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秋日的夜晚非常涼。月色很好,柔柔的清輝灑在寧靜的山坡上,遠處的梅裏雪山在重重疊疊的高山峽穀中lou出一個角,冰冷的高貴著。莫天悚緊緊裹裹厚厚的雪豹皮鑲邊羊皮藏袍,還是覺得非常冷,然而他發現半夜三更不睡覺出來閑逛的絕對不僅僅是他和莫桃兩個人,山野中到處是晃動的火把,不覺甚是驚奇。

莫桃淡淡道:“那些是驅趕野狼的人。野狼最喜歡在夜晚出來偷藏人的牲口。藏人信佛不殺生,沒人去消滅野狼(注)。可畢竟不是每戶人家都有能力像左頓家裏那樣把所有的牲口都關在院子中保護起來,因此他們隻好在夜裏點起火把守衛牲口。”

莫天悚的眼珠子立刻鼓出來,嘟囔道:“野狼吃牲口也不殺?他們是夠虔誠的!”

桑披寺的夜晚也不寂靜,誦經聲從各個地方傳出來。好在巨大的白塔在夜色中甚是醒目,莫天悚和莫桃放輕腳步悄悄kao過去。剛剛接近桑披寺的範圍,五六個牛犢子樣的黑影招呼也不打一個,對準莫天悚和莫桃迅捷無比衝出來。對此莫天悚可不陌生,世間最凶惡的大狗藏獒是也,唯一一種敢於單身孤犬和黑熊搏鬥的狗。真被它們撲中,不少條腿也得缺個胳膊。莫天悚眼疾手快,依然用他最拿手的飛針招呼。藏獒應針倒地,莫天悚得意洋洋,正要向莫桃誇耀誇耀,兩個喇嘛飛奔過來,大喝一句藏語。

莫天悚和莫桃隻好站住。莫天悚近年做賊還極少被人發現,嘿嘿地笑一笑,上前一步想要胡亂找些話說,不想那喇嘛居然合什為禮道:“原來是三少爺。請把靈獒的解藥留下。”卻是跟左頓去過建塘的鐵棒喇嘛。

莫天悚賠笑奉上解藥,然後訕訕地道:“在下想去瞻仰白塔,佛爺可否帶路?”

喇嘛搖頭道:“請三爺明天白天再來。”

莫天悚不好在左頓的地盤上和喇嘛過不去,隻能和莫桃失望地下山了。走到一般的時候,莫桃忽然停下來,低聲道:“有人追出來了,我們先躲一躲。”帶頭躲到一叢灌木後麵。

片刻後,一個小喇嘛的身影迅速朝山坡下跑去。莫天悚道:“跟著他去看看。”莫桃點頭,緊綴在小喇嘛的身後。小喇嘛朝前跑一陣子,漸漸慢下來,最後幹脆停下來,很失望地掉頭回去。這一帶都是高山草甸,隻有極少數的灌木。莫天悚和莫桃一時找不著地方躲避,暴lou在月光下。小喇嘛的身影一頓,立刻朝他們跑過來。莫天悚和莫桃隻好做好出手的準備。莫天悚忍不住嘀咕道:“左頓絕對是我命裏的克星,我都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敗在他手裏。”莫桃又好氣又好笑,啐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小喇嘛跑到近前,很是客氣地合什施禮,問:“紮西得勒!你們是不是莫三爺和莫二爺?”

莫天悚放開握劍的手,合十回禮道:“紮西得勒!”又捅莫桃一下,“哎,不像是找我們打架的耶!”

小喇嘛笑,把兩件喇嘛的袈裟遞給莫天悚和莫桃,低聲道:“我叫能珠加措,是左頓上師的弟子。我帶你們去見左頓上師。”

莫天悚和莫桃互相看看,忙把袈裟披在藏袍外麵。莫天悚忍不住問:“左頓大師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能珠加措搖頭笑著道:“沒有啊。你們怎麽會這樣想?上師真的是在白塔裏麵靜修。隻是其他人不願意你們見到上師,其實上師一直都在等你們。一會兒你們見到上師就明白了。”領著莫天悚和莫桃朝白塔走去。路上也遇見好幾次喇嘛,都被能珠加措唬弄過去,終於到達白塔前。

白塔外大門緊閉。莫天悚的心跳不知道怎麽就不爭氣地快起來,甚是緊張,伸手握住莫桃的大手,才發覺莫桃的手心居然也全部是冷汗。能珠加措並不敲門,上前去很費力地直接推門進去,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能珠,這時候你怎麽沒睡覺?”

莫天悚頓時激動起來,拉著莫桃跑進去,果然看見左頓盤膝坐在那裏。合什施禮,由衷地道:“紮西得勒!大師,見到你可真高興。”

左頓還是那樣笑眯眯心寬體胖的樣子,沒有一絲正在受困擾的意思,不緊不慢地合什回禮道:“紮西得勒!原來是你們兩兄弟一起來了。自己坐吧!”

能珠加措不用再回答,施禮後自己離開,帶上厚厚的外門。莫桃問好後就再不出聲,隻暗暗打量左頓,奇怪地一直很是緊張。莫天悚卻輕鬆下來。他還是第一次進入白塔的內部,一邊和左頓寒暄一邊借著酥油燈微弱的光芒四下打量。塔內正中心供奉著佛祖釋迦牟尼和宗咯巴大師,五百羅漢和藏文古書隻能委曲地待在旁邊的小格子裏。

左頓站起身來,笑著問:“是不是想參觀一下?”

莫天悚點頭道:“能參觀當然好。大師不知道,我們下午就來了,可是你的同僚不讓我們見你。晚上差點被藏獒咬一口,還被你的大徒弟訓,不是你的小徒弟,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見到你。我還擔心得不行,以為你被關起來了呢!看你神清氣爽的樣子不像是正在被虐待,你的大徒弟為何不讓我們來見你?”

左頓用手指點著莫天悚失笑道:“還是那麽饒舌!二爺可別學他,能把人嘮叨死。”

莫桃笑笑,還是沒有出聲,跟在左頓後麵從小木梯登上二樓。仍然是由古書和羅漢及木製小盒包圍著塔心。再上一層,左頓站在通往再上一層的樓梯口,道:“這裏是結善緣的地方。”莫天悚忙掏出幾張銀票放在窗口下的木桌上,卻又不甘心地嘀咕道:“大師,我到你的地頭,你不說請客,還訛我的銀子!”

左頓莞爾道:“不知道三爺今天是住在哪裏的?”莫天悚又嚷:“那是你阿爸家,不能算在你頭上。”

莫桃在兩人輕鬆熱情的對話中終於平靜下來。左頓立刻就有感應,笑笑道:“三爺肯定是說了我不少壞話。實際這個隻長肥肉不長心的老和尚並不算太壞。”莫天悚又嚷道:“你怎麽還把這話記著?”

左頓大笑,繼續向上,走出木製樓閣,站在白塔的上端。舉目望去,山下的人家全部朦朦朧朧的隻有一點黑漆漆的影子,遠處的群山在明亮的月光下顯得十分高大,山頂的積雪白晃晃的比白天還要分明。白塔後麵的寺院群落也隻剩下肅穆的影子,莊重而神秘。

莫桃也笑了,很著急地問:“大師,修羅青蓮和野狼是怎麽回事?”左頓笑笑道:“二爺身上原來不是有一個‘卍’字印?我送三爺的唐卡好像也是二爺收著的?”

莫天悚搶著道:“大師知不知道正一道的張天師?桃子被張天師騙下鎮妖井,‘卍’字印就沒了,當時映梅禪師也在,愣是沒阻止住。桃子不像我這樣無賴,他把唐卡當成寶貝,天天都要拜一拜。不過我在聽了大師的教誨後,也沒忘記念那八個字的真言。”

左頓轉身朝下走去,莞爾道:“是不是央宗小姐把你折磨得夠嗆,你就跑這裏來折磨我的耳朵。”

莫天悚長長歎息一聲。莫桃道:“皇上下聖旨賜婚,央宗現在是天悚的妻子了!”

左頓甚感驚奇,下去後三人坐下來,莫天悚和莫桃沒有隱瞞互相補充,簡單地講述了最近的經曆,連在常羊山的最新發現也全盤托出,然後莫天悚問:“映梅禪師說曾經把幽煌劍的秘密告訴過大師,那麽大師知不知道靈寶縣有什麽秘密?”

左頓深深吸一口氣,笑一笑道:“看來這個困擾文家幾百年的秘密即將在你們手裏解開。就像薛牧野說的,幽煌劍的劍鞘是後來配的,原配劍鞘就在靈寶縣。但是元配劍鞘和飛翼宮《天書》有沒有關係,是什麽樣的關係我也不知道,因為當初令尊都不知道。”

見左頓果然知道很多,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吞吞吐吐的,莫桃很著急地問:“大師知不知道烏曇跋羅花?”

左頓愕然道:“二爺怎麽會突然問這個?”莫桃低頭道:“我吃過。”左頓似乎很吃驚,站起來伸手摸著莫桃的頭頂,叮囑道:“別反抗,放鬆一些。”莫桃早從莫天悚的口中熟悉了左頓,根本就沒想到反抗,隻覺得心跳得很厲害,一股暖暖的熱流順頭頂而下,腳底也有一股暖流升起來,可是兩股暖流不能相通,莫桃身不由己地開始打嗝。

須臾,左頓放開莫桃,顯得非常激動,去白塔中央的釋迦牟尼和宗咯巴大師前雙手合什,高舉過頭,向前踏一步,雙手在額、口、腹觸碰一下,表示身、語、意與佛融為一體,然後雙膝跪下拜倒,全身伏地,額頭叩下,喃喃自語道:“弟子沒有做錯。”起身又拜,如是者三才站起來,招呼莫天悚和莫桃也去拜。莫天悚和莫桃都很驚奇,麵麵相覷也不敢出聲,看見左頓的招呼,便學著他的樣子,也五體投地拜三拜。

左頓很欣慰,招呼他們重新坐下,眼中竟然熱淚盈盈。

莫天悚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問:“大師,你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難題?請大師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幫忙的。”

左頓搖搖頭道:“沒關係,沒關係,我是太激動了。在你們進來之前,我還在懷疑菩薩,善因定得善果,我懷疑錯了。”

莫桃也忍不住了,輕聲問:“大師,究竟是怎麽回事?”

左頓擦擦眼角的淚痕,笑笑道:“剛才三爺不是問我為何寺裏的喇嘛不願意讓你們來見我嗎?說穿了甚是簡單。他們不滿意我放走梅姑娘,因此不願意我再和你們有瓜葛。能珠加措不知道建塘的事情,才帶你們過來。”

莫天悚一愣,有些不大敢問了。莫桃早聽薛牧野提過一些,也不願意知道詳情,岔開問:“最近的狼患是不是真和修羅青蓮有關係?要不我和天悚耽誤幾天,去打打狼?”

左頓搖搖頭道:“狼患和修羅青蓮無關,隻是和一支馬幫有關,是丹增強桑硬把兩者拉扯到一起的。這事不用你們管,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們。烏曇跋羅花是祥瑞之花不錯,然此物極燥,銳氣又盛,用之善極善,用之惡極惡。二爺想來也深受其苦吧?修羅青蓮是烏曇跋羅的解藥。二爺可去‘斯拉桶’鏟除此花。真想不到虎跳峽之妖是三爺除去,‘斯拉桶’之魔卻要kao二爺來除。”

莫天悚和莫桃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起瞪著左頓激動得無法言語,隻會用力點頭。

左頓笑一笑道:“修羅青蓮魔性極重,直接使用不大好。二爺要委曲個十數日,留在白塔之內跟我念念金剛咒。有沒有問題?”

莫天悚搶著道:“桃子平時就喜歡抄寫佛經,還會佛門的印法,金剛經說不定他都能背出來,念念金剛咒當然沒問題。喂!你施展手印給大師看看。”

莫桃怒道:“天悚,你能不能閉嘴?”

左頓莞爾道:“二爺念咒的這段時間打擾不得,他的飲食起居自然有寺中的喇嘛照應。三爺,你就在我家住些日子,行不行?”

莫天悚道:“沒問題。”然後又笑一笑,“桃子,這可是大師有問題問我,不是我不閉嘴。”

氣得莫桃直想打人,逗得左頓哈哈大笑。又說幾句閑話,莫天悚總想問出狼患的事情,可是左頓不上當不肯細說,笑道:“天都快亮了。三爺莫非不放心我,要在這裏看著二爺不離開?”莫天悚隻好告辭。

出來後外麵的天早亮了。不像白塔裏麵黑乎乎的,陽光耀眼得很。一夜無眠,莫天悚心情暢快,精神也還是很好。正好看見能珠加措拿著早餐送過來,忙過去打招呼。能珠加措道:“二爺呢?還是我送三爺出去吧!”

莫天悚笑道:“不用了。左頓活佛已經找到除去修羅青蓮的方法。你一會兒空了,到山下去找我好不好?”能珠加措很是驚奇,點頭答應。莫天悚大搖大擺地朝桑披寺外走,路上遇見不少喇嘛,看見他都非常驚奇。莫天悚大樂,也不管認不認識,熱情地和每一個喇嘛打招呼。

出來看見淩辰和向山還在離寺門不遠的地方和喇嘛吵架,不外是一方想進一方不讓。莫天悚過去後矛盾頓解。離開以後淩辰忍不住埋怨道:“三爺,這裏不比其他地方,你還是小心一些好。”

莫天悚笑一笑,道:“一會兒回去,你帶卓瑪一起出去,打聽一下這一帶除寺裏的活佛喇嘛以外,誰的勢利最大。”

淩辰笑道:“這個壓根就不用打聽,昨夜你忙著聽‘紮西得勒’的時候,我和他們閑聊,知道這裏最有勢力的就是丹增強桑家。說起來他們家還和我們是同行呢,也是做藥材生意的,此外還做皮毛生意,且做得很大,專門收購熊膽、鹿茸、麝香一類一般人不敢動的獸部貴重藥材,外加雪豹皮,熊皮,熊掌,石貂皮,豹貓皮等等。本地人信佛,以前打獵的人很少,自從他家開始大量收購以後,周圍的獵人多了很多。”

莫天悚心中一動,低聲道:“你去幫我找一個獵人回來。”

回去吃過早飯以後,淩辰領著兩個十八衛出去辦事。莫天悚閑著無事,想起野狼可惡,便領著向山和剩下的十四名十八衛出去打獵。因為左頓不準家裏人狩獵,他也沒敢說他們真正的目的,隻說是出去玩。卓瑪聽見也要跟著。莫桃不在一邊監視,機會大好,莫天悚也沒拒絕,還把莫桃的超影讓卓瑪騎。浩浩蕩蕩正要出門,十幾歲的格瑪拿著一付簡陋的弓箭跑過來,也要一起去。

莫天悚一貫喜歡小孩,何況格瑪是左頓的侄孫,他也實在不好拒絕,隻是這樣就不大好打獵了。向山笑著道:“三爺,打獵不用你,我一個人就行。”莫天悚才想起向山以前就是一個最出色的獵人,點點頭。出門後不久便和向山分開。向山領著人朝密林中走去。莫天悚陪格瑪和卓瑪在山下玩。

格瑪早有目的,要莫天悚教他射箭。莫天悚好笑得很,都說不能殺生,小孩子還是喜歡射箭。左頓的武功那麽高,居然隻傳授給寺裏的喇嘛,不傳給家裏人。格瑪的弓箭實在是簡陋,軟軟的,拉滿弓也就能射個三四丈遠,莫天悚不大提得起興趣,改和格瑪射石子玩。格瑪指哪裏他射哪裏,沒多長時間就被格瑪當成英雄和榜樣,一大一小玩得興高采烈的。卓瑪就坐在草地上看他們玩,笑得甜甜的。

一個獵人背著一頭鹿經過。手抓牛肉莫天悚不大吃得習慣,鹿肉倒是一大美味。莫天悚忙上去搭訕。不想那人打量他們幾個一番,昂首走了。莫天悚甚是莫名其妙。

格瑪低頭難過地道:“他是幫丹增強桑家裏幹活的。看見我和你們在一起,連你們也不理會了。”卓瑪也在一邊點頭。

莫天悚詫異地問卓瑪道:“左頓大師和丹增強桑的關係這麽僵?左頓大師讓你去羅布寺,你也沒給他回話,有沒有關係?”

卓瑪遲疑道:“應該沒關係吧?我到覺得活佛是不想連累我,特意讓我去羅布寺的。”

莫天悚遲疑道:“不想連累你?”

卓瑪點點頭道:“前天村子裏的有一戶人家的一頭小馬又被‘雙厄’咬死,不少人很激動。就是桑披寺裏不少喇嘛也很激動,活佛其實是叫我出去避一避。”

格瑪低頭很難過地道:“現在阿覺瓦再也不會理我了,也沒有其他人肯和我玩。”卓瑪解釋道:“阿覺瓦是那家的小女孩。“

莫天悚喃喃道:“這個‘雙厄’真有這樣厲害?”忽然一醒,急忙問,“這裏是不是有一支叫‘雙厄’的馬幫在幫丹增強桑運藥材?”卓瑪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莫天悚很心急,拉著卓瑪就朝回下跑。

注:郭淨《狼的故事》中說,卡瓦格博近些年開始有狼患,西當、明永、斯農等村子年年有上百隻牲口被狼咬死。藏族信佛不殺狼。當地人打麂子、獐子、熊卻幾乎不打狼。當地人認為狼患是登山隊褻瀆神山造成的。

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1990年12月,中日聯合登山隊企圖攀登卡瓦格博,遭到當地人的強烈反對,但日本人一筆600萬的投資促使縣政府強製通過了這次登山活動。1990年12月29號,一個天氣晴朗的夜晚,“卡瓦格博抖了下肩膀”,五十萬噸雪從峰頂傾瀉而下,11名日本登山隊員和6名中國登山隊員在一瞬間被大雪掩埋,屍骨無尋。是世界登山史的第二大事故。此後英國、美國、日本、中國的登山隊曾五次大規模攀登,無一成功。卡瓦格博至今仍然是處女峰。看到這些總讓作者想起珠穆朗瑪峰。海拔不是唯一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