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到底還是認輸了,陪著小心留下梅翩然,並發誓說日後絕對不問那兩頁紙的內容。兩個人不再賭氣,表麵看起來又和樂融融的,但梅翩然還是覺得莫天悚冷淡不少。

莫桃平添一樁心事,酒喝得比以前還厲害,卻從來沒有提過去梅莊看看的話,離開靈寶後就朝著京城走。莫天悚倒是急急忙忙地寫一封信送去梅莊,心裏多少有些後悔不該勸莫桃開戒。

在上清鎮莫天悚丟下魏公公自己溜掉,在鄧州又沒遵皇帝口諭,也有些怕進京,派人送信給央宗,要央宗到保定來見麵。幾天後,他們到達保定。保定知府居然率領大小官員到城外十裏亭迎接,嚇莫天悚一大跳。梅翩然心裏不大舒服,抿嘴笑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幹禦妹看來比親禦妹還得寵。”說得莫天悚心裏也不大舒服。

進城後知府早給他們在本地一個員外家安排好住處。本地的富紳名流齊聚一堂,山珍海味堆滿桌子。還請了本地最有名的八名歌妓吹笛助興。梅翩然寒著臉丟下莫天悚走了。莫桃從小就得參加此類應酬,可也最不喜歡此類應酬,借口趕路累了,躲去後堂。和戎一向喜歡熱鬧,卻沒有留在前麵,和向山一起陪著莫桃。

隻有莫天悚走不開,又實在不明白知府何以搞這麽大的陣仗,居然有些食不知味。知府看出來,可同樣是實在不明白自己哪裏還做得不夠好,一場盛宴草草收場。

翌日,央宗沒個影子,隻有知府陪著莫天悚到處遊玩,一晃就是一天。第二天,知府又來請莫天悚去玩,莫天悚無論如何不肯出門了,悶在房間裏批複各地的例報。

中午,央宗還是沒影子,但一個公公來到保定宣讀聖旨,“欽賜錦衣之尊加封直殿將軍”。等莫天悚接過製作精良,絢麗多彩絲織錦服,接旨謝恩完畢後,公公才陪著笑臉道:“皇上有些思念三爺。三爺能不能進京去看看朋友。”

莫天悚還能怎麽辦,隻能答應明天就進京。知府羨慕得很,莫天悚卻不痛快之極,回到房裏還唉聲歎氣的。梅翩然心裏也不大高興,然表麵上很高興,叫上和戎去院子裏去踢火毽。十八衛反正也沒有其他事情,都跟去湊熱鬧。

淩辰極為納悶地問:“三爺,錦衣之尊是極大的殊榮,你怎麽不高興?”

莫桃好笑地道:“他和皇上鬥法,就快輸了,怎麽可能高興?天悚,別悶著,一起去踢火毽好不好?看我們誰踢得更好。”

莫桃此刻已經踢得相當好,但莫天悚還從來沒有踢過,看莫桃一眼,暗處打架總也贏不了他,自己有禦物術幫忙,踢毽子總不至於又輸給一個瞎子。和莫桃一起來到院子裏,從和戎手裏接過毽子。這種毽子是牛毛做的,嚴格說應該叫球。因為是練習,並沒有點火。莫天悚掂一掂,試著踢幾腳,覺得並不難,盤、磕、拐、崩,隨便就踢出許多花樣來。莫桃也不甘落後,毽舞人躍,剪、跪、提、飛、射,同樣踢出很多花樣,與莫天悚難分高下。

莫天悚用一塊絲巾蒙住梅翩然的眼睛,讓她發出一串暗夜破滿場亂飛。莫桃終究是吃虧眼睛看不見,無法在眾多飛舞的勁力中準確捕捉到毽子的蹤跡,敗下陣來。莫天悚好長時間沒贏過莫桃,得意洋洋很是高興。可和戎和向山都不服氣,指責梅翩然幫莫天悚。莫天悚辯解說梅翩然蒙著眼睛的,一點也沒有偏袒。和戎和向山卻道莫天悚也要蒙著眼睛才公平。莫天悚覺得滿好玩的,果真拿黑布蒙上眼睛,可是很長時間都極難得發脾氣的莫桃猛然沉下臉,一言不發掉頭走了。

和戎和向山忙追過去。莫天悚也摘下黑布去說好話,莫桃還是沒能高興起來。莫天悚知道他還是非常在意眼睛的,暗下決心,這次進京不能多耽擱,皇上再派他差事如果費時間的話,一定要推掉,等田慧一到就離京。正好莫桃自己也提議去飛翼宮,就騙他去龍城走一遭,試一試烏曇跋羅花的功效。

莫天悚不願意進京,可進京後見到央宗還是樂壞了,整整一個晚上沒和梅翩然說一句話,光圍著央宗轉了。他還一點也沒覺得,第二天一早起來又和央宗一起進宮去了。

皇上還是老樣子,看見央宗便道:“皇後好些日子沒見你。昨天還向朕念叨呢。你去後麵陪陪皇後吧!”

央宗可是擋箭牌,莫天悚急道:“萬歲爺,微臣說不定過幾天又得離京,你老人家是不是可憐可憐微臣?”

皇上好笑,淡淡道:“你終於由‘草民’變成‘微臣’了?這次不管你有什麽急事,都得在京城多留幾天,還怕沒時間和夫人在一起?”還是讓太監把央宗帶走了。

莫天悚甚是泄氣,嘟囔道:“萬歲爺,我就不明白,你已經有滿朝的文武百官,個頂個都厲害,幹嘛總惦記著我?”

皇上笑道:“朕若是連你一個沒心肝的王八蛋都收服不了,怎麽上朝去麵對文武百官?”

莫天悚苦笑道:“看來央宗什麽都沒瞞著萬歲爺。可是人各有誌,強扭的瓜不甜,上次勳陽就被我弄得亂七八糟的。”

皇上不悅地道:“李佳原滅了,項重也帶兵離開湘王,勳陽的事情你辦得很好啊!特別是你最後上本讓湘王離開荊州,簡直是神來之筆。後來朕又下旨叫寧王和魯王換了個封地,一點阻礙都沒有。現在藩王問題已經徹底解決,全是你的功勞。直殿將軍隻是一個虛銜。朕又沒讓你天天上朝,就叫你幫點小忙你也不肯?莫天悚,你莫非還嫌恩典不夠?”

莫天悚有些傻眼,這樣都算數?他開始懷疑朝中的大臣隻是一幫吃幹飯的角色!想了想,決定來個獅子大張口,皇上若不能滿足,他就有理由推拖了,恭敬地道:“萬歲爺,俗話說,光宗耀祖,現在隻有我一個人還遠遠不夠……”

皇上舉手道:“你不用說了,朕明白。駙馬家裏的人都沒有功名本來就說不過去。先前朕還和央宗商量來著。央宗說不知道你想光耀文家還是莫家,才拖到現在。朕已經給禮部下旨,一會兒你寫個名單遞過去就行。”

莫天悚道:“臣既是莫家人,也是文家人。”

皇上沉吟道:“父皇在位時規定在京三品以上,滿考著績,方得請蔭。你剛剛入仕,朕也不能一下子把你品階提得太高,隻有三品,一次蔭封太多不好。不過這樣也是有些委曲你。要不把再你大哥的履曆寫一份上來。先封莫家,過段時間,再封文家,你覺得如何?”

正一品的三公(太師、太傅、太保)和從一品的三孤(少師、少傅、少保)立官無專授,是一種虛銜,為勳戚及文武大臣之加官、贈官用的。且文臣無生加三公之例,惟死後贈之。一般人能做到二品已經頂天,皇上一開始就給莫天悚一個三品,乃天大的恩寵。可莫天悚就是知道這個規例才提出這樣的要求,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瞪眼道:“這樣也可以?朝廷的官職不等於是我泰峰的歸一丹了嗎?隻要有點銀子,是個人就能買到,吃點反正是沒壞處的。萬歲爺,我覺得天下安定,沒出大事啊!究竟是什麽棘手的問題值得你下這麽大的血本?臣一草包也,恐怕也沒本事幹什麽!要不我們打個商量,我去哈實哈兒幫你滅掉俺的幹,保證公主日後的日子能舒舒服服的,你老人家也就別再把央宗當回事。這裏的問題另外找一個王爺候爺什麽的幫幫你。”

皇上被他這一大通說得又好氣又好笑,沉下臉道:“俺的幹本來就是藩屬國,還要你去打?不過俺的幹旁邊的撒馬兒罕稱臣是稱臣,卻沒有完全歸順。父皇派人去,他們居然把朝廷的使臣也給扣了。朕登基後,也曾派按察使岑德玟攜帶笠書、文綺、彩幣出使,又被撒馬兒罕扣住,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要交換也行,你去把撒馬兒罕打下來!”撒馬兒罕可不比俺的幹,距嘉峪關九千九百餘裏,是西域大國,一方霸主。

莫天悚畢竟不太敢和皇上來硬的,瞄一眼皇上,看他沒有讓步的意思,又軟下來,垂頭喪氣地問:“那這次又是什麽事?”

皇上道:“屈宜勖是你介紹來的吧?”

莫天悚急道:“萬歲爺,我也是想那是你舅舅……你總不會看著他死無葬身之處吧!他們本來想請的是屈士逸,我不過是弄了個孫子來敷衍一下你也生氣?我和屈宜勖也不熟,進京以後還沒見過他呢……”

皇上皺眉道:“朕沒有說不能讓屈宜勖來。老父病逝,萬時卻不肯丁憂。你幫朕想個好辦法讓萬時回家去,最好永遠也不回來。”

曆代成規,期親亡故,在朝官員都應該離職奔喪,回家守孝三年,稱為丁憂。本朝為避免曠官廢事,士大夫“以義斷恩”,可以不回去丁憂,遣人致祭即可。但這是一個好機會,皇上明顯是希望借此冠冕堂皇地免掉萬時的官。皇上登基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可真正大權在握卻是從莫天悚穩定西南開始。朝中老臣總是不肯乖乖地交出大權,紛紛上本請皇上“奪情”挽留萬時,新貴則上本說“自家不顧,何以顧天下?”一定要萬時回去丁憂。原本已經不太引人注目的萬時頓時成為朝中焦點。新勢力畢竟根基不很穩固,皇上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老臣子都得罪,隻好下旨挽留萬時。心裏終究是不舒服,便想叫萬時自己提出來回家丁憂。此事讓朝中大臣來辦,萬一失敗,又會讓舊勢力再一次抬頭。莫天悚一貫擅長處理此類棘手問題,又隻算是半個官,即便是辦不成也不丟皇上的麵子,簡直就是不二人選。

莫天悚原本就計劃在京城住一段時間等等田慧,在京城辦事倒是不耽誤什麽,可他聽皇上說完以後還是很頭疼。做生意和氣生財,他向來是兩邊都不得罪,和曆瑾、何西楚都稱兄道弟,和穆津劍、沙鴻翊也笑哈哈的。萬時花大價錢去請屈士逸,說明他非常不願意下台,現在事情都過去好些日子了,他很可能正在家裏擺酒慶賀“龍穴”確有效驗,怎麽讓他自己主動回家去丁憂?上兩次都躲過去,這次恐怕無論如何也會和漕幫的商宗仁幹一家夥,聯市幫該高興了。可漕幫是正經幫派,不比金錢幫名聲不好,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又把西北聯盟裏麵那些個以西北為主但中原也不少的幫派牽連上?阿爾金山地處西北,毗鄰昆侖山,若是還沒有出發就豎起一大批敵人,可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莫天悚越想越頭疼,總想著推拖。

皇上越來越不高興,最後幹脆道:“你是不是想朕給你下一道聖旨?”

莫天悚諂著臉道:“萬歲爺,你看我這樣子,明明是個書生。要不你封我做一個翰林學士,陪你對個對子,做首詩,逗個樂什麽的,也免得傷了咱們君臣之間的和氣。”

皇上怒道:“你再推拖,朕立刻就讓人給你淨身,看你日後還說不說沒有賣身做奴才一類的話!”

莫天悚也是仗著皇上寵信才敢放肆,這下傻了,終於不再出聲,蔫絲絲的沒點精神。

皇上像是打了一個大勝仗一樣高興了,感興趣地問:“喂,你會用什麽方法辦事?要是好玩的話,記得叫上朕和你一起。”和央宗接觸以後,江湖豪俠的生活就一直相當吸引皇上,可惜他乃萬乘之尊,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當俠客,因而也就對他認為是俠客的莫天悚特別寵信。這回覺得機會大好,有些躍躍欲試的,見莫天悚沒出聲,又道:“聽說莫桃在鄧州一刀就把一個叫花蝴蝶的采花**賊劈了。什麽時候朕也能跟著你們一起開開眼界,不用每次都隻是聽別人說。”

莫天悚愕然,暗忖皇上有這心思可不好辦,最好能轉移他的注意力,道:“最近桃子新學會一種踢火毽的遊戲。滿好玩的!萬歲爺有興趣的話,可以找幾個人和桃子比試比試。”

皇上大喜,問清楚規則,命人選出幾個小太監練習,可還是不忘萬時,居然說晚上要和莫天悚一起夜探萬府。叫萬時丁憂也不用深更半夜不睡覺,去他家裏沒事找事,莫天悚啼笑皆非,隻可惜推拖不掉,簡直氣得要命。

離開皇宮後央宗不聽莫天悚的勸告,執意要去義盛豐看看。隻剩下莫天悚一個人唉聲歎氣,愁眉不展地回到莫府。問丫鬟,梅翩然居然一個人逛街去了。莫天悚才意識到梅翩然可能不太滿意,正思忖著要不要派個丫鬟去找找梅翩然。淩辰拿著一封信進來道:“春雷派人加急送來的。說是急事,信使等著你的回信還要趕回去。”

莫天悚拆信一看,信封裏麵還附一封汪達彭措和左頓一起寫的信,心裏先就一緊。看完以後更是吃驚。過了交易日期很久汪達彭措也沒有諸葛青陽的消息,派出很多人去找。在一個河溝裏找到十幾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所有人頭都不知去向,但還是很容易看出他們全部是中毒死的,旁邊還有不少被毒死的禿鷲。汪達彭措把此事告訴左頓,聯合派人調查。沒查出是什麽人做的,也查不出他們是死於何種藥物。但左頓看出那種毒藥的防腐效果很好,山裏天氣又寒冷,屍體還是都腐爛,說明諸葛青陽遇害很可能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丹增強桑沒有這種藥物,應該和與此事沒關係。

春雷接信以後就通知萬俟盤暫時別再派馬幫入藏,然覺得做此事的除了丹增強桑以外沒別人,主張遣武功好手進藏報複,隻是有些顧慮左頓和汪達彭措的態度,著急等莫天悚的決定。

莫天悚看完信後腦子裏亂糟糟的,感覺像是要出大事了,把信遞給淩辰,沉吟問:“和戎呢?”一邊說一邊又著著急急把最近的例報大概翻看一遍。這些例報莫天悚都看過,知道各地都很平靜,翻看的時候隻注意看日期。由於路途耽擱,諸葛青陽遇害已經是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例報日期最近的不過是半個月以前。看樣子不像是針對泰峰的報複行動。可是諸葛青陽在工布生活多年,他以前的仇家多半以為他早死了,不可能去藏區殺人。不是丹增強桑,難道是工布的哪個頭人土司?

淩辰輕鬆地笑道:“京城這麽繁華,和戎哪能在家裏坐得住?你和央宗夫人剛剛走,她就拉著二爺和阿山一起出去閑逛了,到此刻還沒回來呢!”看完信以後他再也輕鬆不起來,怒道,“汪達彭措法王在包庇丹增強桑,怕你不信才拉上左頓大師。左頓大師又在做老好人。我肯定除了丹增強桑沒別人!上次三爺就不該聽汪達彭措的留下丹增強桑的狗命。三爺,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非得給丹增強桑一點教訓不可。”

莫天悚皺眉道:“丹增強桑名義上雖然還是羅布寺堪布,但半身不遂,不能處理任何問題,實際的主持早已經換人。活佛和法王不會也沒有理由包庇丹增強桑。我相信此事和丹增強桑真的沒有關係。你立刻派人去把和戎找回來。你知不知道諸葛青陽在工布有沒有仇家?”

淩辰搖頭道:“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是工布人做的。那地方的人很少出來。諸葛青陽是我們泰峰馬幫派進藏的人,和汪達彭措、左頓都有聯係,一般人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否則怎敢去打他的主意?三爺,絕對是丹增強桑!”

莫天悚道:“讓信使住下來。立刻把和戎找回來,問問她諸葛青陽在工布有沒有仇家。”

淩辰急道:“三爺,這事不能耽擱!不幹掉丹增強桑馬幫不敢入藏。每天耽誤的可都是銀子啊!”

莫天悚搖搖頭,輕聲道:“馬幫我倒是不擔心。隻要南無還沒昏頭,就會知道這次行動僅僅是針對諸葛青陽的,馬幫入藏的危險其實並不太大。加派武功高手沿途護送,用不著停滇藏線。你快點去找和戎吧。”

淩辰有些頭疼的嘀咕道:“可是我該怎麽對和戎開口?”憂心忡忡地出門去了。

莫天悚這下對晚上和皇上一起去夜探萬時府更沒心思,找來穀正中先去踩探地形,自己出門去找北冥做些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