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禦史是從京裏來的,參加過莫天悚的婚禮,也去莫府祝賀過央宗小姐成為華芙公主,對莫天悚雖然不像曆瑾那樣惟命是從,也是客氣萬分。他到勳陽後早不滿意項重不肯離開,又對流民附籍百般阻撓,聽曆瑾和莫天悚一說就炸了,領著衙役去找項重。

項重手下不等展開搜查行動,就被一群百姓圍在中間,領頭的乃是莫桃。比拳頭硬,沒人比得過莫桃;比道理,他們又比不過百姓。往日凶神惡煞的護衛兵都有些灰溜溜的,都禦史再過來義正詞嚴地訓斥一通,護衛兵也就帶人回去了。

曆瑾畢竟是跟他們一起打過仗,忙過去安慰,卻也忍不住要發發牢騷。皇上撤銷湘王護衛兵,大家就不再是別人的家奴,都轉成吃皇糧的屯兵,每個軍士立刻能受田一份(五十畝),由朝廷供給耕牛、種子、農具,三年後才交納賦稅,每畝一鬥。同時水漲船高,大小將官都能升官,何樂不為?就是由於項重阻撓,壞了大家的好事,還要留在此地受人白眼。這種說法像野火一樣在項重軍營中蔓延開來,有不少人將官、軍士開始消極怠工。

一貫養尊處優的世子被人抓住當成人質,怎麽也咽不下心頭那口氣,再沒有以往的修養,逼住項重不放要他去找出刺客。項重何嚐不氣,可是現在的勳陽不是以往的勳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能算事,就是他手底下的將士也再非以往的將士,脾氣比他還大。他正焦頭爛額,如同風箱裏的耗子,兩頭受氣,心裏對世子也是越來越不滿意。

這時候梅翩然和淩辰終於回來,還帶回項重的家人。到達荊州後,梅翩然覺得真要設計湘王殺害項重家人,萬一日後被項重知道肯定是麻煩事,到了之後一邊努力收集情報,一邊考慮有沒有別的辦法。

項重的女兒項麗嫁給一個知縣做填房,成為官家夫人。朝廷律典,奴仆的身分比長工、佃農更為低賤,一經與主人立契,世代都不能拖籍,稱“世仆”。項重正是世仆,其女兒一出生就是湘王府的女奴,雖然因為湘王重用項重的緣故,他們一家都受到尊重,可是項麗當上官家夫人以後,還是女奴身份。平時也還罷了,和人鬧氣吵嘴的時候往往被人拿出來說,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始終不大看得起她。

人活於世,難免和人有個摩擦。梅翩然和淩辰到達荊州後的三天,正好項麗受了委曲回娘家。梅翩然想辦法結識項麗,慫恿她去找湘王“拖籍”。項麗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拖籍”,但禁不住梅翩然三說兩說,果真去找湘王。

湘王正怕項重真聽朝廷的話去戍邊,又覺得勳陽的事情一團糟,項重一家都受禮遇還想“拖籍”,不正說明項重有異心嗎?不肯答應。項麗回去找母親哭訴。項夫人又覺得項重為湘王出生入死,忍辱負重,如此一個小小請求湘王也不答應,心頭也是氣憤,又去找過湘王幾次。雙方的矛盾越來越大。

梅翩然去獻策,讓他們全部逃出荊州去找項重,再不受人約束。項夫人開始還不同意,但禁不住女兒三天兩頭的哭鬧,終於還是收拾細軟,在淩辰和十八衛的幫助下逃離湘王府。

湘王大怒,派人追擊。路上雙方交手兩次,項重的兒媳也受傷了,好不容易才逃到勳陽。

項重見到妻子和梅翩然,心裏氣憤異常,但也知道這是莫天悚幹的好事,大怒下去找莫天悚。莫天悚笑道:“我幫你解決了後顧之憂,你還不滿意?難道真想一輩子做別人的家奴!子子孫孫都跟著永遠被人看不起?”說得項重也是心動,但始終顧慮不願意沾上一個叛主的罪名。莫天悚頭疼之極,但也很佩服他。

好在去朝廷請旨的人也終於回來。皇上一共下了三道聖旨,第一道聖旨讓湘王換個地方,離開荊州去長沙,當然不可能再帶著他的護衛兵了。這是莫天悚無奈之下想出來的,說不動項重換地方,隻有讓湘王換個地方。這道聖旨自然有太監去荊州傳旨。

來勳陽的太監帶回兩道聖旨,一道正是給項重的,嗬斥他違旨不尊,總留在勳陽沒動地方,不用他去戍邊,官降三級,留在湖廣建立一個軍屯。其實就是恢複項重原來的官階,調動他去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到此地步,項重也隻能接下聖旨。不過他對湘王府還是極有情意,並未為難緊追在梅翩然他們身後的追兵,還派人護送世子回去,安排好一切後才調動軍隊去新的屯地。莫天悚見了,簡直有些敬重項重了,特意囑咐曆瑾不可給項重小鞋穿。項重後來知道後也是十分感激莫天悚。

最後一道聖旨卻是莫天悚假公濟私,請求皇上下給張天師的。勳陽死傷之人太多,需要超度亡靈。這超度之事自然非張天師莫屬。於是皇上下旨讓莫天悚去上清鎮請張天師做法事超度亡魂。

料想湘王失去項重後不敢不尊朝廷的遷徙令,後麵的各項事情自然有曆瑾留下處理,莫天悚搖身一變,堂而皇之成為欽差,動身去上清鎮。沒有官職,有龍牌也不能讓所有人俯首聽命,勳陽的事情簡直是一團糟,因此這次他也想嚐嚐當官的滋味。

臨走前莫天悚問向山:“你在勳陽府幹得不錯,都禦史也重視你,想不想留在本地圖個出身?我從來不阻人前程,你如果願意留在本地,我就去給你謀個官職,再派人回去把你老娘接來和你團聚。”

向山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還有些生氣了,怒道:“三爺,你把我向山看成什麽人了?向山能有今天,全kao三爺提攜,若是出去幫三爺辦事可以,去跟外人,不是陷我於不義嗎?”

莫天悚莫名其妙地問:“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自己幹一番事業嗎?”

淩辰大笑道:“你以為天下人都和你一樣,從來不知道‘忠’字怎麽寫?先鼓動十八魅影都背叛了龍王,又鼓動二公子背叛了蜀王,再鼓動項重背叛了湘王,自己又總想著不尊皇上的聖旨,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我們可是非常忠心的!對不對,阿山?”

氣得莫天悚叫道:“淩辰你皮癢了是不是!”

莫桃在前呼後擁中再次來到龍虎山,不免感慨萬千。先在貴溪縣安頓下來,住一夜,第二天一早莫天悚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太監官兵去上清宮傳旨。張天師帶領一眾弟子排開香案跪接聖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婁澤楓不是道士的緣故,上清鎮的重要人物都來了,人群中卻沒有婁澤楓的影子。

張天師領旨謝恩完畢後,請眾人到裏麵奉茶,坐下後笑道:“三爺出手不凡,果然好威風!二爺,鎮妖井的水你還喝不喝?宇源還在那裏等你呢!”

莫天悚見張天師眼睛微微有些紅絲,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暗忖刑天並沒出來胡鬧?笑一笑,道:“天師和魏公公慢慢商議如何做法事,我們兄弟無聊,能否在你這裏到處看看?”

張天師微笑道:“小道難道還能限製三爺的行動嗎?這裏二爺熟得很,也不用小道安排人給你們帶路,請自便。”

離開大殿,莫桃多少有些不自在,低聲道:“天悚,你能不能別讓淩辰他們都跟著?”

莫天悚莞爾道:“你去跟淩辰說,看他是不是肯不跟著。鎮妖井在哪裏,我也很想去見識一下那裏麵的三十六雷陣。”

莫桃歎氣,指點莫天悚朝後麵走去。鎮妖井轉眼就在眼前。

這裏比前麵清靜多了,伏魔殿前隻有張宇源一個人,也果然在鎮妖井邊擔水。他看見莫桃也不像以往那樣招呼,而是一低頭,假裝沒看見,擔起水擔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莫桃更是不自在,忙追過去,招呼道:“張真人,好久不見。”

張宇源道:“是好久不見了。二爺,小道隔段日子不見你,你就有些變化。”

將莫桃說得訕訕的,低聲埋怨莫天悚:“我說不讓淩辰他們跟著吧!”

莫天悚回頭大聲道:“你們都沒長著眼睛啊?沒見張真人擔水很辛苦嗎?都過來幫張真人擔水!”

十八衛一擁而上,不由分說搶下張宇源的水桶,提著水桶就把裏麵的水全部倒回鎮妖井。急得張宇源大叫道:“三爺,你不能這樣!”

莫天悚親熱地摟住張宇源,笑道:“你這兩桶水反正也是擔到水井裏倒掉,倒在鎮妖井和倒在東隱院的善惡分界井不一樣?以後每日這七七四十九擔水十八衛就幫你挑了,不用你再受累。”原來張宇源去巴相找莫桃求救沒獲得張天師的同意,回來以後受罰,每日需從鎮妖井挑四十九擔水去善惡分界井,一共要挑一年時間。他早上起來就挑水,一直到此刻還沒挑完,其他人都去前麵看欽差傳旨,也沒他的份。少年人好熱鬧,他心裏便不很痛快,上次莫天悚不準莫桃跟他來上清鎮,他也很不高興還記著仇。

張宇源愕然道:“三爺,你知道?”偷眼朝後看去,十八衛倒完水後又從井裏提水,然後又就近倒回去,看來四十九擔水片刻就能擔完。

莫天悚笑嘻嘻的,一口氣道:“可是我不知道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五洞天龍虎山鬼穀洞貴玄司真洞天在龍虎山的那個地方。”然後呼出一口長氣,嘟囔道,“這名字也太長了,我差點喘不過氣來!張小真人,能不能帶我們去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五洞天龍虎山鬼穀洞貴玄司真洞天拜見羅天師公中乙的師父潘公諱島炲道號無涯子的記名弟子得傳神霄雷法的張子真張大真人?”然後再誇張地喘息幾口,道,“哇!這名字更長!我真的喘不過氣了!張小真人,去你們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五洞天龍虎山鬼穀洞貴玄司真洞天的路可千萬別這麽長。”然後又用力喘氣,很辛苦的樣子。

張宇源愕然,芝麻綠豆大的仇也就忘了,忍不住笑起來:“你們挑的不能算。小道還得挑水,下午才有空。”

莫桃莞爾,問起刑天來。張宇源道:“刑天還是那樣,一到晚上就出來鬧。二爺,小道還在受罰,真的沒空陪你們。你們讓我好好挑水,有話下午再說好不好?”

約好下午見麵的時間和地點,莫天悚和莫桃告辭出來。時間還早,梅翩然說洞天福地平時她一個人沒機會來,也不敢來,這次有莫天悚陪著,要好好到處看看。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莫天悚不可能不滿足,邀請莫桃一起,莫桃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說是就留在上清鎮等他們。

和戎也好玩,聽後很失望。莫桃便叫和戎跟莫天悚一起去玩,還說上清鎮他熟得很,向山也可一起去玩,他不用任何人陪著。向山不放心,不肯離開莫桃。最後莫天悚陪著梅翩然一起走了,上清鎮就剩下莫桃和向山。

向山道:“二爺,我們找一家茶樓坐下來等三爺他們吧!”莫桃搖搖頭,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萬一三爺問你,你可不能說你去過。”向山愕然問:“什麽地方如此神秘?”莫桃輕聲道:“婁府!”向山更是奇怪。莫天悚來上清鎮自然不會漏掉羅天,而羅天正寄居婁府。還沒到上清鎮,莫天悚就曾經囑咐過莫桃不忙去婁府,要等羅天先來找他們,才有主動權。

在莫桃指點下,向山很容易就找到婁府,引導莫桃來到府門前。奇怪的是,大白天這裏居然大門緊閉。輕扣門環後,大門緩緩打開。羅天微笑抱拳道:“二爺,你眼睛是瞎了,可鼻子比狗還靈,冰冰不過昨天剛到,你今天就找上門來!怎麽就兩個人,也不說多帶些人來顯顯你們的氣派!”

莫桃來這裏是想找婁澤楓私下問問羅夫人的消息,一愣呆住。向山失聲道:“林姑娘怎麽可能在這裏?你胡說!”

羅天微笑道:“暗礁派人千裏迢迢去昆侖山,說的雖然全部是真話,奈何你們的假話說得太多了,真話也沒人敢相信了,冰冰是來這裏求證的。”

上次莫天悚在京城放走霍達昌以後,昆侖派與暗礁的仇馬馬虎虎算是解開了,但程榮武還正生氣呢。若是莫桃自己上山求醫也就罷了,千裏迢迢讓林冰雁出診,整個昆侖派就沒一個人同意。林冰雁也不敢相信莫桃的眼睛居然會瞎,同樣不肯跟著暗礁的人走。但是暗礁的人走了之後,她又坐立不安,掛心得很,終於自己一個人偷偷離開昆侖山。路上還是猶豫得很,打聽到羅天在上清鎮,便先找來上清鎮。的確是昨天剛剛到,一到就聽說莫天悚和莫桃帶著大隊人馬也到了貴溪縣,而莫桃的眼睛也的確是瞎了,心裏亂成一團。

今天大部分人都去上清宮看熱鬧,她卻不肯出門,還掩耳盜鈴把大門也關上。羅天去開門,她就躲在後麵,聽羅天說話很不客氣,忍不住跑出來道:“天哥,不是這樣的。我是想去巴相,不過在去巴相之前來看看你。”

卻見莫桃苦澀地笑一笑,掉頭走了。向山稀裏糊塗地看看林冰雁,急忙追過去。林冰雁想追,腳動一動,到底沒追;想叫,嘴張一張,終究也沒有叫出來。羅天搖搖頭,伸手摟住林冰雁的腰,低聲道:“他那樣對待你,你還想著他幹嘛?”

林冰雁推開羅天,蹙眉道:“天哥,你都定婚了,別這樣!萬一讓斬龍仙子看見不好。”

羅天歎息道:“冰冰,你難道不明白,我心裏始終是想著你的。”

林冰雁怒道:“天哥,你瘋了,你怎麽可以對我說這樣的瘋話!”

羅天一把抓住林冰雁的手,雙目噴火,沉聲道:“你說我瘋了我就瘋了吧。冰冰,你認識我比認識莫桃早,我對你也比莫桃對你好,你為何就是忘不掉莫桃?”

林冰雁再次掙拖羅天,後退幾步,喃喃道:“你真的瘋了!我要離開這裏。”回房間去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逃跑一樣離開婁府。

羅天佇立在門口,看著林冰雁的身影在街角消失後,才轉身進門。回到房間就看見張惜霎笑吟吟地坐在桌子旁,過去從背後抱住張惜霎,笑道:“惜霎,惜霎,就是要珍惜每一寸光陰,你怎麽這麽空閑?上清宮的熱鬧完了?”

張惜霎推開羅天,嗔道:“別用你剛剛摸過別的女人的髒爪子碰我。莫天悚和莫桃都走了,隻有一個太監陪著天師,羅裏羅嗦沒完沒了的,我覺得沒意思,溜出來找你。喂!你把林姑娘氣走是什麽意思?”

羅天笑一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一口茶,淡淡道:“冰冰總住在婁府,莫桃怎麽好來找婁師叔祖去見他的妖精母親?再說,你不覺得莫桃眼睛瞎了怪可惜的,冰冰真住這裏,他也不好意思去找冰冰,不是永遠都看不見嗎?”

張惜霎失笑道:“這麽說你氣走林姑娘還全是好意了?”

羅天莞爾道:“壞事都是莫天悚做的,你見我何時做過壞事,當然是好意了。”

張惜霎忍不住笑成一團,又問:“你說莫桃會去找刑天嗎?”

羅天沉吟道:“按照莫桃的性子,應該會。不過莫天悚也跟著一起,我就沒什麽把握了。我看張宇源和莫桃很要好。要不你看機會合適,讓張宇源幫忙說說話。這次無論如何我也要得到那個翡翠葫蘆。對了,天師那裏你也要常去看看才是。”

張惜霎道:“知道,這還用你囑咐。三玄島真的有你說的那麽美嗎?”

羅天又從後麵抱住張惜霎,湊近張惜霎的耳朵呢喃道:“那裏是不是有我說的那樣美,日後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你是我羅某人的未婚妻子,還怕沒機會去三玄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