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當屬天橋。自南朝以來京師南北中軸大街都叫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由京師的南大門到皇城的北大門之間有座橋,稱為朱雀橋。劉禹錫《烏衣巷》中的“朱雀橋邊野草花”就是指這座橋。不過這條筆直的大街能直達天子腳下,普通人覺得更應叫“天街”,橋也就順理成章被稱為天橋。

天橋會聚三教九流,絕對是藏汙納垢之地,婦女兒童不宜,稍正經的一些人也不往這裏跑。然而這裏有吃有玩,說書的、修腳的、耍猴的、看相的、賣糖葫蘆的……驢打滾豆麵糕色澤金黃,不落夾艾窩窩柔軟雪白,薑絲排叉淺黃酥甜,糖耳朵mi麻花棕黃油亮,油炸焦圈不硬不艮,蛤蟆吐mi吐出豆餡……

和戎從來沒有想過做要良家婦女,出門後直奔天橋。在人群裏鑽一上午,肚子裏填滿各種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食物,把沾著饊子麻花上芝麻的手指進嘴裏響亮地吸允一下後,又指著遠處賣冰糖葫蘆的道:“我還要吃那個!”

向山吃驚地道:“還吃?你就不怕把肚子撐破了!”

莫桃笑道:“山楂開胃消食,就因為她吃得太多,是該來一串冰糖葫蘆。走一上午有點乏了,我們找個茶館坐下來聽說書的如何?”

向山隻好又去買一串冰糖葫蘆遞給和戎。和戎很高興,小眼睛又眯成一條縫,嘴巴照例咧得大大的傻笑,看看冰糖葫蘆,卻不大塞得下去了。好在這東西鮮紅晶瑩,拿在手裏光是看著也是享受。

書場裏正在說《十二寡婦征西》。說書的藝人很胖,像無錫的大阿福,滿麵笑容,躊躇滿誌,很受歡迎。和戎舉著冰糖葫蘆進去的時候,場子已經滿了。隻是莫桃聽此人說書沒有一點汙言穢語,不願意換地方,可巧遇見說書人端著小笸籮打錢,向山忙遞上一大塊銀子,道:“幫忙找個座兒!”

一般聽書的也就給幾個銅板。說書人見銀子足足有二兩,很是舍不得,隻可惜場子裏真的都坐滿了,隻好把銀子還給向山。和戎不樂意,指著書場前麵的一張空桌子嚷道:“那前麵不還空著一張桌子嗎?”

說一直書的道:“那是給一個官家小姐留在座兒,誰也不敢坐。往日此刻她早就帶著丫鬟菊香到了,今天想是有事情耽擱了。”

莫桃詫異地問:“老板,你說的官家小姐是不是姓何?”

說書的急忙點頭道:“感情這位大爺認識何小姐?那你們坐著就沒關係了。何小姐可喜歡聽說書了,尤其喜歡聽女英雄的書,像是《木蘭傳》、《穆桂英掛帥》什麽的。”

莫桃笑一笑:“阿山,銀子給老板。我們回去。”

和戎很是舍不得,可也不敢多說,跟在莫桃身邊朝外走,出來以後道:“二爺,我真的走累了。我們換一個地方坐坐好不好。街對麵是唱大鼓的,我們去聽大鼓好不好?”

莫桃笑道:“本來就是陪你玩,你要聽大鼓當然可以。”

三個人又去了對麵。這裏的人也不少,隻剩下後麵的座位沒有人。三人在kao門口的桌子旁坐下。莫桃始終有些心神不寧的,並沒聽前麵都唱的是什麽,豎起耳朵隻顧著聽外麵的聲音。可惜外麵人來人往,他並沒有把握能聽見什麽。向山見了,盯著門口的時間到比看著前麵的時間更多。

隻有和戎聽得津津有味的,不知不覺中就把糖葫蘆消滅了。一個賣鍋貼的又過來。也很好吃的樣子。可惜和戎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好將此人放過。正遺憾的時候,聽見向山吃驚地輕聲道:“二爺,梅姑娘和何小姐在一起。我們要不要出去和她們打個招呼?”

和戎還沒有見過何亦男,一下子跳起來,伸長脖子朝外看去,一疊聲地問:“哪一個是何小姐?阿山,你快指給我看看!”

莫桃莞爾道:“和戎,你坐好行不行?阿山,看見菊香沒有?她的腿是不是完全好了?”

向山道:“看見了。走路有點瘸,但還是滿利索的。”

莫桃點點頭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和戎還在伸長脖子朝外看,終於在人群中找到梅翩然,猜出她旁邊那個不怎麽像小姐的人就是何亦男,一看此女眉毛比較粗,頭發黑是黑,可是不夠多,衣服穿得又素,還沒自己身上的好看,心裏舒服不少,喳喳呼呼地道:“原來你不是想看何小姐,而是想見何小姐的丫頭?要不要我去把菊香叫進來?”

莫桃皺眉道:“別多事!萬一把何小姐招惹來麻煩!”眼看三個女人快走進對麵的書場了,

向山困惑地道:“我一直覺得梅姑娘和何小姐不親近,真想不到我們剛到梅姑娘就會去找何小姐。二爺,你說梅姑娘找何小姐什麽事情?”

莫桃對女人之間的友誼一點也不感興趣,淡淡道:“好幾個月沒見麵了。既然我們進京,梅姑娘去看看何小姐也是尋常。”

梅翩然別人盯著久了生出感應,扭頭朝這邊看來。向山急忙轉身假裝去聽鼓書,和戎卻毫無顧忌,舉手大聲招呼道:“梅姑娘,你們也來了!”梅翩然愕然皺皺眉頭,和何亦男一起過來。

菊香死死盯著和戎看一眼,不屑地道:“做瞎子到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不管什麽樣的貨色都能接受!”

和戎大怒,瞪眼挽起袖子。向山急忙拉住她,直搖頭。何亦男也不悅地拉菊香一把,道:“退下!”然後昂頭瞄也不瞄和戎一眼,衝莫桃笑一笑道,“二爺,你還好嗎?”莫桃隻好笑一笑道:“還可以。翩然,坐下一起聽聽鼓書?”

梅翩然搖搖頭,笑道:“我出來半天了,怕天悚從宮裏出來要找我,也該回去了。要不我們一起回去吧!”何亦男道:“說好一起聽說書的,你怎麽看見二爺就想溜?不行,天不黑我不準你走。二爺,不打擾你們,我們過去聽我們的。”

何亦男走後,和戎的好心情消失殆盡,悶悶不樂地問:“阿山,我真的長得很醜嗎?”向山氣道:“你醜是不醜,就是有點討厭!誰讓你那麽大聲把她們叫來的?”和戎不免更是沒精神,勉強聽了一會兒,起身道:“二爺,我們回家吧!”

朝回走不久便遇見淩辰派出來找他們的人。急急忙忙回到莫府,聽淩辰吞吞吐吐地剛說完,和戎便嚎啕大哭。莫桃和向山勸半天,她也沒停下來,依然嗚嗚咽咽地哭得天昏地暗,連晚飯也沒有吃。

莫天悚快天黑才回到莫府,剛進門就被莫桃抓住,非要他去勸勸和戎。莫天悚推拖不過,隻好對央宗道:“一會兒皇上來了,你先幫我招呼。”

莫桃道:“你放心,我會招呼皇上的。”莫天悚瞪眼道:“你不和我一起去看和戎嗎?”莫桃苦笑道:“我的頭都被和戎哭暈了,真的怕了她!”

莫天悚莞爾,自己一個人走了。和戎哭得聲音都嘶啞了,還在抽泣。向山也對她無可奈何,可惜沒法像莫桃那樣躲出去,愁眉苦臉地陪在旁邊。莫天悚覺得和戎不是這樣愛哭的女孩,多少有些奇怪,在和戎對麵坐下來,低聲道:“放心,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不會讓你爹白死的!”

向山咕噥道:“三爺,你這樣說沒用。所有的話我和二爺都說盡了!你得來點新鮮的。”說完才發覺和戎不哭了,大奇!和戎啞聲問:“三爺,你不趕我走?”

問得莫天悚稀裏糊塗的,忙追問原因。卻原來諸葛青陽因為是外來人,在僜人中一直有點受歧視,和戎也就跟著受了不少氣。出來以後,莫天悚開始沒重視她,淩辰和十八衛也就沒當她是一回事。直到跟了莫桃以後,她才被眾人當成手心裏的寶。她的想法非常單純,隻有莫桃才能保護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可是最近莫桃好幾次想讓她離開。她並不清楚莫桃的心思,以為是因為莫天悚不同意,莫桃才留著她,不免提心吊膽的。今天菊香的話無疑深深刺傷她,加上她一直認為莫天悚不喜歡她,隻不過是看在諸葛青陽的麵子上才收留她。諸葛青陽去世,莫天悚也就不用再留下她了。那她今後又得受人欺負,生活也沒有著落,加上驟聞父親噩耗,眼淚自然是嘩啦嘩啦地淌。

和戎也的確不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女人,得到保證後眼淚止住,便覺得肚子餓了。好在東西是現成的。莫天悚又囑咐向山小心照顧才離開,還有些感慨,連和戎也有小心眼。

天已經完全黑了。莫天悚來到前廳,見皇上沒帶曆勇,是魏公公守在門口,想起此人曾向皇上告密,嘻嘻一笑,拱手道:“魏公公,好久不見。我最近又聽了一個笑話,你想不想聽一聽?”

魏公公感興趣地道:“當然想聽了。上次三爺在上清宮說的那些笑話,咱家後來學給皇上聽,皇上也很喜歡聽呢!”

莫天悚莞爾,煞有介事道:“從前有一個公公……”隻說半句就沒聲了。魏公公等一陣子沒等著莫天悚出聲,問:“下麵呢?”莫天悚淡淡道:“下麵沒了!”推門走進前廳。格茸爆笑。魏公公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廳中不見莫桃,隻有皇上緊緊地和央宗摟在一起。莫天悚怒不可遏,衝過去一把將皇上拉開,指著門口道:“萬歲爺,你不想事情鬧大,就立刻滾出去!”

皇上用力搖搖頭,朝央宗看一眼,急道:“朕剛才隻是一時胡塗,朕還從來也沒有這樣過……”

莫天悚沉聲道:“你是不是還不滾?”一拳頭朝皇上打過去。

央宗大急,閃身擋在皇上麵前,被莫天悚擊中胸口,慘叫一聲。

皇上忙扶著她問:“傷到哪兒了?”央宗推開皇上道:“你快走吧!”皇上朝莫天悚看一眼,低頭走出去。

央宗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在椅子上坐下來,低聲道:“天悚,你要相信我。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迷迷糊糊的……”

莫天悚大笑道:“迷迷糊糊的?你怎麽沒有迷迷糊糊地去摟著外麵的魏公公?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壓根就不姓莫?”越說越氣,揚起手掌又朝央宗扇去。

莫桃飛奔進來,從後麵一把將莫天悚抱住,急道:“央宗,你先回房間去。”央宗還不肯走,一個勁地辯解,格茸過來把她硬拉走了。莫桃放開莫天悚,皺眉道:“天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手有多重?央宗是有身子的人,怎麽能禁受得住?萬一有意外,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莫天悚還氣得呼呼直喘,惡狠狠地道:“我就是要打掉那個雜種!”

莫桃搖搖頭,緩緩道:“天悚,你冷靜地想一想,你總共在京城裏才住過多長時間,央宗真和萬歲爺有什麽,就不能等到你離開嗎?皇上又怎麽可能心急火燎地召你進京?央宗和皇上都知道你立刻就會過來,最不濟也該吩咐門口的魏公公咳嗽一聲吧?”

莫天悚一愣,終於冷靜下來,想起他在門口和魏公公說了好幾句話才進門,格茸又放聲大笑,屋子裏的人怎麽也該聽見一點動靜。沉吟道:“你剛才去哪裏了?要是你在,他們怎麽可能那樣?”

莫桃輕聲道:“你剛走,梅姑娘過來說何小姐在門口找我。我出去卻沒遇見何小姐。問門子,門子說壓根也沒有看見何小姐和菊香。我很奇怪,去找梅姑娘問清楚,可是找一圈也沒有找到梅姑娘。聽說皇上到了,我過來見皇上。快到前廳的時候,忽然聽見一絲極輕微的笛子曲,是用傳音入密手法吹奏的天魅音。”

莫天悚一震,難以置信地喃喃問:“你懷疑是翩然?”

莫桃接著道:“傳音入密我聽不真切,但覺得聲音是從房頂上傳來的,就跳上房頂。聲音忽然就停了。你知道我看不見,在房頂上轉一圈,什麽也沒找到,但總覺得古怪。於是急急忙忙趕到這裏。我沒有懷疑什麽人。但你在沒查清楚之前,也不能先就給皇上和央宗定罪。”

莫天悚用力搖頭,怒道:“不!我不相信,是你不喜歡翩然,故意說翩然的壞話!傳音入密隻能讓被傳音的人聽見,你絕對不可能聽見。”

莫桃淡淡道:“傳音入密其實不神奇,不過是把聲音束成一條線,隻要凝神靜氣,你也能捕捉到那條線。天悚,我沒有說就是梅姑娘,龍王很可能也會天魅音。這事你可以慢慢調查。但你剛剛在冥劍塚提升功力,我怕央宗真的禁受不住。你去看看她吧!”

莫天悚不免也是擔心,可此事要是央宗沒錯,那錯的就很可能是梅翩然,他還更是生氣了,胸口堵得發慌,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莫桃也有些生氣了,怒道:“天悚,你還不胡塗!想一想,你給過央宗什麽?央宗認定你想把她推出去,真要是去跟皇上,用得著偷偷摸摸嗎?你認識央宗的時間也不短了,她什麽時候做過偷偷摸摸的事情?上次她從皇宮出來就得意洋洋地來你麵前顯示。”拉起莫天悚就朝外走。

剛回到房間門口,就聽見央宗道:“別去請大夫!傳出去不好聽。”聲音弱得很。莫天悚這下著急了,急忙衝進去。五味子和豆蔻離開床邊,半蹲下道福。莫天悚顧不上她們,一步邁到床邊,覺得央宗的氣色非常不好,忙拿出一顆甘lou丸喂進央宗嘴裏,急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央宗抓住莫天悚的手道:“天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對不起你!今天真的是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莫天悚點頭道:“別說了,我相信你。我是氣胡塗了!”xian開被子,解開衣服,隻見胸口好大一塊瘀青。幸好央宗本身的武功也不錯,總算是沒出大問題。莫天悚鬆一口氣,回頭對莫桃道:“還好,過幾天就沒事了!”

莫桃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招呼五味子和豆蔻一起離開了房間。出來正好遇見梅翩然急急忙忙走過來:“聽說天悚打了央宗,怎麽回事?傷得重不重?孩子會不會有問題?”莫桃聽著很不舒服,搖搖頭道:“天悚怎麽可能真的打央宗,不過是在氣頭上推了央宗一把。是央宗自己身子弱,孩子自然沒問題。這會兒天悚正給央宗賠罪呢,你別去打擾他們。剛剛你說何小姐找我,我出去怎麽沒看見她?”

梅翩然輕描淡寫道:“何小姐在家裏等你,你在這裏當然見不到她。桃子,何小姐其實還是關心你,一早派人來叫我,問的都是你的情況。看見你和和戎在一起,她很生氣呢。我勸半天,她才原諒你。你也該去何府給她賠個禮。”

莫桃皺眉道:“早上是何小姐派人請你去的嗎?”

梅翩然點頭道:“我和何小姐又不是很熟,她不請我,我怎麽會和她在一起?桃子,你明天去不去看她?”

莫桃微笑道:“明天再去男男又該生氣了。我這就去何府。豆蔻,去幫我把阿山叫來。”梅翩然著實愣一下,隨即捂著嘴巴笑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願意見何小姐呢!我去幫你叫阿山,順便也看看和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