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頓追一半,眼看上麵的一群人已經停下,鬆一口氣。不料孟綠蘿現身冰川,莫桃帶頭,莫天悚隨後,一群人又朝上跑去,急忙大叫道:“二爺、三爺,你們回來,神聖的卡瓦格博不允許任何人用腳去踩踏神山,一定會顯靈的。你們再向上爬,卡瓦格博也會懲罰你們的。”

莫桃想起一路之上的眾多神跡,心生敬畏,首先停下來。不管莫天悚是不是樂意,也把他強拉下來,和左頓匯合在一起。抬頭向上看,孟綠蘿的位置比剛才高不少,顯然沒明白莫天悚和莫桃何以又不追了,停在山坡上沒有動。

莫天悚越看越生氣,大吼道:“神山卡瓦格博啊,我不遠萬裏來朝拜你。現在有外人要褻瀆你,用腳踩上你的頭頂。請你顯示你的法力,埋葬觸犯你神威的人。如果這一次你被人踩上頭頂,那麽我以後也絕不再朝拜、信奉你了!”

莫桃皺眉道:“天悚,你別這樣。孟綠蘿故意現身,很可能就是想我們追上去。即便我們能追上去也不應該追上去。”

豈料莫桃的話音沒落,山上忽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一堆白雪貼著崖壁迅速往下滑落,宛如銀簾一般從天而降,又如瀑布奔流而下。所有人都看呆了,幸好左頓還沒有發呆,大叫道:“雪崩!卡瓦博格顯靈了!快離開這裏!”拉著莫天悚和莫桃就跑。淩辰和十八衛誰也不敢怠慢,紛紛朝一邊連滾帶爬地躲閃。好在他們本來就在山腳,這次雪崩又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雪崩。隻持續一炷香的時間就停止了,沒有一個人受傷,僅僅隻是人人滾了一身泥。然而山坡上耀武揚威的孟綠蘿還是消失了。

大家互相檢視,都出了一身冷汗。下去後見到所有人都在朝上頂禮膜拜,不免奇怪。一個喇嘛告訴他們,剛才“卡瓦格博抖了下肩膀”,雪崩毫不留情地埋葬了山坡上的孟綠蘿,但是積雪在快到那些放生的動物身邊時,雪流忽然減慢速度,繞開那些動物,不然他們很可能都會被大雪埋葬。

莫天悚和莫桃麵麵相覷,忽然一起轉身,匍匐在地上,虔誠地朝卡瓦格博行大禮。

可惜莫天悚的虔誠隻維持到他站起來。起身以後他就發現嚇傻了的和戎,怒氣衝衝地走過去,冷然道:“你怎麽會想到讓法王加持一個妖精然後放生?”

和戎飛快地瞄一眼莫天悚,低下頭囁嚅道:“是卓瑪叫我幫忙的。胡蝶是卓瑪和格瑪去采集香柏枝的時候一起帶回來的。昨天夜裏卓瑪沒有回來,我很擔心。”

莫天悚想起在格瑪手上看見的死蛾子,氣簡直不打一處來,一把揪住和戎的衣襟,大怒咆哮道:“卓瑪是個妖精,你還擔心她?”

左頓忙拉開莫天悚,不悅地道:“三爺,你怎麽能怪和戎?和戎什麽也不知道,也不懂得防範。我們現在最應該慶幸的是卓瑪和孟綠蘿都沒有傷害和戎。”

莫天悚很不服氣地道:“我怎麽也想不到孟綠蘿會混在放生的動物。要是我們早上能檢查一下,肯定早把她揪出來。”

莫桃忍不住怒道:“你還說!昨天我還提醒你注意卓瑪,可你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在想什麽,要不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左頓忙道:“事情都過去了,你們兩個別吵啊!要說還是怪我。你們都不知道加持能讓孟綠蘿隨意在山裏活動。早上汪達彭措仁波切給三爺摸頂的時候,我該想到這一點,好好檢查一下。”

莫天悚還是氣哼哼的,沒出聲。莫桃沉吟道:“大師,你說剛才的雪崩是不是已經消滅孟綠蘿了?”

左頓遲疑道:“如果孟綠蘿比土司太太還高明的話,這樣一場小雪崩肯定奈何不了她,但是受傷是免不掉的。我們應該加快速度,早點趕到斯拉桶去。不過這是一場盛會,突然改變行程對其他人不好交代,而且汪達彭措仁波切也不一定會同意。”

莫天悚這才注意到周圍一個紅教喇嘛也沒有,暗忖紅教到底還是不如黃教,想起薛牧野說莫桃此刻得到修羅青蓮還不如沒有那東西,沉聲道:“不,我們不改變行程。卡瓦格博真有靈,肯定是站在我們一邊的。”說完又忍不住朝身後的高山看。他是個很徹底的無神論者,敢於藐視一切神靈,可是站在神山腳下,他總身不由己地相信神靈的存在。

左頓也朝神山看去,點點頭。就像是故意等著他們商量完一樣,白瑪走過來說汪達彭措請莫天悚過去。又說今後要更加小心,休息的時候左頓應該也和莫桃在一起。

莫天悚啼笑皆非,真打起來,他相信自己絕對不輸給汪達彭措。有事的時候還不知道誰保護誰呢!不過是他叫左頓順從汪達彭措,不好自己都不聽話,很是不情願地把行禮搬去汪達彭措的帳篷。這裏有格策服侍,又有汪達彭措不時給他灌頂加持,倒是很舒服,他也沒讓向山跟著。不知道是藏藥的功勞還是灌頂的功勞,他臉上的咬傷好得非常快,幾天後就隻剩下一個淡淡的印子,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而且汪達彭措說,再過些日子這個淡淡的印子也會消失。莫天悚很高興,就隻可惜手臂上的傷好得沒那麽快。

過去之後莫天悚才知道,汪達彭措不是有事就躲起來,而是看見丹增強桑出手阻止莫天悚,又知道一切有左頓主持,先一步回去叫來丹增強桑問話。不過丹增強桑說他隻是不願意莫天悚破壞神聖的放生法會,根本就不知道最後那個盒子中裝的是妖精。汪達彭措也說不出話來。

莫桃比莫天悚幸運,因為左頓很了解他們的能力,也沒讓莫桃來自己的帳篷。不過白天莫桃大部分時間還是和左頓在一起。

不知道是汪達彭措看得緊,還是卡瓦格博顯靈,又或是孟綠蘿真的被雪崩重傷,此後的路上一直很平靜。

一路上他們不停地作法事、超度、作供、持咒、加持護法神,感應到各種各樣的瑞相。雪山溪流、高山峽穀、藍天白雲、狂風暴雨、森林草地、牛羊牧民一一展現在崎嶇山路兩旁,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山之後又下山,以至於有人服侍的莫天悚躺下之後,腦子還在山路上行進,延伸出一條漫長的朝聖之路。這時候他連說嘴的力氣也沒有了,各種神跡和瑞相固然讓他吃驚,可是那些朝聖的藏人更讓他敬服。他們當中不少都是磕等身長頭,走一步拜一拜來走這條朝聖之路的。

磕等身長頭是真正的五體投地,雙手合什高舉過頭,虔誠祈禱後雙膝跪地,匍匐下去,全身緊貼地麵,額頭叩拜。周而複始,用身體的印記一步步走向遠方。額頭上磕出大包,流血結疤,依然還是繼續,再繼續,再流血,再結疤……就這麽一寸寸丈量著聖地之路。

極遼闊的天是那樣的藍,純淨得不要臉。磕頭的阿覺手上套著木板,膝蓋上綁著牛皮,顴骨黑紅的臉上平靜而祥和。莫天悚看著那些虔誠的人,開始更多的是嘲笑,漸漸的,心中更多的是感動,越來越多的感動,無話可說的感動。

由於太辛苦,他們三次看見累死在朝聖路上的騾馬和人。不少藏人的生活還十分艱難,要預先積蓄好幾年,才能湊夠來朝聖的銀子。敢於嘲笑一切的莫天悚被這個堅韌而虔誠的民族徹底征服,也變得越來越虔誠。真正明白了什麽是高山,什麽是峽穀,什麽是大氣,什麽是跋涉,什麽是堅韌,什麽是信念,什麽是精神……

轉經的隊伍終於抵達斯拉桶地區邊緣。

隻是中午時分,汪達彭措和左頓商量,紮營休息,明天一早再上路,穿越斯拉桶。左頓連考慮也沒考慮就讚成說他也是這樣想的。莫桃顯得很激動也很緊張,一點意見也沒有。最著急的是莫天悚,可惜到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所謂的修羅青蓮在斯拉桶的什麽地方,急也沒有用,而且這時候他已經從心裏願意聽從活佛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他們踏上了“地獄之火”斯拉桶。這是一個幹熱河穀,河穀兩側的山穀上寸草不生,整個山體都是裸lou的風化岩石,波濤洶湧的怒江從穀底穿過。江邊長著大片渾身是刺的仙人掌,再看不見其他的植物。已經是深秋時節,山頂上到處是雪,這裏的氣溫竟然非常炎熱。天空中沒有一絲風,太陽如同一輪火球,人如同被投進烤箱之中,人人汗流浹背,嗓子幹得像要冒煙,又找不著一滴水喝。沒有一個可以躲避蔭涼的地方,不愧是地獄之火。

中午休息的時候,莫天悚剛剛吃完簡單的午餐,就看見左頓帶著莫桃走過來,精神一振,急忙起身迎接。汪達彭措也站起來,遲疑道:“左頓仁波切,你已經最後決定了嗎?”

左頓點點頭,緩緩道:“我決定和二爺一起去。萬一有意外,希望法王能信守承諾。”

汪達彭措看看莫桃,皺眉道:“成功的希望太渺茫。我已經說過丹增強桑,我們可以不用理會修羅青蓮。”一路上左頓都在退讓,他變得放心了。

莫桃淡淡道:“不!晚輩一定要得到修羅青蓮。左頓大師,隻要你告訴我修羅青蓮的位置,我自己去。”

莫天悚笑道:“你怎麽可能是自己去,還有我呢!”

莫桃正色道:“要是沒有孟綠蘿,你不提出來,我也會拉上你一起,但是現在你不能去。我怕你留下的大攤子沒人管理。”

莫天悚用力朝地上吐兩口唾沫,氣道:“呸!呸!還沒開始呢,說什麽喪氣話!”

左頓莞爾,緩緩道:“天悚,我的意思也是你別去。我會陪著二爺一起的。在佛的地方,我去比你去更有用。”

莫天悚可不服氣,正要說話,白瑪跑過來,大聲道:“上師,你快去看看,那邊有一個人暈倒了!”莫天悚一眼瞥見丹增強桑幸災樂禍的笑容,嘀咕道:“湊什麽熱鬧?”腳下卻是跑得最快的一個。

暈倒的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暈倒的原因是缺水又太疲累,倒是看不出和丹增強桑有關係。要救她也很簡單,給她喝一點水,再休息一陣即可。可是這條朝聖之路到處都有水源,路途又艱苦,每個人都盡量減輕行囊的重量,沒有人還背著食水。莫天悚他們帶著的少量食水也在剛才午餐的時候全部用光。這裏正是斯拉桶的中心地帶,不管是返回還是前進,都有很長的路要走,老婦情況危急,根本就沒有時間等人取回食水。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臨時搭了一個簡易窩棚,幫老婦遮擋烈日。

莫桃離開窩棚來到懸崖邊,望著下麵怒江滔滔的江水,猶豫片刻,招手叫來向山:“去幫我拿個水壺過來。”

向山駭然道:“這麽高,怎麽下去?”

莫桃瞪眼,正要自己動手去拿水壺,莫天悚已經拿著好幾個水壺走過來,拋兩個給莫桃,笑著淡淡道:“一起下去。”淩辰大駭,衝過來就想搶水壺,叫道:“不,我下去。”莫天悚一掌推開他,冷冷地道:“你覺得你下去以後還能上來嗎?滾遠一點!”淩辰還不願意,和莫天悚拉拉扯扯的。莫桃這時候已經爬下懸崖。

這片懸崖直上直下,又全是風化的岩石,沒有任何樹木山藤之類可以抓手的東西,而且岩石疏鬆,不少石頭的都是鬆動的。莫桃一腳踩滑,連著石頭一起掉下去,站在上麵觀看的人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呼。莫天悚急了,用力一掌擊在淩辰的胸膛上,直接就跳下去,大吼道:“左頓,拉著淩辰。”

左頓跌足道:“他們兩兄弟怎麽都這樣衝動?”用力抱住淩辰,一起朝下看。

莫桃身手過人,遇變不亂。掉下去時抽出無聲刀,一刀刺進岩石中,穩住了下墜的勢頭。隻有他踩鬆的那塊巨石掉進江水中,濺起高高的水花。反而是莫天悚,落得比莫桃還快,又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一直落下去。淩辰撕心裂肺一般叫起來,卻看見快到江麵的時候,莫天悚射出他的招牌銀簪子,晃悠一下停在離江麵不過兩丈高的峭壁上。大大鬆一口氣,才想起莫天悚在蓮花峰跌馬崖的時候就這樣玩過一回,忍不住不幹不淨地大罵一聲,覺得身上被掏空一樣空蕩蕩的,心裏可是氣得要命。

淩辰跟莫天悚的日子已經不短,遇見的凶險也不少,可是莫天悚天生有一種照顧人的欲望,不僅僅是對兄弟,就是對手下也非常愛護。每到危急時刻,他壓根用不著任何人去幫他,反是他幫別人的時候多。淩辰也就在平常的時候幫莫天悚跑跑腿,處理一些雜事。這實在有背淩辰從小就被嚴格訓練出來的職業操守。轉經之前淩辰就知道修羅青蓮不好弄,打定注意這次要搶在莫天悚的前麵出點力氣,不想莫天悚先是被卓瑪刺一刀,他沒幫上忙,此刻就在他麵前跳下懸崖,他又沒能出力,火大起來,也不再朝懸崖下麵看,推開左頓,掉頭朝窩棚走去。一把怒火打算都發泄在引起這場凶險的老婦身上。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懸崖下取水的莫天悚和莫桃吸引,留下的幾個人也在窩棚中照顧老婦,路上反而很安靜,沒什麽人影。淩辰快步來到窩棚中,幾個藏人一起滿期待地看著他,老婦還是昏迷不醒。饒是淩辰向來心狠手辣,這時候也不可能做什麽,氣得要命,轉身又出了窩棚。聽見懸崖邊上的人發出一聲震天響的歡呼聲,六字真言再一次響徹山穀。不用看他也知道莫天悚和莫桃已經成功取到水,可能不久就能上來。然而他的氣就是不順,遊目四顧,想找一個出氣的對象。

挾翼忽然長嘶起來。淩辰愕然回頭,正好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卻是丹增強桑在挾翼身邊,飛奔過去,怒吼道:“你想幹什麽?”

丹增強桑顯得很慌張,掉頭就跑。淩辰可算是找到發泄的對象,哪裏還顧得什麽活佛不活佛,追過去挺劍就刺。丹增強桑急忙用這些日子拄著走路的一根拐杖相迎。念經淩辰不如他,打架可比他高明太多,一劍緊是一劍,隻殺得丹增強桑不住地朝懸崖上退。奇怪的是,他居然不叫,越發讓淩辰覺得他心裏有鬼。可惜隻差幾步就要將丹增強桑逼下懸崖的時候,莫天悚和莫桃成功爬上來,人們轉移注意力。汪達彭措大喝一聲,跑過來。就是莫天悚也急忙把水壺遞給旁邊的人追過來,淩辰隻有萬分遺憾地停止進攻,氣憤地嚷道:“三爺,這家夥想害挾翼!”

丹增強桑這時候才分辨道:“我沒有!我隻是從挾翼的身邊經過,淩辰就不分青紅皂白地追過來,拿著劍就砍。”

汪達彭措還是不滿意,用藏語斥責丹增強桑。莫天悚聽不懂,就隻看見丹增強桑很不服氣在申辯,擔心得很,急忙去檢查挾翼。他非常寶貝挾翼,舍不得讓挾翼馱行李,因為不能騎,鞍轡也沒上。挾翼身上什麽也沒有,很容易看出挾翼沒有傷痕,莫天悚還不放心,悄聲問挾翼:“那個壞家夥給你吃什麽東西沒有?”

挾翼搖頭,馬頭總在莫天悚身上蹭,很親密的樣子。莫天悚摸著挾翼的耳朵,低聲囑咐道:“以後不是我拿給你的東西,你不可以吃,知道嗎?”這些日子喂挾翼草料的一直都是向山,挾翼很不明白地看著莫天悚,然後點點頭。莫天悚好笑,抱著馬脖子和挾翼親熱一陣,才大聲叫道:“阿尼法王,別說丹增強桑活佛了。”

汪達彭措來到莫天悚身邊,低聲道:“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他太不象話,一點沒有活佛的樣子。這時候不說幫忙,反而挑起紛爭。三爺別和他計較。”

莫天悚搖頭笑道:“阿尼不知道淩辰那個人,挑起紛爭的不一定就是活佛。我們還是找到左頓大師和桃子一起,商量一下修羅青蓮吧。”

汪達彭措沉默片刻,下決心一樣,正色緩緩道:“三爺讓我慚愧。我和你們一起去取得修羅青蓮。”

莫天悚愕然,修羅青蓮到底在什麽地方?真那麽難得到嗎?不好意思地抓頭道:“阿尼,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把地方告訴我們,有我和桃子去就可以了。你和左頓大師幫我們加持念經保佑,比親自動手還強。”

汪達彭措微笑道:“我意已決,不必再說。”見左頓和莫桃已經從窩棚中出來,拉著莫天悚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