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色漸薄,東方既白。莫桃但覺暖意遍身,樂不可支,有無限之欣喜,諸障消於無形;身心渙散,如煙如雲,飄飄然如存若亡,不覺癡然其中。忽身悸動,記起莫天悚,忙收功回神。身上的光焰緩緩消失。來不及細看自己,先去看莫天悚。他的身體倒是不僵硬了,可人還是沒有知覺,臉色紅得像辣椒一樣,喘息急促如風箱一般。莫桃駭然變色,回頭叫道:“大師,天悚怎麽了?”

左頓拿起莫桃的外衣給他披上,困惑地苦笑道:“大約一個時辰以前,三爺的臉色就逐漸變了,越來越紅。不過聽他喘氣的聲音,你已經成功把他救回來了。”

莫桃還是一點也不放心,追著問:“他的臉色怎麽會這樣?是拙火燒過分了,還是冷香丸吃多了?”

左頓苦笑搖頭道:“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種情況。本來想給三爺也灌頂的,可又不清楚狀況,不敢輕易嚐試。不過拙火雖然熾,如油入火,然溫而不烈,不可能傷人,何況三爺又僅僅是從旁感受。你都無恙,他怎麽可能被拙火傷著?”

莫桃還是擔心,機械地穿好衣服,想去給莫天悚幫幫忙,卻又不知道怎樣才是幫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忽然看見莫天悚的手微微動一下,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膛。想伸手去拉一下又不敢,閉氣凝視,感覺時間凝固一般。終於看見莫天悚又動一動,還緩緩睜開眼睛,然後中氣火藥都是十足地怒罵道:“臭牛鼻子死爛頭,下次我一定把你泡在辣椒水裏麵!”罵完又異常辛苦地劇烈咳嗽起來。

左頓和莫桃誰也沒聽懂,互相看一眼。左頓隻想別是他的腦袋凍壞了又或是燒壞了吧?居然不敢問一問。莫桃卻顧不得聽懂沒聽懂,張開上臂撲上前去,緊緊抱住莫天悚,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又聽莫天悚氣哼哼地道:“桃子,你還要不要我喘氣了!咳!咳!水,誰有水給我喝兩口!”

莫桃啞然失笑,抱得沒那麽緊了,瞥見左頓已經下河岸去想辦法取水了,他也不著急,還舍不得放手。被莫天悚一把推開,嘟囔道:“去!兩個大男人,摟在一起成何體統!”莫桃感覺到莫天悚依然勁力十足,懸著的心才算是完全放進肚子裏,又忍不住大笑起來。不笑不足以表達喜悅,不笑不足鬆弛緊繃的神經。

莫天悚終於不咳嗽了,眼鼓鼓地看著莫桃,喃喃道:“桃子,你沒發瘋吧!”莫桃搖搖頭,可就是忍不住笑意。左頓取水回來。莫天悚瞥見他用來裝水的容器居然是裝孟綠蘿的木頭盒子,也忍不住笑了,接過盒子,一口氣把冰涼的江水全部灌下去,感覺舒服多了,舒出一口長氣,四下看看,皺眉問:“法王呢?不是看我有事就自己溜走了吧?”

莫桃也終於不笑了,可他不少情況也不清楚。左頓黯然搖頭,大概介紹一下情況。莫桃頓時又急了,跳起來叫道:“你們歇著,我去找淩辰和小妖他們!”

莫天悚早收拾好地上的亂七八糟的藥瓶,又把寬腰帶圍在腰上,同樣站起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莫桃怒道:“不行!你才剛剛醒過來!讓左頓大師陪你休息休息。我自己一個人去!”

莫天悚壓根也沒理會他,一個人朝前跑去。卻不是朝下遊去的,而是直奔滑坡掉下來的大土堆。蹲在枯死的修羅青蓮麵前看半天。左頓和莫桃都跟過來。左頓問:“你看什麽?你是怎麽得到修羅青蓮的?”

莫天悚苦笑道:“我本來已經把孟綠蘿困在修羅青蓮上了。這裏一點痕跡也沒有,估計她又跑掉了。”一邊說一邊起身朝下遊走去。精神和體力都很不錯。

莫桃知道這很可能是冷香丸造成的假相,然勸不住莫天悚。隻好三人一起尋找。他們知道淩辰必然會在下麵搜查得很仔細,便沒下河岸,三個人都是在岸上麵走的,路比起下麵好走多了,速度也比淩辰他們快不少。這時候莫天悚才有選擇地交代了紅霧區裏麵的事情。

原來莫桃拙火發動不久,莫天悚就清醒過來,隻是依然覺得非常冷,手足僵硬無法動彈。他也想快點好起來,清醒後就開始練功。開始真氣怎麽都提不起來,後來好容易真氣能提起來了,喉嚨又辣得不行,連臉也憋紅了。因此他恢複行動能力,第一件事情就是罵無涯子出氣。其實他心裏也明白,修羅青蓮非同小可,這次能死裏逃生,莫桃的拙火定、蕊須夫人的冷香丸和無涯子辣味糕點缺一不可,其中起效最大的恐怕還要數無涯子的辣味糕點,內心其實滿感激無涯子的,但被辣得辛苦,不罵罵卻也不舒服。一邊給左頓和莫桃交代,一邊還罵罵咧咧的。

左頓要不是太擔心汪達彭措,肯定會被他逗笑。莫桃的情緒穩定多了,還很生氣莫天悚單獨去冒險,忍不住數落一通。莫天悚隻是聽著,也不還嘴,等莫桃說完才一把摟住莫桃快走幾步,把左頓丟在後麵,才低聲道:“你罵夠沒有?罵夠就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莫桃知道莫天悚指的是白絲巾,心裏甚是不舒服,也知道莫天悚這是在敲磚定腳,瞪眼道:“修羅青蓮你不是給我的嗎?難道還想要回去?”

莫天悚陪個笑臉,輕聲道:“你不還我也行,我就當你是答應我了!翩然是曾經對不起你,但不是她漏消息給我,當初我也找不著你。你大人有大量,就算是看在我的麵子上,別和翩然計較。”

莫桃愕然,滿腔怒火又被逗出來,沉聲道:“原來你知道!當初要不是她,我也用不著你來救!”

莫天悚又陪個笑臉,輕聲問:“那你要怎樣才肯放過翩然?條件隨便你開。”

莫桃冷冷地道:“別和我談生意!你當初救我是因為我是你兄弟,今天你還肯救我也是因為我是你兄弟,同樣的道理,我做什麽,也僅僅是因為你是我兄弟。不需要條件,也沒有任何條件能改變。”

莫天悚的心直冷下去,後麵的路途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淩辰緩緩道:“我答應過左頓大師,一定會把法王帶回去!”

小妖駭然變色,拉住淩辰叫道:“不行!你沒見水這麽急,即便是你下水也隻能被水流衝走,賠上自己的命,不可能kao近法王。”

淩辰推開小妖,道:“我用輕功直接跳過去。”一邊說一邊就想跳。

白瑪忽然來了精神,也一把拉住淩辰,叫道:“等一等!繩子不能解開,不然你沒辦法帶法王回來。”一邊說一邊撿起地上的長繩又拴在淩辰的腰上。

淩辰苦笑道:“我的輕功僅僅一般,河道又寬。不拴繩子都沒把握,拴著繩子可能更跳不過去。”

白瑪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幫你。你踩著我的頭借力一次,一定能跳過去。”一邊說一邊抱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右手拿著一根鐵棍,沒等淩辰和小妖明白,他已經再次跳進冰冷的江水中,又利用鐵棍cha進河底穩定身體。

小妖大駭,急忙去拉白瑪腰上的繩子。白瑪一閃,繩子掉入江中,小妖卻沒拉住。這次有大石頭和鐵棍的幫助,白瑪並沒有被水衝走,直沉入江底。水剛好一人深,隱約能看見一個頭頂在水麵時隱時現,不斷朝江中心前進。小妖失聲道:“你們全部都是瘋子!”但也著急得很,抖直軟鞭,纏上被江水衝下去的繩子拉上來雙手握住,想把白瑪拉上來。

淩辰卻道:“放繩子,等我過去你再用力拉!就是屍體也要拉上來。”

小妖驚奇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但還是聽話的沒有收繩子。淩辰把自己的腰繩也遞一個頭給小妖,然後看準白瑪的位置,奮力躍起,足尖在白瑪的頭上點一下,借力再次躍起,果然成功落到對麵,“撲通”一聲掉進齊腰深的水裏。

這邊的江岸很緩,水勢也要和緩一些。淩辰踉踉蹌蹌爬上對岸。幾步來到汪達彭措麵前,伸手先探鼻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回頭大聲嚷道:“白瑪,法王還活著!”就見對岸的小妖根本無力把白瑪拉上岸去,駭然變色,起身揮舞雙手大叫道:“千萬不能鬆繩子!”

小妖卻已經沒力氣回答淩辰。這邊的江岸比對麵陡峭很多,別說用力,就是單純地站立也甚是危險,不注意就會掉下去。繃得緊緊的繩子簡直就是一條索命繩,她不僅拉不上白瑪,自己還一點一點地朝江裏滑落。幸好這一段土質還比較緊密,沒有動一下就跨一大片。

淩辰幹著急卻幫不上一點忙,大聲叫道:“石頭!向石頭借力!動作快一點,不然白瑪就淹死了!”氣得小妖直翻白眼,好在她很有一股潑辣勁,看準一塊大石頭,將身體一橫,卡在石頭後麵,沒再繼續下滑。顧不得喘氣,雙腳緊緊蹬在石頭上,雙手緊緊勒住繩子,實在是拉不動,就一點點地把繩子纏在手腕上,總算是把繩子慢慢收回來。

白瑪出水的那一刻,她也癱軟在石頭後麵,再看雙手,完全成了烏紫色,手心更是勒出兩道長長的血印子,疼得鑽心。抬頭朝對岸看去,淩辰已經把汪達彭措翻過來,正在急救。她也不敢多耽擱,來到白瑪身邊一看。白瑪早喝了一大肚子水昏過去。好在溺水的時間不長,小妖沒費多大的力氣就把他救醒。

白瑪醒後一個謝字也沒有,爬起來就朝對岸看,大聲問:“法王怎麽樣了!”

正好對麵的汪達彭措在淩辰的擠壓下噴出一大口水,悠悠醒過來。淩辰心花怒放,大聲道:“好了,好了!沒事了!”白瑪鬆一口氣,坐下來才向小妖道謝。小妖冷冷地道:“離沒事還早得很呢!過去都如此費力,我看你們如何把法王弄回來。”雙手都疼得要命,又因過度用力一直在顫抖,自己撕下一幅衣襟,哆哆嗦嗦半天也包紮不上。

白瑪顧不得自己渾身還是濕淋淋的,急忙給她幫忙。不過他的手也在冰冷的江水中凍僵了,好半天才把傷口包紮好。

汪達彭措被丹增強桑推下江後,憑借多年修煉練就的過人功夫,一點也沒有荒亂,隻是江水實在太急,他也穩不住,被湍急的江流帶著朝下遊直衝下去。時沉時浮,身上不知道被江裏的巨石撞傷多少地方,怎麽掙紮也無法自主。最後被江水帶著撞向一塊大石頭,把他撞昏過去,但也成功擱淺,回到岸上。幸好斯拉桶地區的氣溫很高,不然泡在水裏一夜,就是凍也凍死他。不過汪達彭措交代情況的時候,卻隻說是自己失足落水,一句也沒有提丹增強桑。

現在淩辰雖然把汪達彭措救醒,可是汪達彭措滿身都是瘀青,加上年紀本就老邁,已經極度虛弱,根本不可能自己過江。而淩辰的輕功又不足以背著他飛越寬闊的江麵。的確像小妖說的那樣,離沒事還早得很呢!

兩邊扯著嗓門商量一陣,誰也沒有好方法。白瑪急了,又一次提出自己下江去當墊腳石。小妖勃然大怒道:“你願意去死,我還不願意把手掌勒斷呢!你看清楚,這次淩辰不是帶著一根繩子,而是帶著一個人。這麽寬的江麵,隻有一個借力點他是躍不回來的。”白瑪暈了,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淩辰還掛著莫天悚的情況,有些不耐煩,直著嗓門吼道:“白瑪,你拉住繩子,我背著法王從江底走過來。”

白瑪愕然。他剛才下水的時候也是極力閉住氣的,但還是喝了一肚子的水。淩辰想走的距離要遠得多,就算是淩辰能不被急流衝走,能閉氣如此長的時間,汪達彭措本已經極度虛弱,肯定沒辦法閉氣如此長的時間。

一直沒有出聲的汪達彭措笑一笑,道:“普色(小夥子),我爸爸媽媽不在了無所謂,你爸爸媽媽還在。如果我們倆個這樣劈擦(藏語,死了,完蛋了)了,老和尚既對不起天悚,也對不起你的父母。我們不能冒險。”

淩辰苦笑道:“我父母早死了!三爺也生死未卜。我們不冒險過去,沒有吃的,體力會越來越不支,就算想到好辦法,也沒力氣過江了。”簡單地解釋幾句。

汪達彭措愣一下,緩緩道:“普色,扶我起來。”

淩辰皺皺眉,還是費力地把汪達彭措扶起來。汪達彭措看看兩邊的距離,忽然問:“你身上的繩子是不是左頓仁波切拴三爺和二爺的那一根,很長吧?”

淩辰點頭道:“是很長。”

汪達彭措沉吟道:“你看我們有沒有可能利用這根繩子搭建一條溜索。雖然繩子不夠結實,但用一次應該沒問題。”

淩辰大喜,嚷道:“法王就是法王!”先扶著汪達彭措坐下,又大聲告訴對岸的小妖和白瑪。

兩邊一起忙碌起來,尋找合適的石頭拴好繩子。好在這根繩子雖然被莫天悚砍斷一截,還是足足有幾十丈長,江麵不過五六丈寬,繩子的長度足夠。隻是小妖他們那邊河岸陡峭,又有鐵棍可以用來拴繩子,繩子離水很高。淩辰這邊河岸很緩,淩辰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合適東西固定繩子,最後是把繩子拴在江邊讓汪達彭措觸礁的大石上的,繩子緊貼水麵。但這樣已經比從江底走過去好多了。

試一試繩子的結實程度,淩辰背起汪達彭措,依然像他上次背張宇源那樣用衣服捆好,然後雙手雙腳都鉤住繩子,一點點地移動。剛開始兩人都泡在水裏,辛苦極了,後來倒是離開水麵越來越高,但淩辰的手足也越來越沒有力氣,好幾次差點掉下去。幾經辛苦才爬上對岸。倒的地上,連解下汪達彭措的力氣都沒剩下。

白瑪急忙幫忙,扶起汪達彭措時喜極而泣。跪下就對淩辰和小妖行大禮。小妖也感動之極,所有的脾氣都沒有了,就是發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該怎麽回去。

好在不久之後左頓三人找過來,由莫桃和左頓換班背著汪達彭措朝回走。又快天黑的時候好不容易才回到營地,又看見紅教正在和黃教以及十八衛大打出手。卻是丹增強桑回來以後就挑唆雙方起了爭鬥。

這次轉經,汪達彭措帶著二十多個弟子,還有十來個格策,丹增強桑帶著十幾個弟子,紅教加起來一共五十來個人。左頓帶著十幾個弟子,加上十八衛,人數雖然少,戰鬥力卻比紅教高。左頓的弟子還算是手下留情,十八衛跟著莫天悚縱橫白道黑道,向來跋扈,手下卻不肯留情。他們知道莫天悚和汪達彭措關係不錯,拳頭刀劍隻管朝丹增強桑的人身上招呼。左頓他們回來的時候,丹增強桑的弟子已經沒有一個不掛彩。

看見汪達彭措回來,丹增強桑的謠言不攻自破,雙方都停下來。丹增強桑十分害怕,剛想溜走,被莫天悚一把揪住,押著他來到汪達彭措的麵前。然而汪達彭措僅僅是斥責丹增強桑危急時刻不顧夥伴安危,自己逃走,挑撥離間等大家都看見的罪行,於推他失足一節還是隻字未提。依然還讓丹增強桑跟著他們一起轉經,一路之上還有些巴結他。

在原地修整兩天以後,汪達彭措的體力恢複一些,他們繼續前進。轉經的路已經走了一半多一點,向前走比後退的路途還近一些。汪達彭措盡管虛弱,也沒辦法修養,隻是改成騎馬而已。他沒精力,後麵的佛事就全部換成左頓主持。這是左頓夢寐以求的事情,可真的發生了,他卻又喜又憂,且憂大於喜。

莫天悚的好精神得益於冷香丸。幾天過後,冷香丸的藥力消退,修羅青蓮的威力顯現出來,一發作就被凍得渾身顫抖,每次都由莫桃發動拙火替他治療。可是他一改往日脾氣,顯得異常沉默,就算是寒毒發作也不出聲,每次都是別人去叫來莫桃幫他取暖,再通知其他人停下休息。他每天默默地走在自己的隊伍中,既不去找汪達彭措,也不去找左頓,唯一主動去做的事情就是照顧挾翼。莫桃覺得難受,白天還是基本上和左頓在一起。

小妖當過一陣子丫頭,見到莫天悚身體不適,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又恢複丫頭的角色,一路照顧莫天悚的起居,倒是讓向山輕鬆不少。淩辰不知道怎麽的,一路之上也在盡力照顧小妖,讓十八衛驚詫不已。

十幾天以後,他們終於回到左貢地區。所有的時間加在一起,這次轉經一共用去四十多天的時間。走的時候是八月底,回來十月上旬已經快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