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師不知道是不喜歡出門,還是怕刑天跟著去搗亂遮掩不住,又或者道術高深,超度亡靈並不用離開上清宮去勳陽。翌日一大早沐、浴、盟、漱,率領弟子在上清宮排開陣勢,設醮壇,左立遷神寶幡,以“絳繒四十九尺造幡一首,以朱砂雌黃合研,書日月鬥形於幡首,書幡名於幡身,左手書三天內諱,右手書三天隱諱。亡魂睹此則得罪障解拖,神遷南宮”;右立回耀靈幡,以“白素黃繒造幡長四十九尺,幡身書青玄全號。左足書太微回黃旗,無英命靈幡。右足書攝召長夜府,開度受生魂。左手書茫茫酆都中雲雲,右手書功德金色光雲雲。十方幽魂,睹此靈幡,一念皈依,則夙生罪障,應時消滅,以至塵勞大罪,皆得原除,上生南宮,地獄開泰,死魂更生”。再點燃一百零八盞長明燈,開始做起法事來。

梅翩然說她不適合去那樣的場合,留在貴溪縣沒離開。莫天悚是欽差,卻是不得不去,走之前囑咐莫桃陪著梅翩然。

法事剛剛開始不久,莫天悚獨自溜出上清宮。不久來到瀘溪邊上的清風客棧,在臨河的地字三號房門上輕輕敲一敲。

林冰雁打開門,下意識地朝莫天悚身後看看,多少有些失望。莫天悚莞爾道:“不用看,隻有我一個人。我連淩辰都沒帶著。”林冰雁不太好意思地低頭笑一笑:“三爺這麽有空?進來坐。”

桌子上一本攤開的醫書,赫然乃是《仁心仁術》。莫天悚坐下後就拿著書隨便翻了翻,是關於肝和目的那一篇,內容和蕊須夫人留下的一樣,心裏不舒服之極,笑著淡淡問:“‘天哥’給你的?”

林冰雁端來一杯茶水放在莫天悚麵前,搖頭道:“不是。是我小時候一位異人給我的。不過倒真是三玄島的醫書。難得三爺一見就知道。莫非三爺也看過此書?”

莫天悚以為林冰雁是不願意說,還反將他一軍,不便多打聽,笑笑岔開道:“還記得你從前給桃子開的那副藥嗎?你好像是忘記告訴桃子吃多少才合適。”

林冰雁遲疑道:“那藥很溫和,多吃一點沒關係。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聽說二爺的烏曇跋羅花解開了,現在他應該停藥了吧!”

莫天悚輕輕歎道:“解是解開了,但是代價太大了!林姑娘,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林冰雁低頭道:“修羅青蓮我從前連聽都沒聽說過,對其特性一點也不了解,看又有什麽用?”

莫天悚緊緊盯著林冰雁,緩緩問:“那烏曇跋羅花你從前就了解嗎?怎麽可以給桃子開一副藥方出來?”

林冰雁低聲道:“從前天哥給我說了不少烏曇跋羅的特性,我又看過二爺的脈。但這次我問天哥,他說他也不了解修羅青蓮。”

莫天悚沉吟道:“我好像記得聽你說過,羅天去雲南就是想找烏曇跋羅花。他找那東西幹嘛?後來他找到沒有?”

林冰雁道:“天哥很早就想拜中乙道長為師,不過中乙道長隻肯答應收他為記名弟子。但答應他隻要他找到烏曇跋羅花,就正式收他做徒弟。隻是烏曇跋羅花可遇不可求,天哥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後來在巴相,中乙道長遇見龍王,雙方都受傷了,正好被天哥發現,救了中乙道長,中乙道長也就答應讓天哥做正式的弟子,因此現在天哥不用再找烏曇跋羅花。”笑一笑,低頭道,“三爺,你從前不是不願意聽這些嗎?”

莫天悚笑道:“我隻是不願意聽中乙胡說八道而已,羅天的事情我還是滿感興趣的。你知道中乙要烏曇跋羅花做什麽嗎?”

林冰雁抬起頭,顯得很是猶豫,遲疑道:“三爺真想知道?這其中牽扯到中乙道長希望三爺去做的事情。”

莫天悚點點頭,淡淡道:“說吧,在下洗耳恭聽。”

林冰雁笑一笑,仿佛是為安慰莫天悚,先解釋道:“這些都是中乙道長告訴我的,我也並不知道真假。從我內心來說,我更覺得這隻是一個故事。”

接著背誦一樣平板地道:“遠古的時候,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裏,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神荼與鬱壘兄弟二人,性能執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黃帝乃作禮,請他們兄弟看守鬼門。”

“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治四方。”林冰雁笑一笑,見莫天悚聽得很專心,並沒有笑話她或者情緒激動,顯得自然很多,語氣沒那麽平板了,“後來黃帝統一天下,將地下幽冥世界讓後土管理。後土不習慣幽冥的黑暗,因而才有誇父追日。可惜誇父沒有成功,出師未捷身先死,臨死還記掛著鬼門的大桃木,手杖化成桃林。後土得到消息後很傷心,去桃林找到誇父死後魂魄所寄的長劍,就是你手裏的幽煌劍帶回去,準備幫助誇父成形再次去追趕太陽。炎帝是太陽神,得到消息後下到幽冥界去搶走幽煌劍。

“後土不甘心也不願意,去找過黃帝理論,請求黃帝給誇父報仇。但是黃帝說天下萬物都需要陽光的滋潤,太陽必須永遠留下,炎帝並沒有做錯,不肯幫後土。後土一生氣,回到幽冥世界後領著十萬陰兵準備自己去找炎帝。可是當她點齊兵將以後,才發現鬼門和桃樹都沒有了,後土也無法帶領陰兵出來……”

中乙給莫天悚任務就是封閉鬼門,聽到這裏莫天悚著實愣一下,失聲道:“沒有了?”

林冰雁點點頭,似乎有點尷尬地笑一笑,接著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後土才知道鬼門不是沒有了,而是被黃帝搬了一個家,搬到……”

莫天悚接口道:“三玄島峚山丹樹下。不過看守鬼門的依然是神荼與鬱壘。”

林冰雁又點點頭,笑一笑,接著道:“三爺猜得不錯,除神荼與鬱壘常常有事離開,於是看守鬼門的還有三玄島的神霄道。

“天地之間原來是通的,人間的人可以通過天梯直達天庭。後蚩尤作亂,順著天梯跑到人間為非作歹,害苦天下百姓。黃帝的孫子顓頊怕再有別的惡神利用天梯下凡幹壞事,派遣重和黎斷去天梯。從此天地徹底分開,人再也不能上天去見天帝。

“後土重新找到鬼門的時候,天地已經分開不知道多少年。人間完全變了樣子,後土已經習慣幽冥世界。時隔多年,她也不再想找炎帝報仇,於是繼續統治幽冥世界,和人間相安無事。

“這樣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炎帝封存於鸞舞井的幽煌劍被人帶出鸞舞井。又是許多年以後,消息輾轉傳到後土的耳朵裏,久遠的仇恨被回憶起來,後土的心又動了。這次沒有黃帝再來改變鬼門的位置,但有三玄極真天擋在三玄島上。鬥爭就這樣開始了。

“三爺知道,生活在地下的陰魂是見不得陽光的,為讓陰魂方便在人世間活動,後土讓一部分陰魂轉世變成人類降生在三玄島,也學習神霄道法,伺機奪取三玄島島主的位置;再讓另外一部分部下轉世成為各種妖精鬼怪,在世上各處作怪,禍亂人世。

“好在邪不壓正,正義在大部分時間都占著上風。後來中乙道長的師父無涯子前輩當上三玄島島主。三玄島出了一件大事,寄生在丹樹上的一個叫做蕊須的妖精,有一天突然跑下峚山,偷了許多三玄極真天的藏經閣秘籍逃離三玄島。中乙道長一直是負責管理藏經閣的人,得到消息後跟蹤追擊,一直追到雲南的巴相。”

林冰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低頭道:“該說你們文家的事情了,可能你知道得比我還清楚,我有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可別笑話我。”

莫天悚搖頭道:“怎麽會?我對文家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多。你說,我洗耳恭聽。”

林冰雁道:“三玄島不問世事,那時候中乙道長還不知道世上有一把幽煌劍。他追蕊須追到巴相忽然失去蕊須的蹤跡,卻遇見兄弟兩人在和一群水青鳳尾大戰。中乙當即上前拔刀相助,趕跑水青鳳尾,結識了文家先祖文修藝和文修緣。中乙道長第一次看見文修藝手中華麗漂亮鋒利的幽煌劍。

“打退水青鳳尾以後,中乙道長找遍巴相也沒有找到蕊須,隻能無功而返,心裏總覺得文修藝手裏的寶劍很特別。回去後對師父無涯子島主說起幽煌劍。無涯子掐指一算,算出幽煌劍竟和峚山上樹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叫中乙道長再回巴相去看看幽煌劍,可惜三玄島又發生一件大事,致使中乙道長沒有走成。

“三玄島上有兩座大山,一是峚山,妖精鬼魅居所;一是西玄山,神霄道人類居所。西玄山上有一個神霄大殿,大殿後麵有一個山洞,世謂之三玄極真天,三玄島島主平時起居之所也。洞裏麵懸有一麵玄冥神鏡,峚山上每有異常,鏡中必有反應。

“就在中乙道長準備再次出島去巴相的時候,丹樹的樹洞中忽然湧出無數陰兵,而玄冥神鏡居然沒有一點警示,神霄道措手不及,用去好幾年的時間才擊潰陰兵,讓三玄島重新平靜下來。無涯子很奇怪玄冥神鏡何以沒有警示,檢查後才驚訝地發現玄冥神鏡居然被人換成一麵普通的銅鏡。再經過一番調查,無涯子肯定換下玄冥神鏡的人就是蕊須。

“平時神霄道的人是不去峚山的,峚山的妖精鬼魅也不去西玄山。但是蕊須有一項絕技,可以從身上長出兩根須蔓,躲在遠處控製須蔓做事。她若是出現在西玄山必定會被發現,可是憑借這項本事,她不僅僅是偷取了藏經閣裏麵的秘籍,還換掉三玄極真天裏麵的玄冥神鏡。她將真的玄冥神鏡獻給了後土。

“無涯子不得已,隻得率領弟子下樹洞找玄冥神鏡。雖然終於將玄冥神鏡找回來,但是神霄道也元氣大傷,十損七八。最糟糕的是無涯子本身也被陰風侵體,日久不愈,神功大減,逐漸消瘦衰老。”

莫天悚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難道無涯子需要用一株烏曇跋羅花來治病?”

林冰雁點點頭,道:“三爺猜得不錯。隻可惜烏曇跋羅花可遇不可求。中乙道長隔些年就離開三玄島一次,一是為找蕊須要回秘籍,二就是找尋這烏曇跋羅花。他被天哥纏得不耐煩,才說隻要天哥找到烏曇跋羅花,就收天哥當弟子。”

莫天悚感覺怪怪的,岔開問:“後來呢?”

林冰雁道:“由於三玄島陰兵的一番耽擱,中乙道長再次來到巴相已經是好幾年以後。文修緣當時已經得病去世,文修藝在巴相落地生根,建起一座莊園,就是現在的榴園。”

林冰雁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低頭小聲道:“中乙道長這次很容易就找到蕊須,她已經堂而皇之的成為文修緣的未亡人,還育有一子。原來上次蕊須就是躲在文修緣的身邊才避開中乙道長的眼睛。”說完又去看莫天悚的神色。

莫天悚早從蕊須夫人那裏知道此事,並不吃驚,對林冰雁好感大增,友好地笑一笑。想起第一次在榕樹樹洞中聽蕊須夫人講述往事,不僅僅是掐頭去尾,中間也漏掉一大段。

林冰雁放心很多,再笑一笑,接著道:“中乙道長找上榴園去揭穿蕊須夫人身份,索要秘籍,同時還想帶蕊須回三玄島。文修緣維護兄嫂不肯答應,大戰中乙道長。打到一半的時候,又遇見飛翼宮的水青鳳尾來尋仇。

“是中乙道長再一次幫助文修緣趕跑水青鳳尾,但文修藝也身負重傷,生命垂危,兀自拚命也要維護蕊須。中乙道長一時心軟,又一次無功而返。

“又過得幾個月,中乙道長再次來到巴相的時候,文修緣也已經去世,蕊須夫人不知去向,榴園留下兩個隻有幾歲大的孩子。文家的管家告訴中乙道長,當日修藝當著中乙道長的麵雖然維護蕊須,但是中乙道長前腳剛剛離開,他後腳就趕跑蕊須。隻是蕊須的孩子是文修緣的骨血,還留在榴園,與文修藝自己的孩子一樣,都由管家扶養,傳授武藝。

“中乙道長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蕊須,她離開榴園以後就搬到黑龍潭邊的榕樹洞居住了。那時侯蕊須無法抵擋中乙道長,隻好把所有秘籍都還給中乙道長。又問中乙道長,她若是真的亡命天涯,中乙道長是不是這樣容易就找到她?你真的忍心看著文家的兩個孩子不僅僅失去爹,還失去娘,等飛翼宮再找上門來就任人宰割欺辱嗎?秘籍已經給你,你還不肯放過我們孤兒寡母嗎?

“幽煌劍關係重大,中乙道長又做不出搶人家祖傳寶劍的事情,可文修藝的妻子隻是普通人,根本無法抵擋飛翼宮。她是巴相本地人,不肯離開巴相一步,沒有蕊須的保護,萬一幽煌劍落入飛翼宮的妖精手裏就麻煩了。中乙道長無奈之下,留下蕊須在巴相,隻帶著秘籍回到三玄島。

“匆匆幾十年過去,中乙想起故人情意,去榴園拜訪故人之子,哪知一打聽才知道。蕊須居然狠心燒死文修藝那一支所有人,隻留下文修緣也就是她自己兒子這一支在榴園。

“中乙道長大怒,找上黑龍潭。誰知道今非昔比,蕊須夫人居然又嫁給一個叫做龍血真君的樹妖,還學會文家的九九功,而她上次雖然退還中乙道長秘籍,但每一本都錄有複冊。蕊須和龍血都結合了文家和三玄島兩家所長,再也用不著怕中乙道長。中乙道長當然不肯罷休,決心追回秘籍複冊。隻可惜他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成功。

“這期間,峚山上的妖邪之流能力漸增,用的居然也是神霄道法。中乙道長大驚之下調查後得知,蕊須夫人每隔一段時間必定會偷偷回一趟三玄島,傳授神霄道法給峚山上的妖邪。幸好蕊須夫人的內功是九九功,無法用出三玄島的核心道術——雷法,總算還未釀成大禍。

“隻是這樣一來,中乙道長更是必須要追回三玄島秘籍了。可惜三玄島的絕大部分人都被峚山妖邪牽製,無法出島給中乙幫忙。中乙道長隻好希望文家人能給他幫忙。

“文家人本是蕊須後人,怎麽可能幫助中乙道長來對付蕊須?與此同時,三玄島的形勢卻是越來越緊張。蕊須夫人和龍血真君也育有一子,名叫貘君,盡得蕊須夫人和龍血真君真傳,偷偷回到峚山上,自封為王,將峚山的各種精怪都收歸部下,功力日有增長,幾可與神霄道抗衡。拿回秘籍顯得刻不容緩。

“文家上一代傳人玉麵修羅與中乙道長私交甚厚,又不滿蕊須。中乙道長自己無法拿回秘籍,想來想去還是隻有去找玉麵修羅幫忙。可是當中乙道長找到玉麵修羅的時候,正好遇見玉麵修羅攜妻帶子逃離飛翼宮。”

林冰雁忽然有些為難地問:“三爺,聽說文家的九九功失傳了一部分,不知道是真是假?”

莫天悚愣一下,點頭道:“是真的。怎麽?這和你的故事有關係?”

林冰雁笑一笑,低頭道:“其實我覺得三爺的功夫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但聽說玉麵修羅去飛翼宮的目的是想學會更了不起的功夫,也就是所謂仙道。但是他沒有成功,文家人一直沒有成功。中乙道長能夠活到幾百歲,他師父無涯子還更是長壽,說明三玄島的人是會仙道的。玉麵修羅求中乙道長把兒子帶去三玄島,學習正宗道法,以完成文家無數代人的心願,做為交換,他幫助中乙道長去蕊須夫人那裏拿回所有秘籍。

“但是你知道,二爺的母親是飛翼宮的人。中乙道長考慮良久,終究沒有答應。但是玉麵修羅的話提醒了他,文家的人都是蕊須的後代,不大可能幫忙外人去對付蕊須。於是給玉麵修羅出主意易子而養。期望玉麵修羅的養子有朝一日長大成人,能夠去對付保護文家的一兩百年的文家老祖宗蕊須夫人和蕊須夫人的兒子貘君。”

莫天悚來的時候早做好思想準備,無論聽見什麽都不出聲的,這時候卻再也忍不住冷笑道:“若無親情起作用,中乙自己恐怕都不相信那孩子長大後能對付連他都對付不了的妖精,雖然是以正義為名,也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本質依然是骨肉相殘!好一個正義的三玄島,好一個德高望重的中乙道長,好一個美妙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