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也不知道莫桃的猜測是否正確,隻有再安慰他一番,許願等淩辰一回來,立刻派人去重新配些藥回來。莫桃得到保證又平靜不少,服下解藥後漸漸恢複行動能力,起身和莫天悚互相檢視。兩人身上都被螞蟻精的大夾子夾青不少地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所幸傷勢不重。互相幫助擦過藥油,再換下濕淋淋的血衣,莫桃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但莫天悚還是能在他的眼睛裏發現淒惶。

外麵傳來人聲,其他人也回來了。莫天悚正要開門出去,莫桃又一把拉住他,猶豫一下,低頭輕聲道:“天悚,你一定要答應我,萬一再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萬一我又控製不住,你千萬別手軟,殺了我!”

莫天悚大吃一驚,見莫桃異常認真,雙臂緊緊抱住莫桃,沉聲道:“桃子,我答應你!可你也一定要相信我能治好你,千萬別輕易放棄!想想從小到大,有什麽問題是我解決不了的。我們先去找左頓大師,左頓大師不行可以去找你爹映梅禪師,或者張天師,還有中乙道長,中乙的師傅無涯子。他們都非常高明,一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莫桃點點頭,笑一笑道:“真慶幸我們是兄弟!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

莫天悚心潮澎湃,便似打翻五味瓶一樣,恩怨情仇,酸甜苦辣都湧上來,放開莫桃低頭淺笑道:“是爹先養育我,又給了我一切。我們出去吧,不然淩辰該看出問題了。”

開門出去才知道回來的隻有向山,淩辰還留在後麵查看情況。莫天悚顧不得天已經擦黑,外麵又下著大雨,讓莫桃找出林冰雁的藥方給向山,叫他立刻進城去配藥。然後和莫桃一起來到張宇源的房間裏,追問乩語的事情。

張宇源苦笑道:“三爺,小道就聽師傅提了一句,實在也不很清楚。隻是聽師傅隱約提起乩語是關於幽煌劍秘密的。”

莫天悚和莫桃你眼望我眼,又一起看著張宇源,異口同聲道:“幽煌劍的秘密?”

張宇源遲疑一下道:“其實小道也是稀裏糊塗的。無涯子師祖走後,張天師來找師傅。告辭出門時無意中漏了一句話,難道幽煌劍的秘密已經到出土的時候。小道不解,去問師傅。師傅說幽煌劍的秘密根本和《連山易》無關,也和炎帝寶藏無關,隻要找到這棵桃樹中的乩語就可破解。但又說詳細情況他也不清楚,倒是天師才知道。後來小道也問過天師,天師不肯說,還把小道訓斥一頓。”

莫天悚沉吟片刻,笑道:“張真人,在下也覺得隨便讓刑天活過來不妥。你能不能把翡翠葫蘆帶回上清宮交給天師?刑天的一切聽憑天師決定。”

莫桃急道:“天悚,你不能這樣!”被莫天悚拉一把衣襟,便不再出聲。

張宇源也很驚奇,先還不同意,被莫天悚三說兩說便同意了。怕葫蘆出事,還答應莫天悚明天一早就乘車盡快趕回去。在莫天悚千恩萬謝又肉麻的時候,淩辰回來了,說崖底的螞蟻精全部被殺完,全真道等一幹人也全部都離開。盡管他們人人負傷,但幸喜無一人死亡。莫桃聽後甚是高興,還要細問詳情,薑翠花敲門叫他們去吃晚飯了。

吃過晚飯,莫天悚命人點燃一爐清香,又去陪著張宇源閑聊。張宇源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天,隻聊兩句就覺得困倦。莫天悚告辭出來,叫一個十八衛服侍張宇源歇息。

莫天悚回房換了一身夜行衣,剛開門就見莫桃早換好夜行衣在等他,遲疑道:“桃子,你今天不舒服,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莫桃笑著道:“我也想知道幽煌劍的秘密,怕你像對張真人那樣對我。你為何要讓他把葫蘆帶回去。”

莫天悚見莫桃情緒迅速恢複正常,放心不少,失笑道:“我的那爐香鎮靜安神,吸後睡覺香甜,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你想吸還沒有呢!刑天不經超度肯定無法轉世,你會超度嗎?自然是叫張宇源把他帶回去請張天師超度他。”

莫桃莞爾道:“又拿我當傻瓜玩。你聽了張真人的話,肯定還是惦記著讓刑天去給正一道找點麻煩。”

莫天悚好笑,叫來淩辰,囑咐他注意窯洞的安全,才和莫桃一起騎馬離開。

大雨已經停了,涼悠悠的晚風潔淨清涼。半輪明月高高掛在天際,投下一些朦朧的影子,再不見絲毫血腥。莫天悚和莫桃在蓮花峰下一起勒住馬韁下馬。莫天悚照例給挾翼卸下馬鞍,囑咐它道:“就在附近和超影玩,別走太遠,我叫你聽不見。”

挾翼還是像往常一樣點點馬頭,卻並不離開,反而含住莫天悚的衣服,拉著他朝前走。莫天悚又寶貝又寵溺挾翼,顧不得正事,急道:“別拉別拉,我跟你走就是。是不是又發現一個馬美人讓我去看?不過我們得先說好,我今夜的事情還多,我們看一眼你就要讓我離開。”

莫桃失笑,還是隻有跟在這一對古怪的朋友後麵。挾翼早果然早有目標,一點也不顧超影的感受,領著莫天悚朝前走不遠,轉彎來到一棵柳樹下。柳樹上拴著一匹漂亮青驄馬。挾翼kao過去,和青驄馬親熱一陣,然後衝莫天悚輕輕嘶叫。

莫天悚為難地道:“那是人家的馬,我們不能隨便放開!”莫桃卻上前一步,幾下解開韁繩,也卸下鞍轡。挾翼歡天喜地地領著青驄馬和超影一起跑了。莫天悚失笑道:“看來也是個喜新厭舊的花花公子!桃子,你怎麽會放跑人家的馬?”

莫桃淡淡道:“我認得這匹馬,是巴人屈八鬥的坐騎。我們的動作要快一點才是。”

莫天悚點頭,施展輕功迅速而小心地爬上山去。遠遠地就看見跌馬崖上有火光閃爍。莫桃低聲道:“你在這裏等我片刻,還是我先過去看看。”莫天悚點頭。莫桃正要走,忽然拉莫天悚一把道:“又有人上山了。今晚這裏熱鬧得很。我去看屈八鬥,你去看看跟來的是誰。”

兩人分頭行動。莫天悚朝回走不遠,選擇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藏好。不久就見花蝴蝶鬼鬼祟祟地一個人朝山上走來,不禁莞爾。他剛才已經仔細問過淩辰,傍晚大家離開的時候,誰也沒有多耽擱,看來僅僅是看在淩辰的麵子上。此刻夜深人靜,又一個個偷偷來查看情況了。正想著呢,又發現梁泉和華山派鍾召三人以及紅崖會的兩個人正遠遠地跟著花蝴蝶,卻不見龍門幫的那兩個人。

莫天悚不覺手癢,運起九幽咒法和禦物術,控製一顆小石頭落在花蝴蝶腳下。花蝴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站穩之後疑神疑鬼地東張西望。後麵的梁泉和鍾召立刻藏起來。莫天悚好笑,得意地想別以為輕功好就不摔跤。又控製一顆石頭去絆花蝴蝶,花蝴蝶又一個踉蹌。莫天悚不等他站穩,摘下一片樹葉當成暗器射出。正中花蝴蝶的環跳穴。

花蝴蝶這回無論如何也站不穩了,朝前摔一個狗啃泥。爬起來又四下張望一番,也沒看見任何人。心裏砰砰亂跳,想起下午發生的事情件件古怪,莫桃好好的人會發光,一顆折斷的桃樹中能湧出千軍萬馬,兔子野雞也會攻擊人,多少有些慌了。可是辛苦一場,秘密多半就在崖底,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回去。鼓足勇氣又朝前走,什麽地方也不看,眼直直地隻管盯著地麵。

又走幾步,忽然看見一顆石頭滾過來。花蝴蝶誇張的向上一跳躍過石頭。還沒來得及奇怪山裏也沒有刮風,石頭是怎麽會動的,就見那石頭居然自己飛起來,對準他砸下來。力量倒也不算大,可是花蝴蝶依然魂飛魄散,大叫一聲,掉頭就朝山下跑。

梁泉和鍾召是在山腳偶然遇見湊在一起的,上山的時候才發現花蝴蝶在他們前麵,打定主意跟在花蝴蝶後麵撿便宜。看見花蝴蝶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什麽,也跟著嚇一大跳。商量一下,還是決定繼續朝前走走。剛走幾步,旁邊的樹林中傳來一陣古怪的“劈啪”聲。

人人膽戰心驚。龍門幫的人就是因為害怕沒有來的,紅崖會的人首先打起退堂鼓。鍾召此刻可也害怕得很,說什麽也不要他們離開,仗著人多,拉著梁泉一起走進樹林。豈料沒走幾步,聲音又沒有了。

六個人又輕鬆又害怕,退出樹林,繼續朝前走。剛走兩步,樹林中又傳來和剛才一樣的“劈啪”聲。他們隻得又去查看。剛進樹林,聲音又沒了。可是他們一退出來,聲音又響起來。幾次三番,弄得他們疑神疑鬼的。最後終於決定不再理會樹林裏的聲音,徑直朝跌馬崖走。不料那聲音居然從樹林裏跑出來,跟在他們身後響起來。六個人戰戰兢兢一起回頭,看見路上兩隻鞋子正在自己走路。聲音就是鞋子發出來的。頓時毛骨悚然,尖叫一聲,誰也不甘落後,一起奪路而逃,就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瞬間消失在山路上。

莫天悚從樹上躍下,坐在地上穿好鞋子,很不過癮地喃喃道:“不是吧?你們也不是今天才出來混的,沒見識過老子的禦物術,也該聽說過啊,怎麽嚇成這樣?一點也不好玩。”

莫桃和莫天悚又不同。悄悄掩進跌馬崖邊,就見屈八鬥舉著火把埋頭專心致誌地在地上撿起一個不大的東西,湊到火把下觀看一陣後放進一個布袋裏,然後又在地上找。又撿起一個來看看,同樣放進布袋在中。莫桃大奇,無聲無息地跟過去。一來他的輕功的確是高明,二來屈八鬥做得專心,一點也沒有發覺莫桃。莫桃緊跟在屈八鬥的身後,探頭一看,屈八鬥撿起來的不過是一顆大豆子。更覺得古怪,也不出聲,一直跟在屈八鬥的後麵。地上的豆子並不是很多,屈八鬥撿了半天也有小半袋子,可還不滿意,似乎同樣很疑惑,埋頭在地上找得更加專心,半天時間也不見他有其他行動。

屈八鬥終於又在草叢中找到一顆豆子,湊近火把觀看,欣喜若狂,可接著又鎖起眉頭,拿著豆子左看又看,似乎還更是疑惑了。

莫桃伸長脖子也沒辦法看清楚,大奇,伸手道:“這顆豆子上有什麽,可以給我看看嗎?”

屈八鬥驚叫一聲,丟下火把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手裏還緊緊握著那顆寶貝豆子,顫聲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莫桃失笑道:“誰是大王?我隻是讓你把豆子給我看看而已。”伸足一踏,熄滅了火把。

周圍頓時變得黑暗了。屈八鬥疑惑地抬頭一看,並不是下午那些殺也殺不完的妖精,卻是莫桃。不再是平常的白衣服,換上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麵色隱藏在黑暗中,隻能看見一個威武高大的輪廓。屈八鬥依然很害怕,站起來囁嚅道:“二爺,是你啊!”

莫桃笑道:“那你以為是誰?豆子是不是不能給我看?”

屈八鬥尷尬地笑一笑,將豆子遞給莫桃,解釋道:“我也就好奇,想看一看。不是專門來尋找三爺的秘密。二爺也是背著三爺來的吧?”

莫桃一愣,接過豆子一看,上麵刻著一個“翩”字,正是莫天悚的筆跡,同樣是一點也摸不著頭腦,皺眉道:“把口袋的其他豆子都給我看看。還有刻著字的嗎?”

屈八鬥賠笑道:“口袋裏的都沒有字。其他的都沒有字。”

莫桃沉下臉,揚眉道:“別唬我!把有字的都給我看,不然我要自己動手了!”

屈八鬥猶豫一下,從身上摸出一個荷包。

莫桃一把搶過,打開一看,荷包中除有五顆豆子外,還有一個鮮紅的玉扳指,拿出扳指仔細觀看,隻看出做工很是精細,還是沒看出特別來,冷然道:“這個扳指不是駱淩波的嗎?怎麽會在你這裏?有什麽特別的?”

屈八鬥低頭道:“那天我最先到河灘。見這個扳指漂亮,便隨手擼下來。”

莫桃淡淡道:“你不說實話是不是?”漫不經心地把紅玉扳指放回荷包中,又拿起豆子查看,上麵都是刻的是“酒、茶、然、莫”幾個字,都是莫天悚的筆跡。但意思可實在是不明白,兩道劍眉也糾結在一起。

屈八鬥見莫桃不用火把,黑暗中就能看清楚豆子上的小字,心裏越發惶恐,小聲道:“我說的就是實話。”

莫桃大怒,正要給屈八鬥一點教訓,忽聽莫天悚高聲道:“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注)”邊說便走過來。

屈八鬥更是害怕,失聲道:“三……三爺也來了?”莫桃失笑,回頭道:“天悚,花蝴蝶呢?駱淩波的扳指在屈先生這裏。”

莫天悚走到莫桃身邊停下,笑嘻嘻地拱手道:“原來是‘馮珧利決,封豨是射。’失敬失敬!屈先生可比你那個投了汨羅江的老祖宗能幹得多!在下粗俗,不會唱《漁父詞》,花蝴蝶不屑為友,還沒看見在下就掉頭下山了。”

屈八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說不出話來。莫桃揚眉吐氣哈哈大笑,捅莫天悚一下,低聲問:“你在豆子上刻的是什麽?”

莫天悚笑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又伸手道,“在下也正想回來撿起這些豆子,難得屈先生肯幫忙。先謝了,袋子可以給我了。改天請先生喝酒致謝。”

屈八鬥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敢對抗,默默地將袋子遞給莫天悚,然後又不甘心地道:“二爺和三爺是不是要下崖。譚老道正在崖底呢!”

莫天悚笑道:“我就說嘛,今夜就差沒看見譚誌瑞了!桃子,一起下去看看。”

莫桃急道:“可是紅玉扳指有何特別我們還沒有問出來呢!”

莫天悚微笑道:“桃子,你也忒瞎操心了吧?駱淩波的命案自然有寶雞知府大人親自過問。像屈先生這樣奉公守法知書識理的鴻儒,一定會盡心盡力幫助知府大人破案。”

屈八鬥失聲道:“你要把我送到官府去?”

莫天悚親熱地拍拍屈八鬥的肩頭,笑道:“放心,你又沒有殺人,不過就是拿了一隻紅玉扳指而已。知府大人了不起就是讓你去長城外麵的阿爾金山紅玉扳指的故鄉放放羊種種葡萄。想當年屈原被楚王放逐,作為他老人家的後代傳人,你理應繼承他老人家的遺誌,同樣放逐一番。去阿爾金山的峭壁上,用判官筆書寫‘纂就前緒,遂成考功。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隻可惜阿爾金山沒有一條汨羅江,先生隻好將就投一投坎兒井。先生放心,在下欠先生的一頓酒即便是在這裏沒請先生喝,日後也一定會去阿爾金山請先生喝,順便欣賞一下先生的墨寶。”

屈八鬥在家鄉也是四方景仰的地方名人,家有良田百畝,日子舒舒服服的,隻怕莫天悚真說得出做得到,將他流放關外,終於癱了,哭喪著臉道:“我也是在來這裏的路上無意中看見穀正中和駱淩波喝酒,好奇湊過去聽了聽,知道這枚紅玉扳指和幽煌劍有關係,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見莫天悚和莫桃都沒動,急忙又補充道,“還有,還有,駱淩波到達常羊山以後到處勘察,最後就是來的蓮花峰。那天我夜裏看見他去找樂子兼,兩人說了半天也沒出門。那夜亂得很,到處都是人,我也不敢一直躲在外麵,隻好回去了。第二天不等我去找駱淩波,他已經躺在河灘上了。”

莫桃沉吟道:“你後來就沒有找過樂子兼?”

屈八鬥苦笑道:“我是想去找樂子兼,可是第二天淩辰剛來就找到樂子兼,而且樂子兼大部分時間都在你們門口曬太陽。我不敢去找他啊!”

莫天悚莞爾,淡淡道:“現在我們想去崖底看看,屈先生是不是一起下去?”

屈八鬥雙手亂搖,一疊聲地道:“我就不去了。我明天就離開常羊山。”

注:“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屈原《天問》中詩句,意思是明暗不分渾沌一片,誰能探究根本原因?迷迷濛濛這種現象,怎麽識別將它認清?“馮珧利決,封豨是射。”《天文》詩句,意思是持著寶弓套著扳指,把那妖怪射死。決:套在大拇指上鉤弦發箭的工具,即扳指。封豨:野豬樣怪物。“纂就前緒,遂成考功。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天問》詩句,意思是接手先人未竟事業,終使遺誌成功。為何繼承前任遺緒,他的謀略卻不相同?《漁父詞》,楚辭《漁父》中與屈原對答的漁父唱的歌。