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雁尷尬地笑一笑,仿佛是她對不起莫天悚一樣,低頭囁嚅道:“現在峚山被貘君占領,萬一陰兵再出來,三玄極真天勢必無法及時阻止,萬一讓陰兵跑出三玄島,後果不堪設想。”

莫天悚深深歎息一聲,默然無語。幼時弑父的情景有一次浮現在腦海中,心中滴血。拋開蕊須夫人幾次救他性命,又傳授九九功給他不說,他也無法去對文家的老祖宗下手,自然也不可能去對蕊須夫人的兒子下殺手。這麽多年,他不計後果代價維護每一個親人朋友,心中何嚐不是期望能對當初弑父的做出一種補償。也難怪當初蕭瑟幾乎說了一切,依然不敢說明所謂“封閉鬼門”是怎麽一回事。蕭瑟當然知道“滅祖”在莫天悚心中有多重的份量。

林冰雁也歎息一聲,輕聲道:“設身處地,若是讓我去殺我的爺爺、師祖,老實說,我是不可能下得去手的。我也覺得中乙道長這樣做很不對。他如果覺得你資質優異,該帶你回三玄島,教你神霄道法,日後憑真本事去迎戰貘君,而不是用這樣一種卑鄙的手段。”

莫天悚幽幽地道:“對付非常之人必用非常手段。想必貘君厲害非常,連無涯子也不是對手。”

林冰雁很難過地點點頭,輕聲道:“中乙道長就是這樣說的。他還說他回去以後無涯子就反對他的這個做法,後來他的兩個好朋友又上島去指責他,他本來已經放棄了,但是他上次在桑波寨發現幽煌劍很不妥當,覺得還是該把這些都告訴你。我以為……”

莫天悚笑一笑,打斷林冰雁的話道:“謝謝你,林姑娘!你以為是沒有用的,我也不會聽中乙的安排。後來呢?”

林冰雁低頭道:“後來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玉麵修羅雖然收養你,但住得離巴相遠遠的,又瞞著你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巴相和飛翼宮,就是不願意你日後為難。後來幽煌山莊巨變,玉麵修羅把你托付給龍王,是他情願你去飛翼宮,也不願意你回巴相。隻是飛翼宮其實是和巴相連在一起的。曹橫怕的其實不是飛翼宮,而是三玄島。他隱約知道你是中乙選出來的人,一直對你還不錯。後來他在巴相遇見中乙傷而未死,就是因為中乙看在你的麵子上手下留情。我本來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上次也是在上清鎮,二爺棄我而去,我很傷心,八風先生曾經和我談了很多。其實我並不恨二爺,不過二爺恐怕不會讓我給他看病的。他的眼睛到底有沒有治愈的希望?”一邊說一邊抬頭,卻見莫天悚有些愣神,忙叫道,“三爺!”

莫天悚這時候才完全相信莫少疏真的是愛護他的,蕭瑟因為總想瞞下三玄島峚山那一段不說,說來說去理由都顯得蒼白,心裏不免五味雜陳,感慨萬千,林冰雁後麵的話也沒注意,聽見林冰雁叫他才一醒道:“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

林冰雁能體會莫天悚的心情,加上畢竟有些害臊,笑一笑道:“沒什麽。三爺今天找我就是想聽一聽往事的?”

莫天悚迅速平靜下來,道:“當然不是。我找你是想你幫我辨認一味藥材。”拿出昨天才得到的火精給林冰雁看。

林冰雁也不認識火精,遲疑道:“這是什麽?也是類似烏曇跋羅花和修羅青蓮那樣的奇花異草嗎?”

莫天悚道:“我也曾經中過修羅青蓮的毒,就是憑借這東西得回一條命。所以我想請你看看,這玩意兒能不能幫幫桃子。”

林冰雁乃是從羅天那裏得知修羅青蓮的,當時的具體情況知道得並不多,甚是驚奇,連忙追問。莫天悚一一說了,還把手腕伸給林冰雁讓她查脈。林冰雁檢查良久,自己也掐下一點舌頭嚐了一點火精,苦笑道:“三爺,不去看看二爺,我真的無法知道火精是不是對他有用。”

莫天悚起身道:“那你現在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去貴溪縣行不行?其實住客棧一點也不方便,你不如搬來和我們同住,順便也給翩然做個伴。”

林冰雁低頭道:“隻怕二爺不會同意。”

莫天悚笑道:“我是文家的家長,哪能什麽都由著他的性子來!來,我幫你收拾東西。”然後又試探著問,“你知道羅天這次來上清鎮是幹嘛的嗎?”

林冰雁莫名其妙地道:“天哥和斬龍仙子定親了,來上清鎮住住不是很尋常的事情嗎?三爺,我去你那裏住可以,但是我隻幫二爺治病,你們和天哥的事情我不管。”

莫天悚忙道:“那是自然!”

去上清宮交代一番,莫天悚和林冰雁一起回到貴溪縣泰峰藥鋪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向山在前堂幫忙,梅翩然與和戎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子裏玩長牌,莫桃房門緊閉,又一個人悶在裏麵。看見林冰雁,梅翩然非常熱情地接過行李,和戎則飛奔到莫桃的房門口去敲門。

林冰雁遲疑道:“他還是喜歡一個人悶在房間裏嗎?以前他抄經書,現在他幹什麽?”

梅翩然笑道:“現在他練功。抓得不知道有多緊,不打得天悚翻不了身不罷休呢!”

林冰雁莞爾,回頭朝莫天悚看一眼,笑道:“三爺也抓得很緊呢!”

莫天悚嚷道:“這你光看看氣色就能看出來?真是神醫!”

林冰雁笑道:“這個不需要看,猜也能猜出來。”

莫天悚失笑,見和戎半天也沒敲開門,也過去用力在門上拍一拍,大聲道:“桃子,快點開門!大白天的,門關得那麽死幹嘛?”又回頭解釋道,“他以前沒這麽喜歡關門,今天大概是知道姑娘要來,心虛!”

房門終於開了,莫桃立在門口,怒道:“誰心虛?”

莫天悚推著莫桃來到桌子邊坐下,道:“我心虛,行不行?林姑娘來了,是你自己先提出去請的,可不能耍脾氣。”見莫桃沒出聲,忙向林冰雁示意。

林冰雁先仔細看看莫桃的雙眼,依然明亮清澈,沉吟道:“看來不是眼睛出問題。”

梅翩然早殷勤地放好迎枕。莫天悚拉著莫桃的手解開衣袖放在迎枕上,道:“可是他的脈象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問題!”

林冰雁坐下來平息號脈,片刻後放看莫桃,顯得很迷惑的樣子,雙手捧著莫桃的頭,又細細看了看舌頭、眼睛、嘴唇、鼻翼和雙耳,沉吟道:“另一隻手也給我看看。”

莫桃遲疑道:“不用吧?天悚過兩天就給我查一次。”

莫天悚早抓住他手也解開衣袖捋起來,lou出手腕放在迎枕上,道:“我怎麽能和林姑娘比?別鬧別扭!”滿懷希望地看著林冰雁號脈,剛等到林冰雁鬆手就問:“怎樣?看出什麽沒有?”

林冰雁卻顯得更是疑惑,沉吟半天也沒出聲。和戎急道:“林姑娘,你不是神醫嗎?快說說二爺的眼睛究竟能不能治愈。”林冰雁又猶豫半天才道:“二爺,可否寬去上衣?”

莫桃皺眉道:“我又沒有外傷……”莫天悚急道:“叫你拖你就拖,哪來的那麽多廢話!和戎、翩然,你們先出去!”和戎抗議不肯出去,被梅翩然硬拉走了。莫桃還是遲遲不肯動作,又道:“天悚,你也出去!讓我和林姑娘說幾句私房話。”

莫天悚已經覺得很不對勁,哪裏肯離開?笑道:“以後林姑娘就住在我們這裏,你們什麽時候說私房話不可以。先看病!”不管莫桃是不是同意,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帶子。

莫桃推開莫天悚,苦笑道:“我自己來!”拖去上衣放在桌子上。

林冰雁伸手捏一捏莫桃的肩膀,輕聲道:“三爺,難道你就一直沒注意,雖然很不明顯,二爺還是有大骨枯槁、大肉陷下的征兆,你再看他的頭發,也顯得幹枯。兩顴潮紅,舌質淡,眼袋灰暗發青。肝色青,腎色黑。肝受血則能視。精血不足,他才會失明。這是以陽虛為主的陰陽兩虛證。”

大骨枯槁、大肉陷下都是氣血虛損後的症狀。莫天悚心中一緊,也伸手捏捏莫桃賁起的肌肉,的確沒以往緊,擔心地問:“桃子,你有沒有不舒服?”

莫桃扭扭身子,推開莫天悚,笑道:“別摸我,癢得很!林姑娘,你這回看走眼了,我吃得好睡得好,什麽毛病也沒有。要不你再切脈看看。”

林冰雁冷冷地道:“你急什麽,自然還要號脈的。”從懷裏拿出一包銀針來,選擇一枚毫針,左手輕輕按住莫桃兩乳之間的膻中穴,右手持針一邊撚動一邊緩緩進入。

莫桃的神色當即變了,掙紮著想避開銀針,被莫天悚一把摁住,氣道:“別亂動,膻中可是死穴!”莫桃終於安靜下來,低聲哀求道:“林姑娘,別這樣,我讓你看就是了!”

林冰雁沒理會他,還是把針留在莫桃的膻中穴上,輕聲道:“膻中內為肺,諸氣皆屬於肺,是為氣會。”又選擇幾枚毫針,一邊以獨特的手法刺入一邊接著道,“太淵也屬肺,位於寸口,肺朝百脈,寸口為脈之大會,是為脈會;心主血,肝藏血,膈俞穴位於心俞之下,肝俞之上,是為血會;章門穴脾之募穴,五髒皆稟於脾,為髒會;中脘穴胃之募穴,六腑皆稟於胃,為腑會。”各處都紮好銀針後,自己先坐下號了號脈,起身讓座,道,“三爺,現在你再摸摸二爺的脈象。”

莫天悚按上莫桃手腕,脈象與以往大不相同,虛數沉細無力。原來薛牧野說的全是真的!莫天悚氣得要吐血,頹然放開莫桃,低聲道:“為什麽瞞著我?”實在是想不過,又大吼道,“你為什麽瞞著我!你跟左頓一段時間,就學會怎麽騙人嗎?”

莫桃低頭不出聲。林冰雁道:“三爺不用急。他這樣的情況放在別人身上是無法可想,但你不是有冷香丸嗎?給他吃一顆就沒關係了!”

莫天悚搖搖頭,痛苦地道:“沒有冷香丸!都被我吃完了!”

林冰雁遲疑道:“你一定是一直用歸一丹保著他。桃子剛有征兆,情況並不嚴重,我們還有時間。當初你既然都能配出冷香丸,吃完再配就是了。”

莫天悚歇斯底裏地大笑道:“你知道冷香丸的主藥在哪裏嗎?在三玄島的峚山上,就是丹樹結的丹果!好,真好!桃子你說,我們現在是去飛翼宮找《天書》來看,還是去峚山摘丹果?”莫桃皺眉道:“你別這樣!”莫天悚沉默片刻,彎腰替莫桃取下身上的銀針還給林冰雁,再把桌子上的衣服披在莫桃身上,大聲叫道:“阿山,進來替二爺收拾東西。”

莫桃一把拉住莫天悚,皺眉道:“天悚,你別激動!林姑娘也說了,歸一丹也很有效,我還有的是時間。”聽見向山跑進來,叫道,“阿山,你出去!林姑娘,你也先出去一下。”

林冰雁奇怪地看看這兩兄弟,和向山一起離開房間。莫天悚氣哼哼地道:“桃子,你知道後果,還是把冷香丸都給了我!其實冷香丸吃一顆和吃三顆效果是一樣的!”

莫桃起身去箱子裏拿出一條雪白的絲巾放在桌子上。莫天悚拿起絲巾一看,正是當初他留給莫桃,用血寫著“善待翩然”的那塊絲巾。莫桃淡淡道:“這個還給你。天悚,你也知道後果。說實話,一直到現在我也很不喜歡梅姑娘,不過是下不去手而已,你真就放心把梅姑娘交給我?自從張宇源在常羊山告訴我羅天和張惜霎定婚,我就很想見見林姑娘,可是一直也沒機會。離開左貢後,我更想見她了,是怕她拆穿我,一直也不敢見她,但我終於還是沒有忍住。丹果和《天書》是不是真的有用我們誰也不知道。天悚,不管是去飛翼宮還是去三玄島,都又得冒險,難道你叫我一直喝你的血?我現在感覺挺好的,很不願意你把我當成病人看。幫幫忙,先別急著去三玄島或者飛翼宮,讓林姑娘幫我想想辦法。”

莫天悚遲疑道:“是不是左頓大師告訴你峚山有什麽在等著我們?你又瞞著我?”

莫桃搖搖頭道:“左頓大師隻是問我爹都說了些什麽。我告訴他,他說能不去三玄島就別去三玄島。天悚,你知道了?峚山上有什麽?”

莫天悚猶豫片刻,苦笑道:“有蕊須夫人的兒子貘君。中乙似乎想我們去殺貘君。”

莫桃笑一笑,淡淡道:“其實我今天還是可以不讓林姑娘看病的。天悚,什麽也別改變。晚上陪我去上清鎮好不好。”

莫天悚皺眉道:“你還有心思去找刑天?”

莫桃低聲道:“阿曼知道我們有冷香丸,但他從來沒說過冷香丸對我有用。他說修羅青蓮是無解的,除非我能再找到一株烏曇跋羅花,除去解藥的影響。但我好不容易才擺拖那東西,不想又開始新一輪循環,即便是找到烏曇跋羅花我也不會去碰那玩意兒。我不希望你當我是廢物,想做些事情,希望你能明白。”

莫天悚越想越氣,一拍桌子站起來,怒道:“我要去殺了羅天!我一刻也等不得了!不是他,林姑娘怎麽會給你那些‘解藥’!”

莫桃沉聲道:“天悚,我不是隨便叫映梅做爹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瞞著大哥靈寶縣,無非是想給文家留一條根。我也想給羅家留一條根,別去找羅天,自少在他成親之前。”

莫天悚鬱悶難舒,氣道:“老天爺,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關係?王八蛋!等羅天以後有兒子,我一定去偷出來,送給一個叫化子養!不!送給妓院的烏龜婊子養!”

莫桃莞爾,低聲道:“你知道我以前為何總不願意吃你配的那些藥嗎?我有點害怕你把我治好。我想把這機會留給林姑娘。”

莫天悚點頭道:“我明白。我馬上出去,叫林姑娘進來陪你。”出去後把火精拿給林冰雁就將自己關在房間,連梅翩然也不肯搭理,可越想越想不過,終於還是拿著烈煌劍躍上馬背,一個人也沒帶,飛奔到上清鎮,直接闖進婁府中。

婁澤楓的兩個女兒早已經嫁人,一個兒子在外地做官,家裏就隻有他一個人。此刻他本人在天師府,他家便隻剩下羅天和張惜霎在花園裏說笑。

兩人看見莫天悚一愣。莫天悚看見這兩個人更是生氣,緩緩道:“斬龍仙子,我今天隻是來找羅天的。”抓出一把霹靂彈丟過去。羅天眼疾手快,也飛出一把黑色的旋翼暗器,將所有的霹靂彈擊上半空。霹靂彈炸響,羅天和張惜霎都安然無恙,隻將婁府的房子轟塌一個角。羅天急道:“惜霎,你避一下。”

莫天悚大吼一聲,拔出烈煌劍,猛劈向羅天。羅天閃身避開,躍上房頂,冷笑道:“你也接接我的五雷咒!”並不掐訣,甩手就是一個霹靂,範圍籠罩了整個花園。莫天悚根本避不開,也不想閃避,左手一掌推出,來自修羅青蓮的寒氣狂湧而出。一冷一熱兩種力量在半空中相遇,耀出一片劈裏啪啦地電火花,誰的功夫也沒傷著人,遭殃的依然是婁府的房子。幸好婁府出奇地安靜,除羅天和張惜霎以外似乎一個人也沒有,並未殃及無辜。

聽見動靜,婁府外的其他人都跑過來,卻無法kao近,圍在街上指指點點。張惜霎駭然朝一邊躲去,叫道:“莫天悚,這裏可是上清鎮,你亂來的話張天師不會放過你!”

莫天悚理也不理張惜霎,早追上房頂,裹在一片熱浪之中,殺氣騰騰地劈向羅天。羅天沒空再用雷咒,隻好拔劍相迎。不過一把普通的長劍,出手也帶出熱力,和上次無涯子用出的不同,不見一點光明,隻炎熱異常。莫天悚氣得吐血,這分明是九九功,羅天顯然是從龍血真君那裏學會的,以前沒見羅天用過,倒是藏得嚴密!也把九九功運到極限,熱浪越來越熾!刮起一陣熱風,吹在臉上,火辣辣的疼。圍觀的人群越躲越遠,熱浪中間的兩個人卻越打越激烈。

羅天幾次遇見莫桃都沒討著好,上次更是吃了大虧,回三玄島以後同樣是抓得極緊,遇見莫天悚的烈煌劍法還是有守有攻,旗鼓相當。莫天悚心知再過一會兒張天師得到消息趕來,又或者是莫桃追來,他們都不可能再打下去。看見羅天的寶劍刺來,根本不避開,反而挺起胸膛迎上前去。羅天又驚又疑,隻想莫天悚又有詭計花招,千萬不能上當!刺下去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一點點,不料莫天悚沒有絲毫詭計,寶劍正中左胸。羅天狂喜,全身勁力都運到手上,可惜寶劍遇見嬰鴞背心,刺不進去。

莫天悚冷笑一聲,趁著羅天招式用老不及變招,左掌擊出,結結實實的也印在羅天的胸膛,冰冷的掌力瞬間侵入。羅天的功力全部運到手臂上去了,身上失於防護,當即凍成一片青紫色,手足僵硬,站立不穩,倒在瓦片上,順著屋麵朝下滾去。莫天悚是將羅天恨入骨髓,追過去起腳又踢。不想羅天一指戳出,點中莫天悚外踝上三寸絕骨穴。莫天悚腳上一麻,也倒在屋麵上,簡直氣暈了。一按機簧,射出一蓬石灰,噴得羅天滿頭滿臉都是。兩人才一起掉下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