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並沒有繞過卓瑪。卓瑪渾身水淋淋的全部濕透了,隻覺得無比輕鬆,忽然聽見莫天悚在轟鳴的水聲中道:“在佛的眼睛裏,所有生命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卓瑪愕然,失聲道:“三爺,你知道了?”莫天悚笑笑道:“我們得快一點,桃子已經走遠了。”鑽出瀑布,快步朝前走去,連淩辰的大聲呼喊也沒有理會。

隊伍其實沒走多遠,左頓大聲招呼道:“三爺,路很滑,別走那麽快。”莫天悚回頭笑道:“我怕冷,也怕傷風,跑快點衣服也幹得快些。”還是衝得很快。

莫桃又覺得疑惑,向汪達彭措告罪一聲,緊追而去。莫天悚衝得很快,山路很窄,人又很多,莫桃怕擠著其他人,一直追不上他。

中陰之道又在眼前。莫天悚停下,匍匐在地麵和卓瑪一前一後鑽進去。莫桃遠遠看見,甚是驚異。知道裏麵很狹小,過來也隻好停在外麵等候。

中陰之道裏麵的確非常狹小,剛開始隻能貼著潮濕的地麵前進,好在不久就能站直身體。卓瑪正要朝上麵的出口爬去,莫天悚忽然從後麵一把抱住她,呢聲道:“讓我看看你本來的樣子,好不好?”

卓瑪失聲問:“在這裏?”

莫天悚點點頭:“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我敢向你保證,桃子此刻正守在外麵,沒有任何人能進來打擾我們。”

卓瑪瞪眼看著莫天悚,半天之後才點點頭,伸手在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麵具。洞裏相當黑,莫天悚並不能看清楚卓瑪的長相,好在他不介意,雙手捧起卓瑪的臉,夢囈道:“卓瑪,這次我一定好好愛你!最少在這裏,在這座雪山之上。”卓瑪也激動起來,一把抱住莫天悚,叫道:“你說的是真的,天悚,不是騙我吧?”

莫天悚輕聲道:“我為什麽要騙你?告訴我,你像真正的卓瑪那樣,愛的是莫天悚,不是文沛清。”

卓瑪一把推開莫天悚,愕然道:“我為什麽會喜歡文沛清?你以為我是誰?”

莫天悚皺眉道:“你不是孟綠蘿嗎?卓瑪和翩然都說你喜歡我爹。”

卓瑪明顯震動一下,忽然開始發出光芒,亮而不烈,朦朦朧朧的,很像是莫桃剛服食烏曇跋羅花的時候長出的翅膀和觸須的光芒。莫天悚終於看清楚她的容貌,肌膚若凝脂,眉毛像彎月,眼睛像星辰,紅唇像火焰。聖潔處如仙子,**處如魔鬼。衣服腿下去一半,酥胸半lou,卻隻有一個**,顫巍巍的一點深紅;另一邊是一個醜陋的疤痕,從肩頭一直到腹部,年代已經相當久,卻似乎還能看見翻飛的血肉。卓瑪雙手捧著這唯一的**,淺笑盈盈,緩緩道:“胸上雪,從君咬。這一半全部給你!來啊!來啊!”

莫天悚呆了,下意識向後退。後麵卻是土壁,根本無法後退,他隻能緊緊貼在洞壁上。卓瑪咯咯嬌笑道:“你害怕了嗎,三爺?想不想知道我是誰?我僅僅是一個丫鬟,一個準備去服侍你們的丫鬟。”莫天悚喃喃道:“你究竟是誰?”

卓瑪一把摟住莫天悚,微笑道:“你看我美不美?是不是和梅翩然一樣美?能不能代替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莫天悚感覺很不好,用力想推開卓瑪,遲疑道:“你究竟是誰?孟綠蘿在哪裏?”

卓瑪把莫天悚摟得更緊,放聲大笑道:“孟宮主是你爹的女人,你也想沾手嗎?想知道她在哪裏,好好想想當初梅翩然是如何去你們幽煌山莊的。三爺,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不是和梅翩然一樣美,能不能代替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你究竟有什麽好?論相貌,弱不禁風;論忠誠,無從談起;論才智,自以為是;論眼力,張冠李戴。你說,梅翩然究竟看上你哪一點?要為你殺了一個人又一個人!你說!”目光忽然變得凶戾起來,要吃人的樣子。

莫天悚駭然,隻想先下手為強,彈出戒指上的毒針,一拳頭朝卓瑪打過去。不想卓瑪讓他打中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冷然道:“你忘記天一功不怕毒了!”莫天悚掙紮不開,恐懼地發現眼前的卓瑪武功即便是不在他之上,也不他之下,忽然間像是回到官寨中被土司太太卓瑪抓住,右手已經拔出烈煌劍,卻刺不下去。卓瑪嫣然一笑,左手閃電般抓住他的右手,用力一捏。莫天悚手腕劇痛,再握不住寶劍,忍不住驚叫道:“你究竟是誰?”

卓瑪癡癡地笑著,紅唇在莫天悚的臉上到處印下唇印,喃喃道:“三爺,這時候你知道憐香惜玉了?當初在官寨的時候,你為什麽那樣狠心?你沒看見我胸口的傷痕嗎?我是卓瑪!被你刺了一劍的卓瑪!我又活過來了,你喜不喜歡?”

官寨中的卓瑪早化成灰了,盡管莫天悚的膽子一貫很大,這時候也毛骨悚然,拚命想躲開。奈何山洞狹小,他又被卓瑪緊緊抱住,怎麽躲也躲不開,驚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卓瑪親親莫天悚唇,移動自己的嘴唇咬住莫天悚的腮幫子,含混不清地道:“我想好好的愛愛你。天悚,曹橫從來不準你們傷及對手的臉,結果讓你變成小白臉。你說我咬下一塊肉以後,你會不會變得陽剛一些?”一邊說一邊用力,咬得莫天悚慘叫起來。再也管不得眼前的妖精是誰,用力跺出鞋底的尖刀,仰身踢腿,一腳踢在卓瑪的後腦勺上。卓瑪吃痛,嘴巴用力,也咬得莫天悚鮮血淋淋。雙手卻鬆開莫天悚,一伸手,用掌力吸起地上的烈煌劍握在手裏,惡狠狠地朝莫天悚刺來。

山洞之中騰挪不開,什麽武功招式都用不上。莫天悚一閃沒完全閃開,左臂上多出一個血窟窿,疼得大聲慘叫,發動右手護腕上的機簧。不料卓瑪的手勁非常大,剛才那一下已經把護腕捏壞,一枚針也沒射出去,反而耽誤了莫天悚的進攻時間。卓瑪的寶劍眼看已經快刺中他的胸膛了,一道銀光飛射進來,正中烈煌劍。卓瑪的劍勢一歪,刺進旁邊的土壁中。

莫天悚雙腿一緊,被人抱住用力朝後一拖,身不由己得倒下去,滑進進來時的那個小洞。他卻非常高興,因認出白光是莫桃的無聲刀,運起九九功,在倒下去的同時對準卓瑪的肚臍眼一拳搗出。山洞狹窄,卓瑪也閃避不開,抱住肚子尖叫起來。這裏果然是水青鳳尾的要害,卓瑪不敢戀戰,身體忽然縮小,現出原形從上麵的洞口飛出去。

莫天悚高聲叫道:“攔住她!”爬起來就追。可是出去的洞口更加狹小,且岩石犬牙交錯,將莫天悚卡在裏麵進退不得。這時候莫桃也跟進來,先拿回自己的無聲刀,又拔出莫天悚的烈煌劍,才注意到莫天悚進退兩難的境地。在下麵用力向上推,更讓莫天悚被石頭硌得渾身疼,又大叫起來。莫桃放開他,皺眉道:“天悚,你今天是怎麽了?該出聲的時候不出聲,不該出聲的時候叫得那麽大聲!”

莫天悚又氣又窘迫,也不好意思再叫。吸氣收腹,一點點地朝上蹭去,努力半天,總算從岩石頂上的洞口中把身體拔出去。回到地麵上的時候真的有再世為人的感覺,身上又是水又是泥又是血的,一屁股坐下來直喘氣。四下看看,卓瑪早沒影子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天已經快黑了。忙趴下去對著洞口喊:“桃子,這裏太窄,你從原路出去吧!”

不料話音剛落,莫桃輕輕鬆鬆從地洞中鑽出來,福氣明顯比莫天悚大,這個中陰之洞一點也沒有為難他。莫桃還甚是疑惑地問:“剛才你怎麽會半天出不去?”一邊說一邊把劍遞給莫天悚,卻又看見他滿臉的口紅和腮幫子上的牙印,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莫天悚用衣袖在臉上用力地擦,悻悻地吼道:“有什麽好笑的?還說是兄弟,看見我受傷流血,也不幫我上點藥就知道笑!淩辰和阿山呢?怎麽每次我有事他們都不在,白給他們銀子養著他們了!”

莫桃看出莫天悚臉上的傷沒什麽,但手臂上傷的確是不輕,忙過來包紮上藥,卻無論如何也忍不住好笑,神情古怪地道:“這你可怪不著他們。你也沒告訴過任何人你來鑽洞,淩辰和阿山都追到前麵去了。我是在外麵等一會兒沒見你們出來,開始就鑽進洞裏跟在你們後麵的。”

莫天悚恨恨地道:“媽的,卓瑪說她不是孟綠蘿,可她究竟是誰?似乎很恨我和翩然一樣。究竟打傷阿曼的是不是孟綠蘿?”

包紮完畢,莫桃扶著莫天悚跳下岩石,淡淡道:“阿曼和孟綠蘿非常熟悉,肯定不會認錯人。我估計她應該是大哥的丫鬟雪笠。當初雪笠是梅姑娘最好的朋友,還是梅姑娘的堂姐,才去幫忙照顧大哥。雪笠不願意大哥給你當小廝,想把大哥的身份告訴你。結果梅姑娘去把蕊須夫人請來九龍鎮。我們誰也沒見過雪笠。”

莫天悚驀然想起當初梅翩然一再提及她不知道狄遠山的丫鬟是誰,很懷疑是小妖,感覺不舒服之極,冷冷地道:“你怎麽會知道的?我們在山洞裏麵說的話你都聽見了?聽見你不早點來救我?”

莫桃苦笑道:“阿曼告訴我的。不過他說蕊須夫人殺了雪笠,我也並不能肯定卓瑪一定就是雪笠。我是聽見你們的話。‘胸上雪,從君咬。’我好意思打擾你們嗎?我隻能是在外麵等。等我聽見你大喊大叫,知道情況不妙的時候,已經盡力動作快了。山洞太小,什麽輕功也用不上。後麵的路大家要小心一些才是。”

莫天悚又恨又氣又說不出口,大力揮舞胳膊道:“總有一天,我要把飛翼宮化成一片灰燼!”不料觸動胳膊上的傷勢,疼得呲牙咧嘴的。

回去以後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不僅僅是淩辰,左頓和汪達彭措都派人出來找他們。見到他們都很驚奇。手臂受傷還好解釋,饒是莫天悚能說會道,腮幫子上的牙印也實在不好解釋,隻好躲進帳篷中,幹脆什麽也不解釋。

接受神瀑洗禮的其他人都很興奮,圍著火塘跳弦子舞。淩辰和向山他們盡管不會跳,也去湊熱鬧濫竽充數搶著做南郭先生。莫天悚縮在帳篷中,甚是不明白那些藏人何以會有如此旺盛的精力,早早地睡了。

汪達彭措和左頓比較,莫天悚和左頓更親,可也有點怕他的教訓,估計莫桃肯定什麽也不會瞞著左頓,翌日一大早,莫天悚就躲去汪達彭措的帳篷中。汪達彭措看他過來顯然很高興,伸手扶住他的頭,仔細觀察他臉上的傷口,笑道:“普色,(藏語,小夥子)遇見帶刺的玫瑰花了?”

莫天悚恨恨地道:“雪域高原這麽冷,哪裏有玫瑰?我運氣不好,遇見一隻大黃蜂。”

汪達彭措失笑,沉吟道:“傷口很深,不處理好的話很可能會破相。白瑪,你去和左頓仁波切商量一下,過一個時辰再出發。我幫三爺看看。”

白瑪答應一聲出去了。莫天悚又驚又喜道:“你還會治傷?”身上再多的疤痕他都無所謂,可臉上掛個牙印實在有礙觀瞻,頓時覺得汪達彭措簡直比左頓還要好。

汪達彭措笑,招呼莫天悚在地毯上坐下。親自動手,先把莫天悚自己敷的藥洗幹淨,重新敷上一種味道非常香,如油脂一樣白色的膏藥。示意他盤膝坐好,又給他灌頂加持。

這次汪達彭措顯然要認真很多。和左頓灌頂不同,莫天悚感覺像是到了鳥語花香的草地,身心舒暢,圓通無礙,自在悠閑,同樣是非常舒服,不愧為灌頂法王。這才了解到汪達彭措的功力不在左頓之下,因此左頓要他陪著來轉經。猶豫片刻,有選擇地講了講建塘的土司太太、嬰鴞、卓瑪、孟綠蘿和修羅青蓮。

汪達彭措到也不怪莫天悚開始瞞著他,沉吟良久道:“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加強戒備。天悚,後麵的路你不要離開我,也讓二爺別離開左頓仁波切。”

莫天悚不以為然,但想汪達彭措也是一番好意,不好拒絕。回去找到莫桃和左頓,不想左頓也是同樣的意思。兩兄弟又分開來,繼續前進。

傍晚的時候,隊伍趕到今晚的目的地明永村。村子上麵就是太子雪山的中心“明永恰”。(明永,藏語明鏡台。“恰”是冰川之意)。所有收集的動物將在這裏被放生。

由於早上耽擱不少時間,他們到達明永村的時間已經很晚了。可是前來觀看放生活動的依然是人山人海。這次活動還是由汪達彭措主持。

汪達彭措盤膝坐在最前麵,身後以丹增強桑為首的大喇嘛一起誦經。莫天悚雖然什麽也算不上,但由於汪達彭措的特殊照拂,他卻堂而皇之地坐在汪達彭措身後,和丹增強桑並列,也南郭一回,把濫竽吹得嗚嗚響,手裏拿著一本經書,似模似樣地念經。

人們把動物們係上一根紅色的絲線,排隊牽到汪達彭措的麵前。汪達彭措手握經卷在被放生的羊頭上一一加持。然後人們放開動物,任由其在山坡上隨意吃草。放生的動物很多,除他們自己帶來的以外,明永村的人也帶來不少,眼看天就要黑了,一直也沒完。莫天悚念半天**,嗓子發幹,連濫竽也不樂意當了,目光從經書上遊離開,偷偷朝牽動物的隊伍看去。還好,隻有三個人就結束了。可是莫天悚的眼睛還是一下子就直了,排在隊伍最後的分明是和戎。沒看見她牽著什麽動物,隻看見她捧著一個黑色的雕花木頭盒子。

昨天卓瑪的話忽然在莫天悚的耳朵回響。“想知道她在哪裏,好好想想當初梅翩然是如何去你們幽煌山莊的。”梅翩然當初不正是躲在一個木頭盒子裏才來到幽煌山莊嗎?莫天悚再顧不得念經法事,衝動之下就想站起來。不料丹增強桑一直都在注意他,他剛動,就被丹增強桑用力抓住,就連站外麵的左頓也很不滿意瞪他一眼。莫天悚才想起周圍還有無數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們呢,而且他的內心也並不很想揭穿孟綠蘿,再說他也不能肯定和戎捧著的就是孟綠蘿。遲疑一下,沒有再掙紮,終於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下來。不過眼睛可無論如何也老實不下來,直愣愣地盯著和戎也來到汪達彭措的身前,打開盒子。裏麵的的確確是一隻巴掌大的綠色水青鳳尾,還是像從前那樣美得一塌糊塗的。

汪達彭措沒有絲毫察覺,手握經卷同樣在水青鳳尾的身上加持。那隻看起來像是死了的蛾子忽然飛起來,快速飛向山上的明永冰川。莫天悚再也顧不得其他,一躍而起,拔出烈煌劍就追過去。幾乎就在同時,莫桃的無聲刀也已經出鞘,速度比莫天悚還快追過去。

見此變故,原本虔誠安靜的人群**起來。左頓和汪達彭措也追過來。然而所有人的速度都比不上水青鳳尾。水青鳳尾忽扇著美麗的大翅膀,沒幾下子就消失在倒掛的冰川上。莫天悚和莫桃都不肯就這樣算了,奮力朝冰川上麵爬。莫桃爬得最快也最高,後麵是莫天悚,淩辰和十八衛緊緊追在他們後麵。左頓在下麵大叫:“二爺、三爺,快回來,你們追不上的,晚上爬山太危險了!”看上麵沒有一個人聽他的,隻好也追上去。

天已經黑了,冰川上麵又很不好走。莫桃追了一陣子,想起莫天悚的胳膊上傷還很嚴重,輕功也不是很好,終於放棄了,掉頭向下,迎上莫天悚,歎息道:“回去吧!左頓大師說得對,我們不可能追上的。”

莫天悚心情複雜之極,咬牙切齒道:“敢在我眼皮子地下玩花樣,不追上那小妖精我不下去!”

淩辰也追上來一起勸說。莫天悚還不肯聽話,掙紮著還想朝上爬。不料山坡上忽然現出一團朦朧的光影,光影中是一個身穿輕紗,蒙著麵巾的婦人,得意洋洋地朝下麵的人招手。一陣山風刮過,麵巾飛揚起來,現出婦人絕世的容顏。莫桃目瞪口呆,喃喃道:“她長得和羅夫人很像,一定就是孟綠蘿!”不僅不再勸莫天悚下山,反而帶頭又朝山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