。若說以前天悚是kao了別人的幫助,那今後八風先生和中乙道長還是會幫助他的,且還要加上我爹和張天師、左頓大師、汪達彭措法王,甚是還有無涯子道長,當然還有阿曼。你以為我們去飛翼宮就一定要kao你?翩然,我最後再說一次,我這次找你不是天悚的意思。你真的把他惹火了。大丈夫恩怨分明。在上清鎮你幫過我一次,我也該回報你一次。今夜你願意去萬府,既是幫我也是幫你自己。說老實話,我心裏是希望你能離開天悚的。但是在斯拉桶,天悚舍命救我,唯一的遺言僅僅是‘善待翩然’四個字。你真走了,最痛的那個人絕對不是你!你是知道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天悚在把我推出來氣你之前,曾經要我答應他不傷害你。”

梅翩然沉默良久,低聲問:“晚上我的笛子曲吹給誰聽?”

莫桃笑一笑,道:“萬時的管家萬洪和總漕平江伯萬宣的管家萬景福。”萬景福是萬宣派來吊孝的,也住在萬府。莫桃詳細說完計劃,起身朝外走。

梅翩然送莫桃出門,低頭愧疚地道:“你的心腸比天悚好多了。對不起,我以前曾經那樣害你!”

莫桃搖搖頭,傷感地輕聲道:“我已經沒事了,那次的仇在成都咱們已經清了。你對不起的是翠兒!翠兒一陣風就把田慧她們幾個弄出上千裏遠的距離,又讓鄧秀玉變得乖乖的,恐怕你也辦不到吧?哼,丫鬟?翠兒、卓瑪、雪笠一個比一個厲害,沒有一個是當丫鬟的材料!翠兒絕對不是一個尋常人,可是阿曼居然不知道她。你算是幫我們除去一個厲害的對手。隻是翩然,你晚上睡覺的時候真能安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