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緩緩道:“天悚,為翩然你好幾次放過龍王,為何這次這樣氣?我們從前也不知道爹有布置,還不是決定去飛翼宮。”

莫天悚歎道:“我……”長一輩人中,莫天悚內心最尊重的始終是一直陪伴他的蕭瑟,之所以如此生氣,卻是想起從前蕭瑟的話,“人這一輩子,最難過的就是情關。若非孟青蘿,你爹在飛翼宮未始就不能成事。他實際是毀在孟青蘿手裏……你要吸取教訓!”現在看來,蕭瑟所言不虛,莫天悚心情複雜之極,長歎一聲,岔開道:“信被我搶救下來一點,我念給你聽。”展開信紙,拿去火把上烤一烤,念道,“……精媚術。嚐與映梅謀,藏密內丹功曰拙火定,或可破此術,當設法為兒謀。映梅笑曰心正亦可解,印在正氣在,不懼……”急急忙忙換下一張,可惜前麵大半頁紙都被燒掉了,忍不住又長歎一聲。

莫桃勉強笑一笑,幽幽地道:“原來爹並不是無緣無故把幽煌劍的秘密說給左頓大師聽。但爹顯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勉強,萬事隨緣而定。天悚,翩然燒掉信也是一種緣,你回去別再說她。”

莫天悚苦笑,悶悶不樂道:“你一直幫翩然說話,我都要認為翩然是你的人了!”

莫桃啼笑皆非地道:“又胡說八道。我是為你,你真能舍得翩然?後麵是不是沒有了?”

莫天悚道:“不,還有一點。”又念道,“……蕭兄忽至,怒責為父。父私念確重,今將一切告知吾兒,是否與兩兄長同赴飛翼宮,兒自定。父罪深重,不敢求諒,謹於此一拜、再拜、三拜。庚寅正月哈凍寫訖。”

莫桃喃喃道:“原來這封信爹在十七年前就寫好了。天悚,記得阿媽還說過,爹曾經寫信詳述九九功,讓大哥學。是大哥不喜歡才沒有學。爹沒有一定要你一個人去飛翼宮!”

莫天悚小心地把信紙折起來收好,深深吸一口氣,道:“庚寅年正月,是八風先生來幽煌山莊後不久。先生整天訓我,但對我最好的就是他,我好想他。桃子,去飛翼宮之前,我們一起去梅莊看看八風先生和映梅禪師好不好?”

莫桃點頭道:“我也好想他們。爹的布置說不定會告訴我爹。天悚,回去以後千萬別再說翩然。”

莫天悚落寞地苦笑道:“桃子,你別光是說我,你自己對林姑娘有這一半就好了!”

莫桃急忙岔開道:“耽誤不少時候,大家都擔心,我們回去吧!淩辰也該問完話了。”

回去後淩辰還沒有出洞,莫桃不耐煩,鑽進洞裏去找淩辰。莫天悚早不見激動神情,見屈士逸想問又不好問的樣子,笑一笑道:“老太爺見諒,信中內容都是文家舊事,天悚一時失態,讓老太爺看笑話了。一會兒打開洞口找到幽煌劍鞘,老太爺先看。”

屈士逸忙道:“三爺何出此言?劍鞘老夫能欣賞已是莫大福緣,早晚有何關係?”

又客氣幾句還不見莫桃出來,莫天悚和屈士逸也鑽見十二重樓,遠遠就聽見莫桃的咆哮聲。進去一看,屈八鬥已經讓淩辰打得整個變形,又挨莫桃一拳,縮成一團蜷在地上,可居然還咬緊牙關沒出聲,看見他們進來,費力地抬起頭來看一眼,又低下頭去。淩辰氣得臉色煞白,躬身道:“三爺,這家夥就是不說,看來真有秘密。”

莫天悚甚覺古怪,上次在常羊山不過稍微嚇唬一下,屈八鬥就什麽都說了,瞄一眼旁邊的屈士逸。見屈士逸也正朝他看來,神色極為不忍,小聲道:“三爺,還在屈莊老夫就問過八鬥,他知道的全都說了。”莫天悚微笑道:“老太爺仁慈,想必不願意折磨人。淩辰,你也別折磨他了。反正他知道也不會說,帶他出去點天燈。”

屈八鬥大驚叫道:“老爺,好歹我也曾經是屈莊的人!”莫天悚搶在屈士逸前麵淡淡道:“可你現在不是屈莊人!”

淩辰貪婪地搓搓手,獰笑道:“好長時間沒玩過天燈了,還怪想的!”上前拎小雞一樣把屈八鬥拎起來。

屈八鬥終於崩潰,惶恐地叫道:“我說。三爺,我說了你可要饒了我!”

莫桃冷笑道:“你不說也沒關係,上清宮的鎮妖井我們兄弟都照樣能進去,這裏難道就進不去?”

屈八鬥又朝屈士逸看一眼,低頭道:“土是五行之主,為‘龍之肉’,為萬物之母;水是‘龍之血’,如血液循環生生不息,為萬物造化之源;火是‘龍之氣’,為山脈之中暖流,主宰著地形氣息變化;草木是‘龍之毛’,得天地造化而生;金屬之石為‘龍之骨’,是氣息運行根基。山脈形勢氣息動態氣化屬陽,地士屬陰,地士滋養氣息,氣息產生氣化變化而成形勢,內外結構,一脈相連,互相照應……”

莫桃不耐煩地道:“別說廢話!”

莫天悚瞥見屈士逸的臉色很不好看,便明白了什麽,微笑道:“水動是陽,地靜為陰,山水相交乃陰陽相融。萬物必得陰陽氣息才能得以生機。有山護而無水環算是什麽真龍穴?老太爺,我們先出去找找這裏的水脈。”親熱地拉著屈士逸朝外走去。

屈士逸有些不情願地被莫天悚拉著走。

莫桃也跟出來,還在想著莫天悚的話,遲疑道:“難道這裏僅僅是個旱龍局?”

莫天悚笑道:“我們又不打算用這個龍穴,管它是不太完美的旱龍局,還是非常完美的三折抱水局?某,天煞星也,相煞,形煞,衝煞,關煞都不在話下。”

屈士逸一震停下腳步,失聲道:“絕對不可能!你絕對不可能猜出來!”

莫天悚微微一笑問:“老太爺帶著屈八鬥來幹嘛?”

屈士逸瞪眼看著莫天悚。

莫天悚又笑一笑,淡淡道:“風水晚輩始終是個外行。要不這樣吧,我剛剛得罪翩然,這就和桃子一起回去給她賠罪。老太爺和屈八鬥留下在慢慢找找水脈。地理之有穴法,概乘地陰之生氣。地道靜,龍穴為靜中靜,水局為靜中之動,故水局之應驗較速,龍穴之應驗則遲緩。水為龍之血,氣隨水行,納水之處其氣必豐。找不著水可不行。”放開屈士逸,果然招呼莫桃和淩辰走了。

路上莫桃還迷迷糊糊的。

莫天悚解釋道:“今天進龍穴我非常疑惑是這裏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古墓,故意上前去xian幽門,連和戎都說那道‘門’是天生的。即便這道門不是天生的,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讓人用大石頭堵上了,真能打開,了不起就是一個山洞而已。”

莫桃道:“可是穀大哥明明聽駱淩波說子匙是從一座古墓裏找到的!”

莫天悚點頭道:“對啊!即便是駱淩波把這裏弄錯當成古墓,當初被屈八鬥吸引來的盜墓賊難道個個都弄錯把這裏當成古墓?可見本地絕對真的有一座古墓。”

莫桃苦笑道:“本地是黃帝繁衍生息過的地方,何止一座古墓,簡直是一座挨著一座,誰知道哪一座才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座?”

莫天悚輕歎道:“可不就是?不然讓屈士逸跟來幹嘛?屈士逸的態度很奇怪,雖然扣著穀大哥幾個月的時間,但我們來了之後他就一直非常熱情,不顧年邁還親自陪著我們來看龍穴,可是京城了老國舅爺都請不動他。說句老實話,從我出道至今,他是最好說話的一個,簡直把我感動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莫桃失笑打趣道:“你是駙馬爺,比一個落勢的國舅可威風多了!”

莫天悚苦笑,輕輕歎口氣,接著道:“我曾經請他從風水的角度分析過幽煌山莊被燒的原因,他們說是幽煌山莊裏從前我住的地方倒比爹住的地方大,犯了倒螫煞。屈宜勖也說過關曉冰的父親早逝是風水出問題,是別人家的房子比扶醉歸高叫四害煞,厲害得很,才會連關姑娘的爹都克死了。我看他們屈家非常相信各種各樣的煞,不解煞就有災禍。”

莫桃沉吟道:“這個龍穴也需要解煞?但我怎麽聽屈老太爺把這裏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得穴者必有大福?”

莫天悚道:“這裏真沒有煞氣,以前就不會有那麽多人中所謂咒語死掉了。不過我也不很懂這個,剛才不過是隨便詐一詐,屈士逸臉色就變了。我看是這個龍穴和冥劍塚有關聯,屈士逸隻想要龍穴而已,帶我們和屈八鬥來都為解煞。”

莫桃感覺不很好,輕輕歎息,沉默下來。

回到客棧時梅翩然在門口抱著笛子哀哀地吹。穀正中不敢離開,坐在旁邊渾身不自在,看見莫天悚回來如遇大赦,忙不迭地拉著莫桃溜了。

莫天悚心裏很煩,並不像平時那樣去哄梅翩然,徑自回到房間裏,又拿出龍穴圖研究。真圖莫天悚借著上次屈士逸給他圖的機會已經還給屈士逸,這張圖是穀正中臨摹的,畫得有些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假圖,屈士逸即便開始沒察覺,後來也肯定能看出來。莫天悚很會做人,還回去真圖,既表示友好,又表示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中。

莫天悚並不懂風水,又無法欣賞穀正中粗劣的圖畫,看一陣子也看不出名堂,還更是覺得心煩。把圖隨便放下,又找出母匙和子匙來。自從知道這兩件東西是鑰匙以後,他不知道看過多少遍,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兩件東西該如何開鎖。今天心裏不靜,沒看片刻便十分不耐煩,惡狠狠地將玉石板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卻又擔心摔壞母匙,忙蹲下去撿。忽然聽見一聲幽幽地歎息,抬頭一看,正是梅翩然。莫天悚心裏的氣還沒有消,沒理會她,自顧自撿起石板放在桌子上,又坐下來盯著石板翻來覆去地看。

梅翩然甚是無趣,隨手撿起龍穴圖打開,沒話找話地道:“誇父真可憐,追了半天也沒追上太陽,自己卻倒下去。你看這五座山峰像不像是手指?直指蒼天,說不定誇父倒下去的時候還想抓住太陽。”

莫天悚心頭一軟,笑一笑隨口道:“還真的很像呢!”說完一愣,再看五座山峰的確是像五指,而龍穴的位置正好是在手掌處,一把搶過龍穴圖再仔細一看,整個山體的形狀呈長條狀,龍穴在山勢的一頭。若把整座山看成一條手杖的話,龍穴的位置正好在手握著手杖的位置上,確像是倒下去的誇父不甘心,放開手杖怒指蒼天。不免想起那個悲壯的傳說,心情更是沉重。

梅翩然扶著莫天悚的肩頭,低聲叫道:“天悚。”

莫天悚回頭笑笑道:“原諒我吧!”

梅翩然苦笑道:“該是我請你原諒。天悚,我真的不能看著所有的水青鳳尾都被毀滅……”

莫天悚起身抱住梅翩然,柔聲道:“別說了!我明白你的心情。爹對那裏很了解,所作的布置一定很了不起……”

梅翩然再次苦笑,打斷莫天悚的話:“天悚,答應我,永遠也別問我那些布置是什麽。你們怎麽這麽早就回來?是不是不順利?要不要我幫幫你?”

莫天悚稍微猶豫,還是把後來發生的事情說一遍。梅翩然討好地笑道:“我這就出去打聽一下本地的古墓以及當初詛咒的情況。”

快天黑屈士逸才帶著屈八鬥回來,獨自來到莫天悚的房門口,聽見裏麵傳來莫桃的聲音,語氣激動得很,像在吵架,但立刻又沒聲了,似乎察覺到他的到來。屈士逸猶豫片刻,還是伸手去敲門。莫桃道:“門沒關,老太爺直接進來吧。”

屈士逸推門進去,見莫天悚坐在桌子旁,正看著桌子上攤開的龍穴圖給莫桃講解地形,又不像是在吵架。屈士逸非常驚奇,裝著非常驚愕地道:“三爺,你還臨摹了一張龍穴圖?”

莫天悚也不拆穿他,淡淡道:“穀大哥臨摹的。當初你拿給我看的那張是贗品,後來我還你的才是真品。屈老爺來得正好,你看,誇父山三百裏,我們不要隻看龍穴這一點點地方,若是把完整的誇父山看成一個人的話,咽喉的位置真有一座陵墓。咽喉被鎖,別看誇父能追太陽,也得斷氣。”

屈士逸臉色慘白,莫天悚這話明明就是告訴他對抗的後果。

莫桃接口道:“荊山看起來也是尋常,可這座陵墓卻非常了不起,竟然是黃帝陵。別說是動黃帝陵,就算是隨便去動普通陵墓也要天打雷劈。那些被屈八鬥引來輕舉妄動的人都被老天爺收走了。可是不另外給誇父續一口氣,龍穴就是死的。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在黃帝陵的東南角兌位還有一座古塚。墓碑上寫明冥劍塚,想來裏麵是埋藏著一把寶劍。劍乃死物,有緣者得,開塚無傷大雅。隻要打開此塚,便可續氣。”

屈士逸顫聲道:“你們都知道了?”

莫天悚微笑道:“老太爺要的是龍穴,晚輩要的是冥劍塚裏麵的東西,一點也不衝突。不妨繼續合作,各取所需。”

屈士逸朝莫天悚看一眼,也不多說廢話,直接指著龍穴圖道:“我曾經詳細勘察過這一帶的地形,冥劍塚裏一定有一條暗河直通龍穴,但被人為隔斷。打開冥劍塚接通暗河,龍穴得水,立刻便活了。隻是冥劍塚的入口位置在兌蛇頭,乃是坐山正曜殺八煞之位,妄動有凶禍臨頭,毫無情義可言。造塚者選擇這樣一個凶位,裏麵的劍必是極厲害的凶器。老夫僅僅是心動,不敢擅動此奇穴。八鬥自己也不敢動,鼓動旁人來探寶,實損陰德,紅崖村容不下他。老夫的確有利用三爺的意思,但三爺非常人……”

莫天悚淡淡道:“別說那些,晚輩要是有一絲生氣不滿,桃子就不會請老太爺進這道門了!”

屈士逸笑一笑,接著道:“冥劍塚坐兌向震,先天位在巽、後天位在坎、賓位在艮、客位在離、天劫位在艮、地刑位在巽、案劫位在震、輔卦位在坤……”

這次是莫桃打斷他的話:“老太爺,說簡單一點。”

屈士逸再笑一笑,道:“冥劍塚完全是建造在地下的,地麵上能看見的僅僅一八卦圖。馱碑贔屭正在中心太極的位置上,移走贔屭,太極開,才可進入冥劍塚。人站在巽位可見贔屭雙睛有青色光彩,坎位見黑光、艮位見黃光、離位見赤光、兌位見白光。老夫沒有去嚐試過,隻聽八鬥說,以前那些盜墓者都不得其門而入。”

莫天悚沉吟道:“石雕的贔屭眼睛也能發光?的確是神奇。乾位和坤位是什麽顏色的光?”

屈士逸苦笑道:“八鬥說沒有光,老夫不太相信,因此帶著他一起。今天老夫並非無緣無故帶你們去龍穴,你們也看見了,在龍穴圖上那裏的確是真龍穴。此龍穴和冥劍塚息息相關,內部該是相通的才對。老夫妄測,從龍穴去冥劍塚還更容易一些……”

莫桃又一次打斷屈士逸的話道:“屈老太爺,你累一天也乏了,先去歇息吧。”

屈士逸識趣得很,急忙告辭。

莫天悚起身送他出門,歉然道:“桃子的脾氣直,老太爺體諒。”

屈士逸道:“走一天,我也真的累了,到底是年齡不饒人啊!”拱手走了。

格茸過來道:“三爺,淩爺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現在就走?”

莫天悚點頭道:“去備馬!”

莫桃跟出來,非常不悅地道:“天悚,怎麽我說半天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十八衛還有屈莊的人都看著的,你讓翩然日後怎麽抬頭!”

莫天悚推開莫桃,淡淡道:“你要麽就一起去快活,要麽就別出聲。她是為我做不少事,但我也為她做不少事。我那樣信任她,是她先當著所有人不給我麵子!我沒把人帶回來,已經是給她麵子了。”

莫桃勃然大怒道:“天悚,你怎麽把所有事都弄得像生意一樣?你為她做多少,她又為你做多少,兩人在一起,真能計算得如此清楚嗎?”

格茸已經把挾翼帶來。莫天悚翻身上馬,淡淡道:“你就一點也不想知道爹的布置?去告訴翩然,她要是始終不肯說出來,我就天天出去。”丟下莫桃走了。

莫桃長歎一聲,掉頭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和戎陪著梅翩然在屋裏說閑話。梅翩然激動地問:“他還是去了,是不是?”

莫桃苦笑道:“別認真,他不過是去玩玩的。和他同樣的男人比,他已經算是好的了。”

梅翩然起身朝外走去,冷然道:“天香樓、飄紅。”

和戎還想勸說,但梅翩然一點也聽不進去,開門走了。和戎目送梅翩然回房才緊緊關上房門,猶有餘悸地拍著心口道:“二爺,我現在相信梅姑娘是妖精了。她看起來也沒生氣,可樣子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